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鹤舞神州
  作者:萧逸
  第01章
  金风未至蝉先觉
  第02章
  高僧度化愁怀士
  第03章
  辜负高僧鬼惑心
  第04章
  莽莽江湖武士心
  第05章
  奋勇救美闯龙潭
  第06章
  娇娃迭援化凶劫
  第07章
  高人舍命维武士
  第08章
  妙使巧计诓无常
  第09章
  机智巧夺翡翠梨
  第10章
  禅唱警愚擒剧盗
  第11章
  姑娘江心遭打劫
  第12章
  暗运擒龙驱虎谋
  第13章
  高僧入世化俗缘
  第14章
  奇侠盗宝受酷刑
  第15章
  神僧无名野佛残
  第16章
  自古难逃三界外
  第17章
  不了恩怨补情天
第一章 金风未至蝉先觉
  八月天,在北方这片大平原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西边那轮老日头,懒懒地挂在
  天边,说上不上说下不下,万道霞光,却把半个天都染红了。
  空中慢慢地掠过了一行雁影——
  过去有半天了,才又追上了一只孤雁,嘴里“呱——呱——”叫唤着,却是无论如
  何也追不上前行的雁列。
  脸上斜挂着一条刀疤的,眯缝着双眼的毛太抬头看了一眼,嘴里“哧——”地笑了
  一声。
  一个生着满口黑胡子的汉子,把一口折铁刀使劲地插在干裂的泥土里,他嘴里不干
  净地嚷着:“他妹子的,我看八成他是不来啦,咱们这叫傻老婆等痴汉子,急也他娘的
  白急!”
  脸上带着疤的毛太,斜着眼睨着他,哼了声,道:“沉着气儿,错不了!”
  穿着一身黄茧布裤褂的刁三,冷冷地道:“马老二采的盘子错不了,这趟子买卖,
  要是没有错,咱们哥儿五个应该可以歇歇了!”
  一只手指头,弯过来“当!”弹了一下,腕子底下的兵刃颤颤地直晃——这把家伙
  有三尺长,当中有个弧形的刃子,两边斜挑出两个刺子,有个名字叫“凤翅流金镋”,
  是把顶能杀人的利落家伙!
  借着刁三的话,再看看眼前面,可不是,哥儿五个人,一个也不少。
  常在北道上,尤其是冀北道上跑的人,“燕山五虎”这块招牌,应该不会感到陌生
  吧?
  不就是这哥儿五个吗?全在这里了。
  五个人有坐着的、站着的、还有一个趴着的,高粱秆子压倒了一大片,看样子,他
  们在这里蹲了有些时候了。
  脸上有疤的叫毛太,人称“多臂熊”;蹲着的那个黑大个叫马云程,人称“双手金
  镖”;生有绕口胡子,施折铁刀的那个家伙叫“火霹雳”雷昆;穿黄茧布衣褂,长脸的
  那个人叫“云里来”刁三;最后再看趴着的那个人——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材,这个
  人,大概有五十开外的年岁,一对招风耳,高眉耸颧,此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川,人称
  “混江一霸”,也正是“燕山五虎”的老大——瓢把子。
  哥儿五个是在干嘛?不问可知,当然是在等候着上手买卖——一件大买卖!
  旱田的外面有一个茅草亭子,亭子外边,可就是那条又长又直的驿道了。
  亭子里坐着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灰布大褂算命的瞎子,另一个是抱着月琴的大姑
  娘!瞎子手捧着马杆,满头头发都白了,一绺又长又白的胡子,像一匹缎子似的,被风
  轻轻地飘着。灰布大褂上系着一根带子,上面零碎东西多了,有装着卦钱的小布袋,有
  旱烟袋杆子,烟丝袋子、荷包,还有一面白铜的小锣。他老人家那根马杆上悬着一块白
  布招牌,上面有几行字:“奇门遁甲六爻神课”,三个横字是——“报君知”,当中才
  是他老人家字号“徐铁眉”!
  看着“徐铁眉”这三个字,你可就不免瞧上一眼他老人家那两道眉毛,敢情是又黑
  又浓,足有两寸来长,像是两把铁刷子似的。
  老头子翻着那双白果眼,骨骨碌碌直打着转儿,摸索着由腰带上拔出旱烟袋,那个
  大闺女弯下腰来用火石打火,燃着了纸媒,徐铁眉可就“叭叭”地抽上了!
  那个闺女小模样还是真不赖,一身水红布的合身衣裤,腰肢扎得细细的,上面束着
  葱色的一根缎带子,小褂的一双袖子,轻轻地挽着,露出白酥酥的一双玉手,每个指头
  上都留着晶莹剔透的指甲,弹起月琴来,一定好听!
  姑娘看上去,应该有十八九岁吧——这个年岁的大姑娘最难猜!
  高粱地里哥儿五个,倒有四个人的眼睛被这个姑娘给吸住了,除了“混江一霸”欧
  阳川还能沉住点气。欧阳川是全神全意地注意着那条驿道,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
  马上就坐起来看看。
  过来了一辆车,欧阳川立时一怔,再看,才发现是一辆运土的破车,他身子又躺下
  了。
  眼睛一扫哥儿四个,再看看亭子里的那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欧阳川脸上可就带出
  了冷笑!
  “怎么啦?”他挖苦着道,“没见过是不是,瞧瞧你们这份德性——”
  “火霹雳”雷昆摸了一把他的胡子嘴,嘿嘿笑道:“那个小媳妇儿真俊……咱他娘
  的看直了眼啦!”
  “双手金镖”马云程一笑道:“哈!你他妈别外行好不好,我敢给你打十两银子赌,
  人家还是黄个花大闺女呢!”
  “云里来”刁三连连点着头道:“是俊!——少见!”
  大姑娘本来是脸望着这边的,听见了笑声,她好像才注意到附近还有人,妙目一转,
  嘟了一下嘴,气得把脸转了过来!
  高粱地里又爆出了一阵笑声!
  有人嚷着:“来一段吧,我给钱!”
  说话的是“火霹雳”雷昆——这小子用力插下了刀,笑嘻嘻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却有一只胳膊把他硬给拉了下来。
  “混江一霸”欧阳川站起来,沉声道:“你给我呆着吧!”
  说着话,他自己分着高粱秆子走了出去。
  那个抽烟的瞎子,立刻警觉,左右张顾着道:“谁来了?谁来了?”
  大姑娘回头瞟了一眼,不太乐意地道:“谁知道!”
  欧阳川一直走到了亭子里,打量着二人道:“你们是一块儿的么?”
  抽烟的瞎子,连声地道:“是……是……你老要来一卦么?”
  欧阳川冷笑道:“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算命的欠着身子道:“是小女桂花,她弹得一手好月琴,客人要来一段么?”
  欧阳川道:“不用,不用!”说着冷笑道:“我们有点事要用这个亭子,老头,你
  带着你女儿这就走吧!”
  算命的瞎子怔了一下,赔笑道:“是!是!等我抽完了这袋烟——”
  欧阳川面色一沉正要发作,忽地远处驿道上,传来了一片辘辘的车声,一辆双马二
  辕的篷车,映着夕阳,直驰而来!
  欧阳川只看了一眼,顿时神色一振!
  他上前一步,一伸手抓在了算命瞎子肩上,沉声道:“算命的,你们父女两个给我
  好好坐着不许动,不许瞎嚷嚷,看见就当没看见,知道不知道?”
  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忽地站起来,却被瞎子拉坐下来,就见他翻着一双白眼,连声道:
  “是……大爷,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呀!”
  欧阳川鼻子里应了一声,双手一拍,毛、马、雷、刁四个人,相继纵身而出。亭子
  里的大姑娘吓了一大跳,一只玉手捂着嘴“呀”叫了一声!
  雷昆手里的折铁刀,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道:“大姑娘你用不着害怕,乖乖地给我坐
  着,等着爷们办妥了这一趟生意,我就……”
  说着伸出一只毛手,嘻嘻一笑就要去摸对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大姑娘向后退了一
  步,一屁股坐在了石凳子上,瞎子赶忙伸手护着姑娘。
  这当口,那辆篷车可就到了地头了。
  赶车的把式,抡着大响鞭——“叭叭”一连两声,两匹牲口,撒开四蹄加速前进!
  欧阳川冷笑一声道:“上!”
  身边的哥儿四个,一起掠了个高,像掠波的四只燕子似的,起落间已纵身上道,
  “一”字形地闪开来,正好拦在那辆飞驰而近的马车前面!
  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得驾车的二马,陡然间受惊,唏聿聿长啸声中,双双人立前蹄,
  身后篷车,连带着揪起了老高来!
  赶车的把式大叫了一声,手勒缰绳道:“吁——”
  亭子里的欧阳川右手向外一探,低叱道:“着!”
  “哧——”一支甩手的羽箭,脱手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射在了车把式的喉头之上,
  红血方冒,他小子就由车辕上栽下来了!
  欧阳川这个老小子,敢情是好身子骨,只见他左手掌缘在石桌边上一按,身子已翩
  若惊鸿地窜了起来,好一式“平沙落雁”,轻轻地已经落了下来,正好是到车前面!
  他双手同时向外一展,已带住了受惊吓的一双牲口口环,再向下使劲一带,两匹马
  长嘶声中,已被他把身子定了下来!
  其他的四个人,不待招呼,“唰”一下子,已把这辆车团团围住!
  四个人的家伙都够显眼——
  “多臂熊”毛太,是一口“金背砍山刀”。
  “双手金镖”马云程是一对“牛耳短刀”。
  “火霹雳”雷昆是一口两尺三四的“折铁刀”。
  “云里来”刁三是“风翅流金镋”!
  四个人八只眼,闪闪地冒着血光,倒只有“混江一霸”欧阳川还没有亮家伙!
  这个人像是老山羊般的,拉长了声音怪笑着,道:“车子里的朋友,你可以出来了!”
  车帘子静悄悄垂着,没有一点动静!
  “混江一霸”欧阳川冷哼了一声,道:“相好的,何必装模作样?出来见见世面吧!”
  仍然是没有一点声音,车门在后面,门开着,只是垂着一道帘子,帘子被风吹得刷
  拉拉地晃动着,却是看不清楚里面有人没有!
  “燕山五虎”哥儿五个都不禁有些沉不住了!
  欧阳川目视向前右侧的“多臂熊”毛太,以目示意让他过去瞧瞧,毛太早就忍不住
  了。他嘴里大声嚷道:“奶奶个熊,装什么孙子你!”
  掌中刀向外一挑,“刷拉!”一下子,把帘子挑开了。
  就在此一刹那,车厢里霞光般地飞出了一片刀光,闪电似的一吐即收,堪称得上一
  个“快”字!
