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红灯盗
  作者:萧逸
  第一章 黑岭亡魂
  第二章 山崩石裂
  第三章 冢内枯魂
  第四章 智斗玉鹰
  第五章 鸿门之宴
  第六章 笑里藏刀
  第七章 水上佳人
  第八章 登萍渡水
  第九章 两张魔图
  第十章 枝头春意
  第十一章 不速之客
  第十二章 身不由己
  第十三章 风火道人
  第十四章 活命郎中
  第十五章 残师瞎徒
  第十六章 金银双瓶
  第十七章 古镜奇光
  第十八章 亡命之徒
  第十九章 玉石俱毁
  第二十章 绝处逢生
第一章 黑岭亡魂
  过关岭、渡盘江、经普安、抵云南,拨马西南行,遂入万山之间少年冷红溪,他只不过一十七岁。
  在短短的五年时间,他已尽得武林名宿钟先生一身真传,并被推崇为当前不可多得的少年奇才之一。
  冷红溪并不自满,他的看法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欲学惊人技,需下苦功夫”,自己眼前这一点成就,实在算不得什么!
  大体上说来,他是个高身材、宽肩、明眸,有着坚强的毅力的英俊少年。
  这一次黔滇之行,在他来说,实在是冒险的大胆尝试,事买上他也果然遭遇到了极大的灾难!
  人马奔行万山之间,路径崎岖,榛莽林密,已有十天之久,而瘴毒蛇兽,断崖悬谷,处处皆是,引颈前路,真有“行不得也”之苦!
  在一处四周满是钟乳岩百的斜峰上,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可是一觉醒来,不幸得很,坐马竟走失了。
  冷红溪怅恨万分,他背着行囊,单手仗剑,继续一路攀行前去。
  翻过了这处乱岸,形势豁然开朗。
  他真没有想到,在这断崖悬岭之间,竟会有这么美丽的一处地方。
  眼前林木苍郁,泉声潺潺,天也似乎低了,大片的云块,白红相间,轻轻的浮在树林的上面。
  冷红溪不禁精神为之一振,他匆匆的扑奔了过去,但见林木中夹杂着红黄不等的大小杂花,美极了。
  他想:“我的马,也许跑到这里来了。”
  林木之间,老藤纠葛,荒草过膝,只是那些红白不等的野花,却像是为人栽种一般,左右前后,很有规律的衍生着,行列井然!
  冷红溪微微怔了一下,如果说这地方有人居住,也实在有些难到令人置信!
  他徐徐的步入林内,惊动了大群的野鸟,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高有半人的野菊,一色的粉红。
  正在这时,他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那声音,乍听起来,就好像距离一个朝代那么的深远、晦暗……说不出的阴森、阴涩,令人闻之毛发耸然!
  冷红溪吃了一惊,他后退了几步,目光很快的向这附近转了一周,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那是不可能的!”
  他对自己说:“这里怎会有人居住,除非他不是人!”
  因为他目光望不见一幢房屋,甚至于这林木之中,连一处岩谷也没有,如果说有人,那么,他会在什么地方?
  冷红溪否定了这个怀疑,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但就在这个时候,第二声叹息又清晰的传了出来。
  苍老、阴晦,那确实是人的叹息!
  冷红溪不由剑眉一挑,长剑一扬,道:“什么人?”
  回答的是一阵阴沉的笑声,那声音仿佛是来自空中,又像是发自左右,沙哑的道:
  “人,不错了,这一次真正的是有人来了。”
  “天啊!”
  像是一个囚困在死牢里的犯人,对着光明祈祷一般,沙哑的声音继续说:“这不是在梦中吧?啊!冥冥的苍天……”
  那是多么抖动、苍老而令人战粟的一种祈祷:“二十年……二十年了,老天爷,你曾经在梦中答应过我,十年以前就赐给我自由的,为什么直到今天……为什么!”
  接着是一阵令人为之鼻酸落泪的干泣之声,每一个音阶和声韵,都像是来自地狱的深处,那声音,好像令这些散布在眼前的野花,也都罩上一层愁云惨雾,而天空中美丽的云块,也黯然失色。
  冷红溪持着剑,缓缓的转了一遍,他张大了眸子,心忖常闻人言,深山大泽中有木枭怪物出现、这该不是一个幽灵吧!
  “孩子……”
  那个声音是一种辛酸的抽搐,低沉、沙哑,但每一下,都像是有力的石柱,而深深的撞入冷红溪的心扉,他说:“不要怀疑我的存在,我和你一样……孩子,我同样也是一个人……一个最不幸的人!”
  冷红溪战抖了一下,可是他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在他谛听了这几句话之后,不由面色一沉,叱道:“你是谁?身在何处?”
  回答是一阵冷涩的笑声,道:“不要这么对我说话……”接着冷冷一笑道:“由你的声音上判断,你大概还不到二十岁,该是不错的吧?”
  冷红溪倒退了一步,大声道:“你到底……”
  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我该是比你祖父还要大上很多了,这大概不会错吧!”
  这一点,冷红溪倒是深信不疑,他皱了一下眉,讷讷道:“可你是谁?我怎么看不见你?”
  一阵含糊的低语,老人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接着又凄惨的笑了,说道:“你自然会看见我的,孩子!”
  冷红溪向前疾行了七八步,他隐约看见一些嵯峨的崖石,但那只是视线中一个模糊的阴影,像是云雾中的“海市蜃楼”。
  他紧紧的握住剑把,惊异的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老人咳了一声道:“孩子,我相信你的勇敢,更可断定你是一个充满了同情仁爱的好少年,这些,我只从你的声音中,就可明白的判断出来。”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这也不一定,我的仁爱和同情,是绝不会浪费在恶人身上的……”
  他似乎已经发觉到,这隐身不出的老人,对自己在从事一种可怕的说服!
  老人笑了,他说:“世上没有一个绝对的好人,也没有一个绝对的恶人,善恶的观点,只在你个人的判断,这一点,孩子,你有何意见?”
  冷红溪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像是默认了,老人不待他回答,又接下去道:“那么,一人在阴深的石牢里,叹悔了几十年……即使他是一个典型的恶人,也嫌太过分了!”
  冷红溪一惊道:“这么说,你是被人关在石牢之内的了?可是,我怎么看不见你?”
  他茫然的四下望着,希望能看出一些倪端来。
  老人阴森森的笑道:“孩子,如果你被人关禁在石牢内,数十年之久,你会对人生出一种什么看法?”
  冷红溪怔了一下,讪讪道:“这个……我不知道!”
  老人冷笑了一声:“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说到此,他又咳了一声,非常温柔的笑道:“好了,我们还是谈眼前吧!”
  冷红溪怒道:“可是我连你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清楚,我们又能谈些什么?”
  “自然是可以的……”
  老人嗡嗡有声的笑了,他继续道:“说实在的,我现在极需你的援手帮助,你该不会拒绝我吧?因为你是我二十年来,惟一见到的人……”
  说到最后,笑声已为一阵怒哼所取代!
  冷红溪呆了一呆,他已明白了老人不幸的遭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他讷讷的道:“说说看,也许我能帮助你!”
  老人呵呵的笑了,可是紧接着他又冷笑了一声,道:“我们不妨谈个交易,老实说,你也不见得就吃亏,我很不高兴听你所谓的也许,或是可能,一个年轻人行事要果断、干脆……”
  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我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毛病!”
  冷红溪冷冷一笑,讥讽地道:“所以,你才会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老人狂笑了一声,声调嘶哑的道:“骂得好!孩子,我们不必谈这些,我是说,你是答应了吧?”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就算是吧!”
  “很好!”老人笑了一声,可是立刻又道:“我要告诉你,我很讨厌听你这种口吻,你还是换一种语气吧!”
  冷红溪也忍不住笑了,老人继续道:“首先,我们应该移近一点,这在你来说,可以省很多力气,不需要再大吼大叫!”
  冷红溪笑了笑,道:“你也一样!”
  老人冷哼了一声道,“一点也不一样,你是不能和我相提并论的!”
  冷红溪不由面色一红,事实上他在和老人对话时,确实每一句话,都以丹田真力发出,那是很费劲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过去!”
  老人笑了一声道:“好!好!我要想一想……”
  冷红溪正自不耐,老人咳了一声道:“这就是了,少年,你先告诉我,在你身前,是否种有一排排的树?”
  冷红溪摇了摇头道:“是一排排种得整齐的花,不是树!”
  老人大笑了一声,道:“这是一样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它们共有五排,该是不会错吧?”
  冷红溪依言一算,果然是有五种不同颜色的花树,参差的生着,乃点了点头道:
  “你猜得不错!”
  “自然是不会错的。”老人颇为自信的道:“现在你听我说,先由第一排花树之间横走过去,再由左面穿入第二排。”
  冷红溪已迫不及待的依言行去,老人大声道:“再由第二排正中直入第三排,千万不可走错,否则你将走不通了!”
  冷红溪不由一惊,他站住了脚步道:“这些花树排列的秩序,莫非是一个阵式么?”
  “一点也不错!”老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只要照我之言前进,那是万无一失的!”
  冷红溪呆了一呆,现在他才觉得有些后悔,暗责自己也太冒失了,如果老人心术不正,自己可能受害不浅!
  但他为人仁厚正直,心中微微一动,却又立刻把这些疑念打消了,继续依言前进。
  他照着老人指示,一直走到了第三排花树之间,那是一丛红色的夹竹桃,开得如火一般的红。
  老人微微问道:“现在你要前行七步,数出数目字来!”
  冷红溪毫不迟疑的前进了七步,高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好!”老人大声道:“现在你仔细看一看在你眼前花木之间,是否有一个空隙,或者有一个石块?”
  冷红溪低头一看,只见眼前夹竹桃之间,果然立有一块白色的石碑,约有半人高。
  如果不是老人提醒,自己是万万看不出来的,他手按向石碑之上,还未说话,老人已焦急的问道:“怎么,你没有发现?你仔细的再看一看!”
  冷红溪冷然道:“我发现了一个石碑!”
  老人惊喜的大声道:“推开它,孩子!”
  冷红溪依言一掌推去,他掌力极重,一掌下去,那石碑霍地向后一翻,发出了“砰”
  的一声。
  在冷红溪的视觉里,仿佛是眼前猛然一亮,足下一跄,不知怎么,身子竟自然进到了第四排花树之间。
  他口中“哦”了一声。
  老人对于这些声音,似乎清楚极了,他呵呵笑道:“好,你现在大概已进来了,我们距离已在两丈左右了。”
  冷红溪吃了一惊,道:“可是,我仍然看不见你!”
  老人冷笑道:“你马上就可以看见我了,不过,孩子,现在我要提醒你了,你已处身在微妙的“太极两仪阵”之中,你的进退只能由我,却由不得你了!”
  冷红溪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一笑道:“不信,你回过头去看一看就知我所言非虚冷红溪猛一回头,不由顿时就呆住了,那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目光所见处,竟是无限无穷的红黄花树,密密森森的展了出去,来时所见的林木山泉,却成了一个虚无的缩影,远得令人望之模糊不清!
  冷红溪不由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猛地身形纵起,足下拔起了七八丈高下。
  可是当他身形向下一落,才发现到,仍然是立身在原处未动,这一惊,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昔日,他从钟先生习艺时,也曾研究过所谓的阵图之学,可是均不外八卦、五行之类,今天这种情形,他却感到意外,惊奇不已!
  老人呵呵大笑道:“少年,你还不相信么?”
  冷红溪咬了一下牙叹道:“这是一个奇妙的阵式,可是我只要有时间,定能破开!”
  “好大的口气!”老人不屑地笑道:“孩子,你是没有办法的,此阵足足费了我五年的思考之力,才算洞穿奥秘,我想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破开它的了!”
  冷红溪冷冷一笑,沉声道:“我该怎么才能走到你身边?”
  老人道:“现在就容易了,你我相距就在眼前,其实此阵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冷红溪有些不耐,他真不明白,这老人身处牢内,居然还有心说这些闲话。
  令他真正惊奇的是,老人谈话的声音,果然像是近了许多,就如同在眼前一般,这时又闻得老人道:“现在你不妨把身子蹲下来,就可看明一切了!”
  冷红溪将信将疑的蹲下了身子,说也奇怪,他本来所见如同“海市蜃楼”的那些远景,赫然竟在目前。
  只见无数高峰,嵯峨入云,怪石嶙峋,老藤蔓延,完全是换了一个乾坤。
  他忙站起身子,情形却又回复如初,由不得口中惊奇的赞了一声:“妙哉!”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有啥了不起?我能设下更好的,管老儿还梦想这阵式能羁绝我的一生,哼哼!简直是做梦!”
  冷红溪皱了一下眉道:“管老儿是谁?”
  老人狂笑了一声,怒道:“管青衣,那老天杀的!”
  冷红溪不由心中一动,他好像听师父曾经说过,有这么一个怪人,武技高不可测,一向出没在番苗部族之间,他虽是一个汉人,却极少管汉人的事。
  当时不禁对眼前这个老人囚禁于此,感到惊奇与怀疑。
  老人冷冷一笑道:“孩子,不要多耽误时间,我还预备在日落之前,赶到黔南的飞云岭去呢!”
  冷红溪不由又是一惊,因为飞云岭他来时曾经经过,距离这里至少也有五天的路程,这老人居然说要在日落之前赶到,显然是太夸张。
  他不由微微一笑,并没有当面取笑他,遂道:“我怎么通过这最后一道阵呢?”
  老人紧张又颇焦急的道:“你的轻功如何?”
