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凝霜剑
  作者:萧逸
  第一章 古井无波
  第二章 金蝉脱壳
  第三章 黑山白水
  第四章 珠生百媚
  第五章 杨柳千丝
  第六章 凤凰于飞
  第七章 张灯设阱
  第八章 桑林一剑
  第九章 风雨使者
  第十章 阴晦无常
  第十一章 江南二娇
  第十二章 偷技应敌
  第十三章 丑女多情
  第十四章 英雄美人
  第十五章 月黑风高
  第十六章 往事难追
  第十七章 银烛秋光
  第十八章 人心难测
  第十九章 江东浪涌
  第二十章 地荒情天
  第二十一章 慧剑斩蚊
第一章 古井无波
  东方微现出鱼肚白色,快要起潮了!
  海风嗖嗖地吹着,紧贴着海面抄过来,沙岸上卷起了漫天的黄雾,可以预料到,今天不是一个下水的好日子。
  苍海客这个久立在崖前,面向大海的老人,抬头仰望了一下穹空,把一双肥大的袖子挽了一下,开始把小舟推到滩边,为的是等待潮水的迎接。
  旭日有如一枚熟透了的大橘子,天边的云彩,都被它染红了,看来像是大捧的山茶花,又像是搽在妇人脸上的胭脂!
  潮水浮起了小舟;小舟载起了老人;浪花,把船头都打湿了。
  苍海客放下手中那个长形的包裹,那是用青布包着的一口长剑,古铜色的绳子上,还有一颗樱桃大小的珊瑚结子,迎着日出,闪闪放着红光!
  小船在他有力的双臂操作下,逆风破浪向前驰去,一任船身荡漾,可是他那看来枯瘦的身子,就像是钉在船上似的,纹丝不动。
  多少年了,这笔仇恨必须要结一结了!
  人有时候不尽是为“钱”而活着,还有些别的,譬如,争强、斗气、寻仇、问事……
  而后者似乎更支配着人生,往往身败名裂,甚至于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就像眼前这个老人,他倔强、好胜、一意孤行,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了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去争这一口气?去干扰那个与自己原无瓜葛的少年?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武林中的人,都太好胜了,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同一领域之内,难望双雄并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想到此,他那黄蜡似的面色,立刻为热血涨红了,灰白的两撇秃眉,如同钢针似地立了起来。
  “小辈!”他狞笑了一声,忍不住自语道:“你可曾想到,我又来了?曾经败在你掌下的苍海客又来了!”
  说着,他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剑把,双目中血光迸现,荡漾出无限杀机!
  小船在一座无人的荒岛上泊岸了,他叫不出这座荒岛的名字,事实上在这渤海湾里,大小岛屿真可谓“多如牛毛”,它们多半都没有什么名字的;然而在他心里,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这个小岛更为可憎的了!
  因为有了那个人,连岛上的一木一石,也都令他感到可憎!真是“人地同恶”。
  迎着日出,他跨进那些弯出的岩石,就在第七座崖石之后,他站定脚步,随着,身形蓦地腾起,拔起来,又如同一只海鸟似地飘落下去!
  两棵大柳树交错地垂着,茂密的枝桠使得那岩洞黯然无光。
  苍海客拂开了柳枝,践踏着地上的枯叶,向前行去。
  这地方看起来,就和三年前一样,那两棵大树永远是那么翠绿,那袋形的沙岸,为白色的浪花淘着,一次又一次……
  但是这些是不能说明什么的!
  苍海客行至洞口,不自禁止住了脚步,就在这个地方,他曾不止一次地立足过,但是也不止一次地落败在对方的铁掌之下!
  想起来也难怪自己心寒,对方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而自己却是名扬四海、年达六旬的人了,他取胜自己却是那么轻而易举……
  那么轻轻的一点之后,便展露出他那种傲视天下的微笑。一次,两次,都是这样的……
  苍海客向着黑同墨染的洞口朗笑了一声,厉声道:“洞内的娃娃,请恕老夫打搅清睡,我第三次向你请教来了!”
  回声自洞内传出之后,良久才有一声轻微的叹息道:“苍海客,你这是何苦?”
  那是一种冰冷的声音,继续道:“我只不过是借地苦修而已,其实我又不曾冒犯你,何故再三来此逼我?”
  老人闻言,骤然面色一变,他后退了一步,显然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对方眼中。
  他狂笑了一声,道:“娃娃,你不曾睡着么?很好,我们就再印证一下吧!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火光突然一闪,又随之熄灭,洞内亮起豆大的一点灯光。
  借着这一点灯光,苍海客看清了洞内的一切。
  那简单的陈设,石几、石床……再就是堆积如山的书,看来这少年像是一个来此读书养性的文士,又有谁知道,他竟是一个敛锐不露锋芒的武林奇人。
  他那精湛的武功造诣,也许只有眼前这个老人知道,因此,当他听到少年的声音之后,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他生怕自己的胆虚,会从声音中流露出来,那么,大声的说笑,也许是最好的掩饰之法了。
  背石而坐的少年,长发披肩,剑眉星目,称得上“英俊”二字。
  只是他的肤色有些苍白,而且唇颊上的胡子也显得过长了些,目光看来也较常人明亮得多。
  点亮了那一角羊脂灯后,他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曾睡觉,苍海客,你以为世界之上,只有你一个人才早起么?”
  苍海客最怕看他这种从容不迫的样子,同时也最恨自己的毛躁和不安。
  他冷笑了一声,上前道:“已经三年了,三年不是一个短日子,你一定不会想到,这三年来,我又学了几乎厉害的功夫,那么……今天……”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嘿嘿笑了。
  少年剑眉微分,有些惊讶并感慨地道:“哦……太快了……三年了……”
  他弯着手指算了算,苦笑道:“这么说来,我来这小岛,已将近十年了。”
  苍海客嘿嘿一笑道:“谁来与你闲话家常,娃娃……”
  少年星目陡地射出奇光,岔口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这么称呼我么?苍海客,你似乎太健忘了!”
  老人立刻住口,他后退了一步,面色极为尴尬,又像是在强忍着一种极度的愤怒。
  他哇哇呼道:“江海枫,除非你败在我掌下,退出渤海,否则我是至死不休,就像今天一样!”
  他狂笑了一声,接道:“你终必会败在我剑下的!”
  少年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哑然一笑道:“你不必说明,我已经看见了,这一次你是带了兵刃来的,可是……”
  他含蓄地笑了笑,斯文地道:“你仍然会落败的。”
  并又肯定地道:“你必然会败得比前两次更惨,因为心怀恶毒的人,必定会得到恶毒的报应!”
  苍海客气得身躯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实在是不必的,有了两次的经验之后,他已知道,任何的暴怒和吼啸,对于眼前这个少年来说,都是多余的。
  他勉强地镇定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失败的主要因素,往往是由于过于性急。
  “江海枫!”他说:“你不必用话来激我,现在事情很简单,今日我来的目的你也知道,我们还是老样子,咱们快刀斩乱麻,马上决一胜负,然后……”
  少年一笑插口问道:“然后怎么样?莫非还想像过去两次一样,败了转身就走,三年之后,再来?我实在有些厌了,而且感到不胜其烦!”
  老人咬牙切齿道:“自然这一次是不会如此了!”
  少年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仍然是盘膝坐在那块大石之上,闻言之后,淡然问道:“那么,你要怎样呢?”
  “江海枫,你听着!”老人冷笑道:“我如败给你,横剑自刎,可是你如败给我……”
  说着狂笑一声道:“自然……那时你的命运,就要由我来决定了!”
  少年微微一笑,略带鄙夷地道:“乔昆,先不要把话说绝,我担心你到时候,无法下台啊!”
  说到此,他才由大石上站起了身子,并长叹一声,抖了一下他那身皱纹满布的长衫。
  苍海客乔昆后退了一步,厉声道:“取出兵刃来!快!”
  这个叫江海枫的少年,皱了一下眉,半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好吧!”遂步下那块大石。
  他四处寻觅了许久,自一堆燃烧过半的枯枝中,抽出了一枝松枝,约有三尺长短,粗若儿臂。
  他以之拄地道:“这里太黑了!我们到外头去吧!”
  苍海客冷笑道:“自然去外面,走!”
  说着率先转身而出,少年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这时候天已大明了,阳光耀目难开,那些泥黄色的沙粒,都吸满了热气,袅袅发散着。
  海风吹在人身上,湿、黏;而且还有些痒。
  苍海客站定了身形之后,四望了下,觉得不太理想,于是又换了一个方向。
  少年只是微微冷笑点首。
  海风吹着他黑长的头发,它们的长度,几乎已经快达到他的腰部了。
  乔昆紧张地道:“你还等什么?快撤出你的兵刃吧,我知道,它必定是围在你的腰间的。快吧,时间不早了!”
  江海枫以那截松枝,在沙面上划了一下,冷然道:“你猜错了……”
  皱了一下眉,接道:“我好像告诉过你,在十年内我是不用兵刃的,你大概是忘了!”
  乔昆怔了一下道:“那么,你怎么对付我这口剑?”
  长剑一扬,冷气袭人,是一口好剑!握剑在手的苍海客,确实豪气干云!
  江海枫扬了一下他手上的枯枝,漫不经心道:“我就用这个!”
  苍海客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不要忘了,这不是点到为止,我下手是不会留情的!”
  “那么,你就杀了我好了!”少年笑道:“能够死在大名鼎鼎的苍海客手中,也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
  他笑了一下,横跨出半步,平了一下手上的松枝道:“来吧,我们速战速决!”
  苍海客头上青筋暴现,他四望了一下,这崖谷下,沙滩上,确实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否则这真是一件丢人的事,现在,他一心为了雪耻称雄,也就顾不得了。
  他狂笑了一声道:“不出三十招之内,江海枫,你将溅血在我青锋之下,这是你咎由自取,却是怪我不得!”
  少年频频皱眉道:“快来吧!我不能为你耽搁太长的时间,还有一章书我没看完呢!”
  就在他这几句话尾声未歇之际,苍海客已纵身而前,掌中剑,划起一道长虹,夹着一阵轻啸之声,直向少年颈项之上绕去!
  江海枫只把手上枯枝平着比了一比,不歪不正,可是皓首白发的乔昆,却是踉跄后退了三四步,才拿桩站稳。
  他即速撤回了这一招,少年也似有些惊讶,他微微地点了一点头道:“老头儿,退得好,比以前是大有进步了!”
  乔昆面上一红,桀桀怪笑道:“你不要口上轻薄,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说着他在沙岸上转了半个圈子,却是不递一招,少年更是足下连动也不动,手中枯枝像玩儿似地拿着。
  这种情形,除非极为内行的人才看得出,他们是在作一场殊死的激斗,而在武技寻常者的眼中看来,就不免会失笑了。
  苍海客绕了一周之后,始终不攻上去,少年更是不言不语。
  太阳更升高了一些。
  苍海客心中有数,只要太阳再高一些,那么阳光正好透过谷口,直射过来,自己剑上的光华,将更强烈,用以照射对方的眸子,胜券必可在握。
  想到此,他假意扑身而上,长剑再次击出,“玄乌划沙”,直向少年双膝斩去。
  这一次,江海枫却连松枝也不举了。
  苍海客攻得快收得也快,他的虚招为对方洞悉,不禁老脸一红。
  就在这时,他身形倏地一旋,长剑上光华四溢,映着太阳爆出了一点寒星,直向对方双目耀去,他等待的时候到了!
  江海枫口中“噢!”了一声,猛地退了一步。
  紧接着,苍海客腾身而上,施出他最厉害的一招“剑封喉”,剑尖发出一声龙吟,直向少年咽喉上点去,捷如电光石火,一闪即至!