  “多臂熊”毛太真的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眼前血光一现,他嘴里“啊啃”了一声,
  门板似地翻身倒了下来!
  敢情他已经死了。
  伤处就在他脸上,齐着眉心鼻梁,直直地挨了一刀,这一刀可真利落,劈得还真重,
  毛太一颗脑袋瓜子,几乎被砍成了两半,血就像红色的浆糊也似的,咕咕嘟嘟往外面冒
  着!
  就在其他各人惊魂未定之际,刀光再现!
  这一刀是冲着帘子上来的,刀口斜着挥出,只一刀已把那大片帘子劈成了两截,随
  着挥卷而出的刀势,那截布帘子,就像一片云似的,卷飞到半天之上,足足飞起有七八
  丈高。
  刀势如箭,一吐即收——
  现在大家才看清了这个人!
  好怪的一身衣裳!
  好怪的一副模样!
  车里的人,二十左右的年岁,目如点漆,鼻正唇红,好俊的一副仪表!
  只是他这身打扮——头上戴着半圆形、像是洗脸盆样的一个黑漆头盔,身上是一袭
  大袖长襟黑得发亮的缎袍子,笔直的腰杆儿上,短的长的,一共插着三口刀——说是刀
  吧,却又太窄了些,说是剑吧,它的形状又弯了些,不像。
  这个人背后背着一个黑漆的小箱子,一双眸子,蕴含着无比的怒火,打量着车外的
  四个人,两只手交插地抱在前胸,却是插入宽大的前襟之内。
  就见他猛地站起来,用着略为生硬的口音道:“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身子一晃,跃出车外。
  一只手陡地探出来,抓着一柄纸扇,用扇柄向着为首的欧阳川一指:“你——”
  “你——”
  “你——”
  “你——”
  向每个人指了一下,气呼呼地站定了身子,道:“你们是强盗吗?”
  欧阳川眸子一转,怪笑了一声道:“我几乎都忘了,朋友你是日本来的吧!”
  那人怒声道:“是日本来的,但不是你的朋友!”
  哥儿四个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要是平常自有一番调笑,可是今天情
  形不同,对方一上来可就杀了自己的人,毛老三死得可够惨的!
  “燕山五虎”多少年来横行江湖,向来是形影不离,由于一直是五个一齐上,所以
  很少失过手,想不到今天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
  难以想象的,对方竟然是个异族人——日本人,可真是够新鲜的!
  哥儿四个的眼全红了。
  “云里来”刁三一摆手上的“凤翅镋”,向着当前的这个日本人一指道:“伙计,
  你好快刀呀!你报个‘万儿’吧!”
  “日本人”眨着眼,讷讷地道:“什么……‘万儿’?”
  “双手金镖”马云程道:“你叫什么名字?”
  “日本人”这一回听明白了,后退一步,沉声道:“日本足利将军府第一武士笠原
  一鹤!”
  “叫什么?”欧阳川偏头问马云程。
  马云程皱着眉,道:“什么……原一鹤!”
  日本人怒声道:“笠原一鹤!”
  这一次大家全听明白了。
  欧阳川老谋深算地抱了一下拳,冷冷地笑道:“一鹤老弟,我问你到咱们中国是干
  什么?你背后背的什么?”
  日本人笠原一鹤面色一沉,长眉乍挑道:“奉足利将军命,朝觐永乐大皇帝——”
  欧阳川嘿嘿一笑道:“好说,我们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你用不着拿皇帝来
  吓唬咱们,老弟,你背上背的,可是贡给皇帝的东西?”
  笠原一鹤“飕”一声,拔出了腰上长刀,平身一分,刀臂一平如水。
  “你们想干什么?”他冷冷地说,“该死的强盗!”
  欧阳川脸上一沉,冷笑道:“日本朋友,我劝你识相一点儿,把背后的箱子送上来,
  我们念在你也算是武林上的朋友,网开一面,放你逃生,否则的话——”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冷笑了几声,右手向汗褂里一探,向外一抖,“刷拉拉”一
  声,亮出了兵刃,是一条“十二截亮银鞭”。
  欧阳川手一使劲,“哗拉拉”一声响,那条鞭身蛇也似地盘在膀子上!
  西边太阳老早已经下山了。
  暮色沉沉里,这荒远的驿道上,竟然没有一个外人,徒令燕山五虎这伙子强人目无
  法纪,拦路行劫,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了。
  欧阳川兵刃在手,面现杀机,这才接下去道:“日本人——你要是耍狠斗横,兄弟,
  咱们哥儿们可叫你竖着来,横着回去!”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心忖道:“怪不得父亲要我处处小心,看来中国这地方,盗匪
  如毛,不在日本之下!”
  他眼睛一扫当前这个欧阳川,思索着:看来这人像是这伙人的头子,我先杀了这人,
  说不定就解开了眼前之危!
  想到此,冷笑一声,向着眼前的欧阳川道:“我知道你们中国武术奥妙,你可能接
  我这口刀么?”
  欧阳川后退一步,道:“好!”
  腕子上的亮银鞭“哗拉”一下子抖了开来,却在此一刹那,两侧的“双手金镖”马
  云程,以及“火霹雳”雷昆同时闪身而上!
  两个人,三把刀——一口折铁刀,两柄牛耳短刀,由两侧同时抖了出来!
  这一手有一个名堂叫“两翅金凤”,马、雷施展这一手绝活,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多少年下来,死在他们两个这一招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了。
  笠原一鹤不愧是足利氏手下第一武士,由于其幼承父教,得悉了中原剑术的奥秘,
  再习日本剑道,得领两家之长,其成就自是可观。
  就见他乍开两腕,把一口窄刀横架左腕,偌大的身子,滴溜溜转了个转儿,那么疾
  劲三般兵刃,居然扎了个空。
  “双手金镖”马云程右手一带出去的刀,用“阴手”向外面一抬,撩进到笠原一鹤
  的左肋。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啊!”一声,抢步疾退,前大襟却吃马云程的刀尖子“呼拉”
  一下子划开了一道口子。
  他首次接触到了中原武术的袭击,只是对方并非一等一的高手,否则笠原一鹤可就
  难免要吃大亏了!
  笠原一鹤在惊心之余,却施展出厉害的杀手——“两面封刀”,这一手得于日本剑
  道名家小丰原的嫡传,果然奇妙无穷!
  刀光左右同时划出了两道弧光!
  这般东洋的快刀手法,毕竟是有异于一般,“嗖——一嗖——”两刀一气呵成,在
  相继的两声惨叫里,“双手金镖”马云程、“火霹雳”雷昆同时中刀,伤处皆在面前,
  一时鲜血迸溅,死于非命!
  笠原一鹤这种东洋的快刀法,一上来连毙三人,确是惊人之极!
  “云里来”刁三一摆凤翅镋,甩手打出暗器“三菱箭”,尖风一缕,正中笠原右腕!
  这位日本剑道高手痛得“啊!”一声,反手抓住了暗器箭杆,一咬牙血淋淋地拔了
  出来,足下可禁不住打了个踉跄!
  这一刹那,“云里来”刁三的一杆“凤翅流金镋”,疾如星驰电闪般地搂头直下,
  同时他的一只右腿斜飞而出,用“鸳鸯拐子脚”向着笠原一鹤面门上踢过去!
  笠原一鹤就地一滚,对方的凤翅镋落了个空,尘土飞扬中,笠原的刀,电光石火般
  地投递了出去——一
  这一招中原罕见!
  欧阳川叱喝一声道:“敢尔!”
  起落之间,已到笠原身后,一抖手“哗拉”一响,亮银鞭直向着对方背后点到。
  然而,似乎是慢了一步。
  雪白如云的一截刀身,自然贯穿了刁三的右肋,他不及拔刀,被迫地向前斜身,几
  乎和刁三的脸倚在了一块,欧阳川那么疾快的一招,竟然是没有伤害了他。
  笠原一鹤把身子转过了一半,退后,拔刀!
  刁三龀牙咧嘴地向前走了六七步,嘴里吐血,说道:“老大……咱们栽……栽啦!”
  身子一歪,“噗通”,栽倒在地,凤翅镋脱手而坠!
  一阵风起——驿道上卷起了一片沙土!
  天可是已经黑了。
  晚风里带着沉重的血腥气息。
  亭子里算命的父女二人,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那个叫“徐铁眉”的瞎子,兀自翻
  着他那一双白眼,不时地东张西看着,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却是目不转睛地睇视着,
  水汪汪的一对翦水瞳子,含蓄着无比的神秘。
  父女二人,静静地坐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燕山五虎”此刻硕果仅余的只剩下“混江一霸”欧阳川一个人了。
  来自日本的武士笠原一鹤朗笑了一声,刀指欧阳川道:“你还要送死么?”
  欧阳川身子节节地后退着,面色猝然惨变,内心虽是惊悸万分,却也并没有退缩之
  意。他冷冷一笑道:“一鹤老弟,你的刀法很怪,可是其中几招,却有点与我们中原的
  ‘匡’门刀法近似!”
  笠原一鹤怒声笑道:“简直是胡说,什么匡门刀法,没听说过!”
  欧阳川道:“今天我们无知冒犯有眼不从泰山,不知老弟你可肯网开一面?”
  笠原一鹤不禁怔了一下,道:“你是说……”
  欧阳川汗颜地笑道:“……我的意思是饶我一命!”
  笠原一鹤狂笑一声道:“我们武士作战,一向是临死不屈……好吧!你既然开了口,
  我就饶过了你,只是……这几具尸首……”
  欧阳川凄凉地一笑,道:“白骨何须埋青冢,人生何处不坟墓!一鹤老弟,咱们后
  会有期!”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他虽然汉学已经有相当的功底,可是到底比本生本长的中国人
  要差上一些,心里正在琢磨着欧阳川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欧阳川前进一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笠原一鹤心里倒着实有些感动了——
  可是一念未完,只听得“卡卡”两声轻响,两点银星,蓦地由欧阳川双腕之间飞出,
  其快如电,简直无从防起。
  笠原一鹤陡然一惊,点足而退,可是由于彼此距离太近,再者欧阳川的这双袖箭,
  来得太过于突然,令人防不胜防,等到笠原一鹤乍然发觉时,已是逃走不及,他嘴里
  “啊”了一声,身子一晃已倒了下去!
  两枚袖箭,并排地射中在笠原一鹤的“胸脯双穴”之上,任你天大的英雄,也是承
  受不起。
  笠原一鹤只觉得眼前一黑,差一点儿晕了过去。
  这可就是中国武学的奥秘了,欧阳川的这双袖箭,乃是施展武林中奇妙的暗器打穴
  之法,被害人只要中箭,顿时全身四肢麻痹不堪,暗器只要一时不离开身体,他可就不
  能开口说话,休想动弹一下,可是暗器一经拔出,性命也就不保。
  “混江一霸”欧阳川这一手败中取胜的阴险毒手一经得手,禁不住仰天怪笑了一声。
  只见他身子一闪,又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
  “臭小子——”他狞恶地笑道,“你认命吧!”