  冷红溪奇怪的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老人冷笑道:“管老儿这最后一关,名谓“子午高桩”,你如果没有能跃腾八丈以上的轻功,休想妄入雷池,那么,你和我也都完了!”
  说到此,竟沙哑的笑了。
  冷红溪不由呆了一下,心想:“好毒的老人,这话他在开始的时候,竟不告诉我,如我没有这身轻功,岂不要被困阵中,和他一样的,终身不得外出了?”
  想到此,真有点儿不寒而栗,对于这个老人,更不禁生出了很大的戒心!
  “试试看!”老人急迫的道:“使出你全部的内力!不妨用一鹤冲天!身躯微微向前一点!”
  冷红溪到了此时,已是“进退维谷”的局面,他也只有一切听从于老人了。
  当时一提丹田之气,两手高提腋下,足尖轻举,猛地两臂一振,蓦地把身子腾了起来。
  他自幼从师,元气充沛,轻功上更有独特的造诣,此刻全力施展,身形一起,足足有九丈高下!
  在空中翩跹的一折,如同平沙落雁一般,已把身子斜飘而下!
  身形一落下,发现眼前景色和方才已迥然不同。
  此刻他立足之处,竟是一片悬崖飞岭,四周乱石崩云,天风劲冷,老人于此时大声笑道:“好孩子,真了不起,你已经进来了!”
  冷红溪目光四下一打量,只见高峰如林,泉水淙淙,还有高挂的瀑布,山岩之间,遍生着翠绿的松树,浴着天风,时发松啸。
  老人又哈哈的笑了,由笑声中证明,他的身子是在剧烈的跳动着,那是一种喜极欲狂的声音:“我自由了……想不到我莫环竟还有今天!”
  接着是一阵悲怆的笑声,声如豹吠,闻之令人毛发悚然!
  冷红溪这时已能清晰的辨出笑声的来源,他循声扑过去,却见是一处危耸的巨岩。
  那声音,竟是自岩壁之中发出,他伏身其上,更证明了这个猜测。
  于是他以剑柄,重重的在石壁上击了一下,里面果然传出老人喘息的笑声道:“对了……对了,我就在这里面,孩子,快救我出去吧!”
  冷红溪皱了一下眉,无意间,却发现岩前立有一棵古松,高可参天,粗能合抱。
  松树之下,置有一块石碑,其上似刻有字迹。
  老人这时在里面更急促了,他大声道:“在左面你可找到一个暗门,快去吧,想办法弄开它!”
  冷红溪却为那石碑所吸引,走了过去。
  也许是年代太久了,石碑上的字体,已很模糊,看不太清楚。
  冷红溪蹲下来,用手抹去碑面浮尘,细辨之下,只见上面刻着:
  “武林不肖莫环,为余囚禁于此,按其罪状,本该伏诛,但余已久戒杀孽,并体上天好生之德,听其生死于绝谷寒涧之间,壁侧余设有生死门一扇,此门只可由余自行出入,不可妄启,戒之!
  天残老人管青衣于
  大明宣德甲寅岁末”
  看到此,冷红溪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这“莫环”二字,他也像似听师父提到过,只是其生平事迹,已无从记忆了!
  可是他就其上的年代屈指一算,果然已整整的有二十年之久了。
  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年代,二十年,想一想一个人关在石壁之内,竟达二十年之久,该是多么吓人?
  对石碑之上所谓的“绝谷寒涧”,他不禁有些费解,他想:莫非石壁内还有道路,可通达一个涧谷不成么?
  老人在内问道:“小朋友,你可曾找到了暗门?”
  冷红溪这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在这石壁侧边,果然发现了一扇凸出的石门!
  那石门的形状极特别,如一面扇子似的伸出来,石门正中,设有黄铜机钮,只是年代太久,那铜钮早已成为黑色!
  冷红溪一时不敢以手去触摸它,这时壁内的老人,又大声的叫道:“你看到石门上的机钮没有?喂!喂!”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说我能够看见你么?”
  老人笑道:“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小朋友你应该相信我,我绝不会忘记你的!”
  冷红溪咬了一下牙,十分犹豫的道:“可是天残老人管青衣,留有言语说,不能妄自放你出来……”
  洞内的老人,发出了一声怪笑,道:“你后悔了?”
  冷红溪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我还会有什么后悔?”
  老人呛笑了一声,道:“小朋友,你放我出去就会知道,我会好好的报答你的!”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我救你是为了道义与同情,并不贪图你的报答!”
  说着大步走到了门前,用力的扭在铜钮之上,左右扭了一下,铜屑纷纷坠落,石门丝毫未启!
  他皱了一下眉,壁内的老人渴望的道:“向前推!”
  此言方了,冷红溪已提贯真力于拇指之上,用力向铜钮之上按去!
  只听见“轰隆”一声大震,冷红溪就觉得足下立处猛地一陷。
  同时他目光似已看见,一个周身一丝不挂,枯黑干瘦的矮小老人,自洞内“一闪而出”,不幸的他却是“一闪而入”。
  就像是走马灯似的,那石门竟是一个可以旋转的活门,老人出来了,他自己却转了进去!
  冷红溪惊啸了一声,猛地一个转身,双掌齐往身前的石壁上推去,可是那高有数丈,厚有丈许的大石门,他又岂能推得动?
  同时他感到自己已置身在一个几乎是伸手不辨五指的黑暗世界里。
  这时,他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他只觉全身出了一身冷汗,双腿一阵发软,顿时就坐了下来。
  洞外传来一阵声如枭鸣的怪笑之声,道:“小朋友,谢谢你了……”
  冷红溪像是又生出了一线生机,他伏在石壁上,大声道:“莫环,你快快救我出去!”
  洞外传来无情的笑声,道:“小朋友,你上当了,这就是你的报应,如果在十年以前,你救我出来,我不会这么对你,可是现在,太晚了!”
  冷红溪大声叫着,声泪俱下,他双手用力的拍打着石壁,可是他的老朋友,似乎已弃他而去,仍然可以听见冷冷的笑声传来道:“你现在的情形,和我当年是一样的,孩子,不要太心急,有一天,你会出来的!”
  冷红溪悲怆的大叫道:“莫环,你的良心何在?如果不是我救你,你这老鬼……”
  失望、悲切,无比的恐怖,这个十几岁的大孩子,竟热泪滂沱而下!他开始绝望,不再出声了。
  莫环像是去而复还,他冷峻的声音,传入石壁道:“这个世界里,是没有公理的,不久,你将会学得生活的办法,石壁中有暗道可通涧谷,那里可解决你每日的饮食问题,你会过得很好!有一天,你也会以同样的手段去对付另一个人,那人和你一样,也是无辜的……”
  他接着狂笑着,怒声道:“仇!仇!仇!这一切都是仇!”
  空中荡漾着他残酷的狂笑之声,冷红溪擦干了脸上的泪,他知道自己再想出去已是不可能了,想不到同情和仁慈的结果,竟换得了如此下场!
  他身躯靠着冰冷的石壁,微微的战抖着,变得比先前镇定多了,他咬紧了牙道:
  “那么莫环,你记住,今世我必杀你,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
  “孩子!你也知道的,那是梦想!”
  声音很小,充满了得意,显然的,莫环已经走远了!
  悲痛、伤心、绝望……
  这一切都过去以后,人,终归还是要活下去的。
  第三天了。
  冷红溪简直不敢想,这两天他是怎么度过的,每天,他都在失神、痛苦、疯狂、半昏迷之中。
  他甚至于各处敲打着石壁,希望能听见一个人的回音,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是真正的绝望了,并且已经想到,自己今后所面临的日子,那不是梦,不是幻想,而是事实,就好像自己用手摸到冰冷的石壁,是一样的实在。在这荒凉、冷酷的高山之上,也只有像自己这种傻子才会来,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来这里了!
  其实,即使是有人经过,又有什么用?他能识破那些伪装的阵式?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声?能知道在这绝壁之间,还囚禁着一个人?
  莫环内功已至绝顶,能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隔石对自己说话,而自己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现在他也渐渐想开了,三天以来,他一直守在石壁面前,不食不睡,现在他却必须要舒畅一下,而且要吃一些东西!
  这是一道长长的石廊,其黑如墨,可是当他顺着走下去不远,就可看见一点星星大小的亮光。
  在黑暗之中久远的双瞳,甫一接触到这点亮光,只感觉到双目一阵剧痛!
  他用手遮住眼睛,慢慢的继续前进着,却见无数的大编幅,由洞内向着那一点亮光飞出去,投进来!
  冷红溪镇定一下,他想道:“那天残老人管青衣石碑之上,所说的深谷寒涧,大概是从这里前去吧?”
  想着就继续前行,道路愈走愈窄,到了最后,甚至于要伏身而行!
  现在他看清了,那点亮光,果然是一个比面盆略大的出口。
  冷红溪心力交瘁已极,三天以来滴水不沾,人已恍恍惚惚,可是这点亮光,振奋着他,使他又生出了一些活力生机。
  身子缓缓的往前爬行,也不知道这一条石道,到底有多长,约摸有半盏茶的时间,才算到了那个洞口!
  冷红溪喘息了一阵,才把头探了出去,却不由抽了一口冷气,心道好险呀!
  原来目光望处,这洞口竟是在一个悬崖的正中,下临涧底,少说也有数十丈高下,翻过头来再看一看上面,更令他胆战心惊,只见峭壁千丈,一平如削,其上除了些青青的苔藓之外,竟是寸草不生。
  冷红溪不禁吓得呆了,心说天呀!我可怎么出去呀!
  四周一打量,敢情这是一个盆状的涧谷,四周全是高可人云的峭壁,那种高峭的程度,真可谓飞鸟难登,更不要说一个人了。
  他心中这才明白,难怪那怪老人莫环,如此高深的功力,也无法脱困,看起来,今后自己要想打算从这里出去,那是休想了。
  看到这里,他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失望、悔恨!发了一会怔之后,这才又仔细的去打量下面的涧谷,说真的,那倒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地方!
  只见涧底总共约有二十丈方圆大小,倒是有花、有草、有树,断崖正中,还垂挂着一道飞泉,淙淙的流水自高而下,溅出了满天的碎银珠儿。
  垂首望去,真是景致如画。
  只是冷红溪一想到,在这个地方,要住十年、二十年……甚至于一辈子,他那一点幽情闲意,顿时又消失了个干净。
  爬行了这一段路之后,他已感到相当疲惫,尤其是三天来,粒米未进,那种饥渴情形自可想见!
  现在他目光看见了那道泉水,不禁再也忍不住,只觉得口腔内阵阵裂痛,干燥得都似要喷出火来。
  只是,望着二三十丈的涧底又不禁有些惊吓。
  最后,他只得试图以壁虎游墙的轻功绝技,慢慢的向涧下降去!
  这种功夫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中途是不能换气的!
  冷红溪以轻功见长,他曾练过“混元一气童子功”,所以轻功提气造诣颇深。
  可是素来师父在传授这种“壁虎游墙”的功夫时,只不过是以数丈高的墙壁为限,像如此高的峭壁,真是想也未曾想过!
  他勉强提着真力下游了七八丈左右,已是面红耳赤,双耳内嗡嗡直响!
  这时只要气一松,定必下坠入涧底,粉身碎骨无疑,这可真是一个惊险的场面!
  他只得把速度放快,算计着离涧底,大概也只有十来丈高下的时候,他是再也提不住气了。
  当下只觉得双手一滑,直向涧底坠了下去!
  所幸他轻功不弱,在千钧一发之间,犹未忘记强提真气,把身形蓦地向上一提!
  就如此,“砰”的一声,地下虽是厚厚的草,却也摔了个不轻。
  冷红溪口中“啊哟”一声,好像觉得骨头都散了!
  他伏身在潮湿的草地上,好半天之后,才能慢慢的站起来,望了望那洞口,不由有些“不寒而栗”!所幸这一下还没有摔伤,真是万幸。
  先前在那地道洞口之时,他尚还觉得冷不可耐,可是这涧底下,却是热得如同火炉一般,四面连一点风也没有!
  冷红溪长长叹了一声,现在他也想开了,他想:“我必须要生存下去,否则这么死了,不清不白,连一个收尸的也没有!”
  无限的愤恨、激动和复仇的意念,使得他这一刹那变得坚强了!
  “管他的,先找点吃的喝的再说。”
  在那道瀑布之下,他畅饮了个够,只觉得水质清甜;可又之极!
  现在精神好多了,可是饥饿却随之加重!他想:“我不妨找一找看,那莫环,他也是要吃东西的,看看有些什么!”
  求生欲是每一个人都与生俱有的,先前,他还打算着设法出去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现在已丝毫没有了。
  他如今一切都顺其自然,听凭上天对自己的安排,他知道自己眼前还没有能力挽回这一步劫难,惟一聪明的办法,是设法活下去!
  有了这种念头,他就不再盲目行事,而且多少有些“随遇而安”的心了!
  首先,他要把这不足二十丈方圆大小的涧底,仔细的察看一番!看看有些什么!
  环绕着涧谷四周,生着无数的刺木,也不知是些什么树,结着一个个形同柑橘似的果子,有青有黄,他初步的判断认为,这些是可以吃的!
  在这些刺树附近,开有大片的花,花形如人的手掌一般大小。
  冷红溪望了一会,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花,只觉得异香扑鼻,十分好闻!
  靠西面角落处,也是惟一见到阳光的一片地方,他发现,那地方种有百几十棵玉蜀黍,且有篱枝围着。
  冷红溪不由冷冷一笑,心道:“这老儿,倒也聪明,居然在此还种有庄稼,难怪他没有饿死!”