  少年长啸了一声,身形倏地一矮,青衫微飘,身形乍起,只一闪已由苍海客头顶上掠了过去。
  苍海客满怀希望的一记绝招,居然没有奏功,不禁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已竟是轻估了对方,此刻再想从容退身,只怕是万难了。
  当时厉吼了一声,长剑一抡,施出了救命的一招“金鸡剔羽”,长剑由背后发出,直取少年小腹。
  少年虽是看来沉静如止,但是他超人的内功,已达到了登峰造极、随意而发的境界,即所谓“心到意到,意致力到”。
  他本未把苍海客这种人物看在眼中,但却想不到一时大意,险为对方所伤,对方竟以剑映阳光,先刺耀自己双目,趁隙以毒招攻之。
  江海枫十年的静悟苦功是惊人的。
  苍海客一招虽险些奏功;但毕竟还是虚耗,却予少年以极大恶感!
  他这救命的一招“金鸡剔羽”方向外一撤,少年的松枝已同时递出。
  只听“呛”的一声,江海枫身形纹丝不动,苍海客却为这一震之力,荡出了四五步以外。
  在他想像中,自己兵刃乃百炼柔钢所制,有“吹毛断发”之锋利,而对方只不过是一截枯树枝而已,如此一击之下,焉有不断之理?
  可是事实却是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一震之力,差一点儿令他宝剑出手。
  苍海客惊魂乍定之下,一横手中剑,却见那一泓秋水似的锋刃之上,竟多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缺口,寒光四溢,剑身连颤,他不由口中“啊”了一声。
  再看对方手上那截松枝,虽然是半焦半黄,别说没有折断,竟连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
  见此情形,苍海客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吓得一连后退了四五步,面色如土。
  少年还是老样子玩着他那截枯枝,嘻嘻一笑道:“老头儿,还要再打么?”
  苍海客双手握剑,全身急颤,眼泪就像洒豆子似地落了下来。
  他咬牙切齿道:“算你厉害……我是打不过你……我比起你来差远了,可是我不服气!”
  江海枫以松枝拄地,冷冷一笑道:“可是你没有机会了!”
  苍海客忽地大吼了一声道:“不!不!我绝不死,我不死心……”
  说着他连连后退,像是生怕少年要取他性命一样,江海枫只是淡淡笑着,并未逼进。
  苍海客退了几步,见对方并未追上,就站住了脚步,冷冷地笑道:“江海枫,我只是损了兵刃,并非技不如你,所以我不死心!”
  “这个随你。”少年笑了笑道:“我并没有逼你死!”
  苍海容这才心中略定,他四顾了一下冷笑道:“那我要走了!”
  少年哈哈一笑,挥着手上的木枝道:“你去吧,我绝不追你,只是有一点……”
  说到此,他那双瞳子里灼出了冷森森的光芒,哼了一声接道:“以后不要再来了,否则我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这座海滩,将是你的埋骨之处!”
  说完,他以手中枯枝,平空向远在丈许以外的海面上一挥,只听见“嗤”的一声,激起了大片水花。那些飞上半天的海水,有如一阵雨似的,纷纷飘落了下来,良久才息。
  苍海客就像是一樽木像似地立在当地,过了一会儿,他才重重地在沙地上跺了一下脚,转身而去!
  少年目送他的小舟远去之后,苦笑了笑道:“这是何苦?”
  他负手在海滩上走了几步,望着浪花激打在岩石上,卷起白浪,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适之感。
  过去,每逢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偶尔也会自石洞中走出来。
  看看日出、日落,或是散散步,在沙滩上拣拾贝壳,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很好的享受。
  可是自从他近来更进一步自静中大悟之后,已在内心开辟了新的世界。这些举动,也就不能再带给他一些什么新的快感了!
  在沙滩上行了几步,他又转身回到了石洞之中。
  在铺着兽皮的大石上落座后,顺手把灯盏放高了些。
  然后他打开了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他惯于在暗中读书,借以训练自己的“夜视”能力;并且更能体会其间的乐趣。
  可是当他翻了两三页之后,忽又放下了书本,剑眉再次皱了皱,自语道:“怎么去而又返?莫非他当真不想活了?”
  想着不觉有些生气,却也并未十分在意。只是如此一来,他读书的雅致,却是丝毫也不存在了。
  过了许久,并未见再有任何动静。
  江海枫站起了身,可是他却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道:“师父说得不错,我的耐性还嫌不够,看来要达到无波无性的境地,是多么不容易啊!”
  想到此,就又坐了下来。
  可是,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界内,那是一个妙龄少女。
  他不禁大吃了一惊,定目细看之下,果然洞口俏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姑娘!
  这姑娘一身蓝布衣裳,十分洁净,衬着她可人的身段,是那么的俊俏、妩媚。
  她那弯弯的眉,挺大挺亮的一双眸子,再衬着略向上弯的一张小嘴,真能令人销魂!
  有说不出的玉、洁、冰、清!
  可是这一切,在江海枫的眼中,显然不起作用。
  他只是十分惊愕地看着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姑娘,以带些奇怪的语气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怎可随便进来?”
  姑娘俏皮地笑了一下,盯着他道:“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有本领的人,我是来求你的。”
  江海枫皱了一下盾道:“求我?我并不认识你啊!”
  少女似乎为对方的冷漠呆了一呆,面色红了一下,随又笑道:“我要你教我功夫!”
  江海枫闻言不由剑眉一分,微微的笑了,他摇了一下头道:“这真是奇怪的事,你怎会找到了我?姑娘,我哪会什么功夫?”
  说到此,不禁面上带出了一层薄怒,因为这姑娘显然是太冒昧了;再者他知道,自己隐身于此,以及擅武之事,显然已不止那苍海客一人知道了。
  少女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你也许有些怪我说话不客气,其实你只要答应教我本事,我情愿拜你作师父!”
  江海枫淡淡地一笑,遂即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冷冷地道:“你即刻出去,我没有工夫与你多说!”
  蓝衣少女吃了一惊,同时觉得对方那种冷傲的态度,太使自己难堪。
  她勉强忍着气道:“你这人真是,为什么说话这么不客气?我是诚心地求你……”
  才说到此,江海枫摇了一下手,又冷然地道:“你是诚心,我也是好心,姑娘,你出去吧!我是一个平常的读书人,不会什么武功的!”
  那姑娘挤了一下鼻子,娇声嗔道:“你说谎,你有本领,你是一个异人,也是一个隐士,你以为我不知道……”
  江海枫忽睁双目,那冷峻的目光,顿时把那姑娘吓得后退了一步,话也接不下去了。
  江海枫见了,轻轻叹了一声,挥了一下手道:“去吧,姑娘,不要吵我!”
  那姑娘恨恨地退后了一步,嘟了一下嘴,显得很失望,又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
  “有什么了不起嘛!你这人……”
  江海枫目光再次睁开,本想回骂她一句,却见那姑娘,目光之中已蕴着泪光,像是要哭的样子,不觉心中一软。
  心忖对方不过是个不解事的姑娘,自己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于是就忍下了,但却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秀发蓬松有似乌云,用一条细草编就的花草辫儿束着,显得很是俏皮;腰间还配着一个豹皮囊,内中鼓鼓的,也不知装些什么,小蛮腰勒得细细的;微风轻轻飘着她的发丝,衬着她玉色的肌肤,真有如“玉树临风”。
  他很觉奇怪,这座小岛上,除了那苍海客外,向来是没有人登涉过的,怎会突然闯来了这个年轻的姑娘?
  可是他这些年来的养心修性,虽不能说是“古井无波”,但他生性并不喜与女性搭讪,尤其像对方这么莫名其妙地闯进来,确实过于冒失。
  他皱了一下眉道:“也许你是误听人家乱说,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至于为什么住在这里,我也用不着告诉你,你家在哪里?一个人到这小岛上来,太危险了,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那姑娘撇了一下嘴道:“我一定要学功夫,我不怕吃苦!”
  江海枫有些失笑,叹道:“这不是你怕不怕吃苦的问题,而是我根本不会什么武技,我教你什么?”
  少女怔了一下道:“你真的不肯?”
  江海枫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那姑娘气得重重跺了一下脚道:“不教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走,走出了洞口,她又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道:“只是我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因为这个小岛并不是你的!”
  江海枫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了笑,也没有理她,心中却微微有些懊丧。因为少女曾说过不离开这地方,这真是一件极为讨厌的事情。
  可是这时他耳中却听到了哗哗的水响之声,不禁心中略安,她毕竟还是走了!
  天黑得似乎特别快,在这冷寞无人的孤岛上,江海枫一直有这种感觉。
  日出、日落、台风、下雨……大自然似乎再也玩不出什么别的花样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今夜他觉得心情特别的不安与烦躁,可能是白天的两件事,把他那久已沉静的心情给搅乱了!
  提了一个小灯笼,江海枫步出洞外。
  浪花就在谷口的巨石上拍打着,白色的泡沫,即使在如此的黑夜里,也能清晰地看见。它对人的启发,往往是一段褪了色的记忆或者是幻想。
  天空飘着纤纤的细雨,飘在脸上凉凉的。
  江海枫回顾了一下,身形蓦地腾起,真可谓轻比揉狸,那高达十数丈的悬崖,在他只是起落之间,已自翻了上去!
  黑夜里只能看到他手上那盏小灯笼,在绵绵的细雨里颤抖飘荡着。
  现在挡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较方才那座悬崖更高十余丈的断壁,一平如切,拔海屹立着,狮虎难登!
  然而在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年奇侠眼中,却无异于康庄大道。
  就见他把那小灯笼往腰间一插,然后背贴崖壁,脚下一崩,只听得窣窣窸窸一阵细响,人已如同一只大壁虎似地上去了七八丈。
  他以二肘二足交替着向上揉登,速度极快,一刹那间又升高了许多。
  接着双足一端石壁,整个身子有似一条倒穿清波的鲤鱼,整个地倒翻了上去,在空中提气轻身,就像一片枯叶般地落在了崖顶地面。
  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磷峋的怪石,还有些纠葛的怪藤荒草,细雨丝里,不时传来秋虫的鸣声,更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战瑟和恐怖。
  江海枫拔出了灯笼,身形如星丸跳掷般地,一连翻过了十数座怪石;然后在一座极大的怪石面前站了下来,先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弟子海枫,参见师父!”
  “孩子!”一个微弱的声音道:“今夜,你来得太晚了……”
  江海枫肃立道:“是的,师父……”
  那微弱的声音又道:“今夜你一定遇见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是不是?孩子!”
  江海枫不由微微一笑,心说师父真了不起,什么事情都别想瞒过他。
  当下行前一步,轻轻用一手一推当前的大石,只听得“吱”一声,那石面竟像一扇门似地开了。
  立刻自大石内,泄出了一片清蒙蒙的灯光,如非目睹,谁也不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精致、巧夺天工的地方。
  洁净的一间石室,是挖空了大石的心脏而形成的,在这间不染纤尘的石室内,仅有一张石床和一张可以摇动的睡椅,另外还有一张不十分土的石桌。
  石桌上有一台灯盏,内中满盛松子油,那纯青色的灯光,正是由其中燃着的灯捻上发出来的。
  在那张可以前后摇动的睡椅之上,仰卧着一个形色极为憔悴的老人。
  这老人看来真不知有多大岁数了,他脸上不只是布满了皱纹,甚至于还透着萎靡和病弱。
  一双深凹的瞳子,虽可依然找到些昔日的光彩和锋芒,但是它如今,毕竟是显得太衰老了;而且转动起来,也显得有欠灵活。
  他身材是那么的枯瘦,穿着一件黄茧绸子、前面有着大铜纽扣的老式衣服。
  也许他过去是很胖的,因此如今他这件衣服,看来是那么的肥大。
  他的头发,虽非是“牛山濯濯”,但是看起来也所剩不多了,稀稀落落的几根,遮不住他那发亮的头皮。
  就这么,他两只手交叉地放在胸前,让那张睡椅带着他衰老的躯体,不时地前后摇动着。
  江海枫用手制止住了睡椅的动摇,开始仔细地打量老人的脸色,含笑道:“师父,你的脸色好多了!”