  说完弯下身子,一伸手就要去拿他背上的箱子。
  蓦地,银锣一响——“当”!
  这玩意儿,一听就知道是算命的敲的那种小锣响!
  果然,接下去,眼前人影一闪,亭子里的一老一少父女二人,已来到了眼前,速度
  之快,有如是黑夜里的一双幽灵。
  欧阳川手已触及箱面,突地中止,猛抬头,见状大吃一惊!
  他是黑道上的老江湖了,什么人,是友是敌,用不着关照,一望即知。
  这时见状,不先发言,点足后退出丈许以外。
  却听得那算命的白胡子老头,手中小锣再次的一敲,高声道:“报——君——知!”
  欧阳川银鞭“刷拉”的一下,抖了个笔直,指向对方道:“什么人?报上字号!”
  算命的老人呵呵一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欧阳当家的赏我
  瞎子一口饭吃!”
  欧阳川面色一沉,面现凶光,道:“你……你是谁?”
  瞎子嘻嘻笑道:“当家的没见过我这位长相,莫非连‘短命无常’这个称呼也没听
  过么?”
  欧阳川顿时打了个冷颤,大惊道:“啊……这么说你老是徐……”
  人影一晃,那相士已到欧阳川面前。
  欧阳川大惊之下,手上的亮银鞭向外一抖,鞭梢一端像是利剑剑尖,直向老者眉心
  点到。
  鞭梢如电光石人般地,一闪而至,眼看着就要刺那相士一个透睑穿。就在此一刹那,
  但见相士白果也似的一双眸子,倏地一翻,敢情他不是个瞎子,双眸乍睁,目光如电,
  同时间左手作圆形的向外一分,“噗”地一下子,已结实地抓住欧阳川的鞭梢。
  欧阳川向外一带,力逾万斤,鞭身丝毫不动,他再次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伪装相士“短命无常”徐雷,怪笑一声道:“你也敢给我动爪子?去!”
  右手向外一振,“呼噜噜”一片衣袂荡风之声,“混江一霸”欧阳川的身子,就像
  空中飞人般的,被挪在半空之上。
  在空中欧阳川怪叫了一声,滴溜溜折了个斤斗,施了一招云里翻,自空而坠。
  在此一瞬间,站立在一侧的那个红衣大姑娘,娇叱了一声,肩头摇处,翩若惊鸿地
  已来到了欧阳川下坠之处,手上的那面月琴抢出如风,“砰”的一声,正好砸在了欧阳
  川面门之上,一时间血花怒溅,脑浆迸裂,当场死于非命。
  那姑娘身形再闪,疾若鹰隼地又来到了老者面前。
  黑夜里,忽然传来了一片车声,远处驿道上灯光闪烁,像是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过来。
  老者冷冷一笑道:“丫头,人交给你了,别忘了背后那个箱子!”
  言罢以手上的马杆向地面上一点,猝起如鹰,只是一下子,已飞出了六七丈外,一
  路疾驰如飞而去。
  红衣姑娘不敢迟疑,身子一闪,已到了笠原一鹤面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胸衣,
  把他提了起来,几个起落,已越出十数丈外,坠入高粱地内,同时重重地把笠原一鹤摔
  在地上。
  空中是一轮明月,月色如银——
  透过高粱叶子,这个姑娘才开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日本武士,她首先以利落的手法,
  把对方背后的那个黑漆的箱子解下来。
  这个过程之间,笠原一鹤竟自幽幽地醒转过来,他鼻子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呻吟,
  同时已经感觉到对方的作为。
  “你……”他想坐起来,可是周身乏力。
  月影之下,二人四目相对。
  红衣姑娘呆了一下,才又匆匆地把那个小箱子背好在自己背上,她咬了一下牙,道:
  “我本来不想下毒手杀你,可是你看见了我——”
  手里的月琴举起来,作势下击。
  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她,目光里现出了一番凄凉,却使得那姑娘中途一时硬
  心不下。
  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那枚精铁打铸的月琴,轻轻地放了下来。
  “唉——”她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们原无仇恨,我看你这个人,倒不像是什么恶
  人,中国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姑娘破格饶你不死,你还是回到你们日本的好!”
  说完,看他一眼,摇摇头,转回身子,向外走去。
  地上的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面上却不禁带出微微的冷笑。
  红衣姑娘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她的神色间,显出了内心的犹豫。
  “唉!”她又轻叹了一声,道,“我可不能再耽误了,你知道,我父亲本来是要我
  杀你的,只是我不忍心……”
  眉毛皱了一下,她轻轻地擦着眼皮,打量着对方又道:“你是叫笠原什么鹤来着?”
  笑了一下,她调侃地道:“我知道你身上的伤不轻……这可就……唉,好吧!我呀,
  好人做到底,就救你这一回!”
  说完巧移莲步,凑到了他跟前,低头看了一下,冷笑道:“你是被刚才那个叫欧阳
  川的人,打中了穴道,手法很厉害。幸亏遇见了我,要是换了别人,只怕还救不了你,
  你是忍忍痛才行!”
  说完匆匆由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玉瓶,由其内倒出了一些,也不知是什么药物。
  她一只手握住笠原一鹤伤处的小箭道:“想活命,你就别出气,你明白我的话吗?”
  笠原一鹤目光里虽蕴着无比怒火,只是却也知道对方是在救自己性命,当时眨了一
  下眸子,表示会意。
  红衣姑娘微微一笑,露出如贝玉齿,确是难得一见的绝世佳人!
  只是此刻,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却是失去了这份闲情逸致,他遵从着对方少女的
  关照,暂时停止了呼吸。
  红衣少女还有点不放心,她俯下身子来,侧过脸轻轻在他胸前听了一下,确定他未
  在呼吸,这才猝施妙手,极快地把中在他胸前的一只小箭拔了出来,同时她右手不待对
  方伤处的血冒出,即把备好的药物按上了他的伤处!
  如此连续施展,两根袖箭全部拔了出来。
  笠原待其在伤处上好了药之后,才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面颊上冷汗淋漓。
  红衣少女打量着他,道:“没死已经算万幸了!”
  这时,信手由笠原一鹤衣边上撕下了一条布条子,匆匆为他扎好!
  “记住!”她说,“一个月不能见水,我走了!”
  言罢作势站起——
  笠原一鹤自所中的一双袖箭拔出时,穴道已然解开,他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全身乏
  力!
  这时见对方姑娘要走,心里惦念着那箱贡物,如何容得,当下蓦地坐起,伸手向着
  红衣少女背后箱上抓去!
  红衣少女身子灵活地一纵,纵出丈许以外,笠原一鹤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倒了下
  去,伤处触动,一时痛得不可开交!
  红衣少女咯咯娇笑道:“你呀,少费这个劲儿吧!”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夜空里,却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之声,红衣少女顿时面色严肃
  地冷冷一笑,香肩连晃,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怒叱一声道:“站住——”
  对方理也不理,早已去远了,他咬着牙挺身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只觉得伤处万
  分疼痛,肩上也在流血!
  他愤愤地抽出了长刀,蹒跚地向前迈着,却意外地发现地上一物放光!
  弯腰拾起来——是一枚玉柄金身的步摇金钗!
  可以想到,必是方才那女盗张惶之际,由头上坠落下来的,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
  点线索。
  笠原一鹤匆匆地收入袋内,他一只手持着雪亮的长刀,怒冲冲向前大步走着,只觉
  得夜风吹在肩上伤处,如同针刺般的疼痛,可是这些却远不及他内心之沉痛万分之一!
  顺着田陌,他一直走下去,远远似见先前劫车的驿道上有灯光闪烁着,似有人影闪
  动!
  他内心沮丧极了。
  想不到身负重任,方自踏入中国之第二日,竟然会出此大错,平白无故地把足利将
  军托交进贡中国皇帝的无价珍宝失去,这该是一项何等严重,而又不可饶恕的疏忽?
  他此行身份严谨,自不便暴露身份,以遭无边困扰,马车上虽有几件他随身的行李,
  可是眼前却不便往取,他一心一意只是惦念着失去的贡物,足下疾奔前进!
  穿出了这片田陌,来到了驿道的另一端,却见道边伫立着一个黑色劲装人影。笠原
  一鹤此刻怒火中烧,巴不得遇着敌人厮杀一番,此时此刻乍然出现了这人,他无疑认定
  对方也是劫宝的敌人之流。
  从背影上看,这人后面背着一口长剑,必然是擅武之人了。笠原一鹤抢上一步,怒
  声喝叱道:“呔——”那人倏地回身——剑眉星目,神采不凡!
  笠原一鹤怒发如狂中,早已收敛不住,一口倭刀劈风直砍而下!
  对方似乎吃了一惊,冷笑道:“这是为何?”
  右腕疾翻,背后长剑像是一道长虹似的猝然出鞘,一刀一剑“呛啷”一声,在空中
  交接,各人却不禁为对方的腕劲震得后退了几步。
  由于笠原一鹤身上有伤,如此一震,自然有些吃受不住,痛得哼了一声。
  对面黑衣少年冷峻地道:“莫怪人言,你们日本人野枭成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
  虚传!”
  笠原一鹤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正是无处发泄,如何再忍得对方的奚落,大吼一声挺
  刀而上!他左臂平伸,右手长刀平伸而出,拉开了架式!
  日本剑道正如中国剑法一样,是有派别门路之分的,此刻他一展开门户,却使得对
  面这位中国侠士大吃了一惊!
  黑衣少年面色一变,正要喝止,笠原一鹤已然出刀如风,施展出极具威力所谓的
  “洗魂三刀”。第一刀贴地直出,削向少年下盘,黑衣人大惊中,一鹤施展冲天的绝技,
  拔身而起,刀身紧紧擦着他的脚底下刺了过去!第二刀,比第一刀更疾更快,不待那黑
  衣少年身子落下,那口刀在笠原一鹤后弯的式子里,反崩而出,直直一刀劈出!
  昔日在日本,笠原这种家传的刀法,绝少施展,每出手敌人简直无从抵挡,必有伤
  亡,是以其父笠原桑二传此刀法时,深深告诫,如非为强敌所迫,万不得已时,绝不施
  展!
  笠原一鹤如非丧失重宝,痛心欲狂之际,焉能对于一个初见一面的少年,施展如此
  杀手!
  他满打算着这第二刀出手,那少年不死必伤!
  事实却大是不然,那个黑衣少年,敢情还是个大行家!