  心里虽这么骂着,可是到底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这些玉蜀黍,都已结了果实,一根一根,垂吊在茎上,看上去似较一般玉米大得多!
  冷红溪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就过去摘了两个下来,却见靠墙边,似为人工挖了一个凹入的石洞,内中还有一些冷红溪没有想到的东西!
  那里面有石几石凳,石灶石斧,还有一束束干柴,堆在一边!
  冷红溪不由大喜,他忙跑过去,在石灶一边,找到了全套的生火玩意儿。
  最妙的是,还有一个铜锅,擦磨得十分光亮,他好奇的拿起来观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原来是一个古式的战盔!也许是原来落在这涧底的东西,却为那怪老人莫环找到而加以利用了!
  有了这些东西,他就不愁会饿死了!
  他把铜盔盛了些清水,然后点着了火,把玉蜀黍放在里面煮,倚墙而坐,只等着熟了好吃!
  这时候,却忽有另一种声音,把他惊动了!
  在那些刺树的尖梢,他发现了数十只长着尾巴的雉鸡,颜色红黑不一,它们可能是结巢于峭壁之间。
  冷红溪抬起了一枚石子,正要投手掷去,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放下了手来,他想:
  “我不能惊动它们,否则以后它们怕不会来了,我必须要另外想办法!”
  想着就仰首四处望去,却意外的发现,那些刺树之上,有一个个像是为人结上去的小藤圈,每一个都约有杯口大小,也不知是怎么结成的,未免心中奇怪!
  就在他引颈观看的时候,忽有一只黑色的雄雉,为那小藤圈紧紧的套在了腿上,那只雄雉用力鼓翅,竭力地想能腾飞开去,反倒是越套越紧!
  这么一来,别的雉鸡纷纷四飞,只剩下那被套住的一只!
  红溪不由叹了一声,心想那莫环老鬼,倒也真有些鬼聪明,这种捉鸡的方法,倒也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见所有的雉鸡都飞光了,才匆匆的走过去,把那只大雄鸡取了下来!
  藤圈一离鸡腿,又恢复原状,似如此,真可以无限制的用下去!
  就这么,他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在热烘潮湿的涧底,一晃已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长时间下来,冷红溪已多少能够适应这种环境,他每天都在涧底,天一黑,则以“壁虎游墙”的轻功,爬到峭壁上的石洞之中,借以栖身!
  他也曾数度跑到那个大石门外,用力的敲打叫喊,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没有用的!
  在这十万大山的峭壁绝峰上,是不会有人来的!
  也不知多少次,他在那无人、冷森森的壁洞中,饮泣痛哭,可是可怜的孩子,谁能够听得见?谁又会来救他?
  他有时候天真的想到,那个叫莫环的怪老人,也许会良心发现了,来设法搭救自己,可是这个想法,在过了五十天之后,已令他感到失望,不再梦想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武功,竟是大有长进,当然一多半也是环境所逼迫的!
  比方说,他每天上上下下,就是一种对轻功、内功、体力的绝好锻炼,这种锻炼,竟生出令他不可思议的效果!
  另外,这也许是冷红溪独特的发现!
  他发现那峭壁上的洞口,是一个锻炼目力、视力最好的地方。
  处身在黑暗的地道里,睁大瞳子向着那一点明星般的洞口望去,起初那是极为痛苦的。
  可是日子一久,他竟觉得,自己的双瞳在甫一接触那洞口强光之时,居然不再那么刺痛了!
  这一个发现勉励着他,每日清晨,尤其是日出的一刹那,他都把握着时间,忍着刺眼的红光,凝神对着洞口直到日光升得看不见了,才肯罢休!
  有时候,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被人关囚在这个地方,他只是日复一日的这么生活着。
  时间是最无情的,也是最有情的!
  亲爱的朋友,那只是要看,你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对付它。
  就像这个可怜的孩子冷红溪,我敢说,时间现在对于他也是有极大恩惠的。
  在淙淙的流水声里,那些无法记忆的日子,就如同是岩石上的水珠一样的模糊,令人无从去捕捉!
  天空飘着鹅掌大小的雪花,是冬天来了。
  厚厚的积雪,使得整个的岭陌都变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当然,那个冷酷的涧谷,也不会例外。
  冷红溪现在却面临着一个大大的难题!
  各位可曾想到,由他居住的壁洞到涧底,要经过数十丈的一段距离,这其间,一平如削,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着手的!
  在以往没有落雪结冰的日子,冷红溪可以运用他超人的轻功绝技,不费力地游上游下。
  可是如今,冰雪已把这峭壁冻住了,冻得滑不留手,丝毫不能沾身。
  冷红溪试了几次,都因为人体的热量融化了壁上的结冰,而险坠涧底,成了涧底游魂!
  现在,他才真正的感到寂寞了。
  所幸他在壁洞之内,集存了大批的玉蜀黍,这东西是可以久置不坏的!
  每天,他都来回的在这深长的地道里上下游行着,一来是怕生疏了功夫,再者,也是借此取暖。
  虽然他随身带来了不少的衣物,可是这些东西,他不得不极为小心爱惜的去使用。
  他知道衣服破了,自己只能赤身露体,其它各物也是一样的,哪怕只是一条破布,一根短索,他都无不珍惜着它们的价值,因为一旦用着了,对他都有莫大的裨益。
  这一日,他默默的坐在壁道之内,望着光亮的洞口,正在练习瞳子。
  忽然,他耳中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吱吱”的清脆鸣声,在这大雪的寒天,听起来十分悦耳!
  自从住在此地以来,这涧谷之内,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他陌生的,哪怕是飞鸟的鸣声,他也能断定出是哪一种,甚至于是哪一只!
  可是这种新奇的声音,却是他第一次听到。
  他赶忙潜到了洞口,展目望出去,整个的涧谷,一片银白,大雪似已停了,可是气温冷得很,处身在高壁上的冷红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几乎为之冻凝。
  他紧紧咬着牙根,把头探出去!
  一件新奇的事情,被他发觉了。
  他看见对面峭壁之上,竟出现了十几个前所未见的小动物,那是一种大小如同猴子的东西,只是头形却很像狗,一身白毛,又细又长,两只红色的眸子,就像两颗小玛瑙一般,闪闪放着红光!
  冷红溪不由大为奇怪,因为这种峭壁绝峰,一向是没有什么走兽之类的动物出现的,怎会忽然来了这么一批家伙?
  这为数约有十几只的白色小猴,正在峭壁断崖之间嬉闹着,吱吱之声,正是发自它们口中。
  冷红溪不禁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自从来到这地方以来,他还是首次有这种快慰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了,起码还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小伙伴!
  高兴之下,不由把身子探出了一半。
  对岩飞戏着的一群雪猴,大概是新近方由别处迁来的,它们很欣赏这块地方,这可由它们的欢鸣声中得到证明!
  它们那小巧的身子,来回上下的在峭壁上飞驰着,有如星丸跳掷,像是在玩着一种游戏,那种惊险的情形,真令冷红溪为它们捏一把冷汗。
  他真担心,它们倘若一个矢手,落入洞底,那还不粉身碎骨!
  可是他这个疑虑,一会儿也就消失了,他发现它们是那么纵跃自如,丝毫也不勉强的嬉戏着。
  它们之中,有大有小,一共是十七只。
  这一群小东西,真正的提起了他的兴趣,消除了他不少寂寞!
  他默默的伏在洞口,观赏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才发觉到,原来这群小雪猴,一半玩耍,一半却是在觅寻食物。
  它们所要吃的,是峭壁坚冰之下的青色苔藓。
  这是一种很惊险的场面,在它们吃食这种食物的时候,冷红溪注意到它们的身手,这种身手,令他感到颇为佩服。
  只见它们整个的身子,平平的贴在峭壁之上,一双足尖,也是绷贴得紧紧地。
  似如此,把小巧的身子,半转过来,分出右手,用尖锐的指甲扣落坚冰,只一勾,就有一块绿绿的青苔,落入它们如樱桃一般大小的小口之内。
  一口吃完,绝不稍留,左腕一分,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就会如箭矢一般的再次飞了出去,贴向了另一处峭壁!
  冷红溪不由张大了瞳子,几乎看得呆了。
  他心里毫无意识的设想:“如果我们人类能有这种身手就好了!”
  人们的智慧、灵感,成功或者失败,往往是基于一动念之间所生的反应能力。
  冷红溪这一个随便的念头,就如同电流一般的,刹那之间,震动了他的全身!
  他不禁脱口“唉呀”了一声:
  这一声“唉呀”固然是带来了他自己的一点灵机,却也惊动了雪壁上的那一群雪猴。
  只听它们吱吱一阵惊鸣!
  在那千仞的冰雪峭壁之间,它们就像是洒出手的一把银珠一般,只一闪,已纷纷逃游得无踪无影!
  冷红溪不禁惊得呆住了。
  他真后悔自己的愚鲁,望着冷峭的冰壁,他默默的想:“我为什么不能模仿它们的动作,它们不是一群最好的老师么?”
  这么想着,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只是,由于自己的愚鲁,竟把它们都惊走了,它们可能是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想到这里,真有无限沮丧,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候了许久,仍不见它们回来,他真正的感到失望了。
  返回洞中以后,由随身革囊内,找出了纸笔,仅就记忆所得,把那些雪猴的动作画了几种下来,自己在壁边学样练了半天,丝毫不着边际,一气之下,也就不再苦苦的练了!
  在洞内,长日的无聊,每天,他除了苦练内功眼力,以及静坐调气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事好作!
  望着洞口的白雪,真不知何时冬去春来?
  黄昏的时候,他凝目望着那些蝙蝠,自洞口穿进穿出,心里就更冷漠了!
  他最怕静下来,因为一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想到自己未来的下场,难免会悲痛伤心!
  所以他除了每日子午二时静坐调息之外,其余的时间,只要一空下来,必定要找一些事情做的!
  这时,望着那些黑翼编幅,心内不禁动了一动,暗忖道:“自从来这涧谷以来,我每日苦练内功、轻功、目力,却把暗器这一门疏忽了,眼前闲着无聊,何不拿这些蝙蝠来试一试暗器手法?”
  这一动念,立刻付诸行动!
  好在洞内石子甚多,信手拈上一粒,用弹指功的打法,把这枚石子信手弹了出去!
  他原以为自己暗器手法,素来造诣甚高,定必是一击即中!
  谁知石子飞出,那蝙蝠只一合翅,就轻轻的让了过去,冷红溪又向另一只蝙蝠接二连三的发了几枚石子,也都落了空!
  这么一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并不容易,因为这些蝙蝠,飞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令人眼睛都难看清,要想打中它们,非得目力、指力、准头,全都配合到极妙之处,差一点都不行!
  “好了!”他冷冷的一笑,自语道:“从今以后,我又多了一门功课了!”
  从这一天开始,他在他每日的功课之中,加上了这一门练习,以弹指功,用细小的石粒,去打那些进进出出的蝙蝠。
  这是一门极为艰难的课程,在开始的几天,由于他选定的距离较远,几乎连石子都弹不到。
  渐渐的,石子可以达到距离了,渐渐地,这些石子已构成了对蝙蝠的威胁。
  这一天,天色刚刚微明,冷红溪注目洞外,练习他的视力。
  他耳中忽又听到了一片“吱吱”的清鸣之声。
  这声音,是他熟悉、盼望已久的了,他不由大喜,匆匆取出了纸笔,潜至洞口!
  大雪弥漫里他探首出去,果然他看见那些小雪猴,成群结队而来。
  它们可爱灵活的小身体,飞跃起落在峭壁白雪之间,那种姿态真是美妙极了!
  冷红溪这一次,却是再也不会错过机会了。
  他偷偷伏身在洞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那群雪猴正在雪壁之上,互相斗殴为戏,起落纵跳,有如星丸跳掷一般。
  在冷红溪的眼中,它们有好几次,似乎就要滚落涧底,可是却都能化险为夷,它们那种轻灵的身手,真玄妙到了极点。
  如果这些动作,不是出自它们的示范,冷红溪认为人类是绝对无法想象出来的。
  他内心怀着无比的激动,一面细心的观察,一面用笔把那些动作,简单的绘画出来!
  整整的一个多时辰,他都伏身在洞前,一动不动的观察着,直到日光大现,那群雪猴才呼啸着起落如飞而去!
  冷红溪在它们去后,又用了一番心思,在百余个生动的图形之中,选择了最生动的几种,反复的练习。
  他发现这群雪猴,最妙的是能利用它们的手掌和足心,还有它们的腰颈部位。
  只是这几个部位,也是人们最疏忽的几个地方!
  冷红溪抱着钢铁一般的意志,誓必要创出一些人类前所未见的奇招,他是那么的锲而不舍!
  日子像箭矢一般的过去了,转眼之间,冬去春来,春残夏至……
  又有谁会想到,冷红溪是如何的打发着他的日子!
  这两年多以来,他的进步,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活跃在岭陌上的一群雪猴,虽然是不再出现了,可是由于它们整整四个月的帮忙,冷红溪自它们身上,已学得了耸人听闻的绝技!
  他把它们窜伏纵腾等诸般动作,以图像线条,整整的绘制了三百多种不同的姿式,日日勤习。
  在这一座涧谷内,他已能一腾十丈,壁虎游墙的功夫,更能一气贴行二十丈高下。
  除了一些在先天上不能和雪猴相比之外,其它的地方,他真能把这三百余姿式,模仿得维妙维肖。
  这些雪猴,其实它们本来名字应该唤作“狗面白猱”,是天山上的一种稀有动物,不知怎么,这十几只移居到了此地来,它们生性喜雪、喜寒,只有在冰雪的天气里,才会出现,气温一变,它们也就立刻销声匿迹。
  它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性情喜高爱洁,非千仞以上的高峰它们是不会出现的,而且爱洁成癖,周身白毛,绝不使沾染一丝污垢,如果团体之中,有一个白毛染上了泥污,其它各猴定必弃之不顾,永不理睬!