  老人露出了牙床,干笑了一下,道:“外面下雨了么?”
  江海枫点了一下头,道:“很小!”又道:“我本想早一点来,只因今天心情很乱!”
  老人哑声笑道:“现在你一月来一次也无妨了,因为我已没有什么再好的功夫传授与你了。”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只是我对那一趟‘无形剑’,仍不十分熟悉,今夜特地来请师父指示。”
  老人笑了笑道:“这个不急,你且告诉我听听,今天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江海枫笑道:“秦桐师弟不曾告诉你么?”
  老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他一天都不曾下山!”
  江海枫奇道:“现在他上哪里去了?”
  老人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来,道:“大概是到洞里抓鱼去了吧,他内功不及你!”
  说着他在椅子上转了一下头道:“给我拿些水来。”
  在一个石臼里,盛满着清水,江海枫取了一个瓢,舀了些,徐徐地倒入老人口中,老人喝了几口,就摇头不要了。
  老人微微笑道:“那种食物怎么样?味道如何?”
  江海枫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你说的是黑精?”
  老人点了点头,江海枫皱了一下眉说:“不大好吃,太涩!”
  老人含笑望着他道:“它的味道虽不太好,但是你吃久之后,也就不大觉得了,而且对你有极大的帮助!”
  顿了一下又接道:“尤其是对你夜视的能力!”
  江海枫点了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师父,你对我太好了!”
  老人张开没有一个牙齿的嘴,干笑了一声,望着面前这个经自己十年苦授,文武全才的弟子,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慰和骄傲。
  江海枫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握住老人的一只手,亲热地笑了一笑说:“师父,那个叫苍海客的老头儿,今天上午又来了,我已把他又打发走了。”
  老人吃了一惊道:“你伤了他?”
  江海枫摇了摇头,笑道:“你放心,我怎会伤他?不过这一次,他是同我比的兵刃,他用剑上的反光照我的眼睛;然后乘隙而上,以‘剑封喉’一招刺咽喉,我差一点儿为他所伤!”
  老人“唔”了一声,很紧张地问:“好手法!只是你如何躲过的呢?”
  江海枫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他说:“如果这一招我都躲不过,真是白学十年艺,枉为银河老人的弟子了!”
  老人左右看了一眼,略带责备地道:“海枫,我不是关照过你么,你怎么又提起我的名字?要知道这对你是很不利的!”
  江海枫微微一笑道:“这里并没有外人啊!”
  老人哼了一声,不悦地道:“可是你要随时随地小心,须知‘祸从口出’这四个字。
  到现在为止,追寻它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如果一旦让他们知道了你是我的弟子,孩子……那真是你的大大不幸了!”
  江海枫不由剑眉一扬,冷笑了一声道:“你老人家也太小心了!”
  可是他接触到老人那种凌厉的目色,顿时就把话吞住了,微微一笑道:“师父你放心,我曾经答应过你,今生今世绝不妄伤一人,我一定遵守!”
  老人面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些,他长叹了一声道:“我一生杀孽过重,所以老天才在我垂暮之年,赐给我这种瘫痪的病。你年纪轻轻,又学会了我一身功夫,我真担心你会步上我的后尘……”
  “不会的!”江海枫低下头说。
  “但愿不会!”老人注视着他的脸,又道:“你眉目间英豪气质,并未因你多年的读书养性,而少有变更,我真担心你有一天……”
  说着冷冷一笑,讷讷道:“你不要忘了我对你的教诲,要知道我是最恨杀人的!”
  老人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没有带出丝毫的笑容,令人可以想到,此老是一个具有双重个性的人。
  江海枫点了一下头,轻轻地道:“我记住了!”
  老人这才又回转了笑脸,道:“好!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取胜他的了。”
  江海枫点了点头,笑着追忆道:“我用‘一步山’的功夫先稳住下盘,继以‘惊蜃’的身法由他头上掠过;然后贯真力入松枝,损了他手上的兵刃……”
  说着笑了一笑道:“这老头儿,顿时就知难而退了!”
  老人忍住眉目间的喜悦,却反问道:“为什么不用‘一杖双狼’的手法令他不及上身,就先被迫落败?”
  江海枫不由怔了一下,遂摸着头道:“啊……对呀!我真是糊涂!”
  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懊丧,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不过由此可知,武学和文学都是一样地没有止境啊!”
  又徐徐地道:“你所缺少的,只是熟练,今后只要再继续练习,就不难大大地有成了!”
  老人说到此,徐徐叹了一声,小声道:“你师弟回来没有?”
  江海枫走到洞口望了一下,回来笑道:“秦师弟偌大岁数了,还如此天真,天这么黑,还去捉什么鱼?”
  老人仰望着室顶,道:“这四年来,自从收他以后,亏他这么服侍我,如果我再能活上两年,我想他的武功,纵然不及你,也差不多了。”
  江海枫自谦地笑道:“师弟比我聪明多了!”
  老人含笑道:“你们都一样,不过我总以为……”
  说着又摇了一下头,微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总之,我能有你们这样两个徒弟,继承我这一身功夫,也真该知足了!”
  他的目光扫向一边的窗户,顿了顿道:“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么就开始讲解那套无形剑吧!”
  江海枫自一边取过来一块石板,然后以白石灰在石板上画下二人比剑的各种样子,一连画了十几对,姿势各异,攻退腾伏,出剑前后,看起来简直是“栩栩如生”。
  他本想把那个姑娘今早来闹的事说出来,却怕师父怪罪他平日行动不够隐秘,所以话到唇边,又复忍住。
  这时他把画好的人,一一指给老人过目,凡是满意的,老人皆以点头表示,不太满意的,老人就不动了,或者摇摇头。
  其实老人能说话,但因为传授功夫是一件苦事,他师兄弟二人为了要师父病体安适,不致过分劳累,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这办法很有效果,能使受教者心领神会。自从银河老人半身不遂之后,五年来,他们师兄弟都是这么向师父请教学艺的!
  师徒二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研习着功夫,突然不约而同地,目光全向洞口望去。
  因为他二人都听到有人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室外亮光闪了一下,一人大声道:“是师哥来了吧?”
  江海枫放下石板,含笑道:“快进来吧!”
  石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出现了一个身着黑油绸,身躯矫健的英俊少年!
  这少年先放下手上的一盏铁丝罩灯和一只鱼篓;然后向老人行了一礼,又对江海枫含笑道:“早知你今天要来,我就不去捉鱼了!”
  江海枫笑道:“不是就在这峰顶的泉涧内么?”
  这个叫秦桐的少年笑了笑,遂递过来一个眼色,又点了点头道:“不错!就在这附近!”
  江海枫知道他定是到别处玩去了,怕师父责骂,所以才伪称就在附近摸鱼,当下不便点破,就笑了笑。
  老人对这两名弟子,都极为疼爱,江海枫每隔十天半月仍然回来向师父请教一次。
  本来他早就可以离师远去了,但老人授徒极严,仍然不许他远离,还要就近考察他一年,要一切都满意之后,才能放他远行。
  前几年,老人又物色了秦桐,收留不及一年,却得了瘫痪症,秦桐的根骨、智慧,都不在江海枫之下。
  他二人也都是过去各有深厚的武功底子,从老人学艺,只为获得更精湛的绝学,所以老人传授他们并不困难。
  他只把高深的理论告诉他们,成就却要靠他们自己去修炼!
  江海枫由于从师比秦桐早了几年,自然武功较高。
  秦桐却也不可轻视,他们都是极知自奋的少年,所以银河老人一向对他二人是极为嘉许的!
  江海枫将全部武功学成之后,老人全副心神就都放在这个叫秦桐的年轻人身上。
  只可惜他瘫痪了,不能像过去那么尽情尽意地传授功夫。然而江海枫和秦桐二人都知道,能够让这位当今武林元宿收为弟子,那是极大的福份,即使受他一点皮毛,也是受益非浅。
  秦桐丝毫没有怨言,他侍奉师父无微不至,老人如今更是倚他为左右手。由于老人身子不能动,有些功夫不能只凭口说,所以每当江海枫来的时候,老人都会命他代自己传授秦桐一些自己无法传授的功夫!
  这时候,老人微微笑道:“秦桐,你怎么不向你师兄请教?”
  秦桐饮了几口水,看看江海枫笑道:“我们出去吧!”
  江海枫立起身,含笑道:“师父,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老人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二人遂走出室外,天空中仍然飘着霏霏的细雨。
  江海枫回身道:“我们对演一套掌法吧!”
  秦桐却神秘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小声道:“师哥,那个小妞不错呀!”
  海枫不由怔了一下,讷讷道:“什么小妞?”
  秦桐缩了一下脖子,轻轻笑道:“你真会装,放心,我不会告诉师父的!”
  江海枫忽然想起他说的是谁了,不由面色一红,很尴尬,但却正色地道:“你不要胡说,她只是一个过路的人;而且我并不认识她,她要向我学功夫,可是我把她给骂走了。”
  接着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桐哈哈一笑,得意地道:“大哥,你的事还瞒得了我么?她一来我就看见了,她是一个人划着小船来的,穿着蓝布衣裳,是不是?”
  说着一只手摸了一下下额,出神地道:“真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孩子!”
  江海枫不由微微一笑说:“兄弟,你的定力还是不够。在我眼中,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个不明事体的孩子罢了!”
  秦桐出神地问:“她还会再来么?”
  江海枫摇了摇头,笑道:“我想她是不会再来了,咦……你!”
  秦桐立刻摇了一下头,道:“不要多疑,我们练功夫吧!”
  于是,二人各自展开了身手,在这孤岛绝峰之上,互相对打了起来。
  江海枫很是吃惊,因为秦桐仅仅一月不见,可是他的功夫看来却是进步得太多了,内心不禁甚为高兴,等到停手的时候,他含笑道:“想不到你进步得如此神速,几乎快和我打成平手了!”
  秦桐脱下黑色的上衣,露出了他壮实的肌肉,他用衣服擦着面上的水和身上的汗,微笑道:“你不要捧我,师父曾说过,我要想赶上你,还得四年的苦功夫……”
  说着重重地皱着眉道:“你说真要这么久么?”
  江海枫哈哈一笑道:“师父是激你努力,其实我看只要两年,你就和我差不多了!”
  秦桐双眉一分,苦笑了一下说道:“只是两年以后,你不是一样也有进步么?”
  海枫不禁心中微微一动,只道他是要强过甚,也没有放在心上,且还觉得他如此好胜甚为可喜。
  二人笑着走回室内,银河老人却已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江海枫知道师父该休息了,也不再久留,就对秦桐点了点头道:“我走了,你不要送我!”
  银河老人忽然睁开眼睛道:“海枫,你不曾违背我,取用过兵刃么?”
  江海枫吃了一惊,回身道:“自然……师父你怎出此问?”
  老人摇了摇头,叹道:“我是怕你杀人。没有事,你去吧!”
  江海枫不禁暗笑师父真是太多心了,其实凭自己此刻的功夫,要想杀一个人,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又何必一定用兵刃才能杀人?
  当下就行了一礼,步出石室,秦桐送他到洞口,二人举手作别,之后,海枫就像一阵风似地下了悬崖。
  天将破晓,水面上薄雾冥冥。
  席丝丝驾驶着一叶小舟,在海水荡漾中上下颠伏,海风吹拂着她乌云似的一头秀发。
  那些锅、碗、盘、碟……在船舱里互相磕碰,发出叮叮当当的杂乱声音,使她心情更为杂乱。
  说起来这个姑娘也实在太任性了,她竟是下定了决心,非要缠定那孤岛上的少年—
  —江海枫,要他教授自己武艺。
  她的决心是令人想不到的,请看,她竟是把家当都搬来了!