  就在笠原一鹤的刀相反崩出的刹那之间,那少年在空中海虾也似地一个弓身,凹腹
  收胸,向后反弹而起,待到一鹤的刀已经临近胸腹之间,那少年左掌向外一挥,吐气开
  声道:“嘿!”却把一只左手箕开的虎口,向着笠原递出的刀背上捺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笠原一鹤心中大吃了一惊,他确信这套“洗魂三刀”自从他父亲传与他之后,还不
  曾闻得有过破法。
  昔日笠原桑二传授此套刀法时,曾告诉过他,这套刀法的来历,脱胎于中国武术精
  华;并且告诉过他,在日本无人可破,可是一入中原,却就不保险无人能挡;并且曾告
  诉过他即使在中国,能够破此刀法的人,顶多不出二人,其中有一个还是女人!
  他知道父亲过去在中国停留过,那一些日子,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正逢战火弥漫,
  生活得好苦,母亲带着自己东奔西跑,等待着父亲来到……直到第三年父亲才从中国回
  来,一家得能团圆……
  这套“洗魂三刀”就是父亲那个时候传授给自己的……他老人家为什么念念不忘中
  国?在中国做了些什么?无人知道,到现在还是个谜!
  到是父亲再三地向自己提过一个人——段南洲,父亲生平第一知己。如果自己没有
  记错的话,这个段南洲该是一个老人了,据父亲形容这人乃是一个异人,武技之精湛,
  举世无匹,父亲关照自己来到中国之后,不要忘了找寻他,而恭敬地诚执后辈之礼……
  这么多的回忆,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动机只是由于对方少年杰出的身手!
  由于对方这个黑衣少年,一连破了他两招,他的第三招突然受惊而止。
  后退一步,他打量着对方少年,怒声道:“你如何懂得破我的刀法?”
  黑衣人冷冷一笑说:“问得好,我正想问你,这刀法是谁传授与你的?”
  笠原一鹤恨声道:“谁要你管?”
  说着提刀进身,正待向黑衣少年再次进招,黑衣人闪身跃开道:“慢着!”
  笠原一鹤冷笑道:“想不到中国强盗这么多,你身背宝剑,站在那里,必是那强盗
  父女一路来的!”
  少年微微一怔,冷笑道:“这么说,你是遇见了强人了?”
  笠原一鹤怒声喝道:“你倒装得真像……”
  少年“哼”了一声,道:“先不要谈这个问题,我且问你,有个叫匡飞的人,你可
  认得?”
  笠原一鹤摇头道:“不认识!”
  黑衣少年略嫌失望地叹息了一声,一面用着那只精锐的眸子打量着他道:“我是看
  你刀法很怪,很像是匡门家传,好吧,既然如此,我再问你,风闻你此次东来,所带的
  贡物之中,有一枚‘翡翠梨’可是真的?”
  笠原一鹤登时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的?”
  黑衣少年冷冷地道:“这么说谣传是真的了?”
  笠原一鹤狠狠地道:“真的假的都没有用了!”
  说到这里,上下看了那黑衣少年一阵,自入中原,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人物。
  那少年眉头微皱道:“还没请教大名?”
  “笠原一鹤!”
  “一鹤兄!”黑衣少年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失去了贡物,心里不好受,可是我必
  须知道,抢去你那些宝物的是些什么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脸上确是看不出一点虚伪的表情!
  笠原一鹤将信又疑地看着他,冷笑道:“一男一女,男的看不清楚,很老……女的
  年轻很轻!”
  黑衣少年道:“什么打扮,他们长的什么样?”
  笠原一鹤倒是心里有八分相信他并非是劫寇一伙的了,闻言偏头想了一下,道:
  “那个男的,是一个算命的……留着白胡子,女的抱着一个琴……琴是铁的!”
  一个异国人,竟然能够用这么流利的汉语叙说一切,的确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黑衣少年听完他这番描述之后,长眉一挑,面色略微变了一下,自语道:“果然没
  猜错,真的是他们——”
  “是谁?”笠原一鹤忍不住问。
  黑衣少年讷讷地道:“如果我没说错,你所遇见的这父女二人,乃是中国武林黑道
  上最难缠的人物……”
  笠原一鹤怒声道:“是谁?我要去找他!”
  少年冷笑道:“你的武功,顶多与我相伯仲,要与那个劫宝的老人比起来,只怕还
  差得远!”
  冷冷一笑,抱拳道:“告辞!”
  言罢转身就走,笠原一鹤挺刀追上一步叫道:“喂,你站住!”
  少年回身道:“你还有事么?”
  笠原一鹤道:“你知道那劫宝父女的姓名么?”
  少年点点头道:“老的叫徐雷,小的叫徐小昭,黑道上闻名丧胆!”
  笠原一鹤冷笑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一定要找到他父女二人!”
  少年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我也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目前不易!”
  笠原一鹤道:“我不要你帮助。”
  少年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各干各的,不过,我却警告你,这父女两个武功精湛,
  不是好对付!也许你是白忙一场!”
  笠原一鹤怒声道:“胡说——你居然敢看不起我?我要你试试我这口刀。”
  少年道:“我已试过了!”
  微微一笑,正待转身,却不意笠原一鹤猛地扑身而上,掌中刀倏地急刺过来。
  少年一摆剑,双锋交接之中,笠原一鹤施了一招妙手,身形霍地向下一塌,背后现
  刀,一刀如电“嗖——”快挥而出,黑衣少年乍然腾身,可是笠原一鹤这一刀来得太快
  了,有如穿云乍出的阳光,只一闪,已斩下了那黑衣少年衣襟一角!
  黑衣少年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同时间也激起了他一腔怒意。笠原一鹤身子再上,
  掌中刀由下而上直撩上来!
  刀锋如芒,犹如一片光墙,似乎他有意要迫使对方服输在他这一招之下!却是未曾
  料到那黑衣少年本身武功造诣,已是名满江湖的一流高手!二人既无深仇大怨,自是动
  手间,未用其极。
  黑衣少年在他凌厉的刀势之下,施展了一式“铁板桥”功夫,笠原一鹤这一刀可是
  落空。
  蓦地,黑衣少年大喝一声,那转出的身子,有如戏水的蜉蝣,“飕——”的一声,
  再次转了回来。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还不及点足退身,少年的长剑已崩弹而起,但听得“喳”的一
  声!
  剑式如虹,一闪而过,笠原一鹤惊吓中一连后退了三四步,左手摸了一下,才发现
  到帽缘上,破了一道裂缝,对方的剑尖,只须再挺前半寸,可就免不了伤及颜面。
  这一惊,便得昔日目高于顶的日本武土,登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黑衣少年冷笑了一声,道:“中国人注重礼尚往来,你砍我一刀,我回敬你一剑—
  —”抱拳道:“失陪!”
  倏地转过身来,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笠原一鹤立了一刻,忽地拔脚就追,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踪影?
  夜色沉沉,秋风冷冷!
  这一瞬间,笠原一鹤由衷地感到了悲哀,却又有一腔难以发泄的怒火,填膺在胸内,
  使得他欲罢不能!
  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怒吼,掌中刀用力地挥砍而出,“哧——哧——哧——”一连
  三刀,刀锋把高粱的尖端穗子砍飞了满天!
  他就像疯了般运刀如狂,一路猛挥猛砍,闪烁的刀光像是一条闹空的银蛇,所过之
  处,高粱穗子满空乱舞,足下漫无目标地前进着。
  这阵快刀,影射着他内心的悲忿无极,遭殃的却是这片旱地庄稼,刀锋过处,无坚
  不摧!
  笠原一鹤假设着这些高过一人的高粱,每一棵都代表着一个敌人,因此他的每一刀,
  也都毫不留情!
  转瞬间,他已运刀数百千回,当真是杀得热血沸腾,淋漓尽致!
  在一阵猛砍杀里,足下已迈出这片旱田。他已经杀红了眼,双手握着的刀见树砍树,
  见草砍草,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站立在田陌小道上,正好迎
  着了他的来势。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定目看了看,狂笑道:“好个强盗——快还我宝物来!”双手
  握刀,“哧——”一刀劈下去!
  这一刀,在怒发如狂的笠原一鹤来说,几乎施出全身的力道,真有泰山压顶之势!
  这在田陌道上的那个高大人影,倏地伸出了一只手,笑道:“好劲道!”
  那口疾下的刀,就好像砍在了石缝之中一般,休想转动分毫!
  笠原一鹤睁大了眼,才看清了面前人竟然是一个灰衣白首的和尚,和尚仅仅用两手
  指头,捏着他的刀锋,慈祥的脸上,带出一片笑容。笠原一鹤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他怪啸了一声,使出了全身力道,挣、抽、板、拉——还是一样,休想移动分毫!
  那和尚呵呵一笑,单手竖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何苦这般。”
  说话时手指一松,笠原一鹤猝失重心,摔了个仰天斤斗,他在地上打了个旋风霍地
  跳起来,一时真要疯了。今夜对于他来说,真可谓是不祥之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糊里糊涂又出来这么一个和尚,武功之高,简直有点令他不可思议了!
  笠原一鹤惊怒中,真是如狂如痴,身子跃起的同时,第二刀气吐如虹,直向和尚一
  颗光头上砍去!大和尚冷笑道:“何必如此?”大袖一挥,像是海涛般的只一卷,已缠
  住了笠原的刀锋,笠原一鹤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阵发热,似觉出和尚拂袖之间力逾万斤!
  在日本,笠原一鹤素有神力之称,可是和尚这拂袖之力,竟使他几乎受不住.一时
  面红心跳不已。
  和尚长袍一吐道:“去!”
  笠原一鹤“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儿又栽个斤斗。
  和尚一笑,道:“真有股子牛劲,怎么,小施主,你还不服气么?”
  笠原一鹤一咬牙,大步疾上,掌中刀平心直刺,这一招是厉害的杀招,名谓“平风
  进刀”,正是日本剑道大师柳宗氏的绝招。刀出封四面,见刀破刀,见势破势,完全是
  因景而异,笠原一鹤如非连番受辱,这一刀他是无论如何施展不出的!
  刀尖将至,笠原一鹤几乎有些不忍心了,可以想见的一刹那该是何等的惨厉,料想
  着鲜血怒喷的一瞬,迫使得笠原一鹤闭了一下眸子!
  他的想法和事实相差的竟是那么远!
  就在他长刀怒吐的刹那之间,只听得“噗”地一声,笠原一鹤吓得瞠目结舌,怪叫
  道:“啊!”
  目光过处,对方那个和尚,居然用嘴里的一口白牙,生生的咬着自己出手的长刀刀
  尖——和先前一样的,这口刀休想移动分毫!