  由于它们自幼即生长在峭壁冰峰之上,又喜食壁上青苔,所以身手矫捷在所必然,断非一般猿猴所能望其项背。
  冷红溪亲眼看见它们其中之一,掠身追逐一只大鸠,而手到成擒,可是玩了一阵之后,又把它放了,也曾经看见它们在雪化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在涧底戏水,竟能在水面上踏波而行,当真是天地之间,一种奇特的异兽!真是闻所未闻!
  这三百余招式之中,冷红溪把它们规划成了七套不同的掌法及擒拿法,以及小巧的腾掠身法!
  他一日不停的苦练着这些掌法身法,产生了梦想不到的奇迹!
  其次在内功调息方面,他也有了不可思议的进展,往往一次静坐能达一昼夜之久,有时性发,引吭长啸一声,四谷齐应,有如雷鸣,自己听来,也不胜惊异。
  至于目力、指力,以及暗器的打法,那更不在话下了!
  对于目力的精锐程度,他可以用阳光作一个测验,即使是正午时刻,他也能正视烈日,在盏茶的时间之内,目不交睫!
  在暗黯的地道里,他能够清晰的分辨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块,这些真是他以往所不敢梦想到的!
  在这将近三年的日子里,他的暗器手法,也有了惊人的进展!
  现在他能够很准确的把那些来回进出的蝙蝠,用弹指之力,发出小石子,自空击毙坠落!
  时日一久,那深涧中的蝙蝠几乎已为他打死了一多半。
  所以他不得不改变打法,常常以小石子儿逗着它们玩!并不立刻就打死它们。
  这么长久的日子以来,每天,他所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声音,喘息、心跳……
  西边的老玉米,在他的耕种之下,又多了一大片,秋天时候,结下了大堆的果实。
  那道泉水,也经过他巧心的引导,居然在涧底汇积了一个两丈方圆的水池子。
  水色清碧,每日,他都在池内洗濯游泳一番,池面虽小,但是很深,你定是不会相信,在这个小池子之内,他竟练就了超人的水性。
  在如此漫长、无情、规律的日子里,他几乎忘记了一切,连自己的存在也几乎都忘了。
  你也许有过这种感觉或经验吧!
  当你静极了的时候,你感觉到整个的天都变得低压下来了。
  尽管那是无限的叹息、怅惆、孤独……可是,它毕竟是一种属于你的正常情绪,在这种情绪里,你觉得升上去,沉下来,涨得无限的大,又缩得一点点小……有时候你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你也许还有过一种感觉:
  在一个热闹,乱嚣,也许别人都认为是快乐场合里,你会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厌恶,你感到你必须要一个人安静一会,于是你走到旷野中,或者独处在一间静室之内,那一刹那,你的灵魂,忽然感到升华,感到无限的安慰。
  这两种情形,说起来,都只有在“静”中,才能体会出来,前者是静的低潮,后者是静的升华,我们往往是无从选择,只有等待它们来选择我们!
  但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却善于养性,所谓“运用之妙,发乎一心”,就非长时间的修行,所能见功了。
  冷红溪,如果说他麻木不仁,不如说他是已学得了养“性”的方法。
  他能在一片落叶,一宗流水,一朵白云之间,得到他自然的快感,可是却也会在一阵秋风里,簌簌泪下,因为他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啊!
  他含蓄了闪烁的活力,这并不是说它们就消失了,而是待机而发,他绝不甘心,在这冷寞的涧底,虚度此生!
  在水面上,他曾发现过自己长长的须发,最初他还常常的用短刃刮剃,日子久了,他也就听其自然了!
  春花秋月,寒暑交替……
  冷红溪已算不清,自己在这涧谷里,到底消磨了多少个年头!
  他只感觉到,峰顶的白雪积满了又化,化了又堆满了,象征着一度春秋,如此,也不知有多少次了!
  有一些显著的情形,令他感觉到,大概是岁月不短了!
  他感觉到自己完全发育成了另一个人,以前个子已是不矮,而如今却成了昂昂的汉子,来时的鞋子也穿不下了。
  除了他留下的一套衣服,以备有一天出去时穿的而外,其它的七八套衣服,都破烂得成了线裙,他仍然舍不得把它们丢弃掉。
  在平静的过了好几年之后,他那静止的心,好像又复活了。
  尤其是这最近一两个月以来,他简直是有些憋不住了。
  他变得和刚刚来时完全一样。
  每天,他都会跑到石壁的尽头,大声的吼叫,希望能有任何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对他加以援手,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
  他相信自己是不能再忍下去,再下去必定是要疯了。
  有时候,他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
  “如果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把我救出去,我必定把我这一身绝技倾囊传授给他,那么,他必定是天下无敌!”
  可是,有时候他又会生出无比的恨意:
  “我要用这身功夫,杀尽天下的人……杀死每一个拿刀动剑的人。”
  有时候,也会和那个怪老人莫环生出一样的想法,那就是想找一个替身来关一关,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想到了莫环,他更不禁切齿痛恨!
  他之所以这么无日无夜的苦练功夫,主要的是想有朝一日,自己出去以后,用来对付这个狠心的老人!
  这么想着,他就更加紧的苦练他的功夫!
  雪猴传授给他的那些鬼神莫测的身手,已经被他练得出神入化,并且融汇贯通,自创了无数的绝招,他相信这些招式是骇人的。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对手,好用来试一试这些招式的神妙。
  内功已练到连他自己也不敢想象的程度,他能像一条蛇一般的卸下肩骨,在涧壁上游行数十丈,劈空掌力能使对岩的冰雪纷纷四溅!
  他能够在高岩之上,发掌溅起池中的水,像柱子一般的耸立起来。
  涧谷里的蝙蝠已完全绝迹,他的暗器打法,也是惊人已极!
  他能够先弹出数粒石子,遂后再追上数粒,而把前面飞临半空的石子打得粉碎!
  武功到了如此的境界,也真可以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自此而后,他再进一层,即使是极为轻微的进步,也需要一段极长的时间。
  冷红溪这才了解到,武学之不易!
  他囊内原带有十余卷旧书,这多年以来,他把它们都读破了,连字都看不清了。
  其中他最欣赏的是一部《唐宋词选》,这部词选共分七卷,举凡杜、李、万、秦、周等各家,无不收罗净尽。
  他能够把这些人的诗词一字不漏的背出来,进而推敲研究,也颇能填出一些像样的词句来。
  那些书籍中还有一卷诗经,一卷易经,以及本朝张太和的红拂记手刻本,宋石湖居士的一卷诗抄,另外就是师授的几卷拳剑掌谱!
  这有限的几本书,也就是他所仅有的。
  虽然他把它们都念烂了,可是在这一方面的成就,是不能和他的武功相提并论的!
  这一天,他练功夫练得疲了。
  天气热得实在难受,他就在泉水里洗濯了一番,方自睡在石上闭目小慈,忽然当空起了两声鹤唳!
  冷红溪不由睁开了眸子。
  在悠悠的白云衬托之下,他看见了两个小白点,正由云端直向这绝高山峰投落而下!
  他目光精锐,只一眼已看出了,那是一双极大的白鹤,自高空而下,就像是两粒银丸一般!
  冷红溪正要注意看时,这双白鹤已落在了峰上,他心中忽然一动,想道:“常闻鹤性通灵,我何不打它一只下来,养着玩玩,也好给我解解闷儿!”
  想着就翻身坐起,由地上拾了一个石块,身形贴着壁边,一阵手足交替,已揉升上去了十五六丈。
  他把身子整个贴在峭壁之上,挪出一只手来,那样子同那些雪猴是一模一样的!
  这么长久的时间下来,他早已熟练了这种身手,丝毫也不觉得吃力!
  似如此在壁上贴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闻得鹤鸣复起,两只红顶白羽的仙鹤,自峰上鼓翅而起。
  冷红溪自来此地,也曾见过无数野鹤游云,但是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只见这两鹤双翅张开,足有半扇门板大小!身形一起,快若箭矢一般的,直向云端投去!
  冷红溪见机会难得,口中疾叱了声:“着!”
  右手拇食两指用力,“叭”的一声,把一枚石子弹了出去!
  他此刻手劲之大,已能弹石为粉,这枚石子出手“哧”地一声,紧随着第二只白鹤,直上云霄!
  他因是存心要活的,又怕伤重难医,所以这枚石子不偏不倚的,正打在第二只白鹤的左翅翅根上。
  那白鹤吃这枚小小的石子打在了翅根之上,负痛“呱”的一声尖鸣,直向着云下峰涧直坠了下来!
  冷红溪弹石之时,早已考虑到那鹤落下的部位!
  这时那鹤就空打着跟斗,一路直翻而下,不偏不倚,正是向这涧谷之内坠来。
  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大鹤若非一路扇着双翅,这一下早已骨肉稀烂。
  就如此,也够它受的了,只听它“呱”一声,白翼一展,肚腹朝天,顿时就不动了。
  冷红溪飘身而下,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他忙赶上去,只以为这一下把它摔死了,用手摸了摸它身上,觉得心还在跳,大概还有救!
  当时就小心的把它提到池边,但见这只白鹤果然极美,身材之大,几有常鹤两倍!
  全身雪白,更无一根杂羽!
  他匆匆取出一根绳索,预备系在白鹤的足上,当他目光方自一接触到这仙鹤的足踝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原来那仙鹤足爪胫之上,本就系有一道红色的彩带,尚还打着一个蝴蝶结扣的扣花!
  那个绸带之间,更系有一个小小的翠色牌子。
  这两样东西,一入红溪眼帘顿时使他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一个与人有关系的东西,他内心的激动,竟使得他那只递出的右手,疾速的颤抖了起来。
  “哦……”他自语道:“这只鹤原来还有主人!”
  说着,他紧紧的抓着鹤爪,细细的翻看那面小玉牌,只见牌形微呈椭圆,其上刻有“二白”两个小篆。
  冷红溪不由信口道了声:“二白!二白!啊……”
  谁知“二白”正是这白鹤的名字,冷红溪这么一呼,那只白鹤竟在地上“呱”的叫了一声,双翅啪啪的打动起来。
  冷红溪忙把它轻轻按住,这一霎时,他几乎兴奋得跳了起来。
  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已经得救了。
  当时匆匆用绳子把这鹤足系好,一头系在树上,正要转身取水,那只大鹤己抖身站立了起来。
  冷红溪见它睁着一双火红的眸子,望着自己,头上白毛根根倒竖,样子像是怒到了极点,一双眼睛,不时的朝自己端详。
  冷红溪不由微微一笑道:“摔伤了没有?”
  那白鹤“呱”的叫了一声,长颈一伸,竟向他身上啄来!
  冷红溪轻轻一闪,已把身子躲到了一边,那大鹤一啄不中,更是大怒,长鸣一声又向冷红溪扑了过来。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好厉害!”
  遂又闪身躲到一边,那头白鹤两啄未中,不禁连声的长鸣了起来,双翅用力的抖动着。
  这时冷红溪才注意到,它的右翅根下染有一大片血迹,显然是为自己所伤,可是这大鹤视他如仇,却叫他无法近身。
  当时为难了一阵,只得取了一些水,放在它身边,自己忙又闪身让开。
  那大鹤像是余怒未消,犹自厉声鸣叫着,冷红溪只得悄悄守在一边,过了一刻,那只白鹤才上前饮了几口水。
  冷红溪又取了一些玉米,丢过去,白鹤倒是吃了一些,只是他只要一走近,那白鹤定必连声厉鸣不已。
  如此,一直过了五六天,那白鹤的性情才稍稍的变得顺和了些!
  这日,冷红溪把备好的刀创药,乘着它闭目休息的时候,硬性的给它敷上了些。
  却发现那一石子把它伤得不轻,竟把它翅骨打碎了一半,侥幸还未全断,只是它一时要想飞,那是办不到了。
  冷红溪不禁大为失望,就只觉得全身都凉了。
  可这是他惟一的机会,他不能就此甘心,他要靠这一只大鹤来救自己,如果它不能飞,一切也就完了。
  自此,他每日都小心的看护着它。
  鹤性通灵,何况这只仙鹤原是为人豢养的,日子一久,它竟和冷红溪建立了奇妙的感情!
  冷红溪仍然不敢把它足上的绳子松开,每天他都使它练习着那只受伤的翅膀。
  渐渐的,这只白鹤已能在涧底翩翩的飞舞,只是还不能飞得太高!
  冷红溪又怕它和自己混得太熟了,以后放它也不走了,岂不糟糕!所以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时候,他都远远的避开它!
  这一天黄昏,冷红溪见那头大鹤,在树下来回的疾行着,口中呱呱连声,像是已完全痊愈的样子。
  他就把早已书好,署名为“亡命人”的一封信,放在一个竹筒之内,用破布封住了竹筒的口儿,然后用细线,紧紧的绑在仙鹤一只足上!
  冷红溪满怀希望的松开了它腿上的绳子,它“呱”的叫了一声,在涧底飞了一转之后,又懒懒的落在附近一块岩石之上。
  它歪着头看着冷红溪,口中只是连声的叫着,竟是不忍飞去。
  冷红溪眼巴巴的望着它,长长叹了一声,道:“二白!去吧,把这封信交给你的主人,叫他来设法救我,快去吧!”