  小船终于到了那个孤岛,开始泊岸了。
  她像燕子似地纵身上了岸,双手交替拽引,把小船拉上岸来;然后,又开始把船上的东西一一地搬下来,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一个回族的帐篷!
  席丝丝把东西都搬上岸之后,又把小舟藏在一块岩石后面,接着便开始布置她临时的家。
  她曾经随祖父在新疆蒙古一带跑过生意,早已熟悉了这种野居的生活,所以这一切在她眼中,并不算是什么困难的事。
  她把帐篷架设在一块耸起的岩石之后,只须走出几步,就可瞻望到白浪滔天、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尤其令她满意的却是,距离江海枫的住处,不及一箭之地。
  这样,她就可就近窥视着他,长日地守着他……
  “总有一天!”她想道:“他会受不了我的威胁,而答应我的要求的。”
  这么想着,这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忍不住笑了!
  想到了那个英俊、斯文的怪人,席丝丝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己活了一十八年,还真没见过像他这么奇怪的人!
  “他年纪轻轻,何故一个人远居荒岛?为了什么?我曾目睹他对付那个叫苍海客的老人,他的武功真是高不可测,只是为什么我问他,他却又偏偏不肯认账了呢?他既有这么一身了不起的武功,却又如何这么甘心寂寞?而不到江湖上去走走呢?”
  一想到这些,席丝丝就有些坐立不定,她决心要去把这些都调查清楚。
  而最令她心烦的,却是江海枫那个冷峻、无情,但却英俊的影子,自从见过他之后,就永远占据了她的心扉,令她如何也逐它不去、忘它不了。
  可是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显然是太冷漠了。
  席丝丝自信一生之中,从未受过如此的冷落,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少年,真像是飞旋在马勺旁边的苍蝇,她就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她耳中所听到的,目中所见到的,都是些赞颂自己、令自己陶醉的话语;而如今这个孤傲的少年江海枫……
  “他的心真是铁做的吗?”
  席丝丝呆呆地想着:“为什么他连正眼也懒得看我一下呢?难道我在他眼中不够美?”
  想到此,她的脸可就禁不住红了,有一种近乎侮辱的感觉,刺伤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卑,感到一种被遗弃的痛苦……
  但是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姑娘,她更有足够的勇气,使她去面对现实。
  她来此,除了习武外,要解开她这有生以来第一次逢到的疑结。
  午饭的时间到了,江海枫由平滑的大石上走下来。
  在一个石凹之中,找到了他的食物,那只是几枚黑色光亮,如肉菌类之物,他管它叫“黑精”。
  这是银河老人命他吃食的一种东西,据说服后可收清心明目之效,尤利行功练气的顺畅!
  江海枫已不断地服用了很长的一段日子了。
  它的味道,真是说不出的苦涩、难吃,海枫每次吃了之后,都要作呕半天。
  若非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可食之物,这“黑精”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口的!
  他耐着性子,勉强地咽下了一个,只觉得胃液直返,实在是吃不下去。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透鼻的芳香,由洞外飘了过来。
  那种香味,愈加使他感到手上的食物,不能下咽。
  他重重的把它丢回石臼里,走回大石洞。
  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孤岛上并无外人,怎会飘来了食物的香味呢?”
  想到此,他不由怔了一下,而这个时候,那阵香喷喷的味道更浓了!
  他已数年未食过熟的东西了,老人虽未禁止他食用,只是他一直懒得去做,再者也缺少烹饪的用具,多年不食,也已把那种味道忘掉了。
  这时他又闻到了它,他感到一种莫可忍耐的饥饿,食欲大起,止不住向洞外走去。
  香味更浓了,似乎就在附近!
  江海枫一路走,心中充满了奇疑。
  因为这地方,自己已居住了达十年之久,除了峰顶师父和师弟之外,连野人也没有一个,怎会住有外人?且和自己近在咫尺。
  想着他脚下更形加快,直向那近海的沙滩行去。
  现在,他已不需要再凭借嗅觉的判断了,他耳中分明已听到了锅勺相磕之声,竟是有人在炒菜。
  这一下,江海枫真是吓坏了。
  他反倒不敢上前了,这倒不是怕,因为这种情形,在他看来,简直近乎不可能!
  他决心要看一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下他悄悄走上前去,隐身石后,果然不错,非但有锅勺碰磕的声音,竟还有哗哗的油响之声,那种煎鱼的香味,真令他要淌出口水来。
  他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看,这一看,他顿时呆住了。
  原来目光所及,竟是昨天那个纠缠自己的姑娘,她又回来了!
  只见她此刻上身穿着一件向红色的小单衫,挽着一双袖子,青色的绸子长裤,腰间还系了条月白色的围裙,足下是白袜弓鞋,露出补过后跟的破孔。
  通身衣服虽是旧的,但不知因何,为她那种冰肌玉骨一衬,只觉得漂亮,好像干净得没有一个土珠儿。
  江海枫昨日在洞中,因为有些嫌她惹厌,并未十分注意她!
  而此时在日光之下,倒是把她看清楚了。
  只见她腰身微微弯着,一只手拿着一个小铲子,在油锅内轻轻翻动,身材婀娜,动止生姿。
  那细长弯弯的眉,衬着海似的眸子,垂直的脂玉般的鼻子,五官显得异秀疏朗,表明了天真任性和开朗的性格。
  微显弧度的两个嘴角,似乎又说明了,这姑娘是有相当定力和意志的,更说明了她生气时候的好看!
  再看她头上的秀发,久未修剪,留得很长,万缕青丝,直披颈后。
  可是她却把它们折起来,发梢儿翻到了头上,用个卡子别起来。
  那样子,倒像是戏台上的老婆婆,样子非常滑稽,但在她头上,由于有前额陪衬,一点儿也不显得难看!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打动养性已久的江海枫。
  他仍然有些生气,只是发泄不出。
  因为正如这姑娘所说,这地方并不是属于他的!
  江海枫真想不出一个对付她的办法,不禁在岩石之后发起怔来。
  席丝丝这时已把一条鱼煎好了,她把它炒起放在一个瓷盘内;然后款摆着腰肢,把瓷盘放在一张小方桌上。
  那小桌子上,早已放着一钵热气腾腾的白饭,另有几样小菜,在江海枫看来,都是极为刺激胃口的。
  那是一小碟辣豆酱,一碟炒虾仁,还有一碗不知什么汤,再就是刚端上来的这盘煎得两面焦黄,另经辣油淋过的酥鱼!
  江海枫看在眼中,肚里忍不住“咕”地响了一声。
  姑娘似乎听见了,她猛地抬了一下头,可是接着她又微微的笑了。
  她添了一碗饭,就口慢慢吃着,又用小牙筷夹了一块鱼放到嘴里慢慢嚼着,自语道:
  “真香啊!”
  江海枫咽了一下口水,猛地闪身出来。
  席丝丝佯作惊讶的“噢”了一声,只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吃自己的饭。
  江海枫冷笑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席丝丝转了一下眸子,咦了一声道:“什么呀!人家吃饭怎么啦!”
  江海枫俊脸一红,冷然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来了?”
  席丝丝半笑道:“奇怪,我不能回来是不是?你这人真怪!”
  江海枫不由跺了一下脚道:“不行,你不能在这里,这样太妨碍我了!”
  席丝丝眸光中含着微笑,她放下了碗筷,含笑道:“你请坐,也吃一些吧!我看你也许是饿了!”
  江海枫哼了一声道:“谢谢你,我不饿,我早已吃过了。”
  “吃过了?”席丝丝两颊露出一双酒窝道:“吃的什么呀?怎么没听见炒菜呢?”
  江海枫看了她桌上的饭菜一眼,勉强地镇定了一下,他知道再要在这里说下去,他是受不了这些香喷喷的食物的引诱的。
  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要问东问西。”
  席丝丝咬着唇儿一笑道:“怪事,谁问谁来着?”
  江海枫又冷笑了一声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到处乱跑,你莫非没有家么?”
  席丝丝不由也冷笑了一声道:“这个你管不着,别说这个小岛了,我还跑过天山走过沙漠呢!”
  江海枫倒被她顶得一时无话可说,席丝丝也被他最后那几句话,说得有些生气,就又坐了下来,拿起饭碗,继续吃她的饭,不时的睨上他一眼。
  江海枫苦笑了一声道:“你在此住下,我自然是没有权力管你,可是你如果妨碍了我,就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说着转过身就走了。
  席丝丝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怔,随后就毫不在意妩媚地笑了一笑,又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她心中得意的想:这一个回合,是我赢了。
  江海枫怒气冲冲走回石洞,愈想愈气,心想这个姑娘太无聊了。
  他想:这附近岛屿多得很,她哪里不能去,偏偏要到这个地方来,破坏自己的清静,真是岂有此理!
  他素来不善与女孩子打交道,否则今天断断是不能容她的!
  想着就走进洞内,只觉得肌肠辘辘,愈发的难以忍耐,不禁又想到了放在那木桌上的几种小菜,真恨不能扑出去饱餐一顿!
  可是,他又怎能这么做呢!
  当下他只得又翻出几枚叫“黑精”的东西,就着生水吃了两个,算是把肚子给装饱了。
  这时他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歌声,歌声悠扬,十分悦耳。
  江海枫自到这荒岛以来,所能听到的,不是海涛,就是风啸,这些单调的声音,早已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然而这一阵清脆的歌声,是那么婉转悠长,听在耳中感到舒服无比。
  他知道,这歌必定是那个姑娘唱的!
  一时忍不住又踱出了洞口,可是他的自尊心限制着他,使他只能偷偷欣赏,不敢靠得太近了。
  他想:那姑娘如果知道我在偷听她的歌,必定又会取笑我了。
  于是,他把身子隐在了一大块岩石之后,如此,他就可听得更清楚了。
  那歌唱的是:
  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里的人和善、多情并大方
  有黄沙、草原、骆驼和牛羊
  如今我离开了他们
  来到了这个新的地方
  我搭了一个小小篷帐
  在一个四外海的中央
  这里有海水、白骛和贝壳
  但是,却见不到一个和善多情的面庞……
  歌声未了,还带了一串顺口溜出的啦啦之声,这整个的歌词带曲调,都是她随口编唱出来的,但是听在耳中丝毫也不觉得牵强,有如新莺出谷,别提有多么悦耳了!江海枫虽是极为欣赏她的歌声,但是那最后的词句,却令他感到有些别扭!
  他正要走回洞去,可是那唱着歌的席丝丝,却向他这边走了过来,吓得他顿时就不敢动了。
  在石缝里,他看见那个姑娘,一只手提着一根极长的鱼竿,头上戴着一顶宽边大草帽,拖着修长的倩影,直向海边行去。
  当她经过江海枫所住的那座山洞之前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江海枫心中一动,心想莫非你还敢进去么?
  想着就一声不响地注意着她,席丝丝果然蹑着脚尖走到洞前,向洞内探了一下头,又很快地缩了回来,接着又叹了一声,转向海边行去。
  江海枫冷笑了笑,回到自己洞中。
  他想:今天我为这个姑娘,实在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我还是静下心来,做我的功课吧!
  于是他点亮那盏羊角灯,打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细细读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喝叱,那声音仿佛是那个少女所发出的。
  江海枫放下了书,剑眉微皱,心说:这个姑娘的花样真多啊!
  冷笑了一声,也没有去管她。
  可是紧接着,又有三四声同样的娇叱之声传来,听声音,像是她正在与什么人搏斗。
  江海枫这一次沉不住气了。
  他倏地由石洞内纵身而出,果见远处沙滩上,正有二人打成一团!