  大和尚鼻中哼了一声,双手大袖猝扬,像是一只拍打着双翅的天鹅,却由他肥大的
  衣袖之间,逼出了令人无法抵抗的旋风,风力万钧,使得他们身侧的旱地高粱,“喳喳
  喳”一连串地爆响,纷纷折断直飞而出。笠原一鹤再也定身不住,同时间和尚松开口道:
  “倒!”
  倒是真听话!
  笠原一鹤偌大的身子,元宝似的翻了出去,他“骨碌”的倒折了个斤斗,一口武土
  长刀“噗”的一声,深深扎入地面二尺有余,借着这口刀的定力,才使得身子没有再滚
  出去!
  巨大的风力,已使得他头顶上那平顶战盔脱顶而坠,叮当乱响地一路滚了出去。
  笠原那副样子.就好像看见了鬼!
  他用打战的手指着和尚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和尚呵呵大笑道:“朗朗乾坤,何来鬼物?笠原小友,你初履中原,不识天高地
  厚,吃了许多亏,老讷是特别来诱导你的,且随老袖返回去吧!”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道:“和尚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你……”
  和尚道:“我知道的你还未必知道呢!”
  说着上下细细瞧了他一番,轻轻吁了一口气,面色微现凄凉地道:“你与我那老朋
  友,长得实在太像了……看起来宛若一人!”
  笠原一鹤道:“你朋友是谁?”
  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那和尚讷讷地道:“你问我那老友么?他倒是与你同姓!”
  笠原一鹤一怔道:“是……”
  “笠原桑二!”和尚微带伤感说着。
  “啊——”笠原一鹤大惊失色地道,“他是我父亲!”
  “我知道!”和尚的面色愈发慈祥,“孩子,你想如果他不是你父亲,我会来看你
  么……”
  双手合十,他轻轻念道:“阿弥陀佛……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千百
  载……南无阿弥陀佛!”
  笠原一鹤抖颤颤地走近了几步,面色间带出了尊崇与亲近,呐呐道:“那么大法师……
  你又是……谁呢?”
  “老袖佛号‘涵一’,俗家名字叫段南洲——”老和尚微微笑道,“孩子,你可听
  你父亲说过么?”
  笠原一鹤呆了一下,霍地跪了下来。
  “老世伯——”他激动地唤了一声,一时竟自垂头痛泣了起来!
  “无量佛,”和尚慢慢地走近到他身侧,轻笑道,“中国这个地方,对你太陌生了……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与你父乃是生死至交,如今你孤单在外,我不能不管!”
  “老世伯!”笠原一鹤痛声道,“我真没有脸见你……我一切都完了……”
  和尚冷冷道:“你是指那箱珠宝!”
  “是!”笠原道,“我……太没有用了……”
  忽然他想到了父亲来时的告诫,当下膝行前进,道:“老世伯,父亲关照我见着了
  老世伯之后,要尊你为父,敬你为师,一切听凭世伯的吩咐……我方才太冒失……我实
  在不知道老世伯居然皈依了佛门!”
  涵一大师目光眯成了一线,闻言喟然一叹道:“敬我如父,称我世伯,都非我今日
  身份所能承当,念在与你父昔日一段渊源,收留你这个弟子,倒是使得……你可愿随我
  入寺,暂时做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么?”
  笠原一鹤早已为眼前这个和尚出神入化的武功所折服,此刻又知他就是父亲生平第
  一至友,再加上父亲的嘱咐,自是心悦诚服。
  聆听之下,频频叩头道:“弟子遵命,只是师父……”
  涵一大师莞尔一笑道:“足利氏的那箱东西,已为当今武林带来了一番劫难,自此
  黑白两道,风尘侠隐,草莽英雄,甚至于三法教士……都将卷入这漩涡之内,你正是此
  刻的正主。”
  “阿弥陀佛”和尚讷讷道:“是以老讷虽知你尘劫正多,却抱定人能胜天之心,前
  来引度于你,你当及时抽身,否则怕将有杀身之危!”
  笠原一鹤深深叩首,他不敢正视这个老和尚,心里虽抱定成仁取义之心,却不敢当
  面顶撞!
  和尚又道:“善哉一鹤,汝当自知,一切众生,无从始末,皆由不知常住真性,性
  净则明听,用诸妄想,此想则不真,故有轮输……你是生具慧根之人,暂且从我研习无
  上菩提,琐事不必再思,一切有老讷为你作主!”
  笠原一鹤虽不明白这番话的真谛,可是日本乃是一佛教国家,父亲亦算得上是个佛
  门居士,对于佛理他并非全然不知!
  大师这番话,对于他似乎有着极大的启发,一时如钢磬铜钹,当头一声棒喝。
  当下深深一拜道:“一切由师父作主,我……知罪了!”
  大师含笑频频点头,夜风吹动着他身上的那袭僧衣,愈加显示他如同神仙中人!
  轻轻叹息了一声,涵一大师道:“一饮一啄,岂非前定,你今日所遇之男女二少年,
  皆与你有极大的牵连,佛谓:汝爱我心,我怜汝色,是以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缠缚……”
  顿了一下,他看向笠原一鹤,道:“你遗失在车上的随身衣物,老讷已为你取下搁
  置一旁,且随我去吧!”
  说时伸出一只留有长指甲的手掌,作势向上虚拨了一下,笠原一鹤原本跪伏的身子,
  竟然不由自主地提升而起。
  对于老和尚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他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敬之如神明一般!
  涵一大师道:“走吧!”
  一僧一俗,在这秋季的夜晚,踏着田野小径缓缓地消失而去!
第二章 高僧度化愁怀士
  在紫藤萝花架下开有一个月亮洞门,那洞门两边,贴着一副对子,写着是:
  $R%“花露堕红沾杖履
  松雪凝翠过弦歌”$R%
  匡长青拉了一下衣裳,用袍子拂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跨门而入!院内传出轻轻一阵
  木鱼之声。在生满了各色鲜花的夹道上,他轻轻地走过去,麦冬草尖的露水,把他一双
  裤管都浸湿了。上了两步台阶,眼前是两扇雕有多种纹色的门扉,匡长青咳了一声道:
  “妈,我回来了。”
  木鱼声忽地停住了,一个妇人声音道:“进来吧!我想着你也该回来了。”
  匡长青躬身道:“是!”
  遂轻轻推开了门,迈步而入,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看来只有四十许的美
  貌妇人,其实她今年的年纪已经五十六岁了!
  她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素裙,乌黑的云发散披在肩上,柳眉下那双光亮的眸子,因
  为长年寂静,而显得一种空灵的忧郁,挺直的鼻梁下,是那一张薄薄而有巾帼英雄气质
  的嘴!她缓缓地放下手中一串念珠,嘴边带出一个慈母的微笑,道:“长青,你坐下来,
  你妹妹到后山采茶去了,等她回来给你泡上一杯竹尖青,你也尝尝新吧!”
  匡长青一笑道:“好!”
  说完了这句话,他那一双剑眉,竟然微微皱了一皱,显然内心有着沉重心事。
  妇人点了点头,笑道:“不要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慢慢说,你见着那个叫
  笠原的少年没有?”
  匡长青点了一下头,遂苦笑道:“可是没有用!”
  妇人眨一下眸子道:“为什么呢?”
  匡长青叹了一声道:“那人太固执,他竟是不肯说出那翡翠梨……而且……”
  才说到此,妇人忽然咳了一声,笑道:“我怎么关照你的?说话要小心!”
  匡长青点头一笑,离坐而起,在门外张望了一下,妇人道:“门让它开着就是!”
  匡长青回来,继续道:“他明知自己不敌,可是却不肯接受我的帮助,没有办法!”
  妇人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道:“没有办法,我们也只有直接找徐氏父女。”说着
  她皱了一下眉道,“……不过,那‘短命无常’徐雷,确实是一个难说话的人,如果直
  说,他必定是不会承认……”
  匡长青睁大了眸子,冷笑道:“那就硬下手也是一样!”
  妇人面色一冷,目射精光道:“长青,我们是侠义的人家,比不得他们绿林的人,
  你这句话是怎么说,你是想要抢人家?”
  匡长青脸色一红,愤然道:“他们还不是抢人家的,我们怎么不行?”
  妇人冷然如同冰雾也似的,冷哼了一声,道:“我不许你这么说!”
  匡长青立刻弯身答道:“妈,我错了!”
  妇人叹了一声,苦笑道:“其实你和妹妹,都是好孩子,你们所缺少的只是父爱……”
  匡长青佯笑道:“妈,你说这些作甚。爸爸虽是下落不明,可是我想他早晚必定会
  回来的!”
  妇人面上闪过一个痛苦的微笑,说道:“回来!哼,今生休想了!”
  她摇摇头又道:“我们不谈这个,还是谈眼前的事吧!长青,那个叫笠原的日本少
  年,武功如何?”
  匡长青冷冷地道:“和我在伯仲之间,刀法很怪!”
  妇人吟哦了一下,忽然问道:“他长相怎么样?”
  匡长青望着母亲笑了笑道:“妈!你问这个……”
  妇人苦笑道:“回答我!”
  匡长青想了想点头道:“很英俊!”
  妇人站起来在房里走了几步,站住脚以后,她冷笑了一声,漠漠地道:“我太爱乱
  想,这是不可能的事……”
  说话间,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是少女的口音,歌声清脆,极为悦耳,
  唱的是:
  $R%“斑竹枝,斑竹枝,
  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
  潇湘深夜月明时。”$R%
  歌罢,顺口唱出一片啦啦之声,人还没有走进来,先就大声嚷道:“妈!我回来了。
  今天运气真好,摘了一筐子,还打了五只斑鸠,呶,呶!小斑鸠呀,小斑鸠,可怜啊!”
  逗得母子二人都忍不住笑了。妇人边笑,边叹道:“你看这孩子,今年已十九了,
  还是这么孩子气!”
  姑娘似已走进院中,口中“咦”了一声,道:“妈,你不是在念佛?”
  说着门前人影一闪,已进来了一个长身玉立,肤色白润的姑娘。
  只见她明眸细腰,瑶鼻樱口,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竹丝花帽,身着蓝布衣裤,裤管
  瘦窄,显出她那丰腴可人的身材。
  这姑娘乍然出现,就如同芙蓉出水一般,光采明艳,宛似仙女下凡一般。
  当她看着匡长青在座时,禁不住跳了一下道:“长青哥,你回来啦?哎呀!”
  匡长青笑道:“芷苓,你的歌唱得不错呀,是谁教给你的?”
  姑娘笑着举起手上的竹枝,道:“我可要打你了,一回来就乱说话!”
  惹得匡长青不禁朗声大笑了起来,一面道:“谁乱说话来着?你不是唱什么斑竹枝
  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我一个月不在家,想不到……”
  才说到这里,那个叫芷苓的姑娘,已跑过去拉着妇人的袖子,又哼又扭道:“妈,
  你看长青哥嘛,嘴里乱说话,人家不来啦!”