  说着扬了扬手,那白鹤歪头又叫了一声,张开双翅在涧谷之内低飞了一圈。
  冷红溪还以为它留恋不去,正自失望,却忽见它接着长唳了一声,长颈一扬,竟冲霄而起,一刹那间,已置身青冥,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它在白云里又徐徐兜了个圈子,径自凌云而去!
  仰首望着当空,冷红溪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一个梦想。
  “如果这鹤儿一去不回,如果它并未飞回到它先前主人之处……”
  “或者是它根本就没有主人,那脚上的牌儿,只是早年某人放生时留下的记念呢?”
  果真如此,那么一切也就不要再谈了。
  一天、两天、三天……
  冷红溪都以火热的心情期待着,每天他都大声的叫着,希望能把自己的声音传出去,好令那个好心来救自己的人听见。
  可是,他又失望了。
  整整的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一点点消息,他火热的心情,也终于又凉下去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如果没有这个希望,他还好过些,最残忍的,是希望的幻灭。人,谁又能生活在没有希望的日子里?
  绝望的感觉,再次侵袭着他,他看来是再也振作不起了。年轻人,能够经得起十次失望,而却经不起一次绝望的!
  现在,他那支持了多年的意志力,竟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整个的粉碎了。
  他觉得自己是没有救了。
  整天,他都沉沉的睡在那块大石之上,连每天的功夫也不练了。
  惟一的希望,只是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是的,除了“死”以外,他还能期待什么?
  这一日,在他生命里,该是最不平凡的一天!
  当他正懒洋洋的倚着树身,遐思异想的时候。
  他想着外面的人群、房屋、牛、马、百兽……想着师父、家人……悲哀笼罩着他,他感到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死亡气氛。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清亮的鹤唳!
  那声音,正是他梦中都祈求的。
  一只红顶雪羽的大仙鹤,缓缓的在高空中盘旋着,它是那么的焦急,一转又一转的在白云里转着。
  冷红溪翻身由地上跃起,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二白,正是自己亲手放出去的二白!
  他放开了嗓子,提足了丹田内力,引吭长啸了一声,这声音足能裂金开石,而传出数十里之外!
  他用力的舞着他的手,然后,他发现那只大白鹤果然转了一圈之后,直向着他处身的涧谷束翼下投!
  冷红溪不禁喜极而泣,他放声呼道:“二白!二白!”
  那只仙鹤缓缓的落下地来,以那双红红的瞳子瞪着他,口中呱呱低叫了两声,直向他身前走过来。
  冷红溪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它,却见它足胫之上,系着一枚青色的竹管!
  那竹管正是上次他系去的东西,冷红溪几乎要昏过去了,他抖着手解下了竹筒儿,发现筒口是用棉花塞着,这不是他原有的东西。
  他觉得心中一阵狂跳,血液一阵暴涨,几乎都要喷了出来。
  他对自己说:“不要慌,定下心来吧……”
  冷红溪!你坐下来慢慢的看吧,上天是不会绝人的!
  竹筒内是一张绯红的信笺,卷成了一个卷儿,打开来,只觉得似有一阵微微的余香。
  信笺上面用画眉小笔写着几行字……
  “亡命先生:
  大札敬读,对于阁下处境,万分同情,只可惜不知阁下详细困处,云贵万山如林,欲觅一涧无异海底捞针,请即绘一详图赐下,以便尽速相救!
  即颂
  愉快
  字迹娟秀,走笔如春枝着露,分明出于女子手笔,末尾并无具名,只有一颗圆形小印,细判之下,可看出是一个“雁”字。
  另有附白,云:
  “又:二白翅伤,幸为先生治愈,因其完全康复,始令上门,故姗姗来迟也!”
  冷红溪只觉得眼前金光乱闪,纸上字迹,好像一个个都跳了出来,他读完了这封信,高高的叫了一声:
  “苍天!苍天……我真的得救了……”
  他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一时四谷齐应,当空的白云,也似为他的哭声震得滚滚而开!
第二章 山崩石裂
  这悲恸的哭声,使整个的山涧都为之震动了。
  他是那么的激动、狂喜……几乎接近疯狂,一群火鸠为他的哭声,惊得纷纷鼓翅而起。就像是一片绛雪似的,冉冉升上去。
  山谷、峭壁、枯洞,也都为之动容,发出了有如电鸣一般的回音。
  冷红溪也不知伏在石上哭了多久,直到他觉得声尽力竭,一些也提不起劲儿,才慢慢的止住了声音!
  这时,他觉得一个毛乎乎的东西,在自己脸边擦着。
  冷红溪惊得猛然抬头,却见眼前竟是那只大鹤二白。
  它蓦地展开双翅,呼呼的扇着。
  冷红溪才由激动的情绪中,又回到了现实。
  他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那大鹤的长颈,感激的道:“二白!二白!你可知我内心的狂喜?不要害怕,我是高兴得要疯了,所以才哭的!”
  说着,他伸出手来摸了一下脸上的泪!
  手触处,却是有如乱草似的一脸胡子!
  这不禁又令他心中怦然动了一下!
  他猛然跳起来,跑到池边,低头瞧了一下自己,忍不住竟哑然失笑了。
  “我是一个鬼……”
  他想:“即使不是鬼,也和鬼差不多了!”
  池面上的人影,是那么粗壮,有如山魈一般,乱发滋生如云,黑须挺生如刺,发如须,几乎遮住了他一半的脸,比之昔日的翩翩风采,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望着水面上的自己,冷红溪呆住了。
  那只大鹤摇摆着,走到了他身边,伸出了长颈,用嘴去扯了一下他的裤子。
  其实不如说是裙子更恰当一些,因为它破烂的程度,已成了一丝丝的线条,垂挂在下身前后。
  冷红溪回过身来,苦笑了笑道:“二白,你也来打趣我么?”
  那大鹤呱呱的鸣了两声,不住的摇摆着头尾,冷红溪忽然道:“哦!看我多笨,你大概是饿了吧!”
  二白点了点头,冷红溪不由大喜,道:“你听得懂话,真太好了,来!”
  说着他纵身如飞,已来到了那片老玉米园内,信手摘下两个最大的丢过去。
  却为二白腾空用爪接住,翩飞到一边吃食去了。
  冷红溪这一刹那,几乎是乱了章法。
  他简直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匆匆又把竹管内的来笺取出,打开细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发出了一阵狂笑之声,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像这么乱喊乱跳了一阵,才觉得情绪安定了下来,再去看那只大鹤。
  这时它已吃饱了,舒起一爪,把长颈弯于翅内,竟是睡着了。
  冷红溪自语道:“我要赶快绘好一张图,叫这二白送回去!”
  在忍耐了长达八年的岁月之后,冷红溪现在觉得一天都忍不住了。
  自由的可贵,是在于失去自由者的体会,否则仅是一个空虚的字眼!
  他打定了主意,只见他足下一点,已如出巢的燕子一般,向着对崖之上纵去。
  他身子向壁上一沾,仅以一腕一足用力,向上一翻,“嗖”一声,已来到了洞口。
  紧跟着身形一缩,暴缩如猫,只一伏身,已钻进地道之内,这动作经过长年练习,已熟巧透了,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出任何差错!
  入洞之后,他即刻展开工作。
  他收藏着几张纸,平日从不敢动,像宝贝似的夹在书卷之内,这时他把它找了出来,尚还平整。
  现在他脑子里,细细的思索着此处的位置和地形。
  这实在是一个大难题,自己虽然昔日记得出入这山的走法,可是事隔八年,早已模糊了。
  冷红溪急得频频捶墙,他用石块,在地上画了好几遍,涂涂改改,最后选择了一个比较近似的图样,又细细修改了一番。
  自己看了看,确实也无法再清楚了。
  他这才决定,把它画在纸上,于是,他就用牙咬破了食指,直等鲜红的血流出来,他才用它在纸上慢慢的描下来!
  如此费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算完成了这件工作。
  自己反复的看着这张图样,愈看愈是不像,可是他实在也无法再画出更好更仔细的了。
  只好把它小心的叠好,放入竹筒之内,竹筒两边仔细的封好,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些工作做好之后,天色也渐渐的晚了。
  同时他也觉得肚子饿了。
  自那天以来,由于绝望的侵袭,已令他忘记了饥饿,想不到一旦恢复了生机,立刻就感到想要吃饭了,意念之于人,是多么神妙!
  他把长长的头发,挽了一个发结,拖在脑后,胸前的黑胡子,也打了几个结。
  这些发须,在近年来,常会使他觉得不便,吃饭、睡觉,以及游行山壁之时,都要经过一番特别的处理!
  虽然是这么烦人,可是他却无可奈何。
  几天没有到捕鸡的地方去了,现在那些树枝桠上,正拴着三四只大雄鸡,见他过来,纷纷飞动。
  只是,这些经过前人设计,冷红溪改良过的绳套,是那么的巧妙,它们是无论如何也飞脱不了的。
  其中一只,因为吊得太久,已经死了。
  冷红溪匆匆解下一只,其它的都放了生,他把这只山鸡,用火烤熟后,就着泉水饱吃了一顿。
  这一夜,他竟失眠了。
  自从来这山涧以后,除了才来的几夜失眠,这么长的日子里,他这还是第一次。
  他脑子里所思索的,全是些人的影子。
  八年以来,他养成了孤僻的怪异个性,只是他自己还无从体会。
  对于人群,他是好奇的,他梦想着与他们相处,可是下意识里,却对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忿恨感觉。
  他恨他们,这么长的日子里,不来救助自己,他恨他们是生活在天堂的世界,而自己却屈居在活生生的冷酷地狱之中。
  这是不平的,永远也扯不平的!
  因此,他想到了报复,对整个人类的报复!
  想到此,他全身的热血,都为之沸腾了。
  整个的一夜,他就是这样的挨过去的!
  天亮之后,他最关心的就是那只二白!
  因为他全部的希望,都系在二白身上,如果失去了这只鹤一切的希望,也就将成为泡影了。
  当他探头外看时,那只可爱的白鹤,正展翅在池面上低飞着,从它啾啾的鸣声中,可以看出它对这个熟悉的环境,是多么的欣赏!
  冷红溪飘身而下,中途只在壁上轻轻一沾。
  这数十丈高的悬壁,他落下来,竟没有带出一点声音来,这是否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就连那只二白,似乎也惊得怔住了。
  它收束了双翅,歪着头,看着这个怪异的人!
  冷红溪跑过去,抱起它来亲抚了一番,然后道:“二白,我的一切,都在你的身上了,这封信,你务必要为我交给你的主人,不能遗失!”
  二白连连的点着头,又鸣了两声。
  冷红溪知道此鸟已有些通灵,由此推想,他的那位女主人,也必非常人了。
  竹管扎好之后,他轻轻的拍了二白一下,这只大鹤一声长鸣,二足向后一伸,箭也似的投了出去。
  在这晴朗的天空中,它那白色的羽毛,与阳光对映着,发出了一点白光,随后变成了一个极小的白点,眨眼之间也就不见了。
  冷红溪注目着它逝去的方向,那是直奔“西北”的方向。
  他冥冥中,祝福那位好心的朋友,向着西北方向,深深打了一躬道:“雁小姐!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是我冷红溪的朋友,你如果能救我出去,我将用我有生之日,来报答你对我的深厚大恩!”
  自此以后,他都以一颗火热的心期待着,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又过去了。
  现在他不禁又感到有些失望了,这种日子,真是不好挨呀!
  每天,他都像大旱渴望云霓一样的心情,去等待着,可是他又失望了,非但是不曾有人来,就是那只二白也没有再来过!
  慢慢地,冷红溪完全绝望了。
  多少次的祈求,狂笑、暴跳、饮泣……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他又过着像以前一样的日子了。
  他终于不再梦想了。
  秋去冬来,当大雪飘飘的落下之时,他才知道,又一个残酷的冬天来了。
  现在冷红溪一套遮身的衣服都没有,更不要说御寒了。
  他把干燥的玉蜀黍叶子,一片片的穿串起来,周身上下缠起来,当无比的寒流侵袭他的时候,他只能满涧谷的狂跑乱跳着,借以发挥体能的热,来逐退寒冷。
  到了夜晚,他就盘坐在地洞里,用内功来御寒。
  这是多么苦的一段时间,冷红溪就这么一天天的挨下去。
  现在,那自由的意念在他心目中,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不敢去想,想起来,他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当两壁上的坚冰瑞雪,变成了清水,顺壁湍流而下的时候,他感到春天又来临了!
  这几天,他变得异常的懒,所要学的武功,在他来说都已达到了巅峰,可是这些有什么用?
  如果永远在这个绝世的涧谷里生存着,武功又有什么用?
  他轻轻的滑下了峭壁,见石面上,已生了一层青苔,一种说不出的懒散,令他伏身在地上,痛哭起来。
  可是,就在这时,当空忽然起了一声鹤唳!
  冷红溪只当是通常过涧的白鹤,毫未在意。
  一刹那间,两只雪白的大鹤,已飘身向着他身边落了下来。
  冷红溪猛地跳起来,却见二鹤之中,那一只较小的,正是二白,他不由呆了一呆,狂喜道:“二白!二白!”
  那只二白低叫了两声,像是给它那个同伴打了一个招呼,二鹤立即旋翅升空而起。
  冷红溪不由急猛跳了起来,道:“二白!二白!不要走……不要走……”
  二鹤却是不应,只见它们在洞口回旋了一周之后,便向一边飞去!
  冷红溪长长叹息了一声,用力的向壁上劈出一掌,石屑纷飞,他狂笑着,就像是一个疯子,双掌左右挥舞,掌风过处,发为闷雷,一时四山都起了回音!