  其中一个,手上舞着鱼竿,正是那个姑娘;至于另外一人,由于身法太快,再加黄沙弥漫,看不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海枫不由大吃了一惊,因为由此观之,这岛上又多了一个人了。
  他连忙一提丹田之气,猛地扑了过去。
  可是那姑娘这刹那已为那人以点穴的手法点倒在地,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即以极快的身法,向丛林之中飞纵而去。
  江海枫如想追他,并非不能,只是他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姑娘,也不知她的伤势如何,自然是救人要紧,就顾不得去追了。
  席丝丝虽被点倒,但是并没有整个地躺下去,出手者似有“怜花惜玉”之心,所点之处,只是右腿上一个无关紧要的穴道!
  所以席丝丝只是负痛坐地,并未昏过去!
  她见江海枫赶了过来,更是紧张地想挣扎着站起,可是每一次刚站起都又坐了下去。
  江海枫弯腰自地上把她那杆用来对敌的鱼竿拣起来,伸了过去。
  席丝丝知道他是不想用手拉自己,要用鱼竿帮自己站起来。
  她本不想用手去抓住鱼竿的,因为对方这种做法,显得太冷漠无情了。
  可是转念一想,她仍然接受了,勉强站了起来,红着脸道:“谢谢你!”
  江海枫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穴道解开了么?”
  席丝丝点头说:“我自己会解!”
  她咬着牙,正想以手去解开膝上的穴道,却见江海枫右手微微向外一扬。一股风力撞在右膝盖骨上,只觉得腿上一阵奇酸,当时那条腿就能动弹了。
  当下心中不禁为他这种惊人的内功造诣,惊服得五体投地。
  她红着脸又说了声:“谢谢你!”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我不要你住在此地,你偏要,现在你看要不是我赶来,可能你连命也没有了!”
  席丝丝粉脸又是一红,却甜甜瞟着他笑道:“可是我还是没有死呀!”
  江海枫哼了一声,依然是不带一些笑容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席丝丝噘着嘴,一面探着她的腿道:“谁知道呀,人家在钓鱼,这家伙从后面过来捂人家的眼睛!”
  江海枫怒道:“我不是问你这些,我只问那人是谁?从哪里来的?什么样子?”
  席丝丝小嘴噘得更高了,她翻了一下眸子道:“你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呀?你这么能,干嘛不去找他呀!”
  江海枫怔了一下,紧紧地握住拳头道:“我早晚会察出他是谁,但是我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个地方,我决不容许有外人涉足这里,你……”
  他瞪着冷峻的一双眸子,席丝丝真要被他吓住了。
  她没有再说,慢慢低下了头。
  江海枫好似仍然不能发泄他内心的愤怒,他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还是快一点儿回去算了!在这里,我还要保护你,实在很讨厌!”
  席丝丝又抬起头,她实在忍不住这口气,不由大声嚷道:“我非不走,我非要住在这里,你有什么权力来管我?你还是保护你自己吧!我不要你保护!”
  说着转过身,竟大声地笑了起来,手里的鱼竿也丢了!
  江海枫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木立了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劝阻她!
  他只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喟叹,便转过身子离开了。
  可是他没有直接回到石洞内,却施出轻身提纵的功夫,在这小岛附近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形迹。
  他内心不禁暗暗道奇,回返洞内之后,又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
  虽然当时自己未看见那人的脸,但是他那一身黑色的衣服,以及跳动时的身手,倒有几分和自己师弟秦桐相似,莫非是他不成?
  这么一想,他吃惊不小。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把这个意念打消了,因为他绝不相信秦桐会这么无聊,他怎会去调戏一个与自己不认识的少女呢?
  继之又想,自己在此修行,并非是避什么仇家,只不过是读书练功,求其安静而已。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何必多管闲事。
  那个姑娘,她既不听我良言相劝,一定要住在这里,咎由自取,又关我何事!
  “我还是练我自己的功夫吧!”
  想着遂就盘膝坐好,把师授的吐纳练气功夫,运行了一周天。
  渐渐地,他感到明堂空静,心无杂念,不久便入定了。
  两个时辰过去,他醒了过来。
  却见天色已微微地黑了,这石洞之内,尤感一片漆黑,真可说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他自服食黑精,勤练夜视之后,一双眸子,已可依稀在黑夜里辨物。
  练了一阵夜视,遂点上了那盏羊角灯。
  同时他又感到,肚子又饿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香味冲鼻而入。
  这浓香的气味,比上午那煎鱼的味道更是诱人多了。
  这分明是“炖鸡”的味道,香味随着夜风飘过来,真令人垂涎三尺。
  江海枫此刻胃空如洗,美味扑鼻,实在是一种莫可抵御的压力。
  他再也忍不住,飞快地步出了洞外。
  对于那个散布香味的地方,他已是轻车熟路了,所以不需要再找寻,很快地就走到了那里。
  他看见几块方石搭成的一个临时灶台中,正红红地烧着柴火。
  火上搁着一个砂锅,锅盖是盖着的,但是锅内的东西已熟透了,发出咕噜咕噜滚沸之声,那种诱人的香味儿,正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在那小帐篷之内的一边,挂着一盏铁线罩子的明灯,灯光把那一小片地方照得很清楚!
  帐篷是卷开着的,里面没有一个人,席丝丝不知到哪里去了。
  小方桌上已摆好了一副筷箸,另有几张她早已煎好了的饼,放在一个白铁盘内,看起来油酥酥的,似乎比锅里的鸡更加好吃。
  江海枫剑眉微皱,他真想马上找到席丝丝,大骂她一顿,然后把她的锅碗给砸了。
  可是这些愤怒,在他目光接触到另一钵浓浓的香粥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那滚沸的鸡汁,溢出锅来,被火一烧,吱吱沙沙,香气更加浓了。
  他不由想,这姑娘也太大意了,这边做着菜,人却不知跑向了何处,锅里的汤岂不要熬干了么。
  当下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顺手把锅盖揭了开来。
  不开则已,这一开,那种浓浓的香味,简直要把他给馋软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实在忍不住,心说:“我就吃它一顿,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一想,就愈加地忍不住了。
  当下他就老实不客气地,自锅内盛出一碗汤,这才发现,锅内所炖的不是鸡,乃是一只大海鸟,看来那白白的肉,似较鸡肉更加肥嫩!
  也不禁深深赞叹这姑娘的手艺高明,当下就咳了一声道:“姑娘在么?”
  四下连一点回声都没有,好了,现在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吃吧!
  江海枫大胆地坐了下来,先吃了两张饼,又喝了一碗汤,觉得还不饱,见盘内的饼已剩得不多,不便多吃,便盛了一碗香粥。
  正当他端起碗来,要低头去吃的时候,岩石后突然响起一阵格格的笑声!
  席丝丝走了出来,她歪着头,叉着小蛮腰,笑道:“好呀,你倒是真不客气呀!”
  江海枫不禁俊脸大红,顿时就呆住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红着脸道:“我不是白吃,我可以付给你钱!”
  说着就伸手向袋内摸去,可是席丝丝却绷着小脸,皱着眉道:“钱!谢谢你吧,我可不要!”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这附近,海鸟多的是,我可以随时捉上一百只送给你!”
  席丝丝冷冷地摇了一下头道:“不错,可是那些饼呢,面粉是我由别处带来的,我花了很久的工夫才煎好的,不想倒给你吃了一大半!”
  江海枫一时愣住了,他那一向冷峻无情的目光,由于自己的理亏,再也不敢向对方逼视了。
  良久之后,他才尴尬地笑了笑,道:“那么……怎么办呢?”
  席丝丝微微地一笑,露出一双酒窝道:“你不要急,我倒有个好办法!”
第二章 金蝉脱壳
  江海枫是一个素知自爱的人,想不到一时为快朵颐,惹下了这么一个麻烦!
  这时候,地下要是有一个缝,他也会钻下去!
  席丝丝说完了话,笑眯眯地望着他,这可真是“吃了人家的东西嘴软”,江海枫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讷讷道:“什么办法?”
  席丝丝嫣然一笑,把椅子拉出一个道:“不要紧的,你先坐下来再谈吧!”
  江海枫摇了摇头说:“我不坐,你先说出来,也许我不能办到也不一定!”
  席丝丝翻了一下眸子,俏皮地笑道:“当然你能办到,而且很容易!”
  江海枫皱眉道:“你快些说吧,我要回去了!”
  席丝丝嫣然一笑说:“谁叫你偷吃人家的东西呢,你是一个大侠客,万万没有白吃人家的道理吧?”
  江海枫叹了一声道:“姑娘请原谅,这的确是我不对,现在我决心给你补偿,你就快些说吧!”席丝丝抿着嘴唇笑了笑,说道:“你要教我一手功夫!”
  海枫猛地一挑剑眉,可是席丝丝立刻竖起了一个手指道:“只要一招就好!”
  江海枫退后了一步,席丝丝涎着小脸,满面渴望地道:“只一招好不好嘛?”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我上了你的当了!”
  姑娘双目泛出喜悦的光采,高兴地跳了一下,笑着说道:“这怎么能算是上当呢?”
  江海枫显然是十分作难,但是舍此又无别法,只得又叹了一声道:“好吧,你要学一招什么样的功夫?”
  那女孩子娇笑了一声,转身入帐,须臾取出了一口长剑,往一边沙滩上走了几步,招手道:“请来这边!”
  江海枫极不自然地走了过去,他郑重地道:“我先声明,只是一招!”
  席丝丝冷笑道:“当然,一言为定!”
  然后她把宝剑抽出鞘来,冷月之下,剑上发出闪闪的青光,由青色光华上看来,这是一口不可多见的利刃。
  这倒有些出乎江海枫的意料,他不由赞了一声:“好剑!”
  席丝丝高兴地把宝剑递上道:“那么请你细细地看一下吧!”
  对于好的刀剑兵刃,江海枫一向是喜欢观赏的,这时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把宝剑接了过来。
  只见他先拧了一下剑把,剑尖上弹出了一团杯口大小的剑花,遂见他左手指尖又轻轻一压剑的平面,一手握着剑柄向当中一曲,剑身顿时成了一个弓的形状。
  然后,他猛地一松左手,寒光一闪,这口剑发出了“呛”的一声脆吟,青光荡闪,如同满空秋萤飞舞!
  江海枫不由点了一下头道:“果然是一口好剑,比起苍海客那一口来,要强得太多了!”
  他抬头问席丝丝道:“这口剑当有斩金断玉之利,姑娘以前试过没有?”
  席丝丝不禁更加钦佩他的眼力,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佩服,佩服!”
  江海枫冷冷地道:“如果那苍海客,那一天是用这一口剑来与我较量,我就不敢持松枝接他的招式了!”
  说着又低头细细地观赏了一下手上的剑,似乎颇为喜爱,摩娑许久,才还与席丝丝。
  他好像无话可说了,当下看了一下天,道:“现在我就传授你一招功夫吧!”
  席丝丝一笑道:“我名字叫席丝丝,蚕丝的丝。”
  江海枫冷然地道:“我没有问你。”
  席丝丝不禁面色一红,可是她多多少少也已了解了对方的性格,也就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当下娇笑了一声道:“虽然你没有问我,但是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你的名字叫江海枫,我知道。”
  江海枫怔了一下,席丝丝笑道:“这是我由苍海客口中听到的,对不对?”
  江海枫忽地转过了身子,说道:“你既无心学功夫,我就走了!”
  吓得席丝丝猛地窜前几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急道:“你不能……不能没有信用啊!”
  江海枫皱眉道:“那么你要学什么,快说!”