  妇人也忍不住笑了,就叹道:“你们两个呀,就是不能见面,一见面就闹,你别吵,
  我和你哥哥是在谈正经事呢!”
  姑娘名叫匡芷苓,比她哥哥匡长青小五岁,兄妹两人极为友爱,这时闻言才不闹了,
  一面放下手上的篓子道:“今天我摘了好多竹针啊,都叫我摘光了!”
  她笑着打开篮子,又从里面拿了几只死斑鸠出来,说道:“我本来是不想打它们的,
  可是,它们老是咕咕地叫,我一气,干脆就……”
  匡长青道:“就送它们回姥姥家了,是吧?”
  芷苓瞟着他一笑道:“贫嘴!”
  她突然想起一事,问哥哥道:“长青哥,那个日本武士你见着了没有?”
  匡长青笑了笑,道:“这件事你也知道了?”
  芷苓一笑,用嘴向妇人一呶道:“妈什么事不告诉我?就是你瞒着我,神气个什么
  劲嘛!”
  妇人道:“你看又来啦!”
  芷苓摇着手笑道:“好!不吵,不吵,我去给你们倒茶去总行了吧?”
  说着拿起竹篓到后面去了。
  匡长青方才拾起先前的话题,道:“我看,要是想从笠原一鹤那儿打听翡翠梨的下
  落是办不到的,这个人太固执,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妇人淡淡的一双娥眉向两边挑了一下,她冷冷地哼道:“‘短命无常’徐雷的下落
  你可知道?”
  匡长青摇了摇头,这时匡芷苓端着两杯茶出来,一杯放在母亲身边,另一杯却递给
  长青道:“拿去,给你倒茶怪不服气的!”
  匡长青笑道:“不服气也没办法,谁叫你是女的呢!”
  芷苓一扬眉道:“女的怎么样?”
  妇人不胜其烦地道:“哎,简直烦死了!”
  芷苓嘟着嘴看了母亲一眼,一屁股坐下来道:“好!我不说话就是了!”
  妇人好似不忍见她生气,遂笑了笑,道:“芷苓,你不知道事情的重要,光是捣乱!”
  芷苓一睁眼,冷笑道:“我什么不知道,你们当我是傻子,短命无常抢了那日本人
  的东西,东西里面可能有一个翡翠梨,那个翡翠梨却关系天下一件隐秘,是妈妈传家的
  东西,是不是?”
  妇人不由吃了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芷苓双手一抱,俏皮地笑道:“我什么不知道,你们别把我当傻子!”
  匡长青点了点头笑道:“你既然知道,很好,这件事你也拿一个主意,你不是自认
  为女中侠客么?”
  芷苓看了母亲一眼,娇声道:“我看这件事,妈交给我和长青哥去办,一定有办法!”
  她母亲闻言苦笑了笑道:“你又有什么办法,现在又没别的计谋,我们明天三人一
  早下山,能找到徐雷父女;然后再好好跟他们商量,他们要是念在武林道义,把东西交
  给我们,我们也就不必多事,立刻回来,要不然……”
  芷苓娥眉一挑,道:“他凭什么不给我们的东西!”
  妇人望着她笑了笑,说道:“你脾气和你哥哥一样,将来在江湖上,怕是要吃亏的!”
  她说完之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向室内而去,芷苓向着长青吐了一下舌头道:“妈
  生气了!”
  匡长青摇头道:“妈才不会,她一定是准备东西去了,她老人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
  拿刀动剑,想不到为了这件事,她却又要下山!”
  芷苓拍了一下手,道:“那才好呢!在这个地方我真住腻了,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说着她望着匡长青,皱了一下眉毛道:“那个日本来的小子,到底是怎么一个长相?
  样子和咱们中国人像不像?武艺怎么样?”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他武功比你高多了,你别瞧不起他!”
  芷苓撇了一下嘴道:“你别吓唬我,我才不怕他呢,这一次见了他,我非要斗一斗
  他!”
  匡长青一笑道:“这个架你怕是打不成了!”说着他忽然回身唤道:“妈,我还没
  有告诉你,有一件怪事!”
  妇人揭帘而出,她手上拿着一个杏黄色的布套,内中是一口二尺许长的黄鲨鱼皮鞘
  的短剑!
  当时道:“什么怪事?”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就在我要回来的前一天,我遇到一个和尚!”
  “和尚又怎么呢?”芷苓岔了一句。
  妇人皱眉道:“别打岔,听你哥哥说!”
  匡长青冷冷一笑道:“这和尚对我说,匡施主,请你回去告诉你母亲,就说我和尚
  说的,那日本人带来的东西,不许意图染指!”
  妇人呆了一下,冷然道:“哦,会有这种事?你又如何回答他呢?”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我当时很奇怪,就问那和尚法号如何称呼,那和尚却笑而
  不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只要告诉你母亲枫陵渡那个和尚说的就是了!”
  妇人闻言,不由脸上神色一变,她口中喃喃地道:“哦!是他……”
  芷苓奇怪地道:“这和尚到底是谁呀,妈妈认识他吗?”
  妇人点了点头道:“先听你哥哥说下去,长青,你怎么说呢?”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我当时内心甚为不服,暗想试一试这和尚的功夫如何……”
  妇人脸色一变道:“你太大胆了!”
  匡长青冷哼道:“你老人家放心,那个和尚才不跟我打呢,我几次有意试他,他却
  无心地化解;他并且对我说,他是出家人……”
  妇人听到此,冷笑道:“好一个出家人,既是出家人,又何必管这闲事?”
  匡长青冷然道:“这话我也说了,可是那和尚却说,别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
  管,可是唯独这个日本人,他却不准别人伤害他一根毫发!”
  匡芷苓娥眉一挑道:“谁要伤害他了?这个狗和尚……”
  匡长青笑道:“我当时告诉他说,我并无意伤害他,和尚点头笑道,那就最好。他
  还说日本人所失的东西,迟早他会追回来,不必劳我们多费心!”
  说到此,他剑眉微蹙道:“这岂不是怪哉?妈,你看这个和尚又是谁呢?”
  妇人在他说话的时候,发了一会儿怔,闻言哼了一声道:“我只当这事情只有徐家
  和我们两家知道,谁知道别人竟也全知道了!”
  芷苓迫不及待地催问道:“妈!那个和尚到底又是谁?他凭什么多管闲事?”
  妇人苦笑道:“他如不提枫陵渡之事,我还真不知道,提起了枫陵渡,我就记起来
  了。”
  说到此,她的脸色变得雪也似的白。
  这件事似乎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她摇头道:“孩子,你们看妈妈的武艺如何?”
  芷苓呆了一下道:“那还用说吗?”
  妇人苦笑道:“在以往,我确实是这么想,年轻气盛,自认谁也比不过我,可是……”
  她叹了一声,垂下头来,道,“……自从在枫陵渡,遇见了那个和尚之后,我的锐气可
  就一点儿也没有了!”匡长青怔道:“是怎么回事?”妇人喃喃地道:“如果我记忆不
  错,这和尚法号就是叫‘涵一’,是一个到处流浪的野僧,他……”
  芷苓紧张地道:“那个涵一和尚武功如何?”
  妇人冷笑了一声,自嘲地道:“他的武技之高,你们连想也想不到。我活了五十六
  岁,凭良心说,也只有佩服这和尚一个人!”
  匡氏兄妹,闻言后不禁互相对望了一眼。
  他们内心惊异不已,因为母亲——翠娘白姗,昔日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声望,掌中
  一萧一剑,真可说是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在他二人的记忆之中,还从来没有听说
  过,她老人家曾经服过谁!可是今天,一提到了这个和尚,她竟是如此战战兢兢,这可
  真是令人想象不到的事!
  由此而看,这个‘涵一’和尚,确实是一个不可想象,了不起的人物了。
  翠娘白姗说到此,苦笑了一下道:“那时你们的父亲还在,芷苓不过刚会走路,这
  些事你们是记不得了!”
  她冷冷笑了一下,又道:“和尚就像是大人耍小孩一样的,把我和你父亲戏耍了一
  个够,直到我二人认败服输才止,说也奇怪,自此你们的父亲,竟和这和尚结交成了方
  外的朋友!”
  匡长青怔了一下道:“这事情我真弄不清楚!”
  芷苓皱眉道:“谁弄得清楚?”
  翠娘白姗冷笑道:“你们不清楚,连我也不清楚,反正自此以后,你们的爸爸,就
  和和尚有了深交,常常远出访他,往往数日不归……”
  翠娘说到此,她竟自垂下泪来,用手轻轻擦了一下,轻叹一声道:“……你们父亲
  最后一次出去,那时芷苓才三岁,长青八岁,却从此未归……”
  她叹了一声道:“从那时起,你们那个狠心的爸爸,竟自一去就不回来了!”
  匡长青不由剑眉一扬道:“妈,这些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要是早知道,我岂会放
  那和尚离开?”
  翠娘看了他一眼,伤感道:“这也不关那和尚什么事,这都怪你的父亲太狠心。”
  芷苓杏目一睁,冷笑道:“反正与那个和尚有点关系,要不就不会那么巧!”
  翠娘道:“我起先也那么想,可是踏遍了三山五岳,询问了不少庙宇,也没有你父
  亲的踪影,有人说他已死了,又有人传说他走了!”
  她叹息一声,又道:“可是只有一点儿,那个和尚却没有再出现过,要不是长青提
  到他,我尚以为这和尚早已物化了,谁又想到他还活着……这和尚少说一点儿,也应该
  有九十开外的年岁了!”
  兄妹二人乍闻此言,不禁又连想到下落不明的父亲,一时不禁满腹伤怀。
  尤其是匡芷苓,见母亲伤心,她也忍不住淌下泪来,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这事
  情容易,那和尚早晚我会遇见他,还怕他跑了不成?”
  翠娘冷笑一声道:“长青,你别以为你功夫不错,不是妈妈看轻了你,如果你去惹
  这个和尚,那可是你自讨苦吃了,再说这事情,和那和尚不会有什么关联!”
  匡长青呆了一呆,遂道:“那个笠原一鹤最近才由日本来此,却又怎会与这个和尚
  拉了关系?”
  翠娘一笑道:“财宝人人爱,他虽是一个和尚,我看也是不例外,没有什么别的!”
  匡芷苓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和尚也是看中了那个梨了?”
  翠娘摇了摇头,道:“未必,也许他只是贪恋那些珠宝,却未必知道有这么一个梨!”
  她长叹了一声接道:“这件事可是越来越难办了,眼前第一件事,我们要尽快找到
  那个‘短命无常’徐雷。如果那些宝物之中,真有我们要的东西,也就说不得了,到时
  候我们只怕要闹得彼此不快!”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还有那个涵一和尚,他也是不会和我们干休的!”