  他如此发泄了一阵,状如疯痴!
  当他声尽力竭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涧底浮上一层微微的暮色。
  冷红溪失意的爬回到他的地洞之内,倒身在玉米叶铺成的地上。
  他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想了。
  就在他正要入睡的当儿,他耳中忽然听到一种极为清楚的脚步之声。
  这声音使得他精神一振,一骨碌由地上翻了起来。
  这几年的时间,他的内功造诣,已到了非凡的境地。
  这附近数里之内,一些轻微的声音,也能令他立刻惊觉,这和当初莫环所以能发现他的原因是一样的!
  他坐起来,贴耳壁上,静静的听下去!
  果然,他听见有清楚的脚步声,似乎是在远处的峰石上行走!当时不由兴奋得全身战抖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说:“冷红溪,你得救了!”
  “把握着这个机会,不要吓跑了他!”
  想着他提起了玄阳真力,贴壁道:“朋友!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那脚步声,忽然停住了。
  冷红溪紧张得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忙道:“朋友,你不要怕,我只是一个人,我多么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够为我做一点事情么?”
  说了这些话,他不自禁的有些脸红,因为这种口气,使他忆起了当年,那莫环向自己求助的声音,不是和自己现在说话的口气,极为相似么?
  他这些话,透过了金石一般的坚壁,传了出去。
  立刻,就有了回音!
  那是一个惊异的少女口音:“你是谁?是和我说话么?”
  冷红溪不由怔了一下,心悦道:“原来是一个女的,我这种样子,岂能见她?”
  可是好容易盼到了这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去的,当下激动的道:“是的!是的!姑娘,请你帮助我一下吧!”
  那姑娘突然发出惊喜的声音道:“啊!你就是亡命人,是吧?”
  冷红溪不由大吃了一惊,道:“你是谁?姑娘……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壁间透过那姑娘咯咯的笑声道:“亡命人,我是来救你的,我为了找这个地方,已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
  说着她又学着佛家的语气,念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可算找到你了!”
  红溪不由恍然大悟,他感激涕零的道:“这么说,你是雁姑娘了?我不是画有一张图么?”
  那姑娘哼了一声,嗔道:“别提那张图了,害我瞎找一气,你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好来救你!”
  冷红溪犹豫了一下道:“雁姑娘,你静下来,让我告诉你,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必须要仔细的听。”
  那姑娘笑了笑道:“好吧!你说,我听着就是!”
  冷红溪道:“姑娘,当初我和你一样,一片好心救人,却反被陷在壁内,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所以你要注章的听……”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姑娘,你首先要穿过眼前的一些阵门,这是一位前辈设下的陷阱,很是危险!”
  那姑娘笑了一声,冷红溪可以清楚的听见她在翻动一堆岩石的声音。
  她一面翻着,一面笑着:“我的鹤儿回来了。”
  冷红溪唉了一声,想不到这姑娘如此天真,当下急道:“姑娘,你要注意你眼前那些花树,那是很危险的!”
  话声未完,已闻得那姑娘娇叱之声。
  红溪忙道:“姑娘,你怎么了?”
  那少女大声道:“不好了,天上怎么变红了!唉呀……”
  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忙道:“姑娘,现在你听我说,转过第一层花树,步法是进五步,然后腾身飞越!”
  那姑娘依言而行,她一面对她的鹤儿道:“你们是怎么了?莫非有什么危险么?”
  冷红溪清晰的可以听见二鹤在空中高声鸣叫的声音,很是凄切。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是一种极为不祥的预兆,他倏地回过身来。
  透过这条地道,他看见外面天色竟是一片火红,更在此时,耳中听到了一阵极大的隆隆之声。
  冷红溪不由大吃了一惊,外面那个姑娘,忽然大声嚷道:“不好了……山崩……我……
  我怎么办呢?唉呀……”
  冷红溪这时也觉出足下的岩石,频频的摇动了起来,耳闻得万山齐鸣,其声有如万马奔腾一般。
  那姑娘悲凄的声音,他仿佛听见了。
  可是眼前救命要紧,自己身处在岩石的地道之内,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眼前这种巨大的声音,正应上了“山崩海啸”那句话儿,那是一种千年难得遇见一次的天灾!
  冷红溪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这时就是喊破了喉咙,那姑娘也是无法听见。
  可怜自己九年来,梦想达到的事情,一旦来临,却会在这紧要的刹那之间,遇上了山崩,真正是自己命里该当如此了。
  时间已不容许他再作犹豫,他匆匆的爬出洞外,只觉得整个的山涧都在剧烈的摇动着。
  当他用最快的身法潜至涧底,这时剧烈的地震已完全发动了,无数的大石由峭壁上滚落而下,所震动的声音,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这真是惊险绝伦的场面,天空是火也似的红,石滚树倒,山涧在剧烈的摇动着。
  冷红溪略一顾视之下,身形飞纵而起,直向对岩的涧壁之上落去。
  他身子方向壁上一贴,才发现正有数以千计的大小石块,如万马奔腾似的滚落而下!
  这真是一个惊魂欲绝的一刻,冷红溪哪敢丝毫犹豫,当下就壁一滚,已附身到丈许外的一棵古松之上。
  松树旁边,有一个半圆形的洼口,他就把身子向里面一倚!
  紧跟着一声大震,冷红溪但觉身子重重的在石壁上撞了一下,那种力量,足能把一个人活活撞死。
  冷红溪只觉得全身骨节都要碎了,可是接下去的再一次重震,他仿佛被直抛了出去,顿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空飘浮着静静的白云,和煦的风慢慢的吹送过来……几只苍鹰在乱岩之间低低的掠空飞着,觅食山崩后那些丧生的小动物。
  冷红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全身上下,几乎都要散了。
  他整个的身子,半压在一块巨石之下,全身上下几乎是一丝不挂,并且沾满了鲜红的血!
  他不由吃了一惊,勉强挣扎着站起来,才觉出腰脸以及左腿上,都有撞伤的伤痕!
  原本穿在身上的玉米叶子,这时早已一片片的散落。低头一看,他连忙又蹲了下来。
  他脑子这时才完全清醒了过来,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当他目光向四外一扫,又发现眼前的情形已和昔日大大的不同了。
  昔日那个如仞峭壁,以及自己存身的地方,现在都已不存在了,只剩下展延百里的巨石断壁,几道泉水兀自在哗哗的流淌着。
  冷红溪麻木的又站了起来,眸子里淌出了热泪,他喃喃的道:“天哪!我自由了……
  这一次,我是真正的得到自由了!”
  他一跤一拐的翻过了无数山石,站在一块较高的山石之上,向远处望了望,他看见有几处倒塌的房屋,距离约在数十里以外!
  现在他更完全相信,自己是自由了。
  想不到这一次山崩,竟使得整个的山峰,一时之间化为平地,大自然的威力真是不可恩议!
  冷红溪走到了一处泉水旁边,弯下身来,把身上的泥污血迹洗了洗,随手在附近剥了一些棕树的叶子,随便围在身上。
  他只觉得嘴里一阵阵的发甜,百骸尽酸。
  回想到方才那种惊险的情形,真是犹有余悸!自己这条命,可真是拣来的!
  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喘息了一阵,他不禁想道:“不知道那雁姑娘如何了?”
  想到此,忙站起来,左右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发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记得山崩之前,已是暮色将近,怎么这时,日光还这么骄艳?
  他仔细想了想,才知道,原来事情已隔了一夜,也就是说,自己已整整的昏睡了一夜!
  他必须要尽快的走出这片山地,以免第二次的山崩来临!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自己是万万的活不成了。
  他勉强支持着身子,一踱一拐的翻越着这些山石,脑中兀自惦念着那个姑娘!
  她是一个多么天真而有正义感的姑娘,虽然自己并没有看见她的人,可是可以想象出,那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个姑娘!
  如果她死了,该是一件多么令自己痛心的事情!
  可是眼前,自己实在是没有力量,再去找寻她的下落了,这么大的地方,就是找也无从找起!
  他这么向前翻越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前面有一大片庄稼!
  只是那些庄稼,东倒西歪,凌乱不堪,耳中却也听到了一些人声。
  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他定了定神,继续前行,当他绕过了最后的一堆乱石之后,他来到一个倒塌的房舍之前。
  这时正有一个农人,用棍子在倒塌的房屋堆里翻弄着,一个婆子,哭丧着脸,坐在一边,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冷红溪的蓦然出现,不免令这两人大吃一惊!
  那个农人,吓得手里的棍子也掉了。
  他身边那个女人,更吓得尖声的怪叫了起来,小孩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农夫一跳而出,拉着女人大声道:“快走!快走!这是出魈木客,可是招惹不得!”
  冷红溪见状大是羞惭,他忙道:“喂!喂!你们不要怕,我也是人……”
  可是那一对农人夫妇,早已跑得没影子了。
  地上放着一个瓦罐,一堆破行李。
  冷红溪实在是饿了,他走过去,把瓦罐打开,里面是一罐子黑面条,还温温的,旁边是一个粗碗。
  他也顾不得了,狼吞虎咽着,把这一罐子面都吃完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又在行李里找出了一套衣服,凑合着穿上,实在是不像个样!
  这九年来,他身子已锻炼得像钢铁一样的结实,尤其是两肩和胸部的肌肉,比之原先,几乎宽出了一倍,这农人的衣服,他自然是穿起来太紧了!
  他穿上衣服,见包裹内有几两碎银子,也顺手掖了起来,当时正要站起,忽听见一片人声传了过来。
  冷红溪忙回头望去,却见先前那个农人,带着一大群人,各持棍棒,直向这边叫嚣着跑来。
  冷红溪忙走上去,双手抱拳道:“各位请了!”
  他这一句话,不禁把所有的人,都吓住了。
  为首那个农人,一边退,一边道:“你……你是人?”
  冷红溪笑了一声,道:“自然是人了,我因一时缺衣,暂借你一套衣服及几两碎银子,日后必还。你这是做什么?”
  那农人张大了眸子,道:“你既是人,怎么留有如此的头发和胡子,你莫非连一件衣服也没有?”
  这时四下的人,已团团的把冷红溪围住了,人群之中,一人大声道:“这家伙一定是个怪物,昨天的山崩地动,必定是这妖怪捣的鬼,来!打呀!”
  一声喊打,众声齐应,一时之间,棍棒齐飞,直向着冷红溪全身上下齐打过来!
  冷红溪虽说是全身疼痛,四肢无力,可是却也不愿就这么的死在这群乡民手中!
  他口中大笑了一声,冷哼道:“愚蠢的东西!”
  只见他双手连翻,那些棍棒只要挨着他一点边儿,无不飞上了半天,人群更是东倒西歪,乱成了一片。
  这么一来,众人更是吓坏了,纷纷叫着跑走了。
  “想不到我冷红溪别世九年,竟被人以怪物视之了!”
  想到此,又不禁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这么狂笑着,一直笑到声尽力竭,才停住了笑声,自己也很奇怪,怎会有此反常的举动!
  那些跑走的人,大概都已尝到了厉害,不再来了,冷红溪也少了些麻烦。
  他在众人遗失的物件中,挑选了一口尚称锋利的刀和一支哨棍,又在附近一家倒榻的农家,找了一个地方暂时歇下来,然后把伤处洗涤包扎一番。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来,觉得自己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复原了,他就插上刀,提着哨棍,独良返回到那片乱石山地中。
  他脑子里实在不能忘记那个好心的姑娘,她是死了?伤了?还在不在这里?这要查清楚才是!
  崩塌了的山峰虽不多,可是却展延出数十里以外,到处都是大石。土堆和倒了的树。
  放眼看去,满目苍夷,好不惊人!
  冷红溪展开了身法,在这倒塌了的山峰乱石之间、整整的找寻了一天。
  从日出到日落,他几乎把每一块能够移动的山石都翻过了,可是那姑娘的芳踪,仍然是一个谜。
  现在冷红溪才感到失望了。
  他默默的坐在一块大山石之上,心中充满了悲哀的情绪,他想:“她也许死了……”
  这多年以来,自己就像是一个死牢的囚犯一样地活着,没有任何人关怀和同情,最后仅有这个姑娘,可是,她竟为了救助自己,而失去了生命。
  这该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的事情!冷红溪整个的心都碎了。
  西天的斜阳慢慢的落下去,远处的野狗一声声的长吠着。
  冷红溪猛地站起身来,他的眸子变得异常的明亮,足飞处,踢碎了一块斗大的山石。
  蓦然间,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人,生出了一种极度的反感!他要用这双手,用这一身杰出的武功,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些惊人的事情。
  事实证明了,这个思想怪异、行为任性的可怕少年,在武林之中,所造成的震惊、恐怖,以及一些血淋淋的事迹,果然是五百年以来所罕见的!
  一件震惊官署民间的新闻,首次发生!