  席丝丝讷讷道:“昨天早晨,你用以对付苍海客的那一手功夫,实在是妙极了,我只要学那一招!”
  江海枫呆了一下,那是一招很深奥的剑招,想不到这姑娘竟有这等眼力。由于自己曾答应过她,万无在一个姑娘面前失信的道理;可是这一剑招师父曾关照过不可轻易授人的。当时只觉得好生为难,呆呆的站着,不发一语,席丝丝噘了一下嘴,冷笑道:
  “我早知道你是不会答应的,算了,我也不学了!”
  说着便转身欲去,其实这只是一个做作,但江海枫却未看出,他苦笑道:“我传你就是……”
  霍地自席丝丝手中把宝剑接了过来,狂笑了一声道:“你可看好了,这是我师门不传之秘。”
  说着目视锋芒又道:“昔日我学此招,我那恩师只演了两次,多赖我自己领会;今日传你,我可多演一次,一共三次,你如天质鲁笨,领悟不够,只能怪你自己,却是怪我不得!”
  话一说完,遂见他身形一矮,右手长剑往左上方一扬,整个身子霍地跃起,往前一伏一跄,已落身在另一边。他生恐席丝丝又出言噜嗦,一招方罢,立刻接二连三地,又施了两遍。三遍演完之后,他把手上长剑,向沙面上一丢,哈哈大笑了一声,整个身子飞纵而起,直向他所居住的那石洞之内扑去!
  席丝丝连忙追上去道:“喂!喂!我还没有看清楚呀!”
  江海枫已到了洞口,回身道:“那只怪你自己大笨,我已演了三遍了。”
  说完送进入石洞之中,心中好不得意,暗忖道:“我练了三遍,她自己学不会,又怪得谁来?”
  想到了方才那顿饭,真可说是自己十年来第一次所吃过的佳味,真是太香了。
  那个叫席丝丝的少女,她对我说,她是来自蒙古、新疆,这话也许不假,因为她一切举止行为,都够大方的,绝不似中原少女那样忸忸捏捏。
  再想到方才自己偷食一节,此刻回味起来,可以断定,这完全是她的诡计;而自己竟这么糊涂,上了她的当,不由的有些脸上发烧。
  可是那席丝丝的智慧聪敏,却也令他深为折服!
  而另一边的席丝丝呢?
  她显然是非常的满意了,因为她觉得江海枫对她的态度看来是好多了。
  她聪明的头脑,早已把江海枫重复演习的那一绝招牢牢地记住了!
  只是江海枫这么快就走,令她有些奇怪罢了。
  江海枫离去之后,席丝丝由地上拾起了剑,回忆着方才江海枫演练的姿势,自己试着演习了几遍,虽不如江海枫那么矫健,可大体上是不错的。
  插回了宝剑,席丝丝坐在海边,痴痴地想着,她是在想着一个能够征服这个怪人的念头。
  她原本对江海枫是好奇多于喜欢,可是现在的情形,似乎是反过来了。
  实在说,江海枫那种不苟言笑的神情,刚直的个性,已深深地扣住了她的心。
  她想到方才江海枫偷吃自己食物的那个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这么馋嘴的人,那样子好滑稽!
  于是,她的脑中又不自禁地想到明天的一份新菜单,她不相信江海枫会忍得住那种香味的诱惑的!
  他已有了第一次,就不难有第二次,第三次……
  江海枫果然中了她的道儿了。
  他是没能力克服那香喷喷食物的诱惑的,只因一餐食物的代价并不高,只需自己随便地教她一手功夫就行了。
  席丝丝在这一方面,也不挑剔,江海枫传她什么她就学什么。
  为了满足江海枫日渐求高的味口,这小妞儿可真是挖空了心思。
  也真难为她,居然能做到日日迥异,菜色绝不一样,为了实现这一点,她还特别去了一次“登州府”,采购了许多必需的烹饪材料。
  日子久了,江海枫就不再那么拘束了。
  只是一项基本的原则,他还是没有变更,除了吃饭和授艺的时间以外,他绝不多说一句话,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的。这种情形使席丝丝很为烦恼,可是她却再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对付他了!
  清晨,江海枫在海边徐徐地踱着步子。
  他喜欢在这个时候,在海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并练习半个时辰的吐纳功夫。
  望着辽阔的大海,他忽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惆怅与烦闷!
  回想起来,自己这么久的苦练武技,为的是什么?
  莫非真的如同师父所说,去做一个平凡的人?
  那么这些武艺和才学,又学它做什么呢?
  在这个小岛上一晃已是十年了,记得自己来此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而今,却已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人生到底能有几个十年?莫非我就甘心在此住下去?或者遵从师父所说,离开他之后,另觅一处深山,隐居一辈子?
  “不!”他冷冷一笑,自语道:“我不能如此,我要轰轰烈烈地干一下!”
  他想着:“我要以这身苦学而成的功夫,为天下翦除一些恶人,我要在武林之中开创出一番基业……”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豪气干云,一时血脉贲张,那古井无波的心,整个地为这一突如其来的念头鼓动了,澎湃的浪花,在他的内心翻涌着。
  海风把他黑色的头发,吹得散开飘起来,面对着茫茫的大海,江海枫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他紧紧地握住双拳,掌心沁出一层汗珠!
  席丝丝在远处弯腰拾着贝壳,其实她早已看见江海枫了。
  只是她却不敢过来,有时候,她只要远远地看看他,内心就能得到安适。
  江海枫在沙岸上走了几个来回,只觉得心血翻涌,有一种难耐的情绪侵袭着他。
  这种感觉他是从未有过的,令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征兆的显示!
  于是他在沙地上坐了下来,顺手拾了几枚贝壳,按照师授的“六爻神课”,把这几枚贝壳散在沙地上,谁知他这随意一丢,竟泄露出来一段天机!
  他手中的贝壳,系按乾、坎、艮、震、巽、离、坤、休、生、死、陪、杜、景、惊、开等十六子卦象组成!
  他一撒之下,众贝壳在沙面上一激而散,成圆形围了起来,独独剩下“生”、“死”
  二枚留在正中!
  江海枫不由吃了一惊,冷冷一笑,心说莫非还有什么磨难要应在我的头上不成?
  当下盘膝坐好,默运机智,由卦上的组分阴阳,推算出了一个结果来!
  不久他口中“噢!”了一声,徐徐地站起身子,自语道:“这是有违师命的啊!”
  一时他紧张地捏着双手,在沙岸上来回地踱着,他是在思索一个平安度过危难的办法,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席丝丝由那一边含笑走过来说:“哟!好雅致啊!我看你在这里走了半天了,有什么心事不成?”
  江海枫望着她冷然道:“这小岛即将有大难来临,姑娘,你还是快设法离开吧!”
  皱了皱眉头又道:“因为我怕到时候,不能照顾你!”
  席丝丝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说的什么呀!什么大难?”
  江海枫摇摇头道:“对你是说不清的;不过,我忠告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席丝丝怔了一下,遂又含笑道:“江相公,你要以为我是一个怕死贪生的人,那可就大错了!”
  江海枫不由又皱了一下眉说:“可是你又何必一定要在这里送死呢?”
  席丝丝脸红了一下,羞涩地睨着他,笑道:“有你在这个小岛上,我是不会死的!”
  江海枫呆了一呆,他脸上现出一种怒怜交杂的表情,望着席丝丝冷冷一笑道:“你不听我忠言相告,到时必定会后悔的!”
  说罢转身,直向自己石洞行去,席丝丝看惯了他这般嘴脸,并不以为奇;只是今天的情形,令她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江海枫虽是冷漠寡欢,却是一个极为正直的人,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谎话。
  “那么,他既如此说,又暗示些什么呢?”
  当下心内不禁微微动了一下,本想立即就去找他问个仔细,只是又觉不太妥当,付道:吃午饭的时候,我再好好地盘问他一下就是了!
  谁知午饭过去了,晚餐也过去了,江海枫竟是没有走出那洞室一步。
  席丝丝实在忍不住,就偷偷走到石洞前面来张望。
  却见江海枫正自一堆一堆地整理着他的书籍,一些不要的破旧书本杂物,抛得满地都是。
  他看到席丝丝,暂时停止了工作,微怒道:“怎么你还没有走?”
  席丝丝不由走进来,她红着眼圈道:“到底是什么事发生了,既然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不走呢?”
  江海枫正色地望着她道:“谁说我不走?只是我不是现在走罢了!”
  “你什么时候走?”席丝丝有些害怕地问。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我要留下来应付这一步劫难,因为这步劫难,可能是因我而起的!”
  席丝丝内心也就打定了主意,她笑眯眯地道:“你整理这些做什么?莫非还要带走?”
  江海枫露出了他雪白的牙齿笑了,每当谈到他的这些书,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笑的。
  他说:“这是我唯一的财产,我自然要把它们带走了!”
  席丝丝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一本书,笑道:“那么这个任务交给我吧,也许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海枫不由怔了一下,他皱着眉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席丝丝看着他一笑道:“因为你的功夫,还没有教完!”
  江海枫不由大笑了一声,摇头道:“以后我入了中原,饭菜到处都有,我是不会再教你的了!”
  席丝丝把一捆书重重地放到一边,一面用手拍着上面的灰尘,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先顾眼前要紧!”
  说着她就蹲下了身子,在那堆积如山的书堆里开始工作起来。
  对于这些事情,她显然是很内行的,她把成套的书分别堆在一处;然后把标签放在最上面,再用细的藤条,十字形地把它们捆了一个结实。
  江海枫在一边看着,不禁嘉许地点了一下头,他忽然觉得这姑娘是一个非常心细的女孩子。
  当下皱了一下眉道:“这么说,你是要和我一起走了?”
  席丝丝正在捆书,闻声回过头来,望着他甜甜地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多少麻烦的!”
  江海枫沉吟了一会,道:“那么你听着!”他说:“我们必须赶快做一只木筏,把这些书搬上去……”
  席丝丝笑道:“我原来就有一只小船,只是小一点儿罢了。”
  江海枫不由心中一喜,点头道:“只要有船就好,大小无妨。”
  席丝丝指了指背后的长剑道:“我用这口剑,也可以帮你对敌。”
  江海枫冷峻地一笑摇头道:“我不要你的帮忙,只要你守候在小舟之中,我退敌之后,自会上船!”
  席丝丝茫然地点了一下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这事情是真的一样,也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江海枫苦笑道:“如果我的判断不错,很可能就在今夜,怎么也不会迟过明天!”
  他这句话,不禁令席丝丝呆了一下,她道:“是……是真的?”
  江海枫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一边石壁下拿起一根红木硬棍,反复地在手上看着。
  忽然,他抬头向席丝丝道:“姑娘,请你把剑借我用一用可好?”
  席丝丝呆了一呆,立即解下背后的剑递给他,江海枫执鞘抽出剑来,冷森森的剑光,映着他那张英俊而充满愤怒的脸。
  他用剑锋轻轻地削着手上那根木棍,不一刻功夫,那根木棍,已变成了一把约有三尺左右长短的木剑,他反复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带起了一丝冷峻的微笑!
  现在席丝丝也明白了,她说:“你要用这口木剑来对敌么?”
  江海枫并不答话,他把剑递还席丝丝,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要看一看,我这口木剑的锋利?”
  席丝丝茫然地望着他道:“你要用什么东西来试?”
  江海枫朗笑了一声,席丝丝还是首次见他这么开朗过,心内惊异万分。
  就见他徐徐向洞外步去,席丝丝跟着他,惊问:“你要做什么?”
  话尚未完,忽见江海枫抡剑向半空一劈,“吱”的一声,应声“噗!噗!”落下了两点黑影!
  江海枫抚剑微微而笑。
  席丝丝不由惊异地走过去,向地上一望,原来是一对大蝙蝠,像是仍未断气,在地上挣扎翻滚着!