  翠娘白姗冷冷一笑,未发一语,可是她那双眸子里闪烁出灼人的神光,内心却充满
  着无比的愤恨!
  芷苓见状知道母亲已在愤怒之中,遂不多言。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上的铜铃,忽然叮叮地响了几声,有人在叫门。
  芷苓怔了一下道:“咦?谁会到这里来?我去看看!”说着她匆匆离室,跑向门前,
  那门上的拉铃,仍然叮叮不停地响着!
  并且有一个老人咳嗽的声音,匡芷苓吓了一跳,问道:“谁呀!”
  那人很怪的声音,笑道:“小姑娘,你开开门再说话!”
  芷苓闻言皱了一下眉,就把门给打开了,却见门外站着一个身高不及四尺的瘦矮老
  人!
  老人这份长相,实在令人吃惊,凸出的一双腮帮子之上还生着两缕黑毛,一双小眼
  睛,不过桂圆核那么大小,但却明亮十分,骨碌碌直转!
  他身上穿着一件非丝非麻的黑衣,长得一直拖到地上,却穿着一双女人家的大红鞋,
  头上也戴着一顶圆圆的小红帽。这种打扮,把匡芷苓吓了老大的一跳,她吃惊地道:
  “你……找谁?”
  小老头用一只白皙的手。摸了一下唇上的小胡子,像女人也似地一笑道:“翠娘白
  姗,是住在这个地方么?我来找她有点事情。”
  匡芷苓想了想道:“你贵姓?”
  小老人格格一笑道:“小姑娘倒是挺细心的,我姓岳,翠娘是你母亲么?”
  芷苓皱了一下眉道:“你请先在这里等一等,让我去回禀一声!”
  小老头又摸了一下胡子,点了一下头道:“快一点儿,我口渴得很,想喝茶!”
  匡芷苓白了他一眼,也莫可奈何,只得转身入门,却听得门上的拉铃仍然响着,回
  身看时,那个小老头正在拉着玩,并且龀着牙对她直笑!
  匡芷苓心说怎会有这么一个怪物,怪事!
  想着就走进房间,翠娘立在院中问道:“是谁?”
  芷苓把所见,以及那小老人所说,说了一遍,翠娘仔细想了想,口中喃喃道:“哦……
  是他!”
  一旁的匡长青,好奇地问道;“他是谁?”
  翠娘冷冷一笑,说道:“他是‘阴风叟’岳桐!”
  此言一出,兄妹二人俱不禁大吃了一惊,翠娘自语道:“怪事,我和此老并无过往,
  他突然来访又是什么用意呢?”
  匡芷苓转身道:“我去告诉他,就说不见他就是了!”
  这时门上的拉铃,兀自不停地响着,匡芷苓跺了一下脚道:“真讨厌!”
  正转身,翠娘却道:“芷苓,你不得无礼,请他进来就是!”
  芷苓回身道:“这人是一个有名的魔头,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的,还是叫他走算了!”
  长青却摇摇头,说道:“你照妈妈的话说就是了,也许他找我们是与那宗宝物有关!”
  匡芷苓想了想,也觉有理,就匆匆向门前行去,却见那小老人已走进了院内,正在
  蹲下身子,用手玩弄着一棵盛开的兰花!
  芷苓来了,他回身一笑道:“怎么?你娘见不见我?”
  芷苓冷笑道:“跟我进来!”
  小老人格格一笑,站起身来,跟着芷苓一直走进了那个月亮洞门。
  翠娘白姗立在院中,微微欠身道:“岳教主忽然造访,不知有何见教?实在是太失
  敬了!”
  “阴风叟”岳桐晃了一下头,嘻嘻一笑道:“白居士说哪里话来,小老儿来得突然,
  真是太打扰了!”说着话他那双小而亮的眸子,却向匡长青看了一眼,道:“这是何人?”
  翠娘遂道:“这是小儿匡长青!”
  岳桐微微惊讶道:“啊!‘黑羽’匡长青,竟是你的儿子,真失敬了!”
  说着向匡长青抱了一下拳,长青只得还了一礼,勉强微笑,岳桐又偏头看着匡芷苓
  道:“这位想必是令媛了?”
  翠娘一笑道:“小女顽皮,想必是得罪了教主了!”
  “阴风叟”岳桐发出一阵尖笑,道:“哪里!哪里!天真可爱,老夫如也有这么一
  双儿女就好了!”
  翠娘自姗含笑说道:“教主,请入内叙话吧!”
  “阴风叟”岳桐一手捉襟道:“正要打扰!”
  说着跷起一只红鞋迈门进入,翠娘随后而进,匡长青兄妹也自后而入,坐定之后,
  翠娘道:“芷苓倒茶!”
  芷苓不大愿意地进去,倒了一杯茶献上,“阴风叟”岳桐嘻嘻一笑道:“有劳!有
  劳!”
  匡芷苓搁下茶杯,退至一边坐下。
  翠娘正色道:“岳教主今日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岳桐摸了一下胡子,点头微笑道:“有一件秘密之事,要与居士商量!”
  说着身形前倾,面上带着神秘的笑容道:“居士可曾知道,贵府的传家至宝翡翠梨
  又出现了么?”
  翠娘不由一怔,目光向匡长青一扫,却有意装成惊讶地说道:“哦……有这种事?”
  岳桐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胡子,直起腰身来道:“一点儿都不错,完全可靠!”
  翠娘白姗道:“这事情,岳教主如何知道?”
  岳桐呷了一口茶,笑了笑,道:“白居士,你相信有什么事能够逃得开我的耳目么?”
  他点了一下头,又道:“我不但知道这东西出现了;而且还知道,在什么人的手里。”
  翠娘问道:“在什么人手里呢?”
  岳桐两个指头,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打着,面上一副得意的神情道:“居士,我今天
  来,也就是为这件事而来!”
  翠娘白姗冷冷地道:“岳教主,有话请说!”
  岳桐一笑道:“好!”他又把身子向前微倾道,“我的意思是……白居士如肯与我
  合作,这件事成功了,居士你……”他极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就可以
  收回了你的翡翠梨!”
  翠娘冷冷一笑道:“莫非教主你就这么甘心为我尽力不成么?岳教主我们还是坦率
  说话才好!”
  “阴风叟”岳桐尖声一笑道:“白居士这句话说得真好,我岳桐一向是不做对自己
  没有利的事情,这件事对我自然是有好处的!”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道:“不瞒你说,如今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除我岳桐,
  只怕还没有一人!”
  “黑羽”匡长青听到此,不由得微微一笑道:“这句话,只怕不尽然,以晚生看来,
  江湖上似乎已有很多人知道了。”
  岳桐一怔,看着他道:“这么说,少侠客,你也知道了?嘻……少侠,你且说说看!”
  匡长青冷冷一笑道:“‘短命无常’徐雷父女抢得那宗宝物已有很久了,岳教主此
  刻再想打主意,只怕太晚了!”
  “阴风叟”岳桐不由面色一变,双目发直半天之后,他才干咳了一声,窘笑了笑。
  他转过脸来望着翠娘,道:“这么说白居士已经早知道这事了?”
  翠娘微微一笑,说道:“稍稍知道一点儿了!”
  岳桐干笑了一声,说道:“原来风声早已走漏,我还只当是我一个人知道而已!”
  翠娘冷冷笑道:“莫非岳教主也想要这批东西么?”
  岳桐点了点头,阴阴一笑道:“人岂有不爱财的道理……白居士,你只怕也不例外
  吧?”
  翠娘冷笑了一声道:“我只要我家失去的东西,别的分文不取!”
  岳桐尖笑了一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他细声细气地接着说:“居士,我们合作,事成之后,你取你的东西,剩下的都是
  我的……”
  翠娘苦笑道:“岳教主,你有如此功力,又何在乎我从旁协助?”
  岳桐面上一红,笑道:“居士,你太谦虚了,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
  翠娘仰首想了想道:“也好!你们就一言为定!”
  “阴风叟”岳桐面色一喜,笑道:“我二人协力,不愁那徐老儿不双手把东西送上!”
  匡长青冷冷地道:“‘短命无常’父女行踪飘忽,要想寻找他们,只怕不容易吧!”
  岳桐冷笑了一声道:“匡少侠,这一点你不必发愁,他如今一举一动,我岳桐可以
  说是了如指掌!”
  翠娘奇道:“这么说,他如今匿身的地方,岳教主你也知道了?”
  岳桐哼了一声道:“这个自然!”
  他接着站了起来,双手搓动着道:“只是这老儿狡猾得很,手底下也颇不含糊,我
  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是没有动他!”
  他咳了一声,目光视向翠娘,笑了笑道:“如今居士已肯出面帮忙,事情就不同了,
  有我们双方的力量,他徐雷是插翅难飞!”
  匡长青冷冷笑道:“教主可曾听过一个叫涵一和尚的人么?”
  “阴风叟”岳桐面色骤然大变,他长叹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翠娘一半不解地问道:“教主此话怎讲?”
  岳桐苦笑了笑道:“老夫正是为此,所以才要请居士协助!”
  翠娘不解道:“我不大明白!”
  岳桐苦笑道:“居士,你又何必客气,那涵一和尚与尊府上是极有渊源的,所以……”
  翠娘面色一红道:“这倒不尽然!”
  岳桐笑了笑,道:“你又何必否认,江湖上谁又不知道,‘涵一’和尚,与尊夫匡
  飞乃是生死之交。如今尊夫虽然下落不明,可是他对居士你,必定是相当敬重的了!”
  他笑了笑又说道:“所以,如果有居士你出面,那涵一和尚,必定不会出来的了!”
  翠娘惨笑道:“那可不一定,如果和尚自己爱财呢?”
  岳桐摇头笑道:“非也,这事情我知道,涵一和尚如今已把那日本少年,收归为弟
  子,他之所以伸手管这件事,完全是给他弟子圆场!”
  翠娘轻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有这种事?真令人想不通,他又为何要去收这么
  一个陌生的异国人为弟子呢?”
  “阴风叟”岳桐摇头笑了笑道:“这就不大清楚了!”
  一旁的匡长青这时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涵一和尚特别关照自己转告母亲,
  不要插手其事,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牵连!
  只是,母亲家传之宝,又岂能如此拱手让人?虽然有涵一和尚如此说法,却也不能
  就此干休。
  他冷笑了一声,道:“涵一和尚武功如何?教主可知道?”
  阴风叟岳桐搓手笑道:“这个老和尚如果真要出手,只怕普天之下,尚难找出一人
  是他的敌手,对于此人,我们不能力敌,只可智取也!”
  翠娘白姗道:“他如还念旧谊,也就好了!”