  开封府相国寺街府衙,十二日夜晚,来一巨盗,该盗身高六尺有余,着黑色长衣,背插红灯一盏,入衙内狱房,杀捕快二人,开死牢铁门,放走服刑待斩之死刑犯六人。
  捕头双钩吴虎偕干捕四人赶至,为该盗以凌空掌力,击毙于十步以外,死相极惨。
  红灯盗劫狱杀人后,长笑而去,云云……
  十日后,洛阳府发海捕公文说:
  缉大盗红灯贼一名,姓名不详。
  该红灯大盗,身高六尺余,相貌堂堂,着黑衣,背插金色细竿,挑红灯一盏。
  该盗夜入府衙,如法炮制,开狱门,凡死囚皆纵之,余仍囚之。
  捕头金刀曹子秋,偕其子曹放双双出擒,为该盗以指力凌虚点毙,该盗随即腾身登屋,如青烟升空,顷刻不见踪影,目睹者皆疑为妖魔云云。
  曹州府为鲁西大镇,红灯盗竟也光顾。
  该盗夜入牢狱,开启死牢,犯人吴天化,妖道士黄羽真人,皆为纵放。
  捕头钱二金,俱其威不敢擒,卒令该盗扬长而去。
  钱二金忆该盗年貌,谓为一二十四五少年,身高六尺许,方面大耳,仪表极俊,背树红灯。
  该红灯大盗,来无影,去无踪,一跃十丈,劫狱时以手捻铁链,链即碎。
  捕头钱二金及手下捕快七人,有亏职守,现已收押,详情待查……
  红灯大盗,就像一声迅雷,一道闪电一般,震惊了整个天下。
  江湖武林中,更如同起了一阵旋风。
  对于这个来去如风的大盗,江湖上众说纷坛,有人说该盗是一嗜杀如狂的怪人,有人则说该盗是一侠盗,颇负正义感。
  可是平心论之,这个怪客实在什么都不是。
  如果说他嗜杀如狂,有几件案子他丝毫不染血腥,只是劫狱而去。
  如果说他是江湖侠士,也不然,他的手段太毒辣了,正经侠士,岂会如此为之?
  再者,此人所纵放之人,皆为死狱的重犯。
  细想起来,这个红灯盗并不认识这些犯人,那么他这么做,为了什么缘故呢?
  这真是千万人百思不解的一个问题!
  江湖上,对于这一连串有如暴风雨一般的事情,虽然是谈虎色变,却也极具兴趣。
  奈楼酒肆间,这位红灯大盗是最热门的话题,到处都在谈论着他。
  也有人叫他是红灯大侠的,不管是红灯盗也好,红灯侠也好,此人确是一个生具怪性的奇人。
  紧接着以上三件大案子以后,这位诡异莫测的红灯怪客,又在大名府南宫县做下了同样的案子。
  整个的河北省被震动了!
  很显然,这个红灯大盗,一路北上,其目标,似为当今天子脚下的北京!
  所以这两天,天津、保定、北京的大小衙门,无不战战兢兢,就连朝廷也为之不安起来。
  由九门提督府发下来的告示,贴遍了天下。
  对于这位红灯大盗缉捕的赏格是:
  “凡通风报讯因而成擒者,赏白银五百两;
  擒交官方者,赏白银三千两。”
  这真是一笔巨大的赏额,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大街小巷,人人都嚷着要拿红灯大盗了。
  可是这位来去如风的大盗,是什么样儿,在哪里,他们都还不知道呢!
  人们捕风捉影,官方锣鼓大张,构成了一股史无前例的缉盗浪潮。
  整个的北京城,简直没有一个人不在谈这件事。
  由于红灯大盗作案时,背树红灯,标志明显,提督遂颁令京城,今后半年之内,各衙门以及店商民间,一律禁用红灯。
  这一规定,实在很在意思,其用意无非是孤立这个红灯大盗,使其无从遁形。
  其实这是一件很幼稚好笑的事情,试想,这个怪人,如果不愿暴露形迹,又何必标新立异的在背后树立什么红灯?
  提督大人,这一个月以来,日夜为这件事发愁,就是做梦有时候也会梦见这个红灯盗!
  北京是在天子脚下,可不比一般。
  不要说被这红灯盗杀人劫狱了,只要让对方在这地盘上出现两次,他这个提督也就够瞧的了。
  用罢了晚饭之后,这位提督大人万冀舟,在花厅内来回的踱着方步。
  他左手上托着白银的水烟壶,两道寿眉紧紧地皱着,花厅内灯光如昼。
  这位万大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身后侍立着的是身着青布长衫的长随金福,主仆二人都显得很焦急的样子。
  万大人踱了几转,立定了身子,回身道:“金福,你再去看看,派人去请一趟!”
  金福躬身答了一声:“是,大人!”
  方自转身欲出,目光至处,随即高声道:“禀大人,郭班头到!”
  万大人点头道:“快请!”
  话声一落,门外已走进一个六十上下,花白须发的老头儿,此人双目深陷,精神抖擞,正是职掌京城三班六衙的大总班头,金豹郭松明。
  他面色十分沉着,入厅之后,背墙而立,向万大人请了一个安,道:“禀大人,顺天、宛平的捕头们都在门外听传!”
  万大人点头哼了一声道:“传他们进来!”
  金豹郭松明答了一声是,上前一步,小声道:“卑职已托人请得大内的皇卫倪大人,以及卑职的一位好友紫面叟邱池出面……”
  万大人面色一喜道:“哦!快请!”
  金豹郭松明低头一笑道:“此二人身份不同,卑职已把他们款待在安福客栈……”
  万大人点头道:“我马上命人去请!”
  郭松明面色一红道:“还是派车去接较好!”
  提督万冀舟眉毛一皱,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
  遂命人套车,去迎接这两位高人异士。
  这里万大人才算松下了一口气道:“郭捕头你快请他们进来吧!我可是急死了!”
  金豹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厅,领进四个人,一一向万大人见礼。
  万大人命他们一一落座,他们是宛平县的捕头飞爪谢子威,顺大府大班头夜猫子井上飞,副手乾坤掌向英,以及天津县的班头金刀徐永昭!
  这几个人,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捕役了,在他们手上,大大小小也不知侦破过多少案子了。
  他们手底下全不含糊,像这样劳师动众的结合在一块儿,还是十年以来第一遭。
  这几个月来,红灯盗把他们搞惨了。
  每个人恨在心里,可是却也怕在心里!
  因为从红灯盗的杀人手法上,他们都能看出共同的一点,这个红灯盗,手法之高,是他们简直不能望其项背的!
  金豹郭松明虽有一身惊人的功夫,可是在他审理各处公文之后,对这个怪盗,他也是自叹弗如!
  几个人脸色都很难看,落座之后,不发一语!
  万大人皱眉道:“请各位此来的目的,郭班头必定已说得很清楚了,这个红灯盗太横行了,现在闹得到处鸡犬不宁,此人不除,北京城永无安静的日子……”
  说着他叹了一声道:“今天早晨北代王交待下来,说圣上已知此事,嘱我务必要留意……”
  说到此,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很发怒的道:“你们要明白,北京所关的犯人,都是些涉及重大案件的人,可不能随便叫他放走的!”
  他转过身来,对金豹郭松明道:“关于这件事,你的主意如何?”
  郭松明立起来,道:“禀大人,卑职也曾想到这一点,依卑职的意思,北京监狱太多,防守不易,不如统统合在一起,集中全力防守,谅那红灯盗一人终也难以施展!”
  万大人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
  郭松明冷冷一笑道:“这红灯盗所纵放的,全是死刑犯人,以卑职看,就把所有死犯,囚在一处,卑职等合力日夜防守,同时该处监所还要加强建筑,设高墙、丝网,明灯暗卡,另外再请大人调一些弟兄来负责巡察,这样就可放心些了!”
  万提督点头道:“这些事都不成问题,我会交侍下去,你们自信能拿住他么?”
  金豹郭松明不由面上一红,笑了笑道:“卑职等已集结全力,再有卑职好友邱池及倪大人,这二人武功都高出卑职数倍,如全力以赴,那红灯盗谅也不敌!”
  万大人跺了一下脚道:“光不敌也不行呀,你们要设法拿下他来!”
  郭松明连连点头道:“是!是!”
  万大人一双手摸着唇上的短胡子,冷笑道:“这个红灯盗有这么厉害呀?他有三个头?六个胳臂?”
  才说到此,金福来报道:“禀大人,倪大人及邱老义士到!”
  万提督忙率同众捕快一起步出花厅,花厅外,立着两个年岁相差不多的老人。
  但见那位朝廷四品侍卫,一身便服,面色白净,看起来十分瘦弱,一双八字眉,两只精干的眸子。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武的人,相貌衣着都很文静。
  那位紫面叟邱池,此人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紫面”老头,两颧高耸,生着一圈绕口胡子,年岁约在六十上下,此人睡眼惺松,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二人只对着这位提督大人点了点头,万大人忙笑道:“有劳二位,快请入内待茶!”
  金豹郭松明也笑着和二人打了个招呼,一行人进入花厅落座,交谈不久,那位皇差倪大人便冷笑着对万提督道:“万大人,圣上对这件事很是不放心呢!”
  万提督赔笑道:“这事北代王已告诉我了,这一次有倪大人同邱老师帮忙,谅那红灯盗是插翅难飞了!”
  这位倪大人,号称一手双镖,姓倪名少英,一身轻功不弱,穿瓦行梁如履平地一般,他最拿手的是暗器,两只手轮替发镖,堪称一绝。
  他倒是真心实意想要拿下红灯大盗,借此一显威风,几个人在厅内密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算得到了结果!
  就在第二天,所有的重刑犯人,都被集中了。
  北京城的“花石子牢房”,真正是如临大敌一样的戒备起来了。
  这花石子牢房,特别由金豹郭松明督促着,加高了牢墙,设下了暗卡,丝网,由五十名快刀手,五十名弓箭手,不分日夜的分作四拨,在墙内外守护巡逻。
  这一切的准备,不过只为了对付一个人红灯大盗!
  但到如今,这个红灯大盗,他叫什么、姓什么,还没有一个人知道。
  整个的北京城都陷于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里!
  三杯老酒下肚之后,顺天府的那位班头,乾坤掌向英不禁有了些醉意。
  他把酒杯重重的向桌子上一放,愤然道:“红灯盗不来便罢,来了老子要他啃我脚上的泥!”
  才说到此,他忽然眼珠子一翻,嘴角直向后抽咧着。
  同桌的四位捕头,都不禁一呆!
  夜猫子井上飞皱了一下眉,用手拉了他一下道:“兄弟,你喝多啦!”
  这一拉,却见他这位卖命的兄弟,身子一个骨碌就倒下了,众人一时大惊!
  金豹郭松明马上走过来,扶起他一看,只见他全身缩得弓也似的,顺口流着白沫子。
  郭松明面色一变道:“不好了,他是让人家点了穴了!”
  众人闻言,刷地散了开来,俱都操起了家伙。厅外传来一声阴森森的笑声。
  窗前红光闪处,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夜猫子井上飞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就站在窗前,不由猛的推开了窗子。
  他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和一盏晃动的红灯。
  井上飞吓得退了一步,哑声道:“红灯盗!”
  屋里的四个人,就像是着了一记闷雷似的呆住了。
  金豹郭松明咬了一下牙道:“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上!”
  说着话,他忽地甩出了一把椅子,发出了咔的一声,人也像一股烟似的跟着窜了出去。
  紧随他身后的是飞爪谢子威、夜猫子井上飞和金刀徐永昭!
  他们三个人,全都抽出了兵刃,面色紧张!
  郭松明身子向下一落,便看见了那个怪人,但见那怪人是那么的沉着,不慌不忙地向前面行着。
  金豹郭松明,并不能看见对方的正面,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和立在颈后的那盏红灯。
  他冷笑了一声道:“相好的,久候了!”
  说着足下用力向前一点,如同一只猛虎似的扑了出去,同时口中吐气开声的“吭”
  了声,双掌向外一错,用双撞掌的重手法,直向对方背心上猛击了过去!
  说来好笑,那人却是连头也不回一下。
  金豹郭松明双掌递出,尚离着那人背后尺许远近,却就为一股无形的潜力反弹了回来。
  他被迫得一连后退了三四步,差一点坐倒于地。
  这一惊,直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他身后的金刀徐永昭和夜猫子井上飞,也交叉着自两侧扑上来。
  徐永昭的一口鱼鳞刀,由下而上,直向着那人右肩上削去,夜猫子井上飞的一支万字夺,却是向着那人肋上猛扎过去!
  这两个人的身手,确是够快的了。
  两口兵刃甫一递出,那背树红灯的汉子,忽地一声狂笑!
  只见他身形向前一塌,斜侧着拧了过来,双手同时向外一伸。
  徐、井二人为之大骇,急切间看见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魁梧少年,长眉斜飞,虎目如星,好俊逸的一副外表!
  就在这时,一口刀,一支万字夺,已双双捏在了来人手中。
  遂见他剑眉一挑,叱了声:“去!”
  双臂一分,徐、井二人就像是蓦然分飞的一双燕子,双双栽了出去,各自滚出数丈以外,顿时人事不省。
  这种惊人的身手,使得在场的金豹郭松明和飞爪谢子威,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飞爪谢子威忽地高声叫道:“拿红灯大盗!拿贼!”
  正当他还要再大声的喊下去,只见眼前红光一闪,那高大的黑衣少年,已立在他的面前。
  谢子威不由脸色一青,他发觉这个年轻人,那双亮若晨星的眸子里,似乎含着无比的讥诮。
  当下厉叱了声:“好强盗!”
  双手的鹤爪,分左右直向着对方双肋上撩去!
  黑衣少年一声冷笑,双手蓦地向两边一分,谢子威生恐兵刃又为他抓住,当下忙向当中一合,用“韦陀捧杵”之势,向上一弹,直取红灯怪人的面门!
  这位宛平县的大捕头,仗着自己鹤爪双廉上的功夫不弱,这么一来,却是为自己结上了死缘!
  他的鹤爪双廉方自挑起一半,黑衣人不知怎么左手心向下一压,已贴在了他前心之上,随又微微一抖,叱了声:“去!”
  飞爪谢子威整个的人,斜飞起七八尺高下,向下一落,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顿时命丧黄泉!
  总共不过是一照面的时间,五位大班头,倒有四个折在了人家手中!