  江海枫目放精光道:“看看它们的左翅,是否折断了?”
  席丝丝再一注视,果见两只蝙蝠俱折一翅,皆在左面,鲜血染红了全身。
  这种神乎其技的功夫,真把她惊呆了,良久她才道:“你的剑术真高明!”
  江海枫左手抚着木剑的刃口道:“在内功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兵刃只不过是借力和玩艺而已,折叶飞花又何尝不能伤人?”
  接着又喃喃自语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事实逼得我不得不伤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说完了这句话,把木剑放在大石之上,冷然道:“来,姑娘,我们把这些书,先搬上船去吧!”
  席丝丝心中多少还有些奇怪,事情怎会正如他所料想的这么一定?可是江海枫的表情,却又令她不得不信,当下便帮着他,把一捆一捆的书提到海边去。
  在大崖石之后,席丝丝拉出了她那艘小舟,江海枫望了那小舟一会儿,道:“风帆也许太轻了,行驶大海怕是吃重不起!”
  席丝丝摇头笑道:“你太多虑了!”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若想再换桅杆,这条船势必全要折毁,时间怕是不许可了,只好听天由命吧!”
  说着他就疾速地返回石洞,陆续地把余下的书都送到船上。
  海面上刮过来很强的风,小船在水面上起伏晃动着,等到书都装上船后,江海枫道:
  “你现在就把小船驶向那座悬崖之后,那里有一处隐秘的谷口,小船停泊其内绝无风险。
  午时过后,你只要记住点上一盏红灯,就什么也不必管了!”
  席丝丝茫然地点着头,江海枫又冷笑道:“俗云来者不善,敌人既来,绝不是弱者,到时候你千万不可在岛上露面,否则只怕我也救不了你!”
  说罢转身而去,席丝丝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和他相处,虽从未获他稍假词色,可是他魁梧的影子、冷漠的性格,不知如何,却始终紧紧地扣住了她的心!
  有多少次,她都想离他而去,但总是提不起这份勇气来。只要一见了他的面,一切伤心的情绪都消失;虽然在他去后,那些幽怨仍然会回来。
  在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席丝丝的眼圈又禁不住红了。
  两颗晶莹的泪水,偷偷地落了下来!
  她呆呆地想:“我这么做,值不值得?我为了什么呢……”
  可是她仍然擦干了泪痕,把自己简单的衣物打点了一下,放在小船上;然后照着江海枫的嘱咐,把小船徐徐地划向悬崖后面。
  子时才过了不久,海面上似乎已经有了动静。
  一艘黑白二色高桅的帆船,以极快的速度,正向这座孤岛驶来!
  辽东二老朱奇和南怀仁,双双负手踱向船头,明亮的月光照着他们银灰色的头发,他二人皆是一般的穿着打扮,各人都是一身黄葛布的肥大长衫,足下芒鞋,映在船板上的身形,是那么瘦削修长。
  在船舱内,另有三人,也都是六旬以上的人了。
  其中之一,正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叫苍海客的老人,另两个,却是名震湘鄂的一双巨盗,人称“湘西二鬼”,那个生得尖头尖脑、颔下留有一缕羊须的,人称黑无常尚和阴;另一个左腮上生有肉瘤,黄眉黄须的,人称白无常,姓沙名天九。
  他们二人正如他们的外号一样,黑无常,穿着一袭黑绸长衫;白无常则穿着一袭白绸长衫。二人手中各托着一袋水烟,咕咕噜噜地吸着,似乎对此行的任务,全不放在心上。
  苍海客走出船舱,向前面孤岛望了一下,不由冷冷地一笑,同时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他忽然对那个撑船的道:“把灯取下来,快到了!”
  撑船的汉子闻言把舱棚上的两盏风灯拿了下来,整个的船上,立即显得昏暗了。
  所幸天上的月光十分明亮,并不影响行船!
  辽东二老中的朱奇,微微一笑,月光正清晰地照着他后脑那根小指粗细的小辫子,像一条小蛇似地拖在他脑后面,他说:“我们这么多人,去对付一个毛孩子,要是传闻出去,可真是露了脸啦!”
  苍海客苦笑了一声道:“朱大哥,并非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个少年却是不可轻视!”
  说到此,他几乎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朱奇呵呵一笑道:“何至于如此呢?”
  白无常沙天九这时也抽着水烟走出舱来,他跟着怪笑了一声,尖着嗓音道:“乔老大,你既然把那雏儿形容得如此可怕,等一会儿,你就在船上袖手旁观,看我们杀了他,替你把这口气出了好了!”
  苍海容老脸一红,尴尬地笑了一声道:“二位不必取笑我,总之,赶走了这个雏儿,这座小岛就是我等的天下了!”
  湘西二鬼中的黑无常尚和阴,这时也直着脖子踱了出来。
  他走路的姿态,简直活像一具僵尸,那袭黑色的绸质长衫,被风吹得紧紧地裹在他那瘦如鸡肋的躯体之上!
  他冷冷地一笑,说道:“大家不可轻敌,乔老大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他既然把那小辈形容得如此厉害,我看必定是有一手的,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他的话,倒是获得了辽东二老中南怀仁的同意,他点了点头道:“尚和兄说得不错,此人既敢以松枝接乔老弟的宝剑,可见是有相当内功的,万万不可轻视!”
  苍海客乔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怕丢脸,并没有把自己宝剑被碰出缺口的事说出来,否则这几个人定会更加吃惊的!
  渐渐地,帆船距小岛愈来愈近了。
  湘西二鬼打量着这座荒岛,沙天九哼了一声道:“老乔的眼力果然不错,我们如果能在此寻得一个安身之处,用以掩护……那些鹰爪子(官人),就是找死也是找不到的!”
  乔昆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可是每当他想到还有四个人在自己身边时,他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想到三次败在江海枫的手下,那种仇耻使他全身的热血都怒涨了。
  他想:“难道我们五人合力,尚还不及他一个少年么?那也未免太不可能了!”
  想到此,他冷冷地一笑,做了一个靠岸的手势,那艘双帆船就向岸边拢近。
  湘西二鬼双双把水烟袋放在桌上,南怀仁却把黄麻布的一双大袖子挽了一下,目射精光地道:“我们这么多人,不能一起上,这么吧……”
  他摸了一下小胡子,接着道:“由兄弟我打头阵,要是不行,你们再接着上!”
  湘西双鬼全都点头,沙天九嘻嘻一笑说:“南兄上了手,我们可是用不着了!”
  南怀仁一甩脑后那条小辫子,冷冷地道:“沙老九,你可别捧我,乔老弟既吃过亏,我南怀仁也不见得就比他强!”
  又翻了一下眼睛,哼了一声接道:“总之一句话,咱们大伙来了,都别闲着,这小子就算他是个铁人,咱们也得把他给拾掇躺下!”
  苍海客乔昆见他二人为了争功斗胜,辩起嘴来,心知他二人武功均不可轻视;而且为人都极为量窄,生恐因此伤了和气,当下忙笑道:“南老哥说的对,今天大伙来了,就不能叫那姓江的小子再活着。咱们这么些人一起上,势必打草惊蛇,南老哥先打头阵,咱们在外监视着,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就这么办!”
  说着用手拉了白无常沙天九一下,并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请他不要再说了。
  可是湘西二鬼,一向是为人尖阴,心性最窄,这沙天九尤其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他初听乔昆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就对岛上这个无名的少年,存了轻视之心。
  因此,他已打定主意,要凭自己一双奇形兵刃“日月双轮”,独自把江海枫败在手下,以抖一抖威风!
  却想不到那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竟和他存同样的心思。
  他话还未出口,南怀仁却已抢先出头,当然他心里满不是味儿。
  此刻见苍海客言下,更似有偏袒南怀仁的意思,不由就更不高兴。
  他那两道秀眉霍地一扬,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话,你乔老三要是心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我兄弟,干脆就别拉我兄弟来!兄弟我既来了,可不能跑龙套!”
  乔昆万万没有想到,这白无常沙天九,竟是这么一个难对付的主儿。
  当下不由被他这几句话说得脸上一红,马上赔笑道:“沙老哥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乔昆天大胆子,也不能得罪好朋友呀!得啦,四位老哥不都是来帮小弟我一个人的吗!
  还请彼此包涵一些吧!”
  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为沙天九那番话说得也是脸上直变色。
  所幸他拜兄朱奇,是一个明白大体的人。
  他嘿嘿笑了两声,对南怀仁道:“二弟,你这是何必呢!沙老哥日月双轮之下,准能把那个小辈给拾摄下来,我们还是暂时做壁上观好了,你又争些什么?”
  说着他又笑了一声道:“沙老哥,就这么说,你先上,咱们在后面给你接着!”
  南怀仁见自己拜兄已如此说,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冷冷地一笑,退后了一步,不再多说什么。
  白无常沙天九满肚子的英雄主义,虽觉朱奇的话有些刺耳,但是他自信手中这对日月双轮,曾经打遍了三湘两湖,从未遇过敌手,就不信这无人的小岛上,一个无名的少年,能逃出自己手下!
  他久知辽东二老这老兄弟两个,各人自负一身奇功,根本没有把自己兄弟二人看在眼中。
  正因为如此,他才安心,要在他们眼前展示一下自己手上的功夫,好令他们对自己兄弟二人刮目相看。
  所以他听了朱奇一番话后,非但不怒,却嘻嘻一笑,说道:“朱老儿,你可别捧我,当心捧高了摔了我的腿!就是这么着,我先上,我要是不行了,你与南老二再接着上不迟!”
  说着对南怀仁一笑道:“二哥,你多包涵,兄弟我好几天没动家伙了,没别的,手有点痒,咱们这是自己兄弟,你可别生我的气!”
  南怀仁冷冷一笑道:“沙兄你太客气了,其实我要是知道你想动手,我也就不放什么屁了,凭你沙天九手下一对日月双轮,什么天大的事办不了;更不要说一个末学后进、不知死活的小小后辈了!”
  白无常沙天九冷哼了一声道:“二哥你别骂我,咱们是少说风凉话,手底下见分明!
  走!”
  说罢一拉那袭长可及地的白绸子长衫,就像是一片白云似地,飘身下了船,站在岸边的沙滩之上。
  辽东二老中的老大朱奇,跟着腾身而起,翩翩如一只海鸟,也上了岸。
  随后各人,也都陆续下了船。
  他们的身法,都极为轻巧,五人之中,那苍海客乔昆,看起来,还要算是最弱的一个。
  上岸之后,那苍海客乔昆压低了嗓子道:“我看,咱们散开吧,由我先同沙老哥上前如何?”
  朱奇点了点头道:“就这么说,你们去吧!”
  他说完话,一双大袖霍地一分,身形如秃鹰般地腾起,起落之间,已隐身在暗处。
  黑无常尚和阴,却以冷沉的声音,关照他拜兄沙天九,道:“我和你一块去吧!”
  沙天九回头翻了一下眼道:“不必,你也不相信我么?”
  尚和阴冷然道:“你要小心,依我看来,他一个少年,如无超人的武功,岂能一人独自居住在这无人的海岛之上?”
  沙天九知道自己这位拜弟,虽也与自己一样的手黑心辣,但平素行事,却较自己稳当得多。
  当下略一犹豫,冷笑道:“我是恨那辽东二老没把我兄弟看在眼中,所以才要争这一口气,你既也不放心,就暗随在后好了。”
  尚和阴尖削的面容,未作丝毫表情,闻言之后,只一闪身,已退后了丈许以外。
  南怀仁也早已隐入了暗处,看起来,这时沙岸上,只剩下了苍海客乔昆和白无常沙天九二人了。
  乔昆不知如何,内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觉,他顿了顿,苦笑道:“老哥,不是说着玩的,那小子确实不容易对付,你千万大意不得!”