  岳桐笑道:“居士你这一点大可放心,听说尊夫出走,与这个老和尚也颇有关联,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这个老和尚对你很是歉疚,这些话,是接近他的人传出来的!”
  他一面摸着唇上的胡子,一面笑道:“所以有你出面,这件事最好不过!”
  翠娘不由一惊道:“这么说匡飞出走,涵一和尚也知道了?”
  岳桐阴笑道:“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翠娘不由呆住了,她微微冷笑道:“莫怪这么些年以来,他始终不来看我一次了。”
  一旁的芷苓,不由柳眉一竖,道:“这和尚太没有道理了,妈,我们就找他去吧?”
  翠娘此刻心乱如麻,她脑子里很乱,当时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事情是真的,我
  们总有一天会见着他的,这和尚也不能不有所交代!”
  她咬了一下牙,向着岳桐道:“我们一言为定,为着这个和尚,我也要下手做这件
  事!”
  岳桐起身一笑道:“明日此刻,老夫再来造访,我也该走了!”说着嘻嘻一笑,独
  自向院外行去。
  翠娘送至门口,“阴风叟”举了举手,扬长而去!
  翠娘返回室内之后,芷苓皱着眉道:“我看这个人靠不住,跟他一起,我们怕要吃
  亏!”
  翠娘冷冷一笑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我主要是为了见见那个涵一和尚!”
  黑羽匡长青皱眉道:“这和尚与父亲之间,必定有些什么隐秘,我们一定要弄清楚!”
  翠娘冷笑道:“他们僧俗之间,竟也会有不可告人之事,这二十年来的悲恨,我要
  这和尚还我们一个公道。”
  说到此,她银牙一咬道:“这件事我们决心做了,你们二人去收拾收拾,明天同岳
  桐一块下山!”
  呼呼的大风,吹得树梢儿“刷刷拉拉”直响,“大悲寺”庙楼四角上的风铃,更是
  哗哗楞响成了一片!
  “讲经阁”的一角,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灯光!
  灯光一旁,坐着满面威容的笠原一鹤,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袭前胸绣有一只大金鹰的
  黑色衣服,脸上的胡子滋生着,像有好些天没有刮过了!
  在他对面,坐着那一个慈眉善目的耆宿长老涵一和尚,他一只手摸捻着胸前的念珠,
  微微笑着,对那个形容憔悴的少年道:“吾佛的戒律,即所谓五戒十善!”
  他不厌其详地道:“五戒是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他似乎已有些支持不住了。
  但是那个老和尚,并不能体会弟子此刻的心情,仍然继续说道:“所谓十善,其实
  就是五戒的扩大深入,那是离杀生、离偷盗、离淫邪、离妄语、离雨舌、离恶口……”
  笠原一鹤只觉得两眼发麻,忍不住打了一个盹,和尚拍了他一下道:“不要睡觉……”
  笠原哆嗦了一下,口中道:“是……师父!”
  大和尚点了一下头,口中道:“……离绮语、离贪欲、离嗔念、离邪见。”
  说到此,他看了他弟子一眼——看了这个未来光大佛门的少年一眼,不由叹了一声
  道:“唉!你又睡觉了!”
  笠原吓得一怔,忙睁开了眸子,双手揉眼道:“哦!没有!没有!”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道:“你往昔身为武士,在不知不觉间犯了许多罪,此刻从佛,
  就该痛定反省以前的事,不可大意再犯,一切都是一定的安排!”
  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他继续道:“以前你是无心,虽犯了戒,也不成破戒的正罪;
  如果存心犯戒,结果纵然没有破戒,还是有罪的!”老和尚鼻中厉哼了一声,道:“笠
  原——”
  笠原一鹤吓得一惊,翻身拜倒,道:“师父!师父!我错了!”
  涵一僧目光如炬道:“一鹤,你来到了我这大悲寺,也有好几天了,怎么心还一直
  收不下呢?我看……”
  笠原一鹤叩首道:“师父,我是一个愚人,一个凡人……师父请你慈悲一些,快快
  为我落了发,让我正式皈依佛门三宝,那时我就心安了!”
  涵一僧仰首想了想,叹道:“像你眼前这个样子,怎能皈依三宝?”
  笠原一鹤叩了一个头道:“请师父慈悲!”
  涵一僧叹了一声道:“好吧,我回去想一想,现在我走了,这卷经文,你得闲时看
  它一遍!”
  说罢从袖内抽出一卷经文,放在桌上,经上题签写的是:“佛檀宝录”。
  涵一和尚放下了这卷经文,目光注视着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要抛开,那
  些宝物也不要再去想它了,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笠原一鹤垂首答了一声:“是!”
  大和尚又道:“你就睡在这讲经阁,凡事都有你合一师兄照顾你,他从佛已有十年,
  什么事你都可以请教他,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而去,他走下了阁楼,两个小和尚打着灯笼立在门侧,见了他一齐弯身
  施礼。
  在门侧另一边,立着一个长眉星目的年轻僧人,他身着一袭灰色僧衣,身体高壮,
  甚是脱俗!
  他见了涵一和尚,双手合十道:“师父走了么?”
  涵一和尚长叹了一声道:“合一,你要好好照顾他,你师弟最近情绪很坏,我怕他
  定不下心!”
  年轻的僧人合一点首道:“我看他尘缘未了,师父何不放他出去,了完尘缘再接他
  回来岂不是更好?”
  涵一和尚苦笑一声,说道:“合一,你哪里知道,这两三个月,武林中正为那宗宝
  物兴起大劫,你师弟正是此劫的主人,为师万万不能放他出去,否则就不堪设想。”
  “合一”一笑道:“如是吾佛门人,有惊无险,师父又惧他何来?”
  涵一和尚摇头道:“合一,为师乃功德将满之人,此子又与我缘份极深,一时难以
  割舍,不得不出此下策!”
  合一少僧眉头皱了一下,叹道:“原来如此,可是师弟眼前凡心极重……”
  才说到此,涵一和尚冷笑道:“有时候人也未尝不能胜天,合一,从今天起,这三
  个月内,你就住在这讲经阁内,严密地看着他,一待过了这个时候,想必也就无什么大
  碍了,以他慧根,亦未必不是佛门可造之身。”
  合一双手合十,弯腰说道:“弟子遵命!”
  涵一和尚叹息了一声,转身而去。
  合一少僧发了一会儿呆,就向阁楼上赶来,他推开笠原一鹤所居住的那一间房门,
  唤了一声:“师弟在么?”笠原一鹤本来独自坐着发呆,闻声连忙站起。
  合一打量了一下这位师弟,禁不住眉头深皱,长叹了一声,道:“唉!师弟,你怎
  么变成这副样子了?”眼前的笠原一鹤,披头散发,双目发呆,唇颊上的胡子,滋生着,
  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望着合一,喃喃叫了一声道:“原来是合一师兄,请坐!”
  合一前行了两步,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是撇不了那些未了的俗事,可是
  你必须要运用坚韧的毅力来排除万难,克服眼前的这种情绪,否则你……”
  笠原一鹤紧紧咬着下唇,道:“师兄不要误会,我现在一切都很好。”
  合一冷笑道:“这样就好了!”他又赶前了一步,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你
  不要以为师父对你的事不管,只是时间不到。如果这时候你要涉身江湖,可能对你很不
  利!”
  笠原眸子里,精光一闪,抬起头,嘴唇张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是未曾说出口。
  合一微微一笑道:“你不以为然么?师弟你错了,师父他老人家,佛法高深,静中
  渗悟,已能悉知过去未来,因果报应,他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笠原点了点头道:“那么,就请师兄为我落发吧!”
  合一少僧摇头道:“你太性急了,师父既不要你现在落发,必定有他的理由,你不
  必太急!”
  笠原长叹了一声,坐下不语。
  合一在室内走了一转,发现在他枕边,放着大小长短三口窄刀,不由得眉头微皱。
  他笑了笑,走过去,把其中之一拿起,抽开看了看,只觉得光华闪烁,冷气袭人。
  他笑道:“按规定,你已入了佛门,这些兵刃是不能带来的……”才说到此,笠原
  一鹤口中叫了一声:“啊……拿来……”他飞快地扑过去,一把从合一手上,把这口刀
  夺了下来,连同其他二口,一起抱在了怀内,目光直直地,怔看着合一少僧。
  合一不由面上微微一红,有些气笑不得。
  再看笠原一鹤夺刀的手法很怪,在这种场合之下,这位年少的和尚,不由微微动了
  一下无名。
  他沉声一笑道:“师弟,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看,不会要你的!”
  可是这位来自日本的武士,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武士,把随身的刀,视同本身的
  性命一样,是不容任何人加以侵犯的,即使是摸一模。
  合一和尚无意间犯了他的大忌,在笠原一鹤的意念里,几乎认为是一种挑战的意思。
  他怒目看着合一,道:“刀就是我的命,我就是刀,是分不开的!”
  合一呆了一下,目光一凌,可是他毕竟是出家人,又是涵一和尚的得意门人,自不
  会为这件小事而动了火。当时微微一笑道:“师弟你冷静一下,没有人要抢你的刀,只
  是佛门善地,带刀是不容许的!”
  笠原退后了一步,冷笑道:“师父方才都没说话,师兄你又何必多事?”
  合一少僧目光一转,心想师父曾说,此子血气刚盛,如要入门,还要经过一番煎熬。
  他不禁想道:我何不借此机会,折磨他一番,顺便也可试一试此子的武功如何?想到此,
  冷笑一声,说道:“师父方才已经关照过我,你的一切安危,都要我负责。”说着一笑,
  伸出手道:“你这三口刀,暂时由我来替你保管一下,拿来吧!”
  笠原一鹤后退了一步,抱紧着刀,道:“不行,我不能交给你!”
  合一逼进一步,道:“你要刀又有什么用?这庙里用不着防身的!”
  笠原摇摇头道:“我自己会保管,不能交给你!”
  合一剑眉一挑,叱道:“大胆的弟子,莫非还敢不听师兄的戒言么?还不快快缴上?”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他头上滚下了一粒粒的汗珠,牙关紧咬,可是他仍然抱着三口
  刀不放手。
  合一少僧见他如此固执,不禁多少也动了一些怒火,可是涵一和尚命他负责看守住
  这个师弟,他深深感到责任重大。而这个来自日本的少年,却带着随身的武器不放,显
  然他内心仍然存有重入江湖的野心,自然是使不得的。
  合一少僧一声断喝,大声道:“笠原一鹤,还不把刀献来,莫非要师父亲自来拿么?”
  笠原一鹤不由哈哈一笑,他脸色极为难看地闪向一边道:“师兄,你不要逼我,这
  刀是万万不能给你的!”
  合一轻叱了一声,只见灰衣一闪,他已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口中冷笑道:“好个
  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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