  金豹郭松明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动了。
  这时整个的“花石子”牢房,已被惊动了,胡哨、鸣锣之声,响彻云霄!
  十数道灯光,自各处射了过来,构成了一个焦点。
  焦点的正中心,也就是那个昂昂风仪,背插红灯的少年怪客!
  他面色是那么的沉着,不回不避,在红光照射之下,缓缓的回过身子,直向牢房扑去!
  金豹郭松明厉吼了一声:“射!”
  弓弦响处,数十支强弩,如同雨点一般的射了过去!
  红灯少年霍地回身,只见他双掌往空中一吐,疾射的弩箭,倏地箭锋向上,哧哧全都射空了。
  随着,他又复转身,直扑牢房正门。
  守在牢门前的是二十名抱刀的快刀手和四名本城的捕快,把牢房正门护得水泄不通!
  这时见少年扑近,呼地一声围了上来。
  为首两名捕快刀还未递出,就被红灯少年横掌微劈,把他二人震得飞了出去。
  一时之间,但闻兵刃相磕之声和鼎沸呼叫的大声,响遏行云。
  就在众人大乱的时间里,那盏红光四溢的明灯,已来到了牢门的正门口!
  他双手向前一搭,搂在了粗如儿臂的铁栅门之上!
  很显然,这是一扇经过改装的铁栅门,尺码分量,都比以前加重了一倍!
  红灯少年双手向上面一搭,不由得发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只见他二臂向前一抖,整个的铁门发出了一阵“嗡嗡”之声,屋顶都似乎要塌下来了。
  门前的众捕快见状,俱都吓得向两边狂奔了开去!
  金豹郭松明却在这时,奋不顾身的扑了过来。
  他职责所在,虽明知以自己这点本事,难和对方一较长短,可是如果走失了要犯,自己也免不了一死。
  他双目赤红的怪笑了一声道:“朋友,你这是何苦?”
  说着话,他竟是拼出了死命,身形向前一塌,运集内家真力,向外一逼。
  同时左右手霍地向当中一凑!
  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抱树铁胎”的硬功夫,郭松明在这一手功夫上,足足花了有十年的苦功,慢说是血肉之躯的人,就是一块石头,在他这抱手之下,也得立时变得粉碎!
  金豹郭松明满以为这一手功夫定能奏功,起码可以把对方镇住!
  谁知道,他双腕一合之下,只觉得对方少年,全身酥软,如同无骨一般。
  他心中不由大吃了一惊,正要加强功力猛夹而下。
  就在这时,空中一人喝叱道:“郭班头使不得,还不退身!”
  金豹郭松明,本就是惊心万状,此刻闻声,知道是那位皇差倪大人到了。
  此人既来,总算多了一个有力的帮手,自己这条命也就不必非拼不可了。
  同时他也觉出对方体内,这时像有一股极热的潜力,向外溢出来。
  郭松明知道不好,他用力的向后一个倒窜,箭也似的射了开去,可是当他身子落下地时,却仍似有一种无形的潜力,附在他身上。
  他只觉得通体上下一阵阵的发涨,不由自主地步履一阵蹒跚,有些头重脚轻之势!
  就在这时,他眼前刷的落下了一人。
  郭松明抬眼一看,认出来人果然是倪少英,他这时已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不由呼道:“倪大人救我……”
  一手双镖倪少英面色甚为慌张,他双手猛地向金豹郭松明双肩上一搭,向下一杀腰,“呼”地一声,把郭松明摔了出去!
  在场之人,无不吃惊!
  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位皇卫倪大人,怎会反而下手对付起自己人来了!
  金豹郭松明更是大吃了一惊。
  可是现在他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只觉得全身血液一阵怒涨,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被倪少英掷了出去,足足飞出有两丈以外,才“砰”一声,落在地上。
  说也奇怪,金豹郭松明,本来的那些痛苦,竟在这一摔之下,霍然都消失了。
  可是这一摔之力,也是不轻,直把他摔了个鼻青眼肿,遍体伤痕!
  立时就过来了几个人把他扶起来,同时有人怒声叫道:“姓倪的反了,打自己人,弟兄们上呀!”
  郭松明挣扎着喝道:“不要胡来!”
  他明白,倪少英这样做是为了救自己的命,替自己解除体内的痛苦!
  金豹郭松明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完全栽了,栽在这个红灯大盗的手里。
  他头昏目眩,在手下人扶持下,咬着牙道:“红灯盗走了没有?”
  这时人声较先前更为乱嚣,鼎沸的人声,几乎把天都要给叫塌了。
  灯光、箭弩、暗器,交织成一片混乱的网,乱打、乱杀一气,这其中一半以上的人,却根本还没有看见红灯大盗这个人!
  那个背扎红灯,高大的黑衣少年,虽是只身犯众,可是态度从容,丝毫也不慌忙!
  他双手按在铁栅门上,用力的向外一带,只听见“轰隆”、“哗啦”一阵大响!
  尘沙碎石漫天,弄得人人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当尖沙碎石散尽后,大家才看清了,那扇重有千斤以上,粗如儿臂的大铁栅门,竟为那红灯少年,整个的给拉了下来。
  如此一来,这石牢的牢门算是大开了。
  守在牢内的十五位汉子,大惊失色!
  他们目睹这红灯盗的神威,谁又敢独当其锋?一时都吓得呆在那里,进退维谷。
  他们不约而同的一齐退向墙壁,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动手。
  红灯少年星目向他们一扫,微微冷笑了一声。
  他背后那一盏红灯的红光,照着他的脸,那种神威勇武,确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向众人看了一眼,目光遂向前面的牢房中望去!
  牢房中的犯人,早就景仰着他的大名,这时见状俱皆欢声雷动了起来,叫嚷道:
  “红灯侠,救我吧!”
  “大侠客,我是冤枉的呀!”
  “救命……救救我们吧!”
  一时呼声震天,每个铁窗里都伸出了手,这位红灯少年,看到此情,竟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突然笑声一敛,道:“你们之中,只怕没有一个好人,死有余辜。”
  众犯人不由一怔,旋又纷纷嚷了起来,红灯客接着又发出了一声狂笑,道:“我恨牢狱,恨透了牢狱,我救你们出去不为别的,只为吐出我心中一口恶气!”
  接着他冷峻的目光,扫向每一个犯人的脸,冷冷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之中谁是待死的犯人,可以走出来!”
  他说着上前几步,双手用力扳住铁门往上一拉,牢门连着大块的砖石都落了下来,整个的牢房都晃动了,声势端的惊人!
  一时之间,犯人像潮水似的涌了出来。
  可是紧接着他一声大喝道:“先不要动!”
  这时有两个赤着上身的犯人,欲夺门而出,却为红灯少年赶上一步,双掌一吐,二犯应掌倒地,口吐鲜血而亡。
  如此一来,再没有一个犯人敢跑了。
  他们都纷纷扑倒地上,哀声求告起来。
  红灯少年贴墙而立、道:“凡是杀头的犯人走出来。”
  众犯哀告道:“大侠客,我们都是要杀头的呀!”
  “我们都是死刑犯人啊!”
  黑衣少年闻言不禁一怔,他细看了看这些犯人,为数约在百十左右,一个个衣衫褴楼,蓬头垢面。
  这种情形,蓦然令他回想起了自己困处绝谷的情形,他整个身子就像抽筋似的抖了一下。
  那些犯人,还在乱嚷着:“大侠客,我们是天津来的!”
  “我是宛平来的。”
  “他们把我们都集合到北京来了,就要问斩了,红灯大侠呀,你可得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红灯少年沉声笑道:“这样倒省了我的事了。”
  这时门外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冲进来。
  红灯少年挡在门口,向众犯道:“你们要想不死,却要好好做人!”
  众犯立时同声应是。
  红灯少年点头道:“那么很好,现在你们排好队由我身前走过去,不要争先恐后!”
  众人全都点头答应,立时排起了一条长蛇队伍。
  有那老弱病痛的,也都由其他犯人搀扶着。
  当他们由这位红灯客身前走过之时,俱都莫名地打了一个冷战,同时在红灯客的掌缘劈划之下,他们身上的脚镣手铐全数脱落,这条长蛇一般的队伍完全通过之后,红灯客冷森森的一笑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已被我点了隐藏在内脏内的死穴!”
  众犯人都不由吓得怪叫了起来,有那胆小的,竟自吓得哭了起来。
  红灯客接着又冷笑了一声,他背后的那盏红灯,更增加了一些恐怖的气氛!
  他对众人道:“我已取得你们每一个人的记录,今后五年之内,会有人对你们每一个人暗作调查,如果你们确实改过了,就会有人为你们解开穴道,否则,你们就只有断命归阴了,各自去吧!”
  众犯人这才又高兴了起来,叩头如捣蒜一般,可是这时门外,兵马成群,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这些犯人,却没有一人敢走出去。
  红灯客一声长笑道:“救人救到底,你们跟我来!”
  说着身形微飘,已到了门外。
  迎面飞来了一排弩箭,可是这位怪客,却有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
  他双掌挥处,那些弩箭,纷纷的折回,反倒伤了对方自己的人!
  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敢用箭射了。
  眼看着他,带领着大群的犯人,一字长龙似地,突出重围。
  这时却有一人,闪身而出,拦在了前面:
  这人是一个面如紫铁的干瘪老头儿,他嘻嘻一笑道:“年轻人你这么做,太不值了!”
  红灯少年怒目而视,道:“你是谁?快闪开!”
  这老头儿嘻嘻一笑道:“我很钦佩你的这身功夫,只可惜你走错了路,你想想,你所放走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人,都是些坏蛋,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红灯客哈哈一笑,用手指了一下他背后的那盏灯。
  那盏形如一只小桶似的红缎灯笼上,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字!
  这老头儿就是紫面叟邱池,借着说话的时间,他已把对方的容貌看了个清楚。
  红灯客厉声叱道:“老头儿,你再不闪开,我就不客气了。”
  邱池发出了一声怪笑道:“小伙子,无法无天,你以为你跑得了么?”
  言未尽,抖掌直向对方面门上打去。
  邱池自从看到了这年轻人的身手之后,内心已自知不是对手,他这么做,另有用心,是想探出对方一点根底来!
  红灯客单掌向外一封,邱池霍地向后一仰,掌风掠空而过,紫面叟邱池又复向上一挺,又用右手中食二指,向着红灯客腹下点去!
  红灯客身形猛地一侧,却看见无数兵勇,飞扑过来,叫喊着要把这些犯人抓回去。
  他不由大怒,只见他左手一翻,打出了一把暗器。
  那些来犯的兵勇,几乎每人都着了一粒,纷纷呼叫着退了回去。
  当他们检视所中的暗器,才发现只是一些小小的红豆,可是在红灯客的手腕劲力之下,这些小小的红豆,却都深深地陷入了他们肉内。
  这真可笑得很,偌大的提督衙门牢房,这么多的人,对这么一个少年,竟是莫可奈何!
  紫面叟邱池,一式点穴手递了个空。
  他忽觉得眼前红光一闪,有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了过去。
  这老头儿一身功夫,也非泛泛。
  见状之下,就知道不妙,当下拧身错臂,却见那红灯少年双掌突然抖开,直向自己双肋上按来。
  紫面叟邱池,暗提真力,猛地吐气开声“嘿”了一声。
  双掌同时抖出,直向红灯少年两只手掌上迎去,他这么做,是安心想要试一试对方的真实功力。
  只听得“啪”一声,四掌相合之下,紫面叟邱池身子先是向前一塌,接着又向后反弹了回来。
  只见他就地一滚,挺身站了起来。
  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冷汗涔涔而下,兀自咬牙切齿道:“年轻人,你报一个万儿吧!”
  红灯少年哈哈一笑,首次报出了他的名字,他朗声道:“冷红溪!”
  紫面叟邱池蓦然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心中动了动,他好似很早以前曾听到过这么一个人,只是这个记忆太模糊了。
  他咬牙退身念道:“好个冷红溪!”
  当他试着举起双手来的时候,一阵剧痛,差一点令他昏过去,这才知道一双腕骨的骨环,竟是碎了。
  这时那红灯客,已带领着一群牢犯,向大门扑去!
  他那一盏红灯所至之处,简直加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人敢拦阻他,眼看着他行出了大门。
  大门外,早已人山人海,虽是深夜,却也挤满了人,这群犯人,很容易地就挤进了人群,溜得无影无踪!
  这时四方高叫捉拿红灯大盗的声音,响彻云霄。
  冷红溪目视着众犯溜掉之后,仰天发出一阵大笑,蓦地拔下颈后的那盏红灯,身形飞纵而起,落身在正门外的一处刁斗之上。
  他把那盏灯插于其上,紧接着用双足一踹刁斗的柱梁子,身形倒窜而出,翩然地落在人群之中。
  就这样,他随着乱嚣的一群人,混出了胡同。
  他对自己所做所为,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他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他的那种粉碎牢狱的报复心理,在他破坏了这“花石子”狱房之后,已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这是他欲求报复发泄的第一宗。
  在这件事告一段落后,他却又要计划另一件事了,那是他九年困处绝谷,日夜思索的“复仇”。
  在这茫茫的人海里,要去找寻一个人,一个老人莫环!
  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
  可是,这却是冷红溪必要做的一件事!
  也许那个叫莫环的老人已经死了,也许他已经改了名字了……
  最令冷红溪感到愤慨的是,自己除了可以清楚的断定对方是一个老人之外,就连对方是什么一个长相也不清楚!
  可是他内心却充满了自信,因为他觉得他目前的这些所作所为,似乎已经把自己在冥冥之中和那个叫莫环的老人,拉得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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