  沙天九狂笑了一声,吓得乔昆用力地抓了他膀子一下,沙天九才突地停住了笑声,问道:“干什么?”
  乔昆左右看了一眼,道:“小心呀!我的老哥哥,我倒不是怕他别的,是怕他听见了。这小子精得很,这附近地理又比我们熟,他要是找个地方一藏,咱们就是找一辈子也找不着了!”
  这几句话,倒真把沙天九给吓住了。
  他马上沉下声音来,道:“就在这附近么?”
  乔昆用手指了一下道:“看见没有?一过那座石峰就到了!”
  白无常沙天九点了点头,月光之下,只见他脸上那个鼓出来的肉瘤子直发光,挂在胸前的那把黄胡子被风吹得散了开来。
  他仰着脸,转着一双发着亮光的眼珠子,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喝一声:“来!”
  喝罢一弯腰,身形窜了出去,就像是一支白色的弩箭一般,一霎时已栖身于那座峰头之上。
  乔昆虽也跟踪而上,可是他的身形,显然是慢得多了!
  上了峰头之后,就可清晰地看见另一边,那凹进的谷口,平静的黄沙……
  再往前,更可依稀地看见有两棵大大的柳树影子!
  乔昆指了一下说:“就在那柳树的后面。”
  说着他咬了一下牙,仿佛又想到了以往三度受辱的情形,他说:“我先去把他诱出来,老哥,你可要马上给我接应,时候一久,我就难免要出丑了!”
  白无常沙天九冷哼了一声道:“你去吧,我要是叫他在我日月双轮之下走上了二十招,就算我输给他!”
  乔昆怔了一下,这话听得他甚不舒服,心道:你也太狂了。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沙天九功夫到底如何,自己和他虽是认识已久,却也并不十分清楚,也许他手底下确实有点功夫,否则他怎敢如此轻敌?
  这么一想,内心不禁十分高兴,同时更想到,纵然他不是那江海枫的对手,后面还有辽东二老和他拜弟黑无常尚和阴接着。这几个人,都是盛名如雷的一等高手,谅他江海枫一个人,就是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苍海客想到这里,胆气更壮,当下向白无常沙天九点了一下头,身形陡地拔起,一个俯冲,正好落在那两棵垂柳的正前方。
  他向前走了几步,刚要出声,忽然自洞内传出了一阵冷笑之声,道:“乔昆,你这老儿,果然是你,我候你们多时了!”
  苍海客一听是他,顿时自脊椎骨里沁出来一阵冷汗。
  他不自禁地一连退后了两步,只见江海枫徐徐自洞中步了出来。
  他手上拿着一支木剑,以之轻轻点着沙地。
  出洞之后,先望着乔昆微微一笑,只是这种笑容,也和以往大不相同,可怕极了!
  他目光向一边的峰头看了一下,徐徐地道:“那位朋友,也请下来吧,不必掩藏了!”
  乔昆嘿嘿一笑道:“既然你看见了,那更好,江海枫,今天才是我们争生死存亡的时候!”
  江海枫忽地朗笑了一声,啐道:“你也配?”
  乔昆老脸一红,道:“我固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
  话方至此,沙天九发出了一声尖啸,整个身形陡地拔了起来。
  在空中一起一伏,不前不后,正落在了乔昆身边,沙地上只微微地扬起了一小片沙子。
  他落地之后,双手抱了一下,桀桀地冷笑道:“久仰阁下盖世武功,沙天九特来拜访,就便请教阁下两手功夫!”
  江海枫对来人这种奇形怪貌,丝毫也不惊异,他只是淡淡地一笑道:“海枫不过是借地苦修的一个寒士,奈何四方的英雄,偏是容我不得,一再地逼迫,不知是何居心?”
  沙天九自江海枫一出来,就全神贯注在他身上,见他精华内敛、态度从容,出言不亢不卑,就知道这个年轻人,果然不同一般!
  此时闻言尖笑了一声道:“我沙天九纯粹是来讨教功夫的,胜败倒是无所谓,比完了我扭头就走,莫非是阁下认为沙某不堪承教么?”
  江海枫眼光在他面上扫了一下,所谓观其面已知其人,冷冷地一笑道:“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吧?”
  白无常沙天九秃眉一竖,那白果似的一双怪目连连地翻动,桀桀地笑道:“时间不早,阁下还是识相些,咱们就手底下见高低好了!”
  江海枫点了点头,看了苍海客乔昆一眼道:“怎么,你也有兴趣一块来玩玩么?”
  乔昆嘿嘿一笑道:“沙老哥已足够把你打发了,小子,你死在目前,尚敢如此狂傲,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忽地把身形纵了出去,立在数丈以外的沙岸上,大声道:“沙大哥,这个地方宽敞,你来这里打发他吧!”
  白无常阴险地对江海枫一笑道:“请”猛地一塌腰,已倒纵到那片沙地之上。
  接着猛然一个回身,正想举手相招,却听身后一声冷笑道:“这地方果然不错!”
  沙天九倏又回身,却见江海枫,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自己身后,气态雍容,眉宇之间现出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气。
  如此快速的身法,直把个狂傲的沙天九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以他的身手,竟未能发现对方是怎样进身的,要按举手过招来说,只此一端,自己已算是输了一手了,这教他怎能不惊不骇?
  当时他几乎呆住了!
  所幸他那种僵尸般的样子,平常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发怔,略一惊怔之后,跟着就大声地狂笑了一声:“姓江的,你不必犹豫,尽量把你身上的功夫施展出来,看看能奈何我沙天九不能?”
  他说着怪目频翻,注意着对方的动静。此人对敌,一向是诱敌先发,他却在一边冷眼观察敌人的套路,趁隙取胜。
  可是江海枫早已洞悉他的阴险,他淡淡地一笑道:“海枫对敌,向来是不发先招,你如惧怕,请自便,我决不拦阻!”
  说着仍然是两只手轻轻握着那口木剑的把柄,以之立在身前,大敌当前,他似乎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白无常沙天九至此,那僵硬的身子,也不由瑟瑟地抖了一下,厉哼一声:“好!”
  身形陡地纵起,在空中将落未落之际,一双怪爪已自抡起,劈出了两股强猛的劲力,直向江海枫身上击来!
  却见那停立在沙地上的江海枫,毫不着急,只把左足迈出了半步。
  上面身子微微向前一矮,手中木剑由下往上,轻轻地向右面一拨。
  说也奇怪,沙天九那么快疾的一招攻势,吃他如此一来,竟变得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不待双掌完全劈山,猛地就空一滚,飘落在六尺之外!
  他站定身子之后,面色狰狞得活像是一具噬人的僵尸,抖动了一下道:“好小辈,你这些障眼的巫术,可是瞒不过我,待我露两手厉害的功夫给你看看!也叫你小辈长些见识!”
  在他说这些话时,江海枫仍然是手握木剑,以之拄地,面上微微地笑着,不带一些惊慌神态!
  这多年来的静中领悟,令他深深地体会到“以静驭动”这四个字的诸般妙用。
  沙天九口中虽如此说着,内心未尝不在吃惊,因为方才江海枫木剑取势,分明是已看穿了自己那一式掌招的软处,自己如不即时自退,只怕一上来,就要败在他那木剑之下了。
  此刻想来,他犹自有些心惊肉跳!
  他自进入武林数十年来,会敌何止千百,但像这么文静的对敌态度,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时不禁暗悔自己不该一时好强,来打这第一阵。如败在这无名少年的手中,自己今后,还有什么面目再在武林中混?
  可是时至此刻,一切也都说不得了!
  这怪癖的老人,二次扑身而上,离江海枫身形尚有五六步的距离,忽地往右一个旋身,直向海枫左肋上连掌击来!
  不等到掌力贯出,猛然又向左一个反扑,这种声东击西的手法,施展得极为利落,简直快若旋风。
  身形一转过来,右掌这才猛地实吐出来。
  他用的是一手“百云探手”,五指紧并着,内力齐逼指尖!
  这一手如让他击中,慢说是江海枫血肉之躯担受不起,就是一方坚硬的青石,也鲜有不触指粉碎的道理!
  可是事实出人意料之外,如此厉害的身手,在这个少年人的眼中,似乎是稀松平常。
  只见他木剑平出,极为巧妙地划了一个半圆形圈子,如封似架地向外一推!
  沙天九那么充满自信的一招“白云探手”,却不得不临时撤了回去。
  因为江海枫木剑所圈划的部位,正是他探出的上身,最感虚弱的一环右肋下三分处的“桑门穴”上。
  白无常沙天九这才真正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厉害,也难为他那种进得狠退得也快的身法。只见他尖啸了一声,在空中猛然一矮身形,如打在岩石上的浪花一般,倏地反卷了回去。
  如此一来,沙天九脸上可是有些挂不住了。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怪笑道:“好小辈,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说着后退了一步,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就势伸手向那长可及地的白绸长衫之内一探!
  只听“叮当!”一声交鸣,再看他手上,已多了一双乌黑色的怪状圈子。
  两圈一大一小,通体黑色,但在钢圈四周,却是一圈闪着雪白光亮的刃口。这是一对极为怪异的兵刃,在兵刃谱中,它是属于外家兵刃!
  沙天九日月双轮拿在手中,向天空扬了一下;然后在胸前互一交接,发出了“当”
  的一声,怪脸上,霎时变得极为狰狞。
  他狂笑了一声道:“小辈,你敢接我这一对玩艺儿么?”
  江海枫冷笑了一声,扬了一下手中木剑,道:“你不亮兵刃,尚可多活些时候,既亮出了兵刃,你的死期到了!”
  说完这几句话后,他那双闪闪放光的眸子,显得更为灼烁了,死死地注定在沙天九的身上!
  白无常沙天九不知为何,竟会打了一个寒颤,他又狞笑了一声道:“我们就看一看是谁死期到了!”
  说着,身形陡然向前一跃,只用右足足尖,轻轻点着沙面,右手日月轮突地向前一送,用那锋利的雪白刃口,向海枫胸前划来!
  这老儿果然武技不凡,动起手来,十分灵活。
  当他看见江海枫昂然的身形,毫不移动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招是打空了。
  于是他用力地向后一夺日月轮,身形如风一般地旋了半个圈子,正好到了江海枫的左侧。
  接着就听他厉声大吼道:“去吧!”
  日月双轮一前一后,带起两圈耀目的冷光,直向海枫肋下推击过来!
  江海枫木剑倏地一按,整个身子拔空而起,日月轮带着一阵呼啸,由下滑过,看来是险到了极点!
  沙天九想不到这么快的手法,仍然走了空,对方的反应委实够快。
  当下他硬行往前一上步,推出的双轮,化为一招“举火烧天”,霍地向头上一举,直向江海枫双足撩去!
  只听“当”的一声,海枫的木剑磕在他的双轮之上。
  借着这么一磕之势,江海枫那拔起的身子,有如狂风败絮似地,掠出了丈许以外。
  他足尖一点沙面,身形毫不犹豫,如怪蛇一般地转了过来,掌中木剑挟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由上而下,快同电闪星驰一般地,直向沙天九迎上前的身子直劈了下来。
  时间、部位,都拿捏得那么巧,他就像是背后生着一对眼睛似的。
  白无常沙天九不禁大吃了一惊,总算此老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当下他倏地振臂扬肩,双轮交叉着向上一迎,二次兵刃交接,发出了“呛”的一声暴响。
  那么锋利的刃口,非但未能把对方木剑斩断,反震得他二臂一阵酸麻,掌中钢圈,也暴热得如同火炙一般。
  沙天九到了这时,才知道这个少年果然身负一身超然奇技,无怪乎苍海容提起他来那么地胆战心惊。
  可是江海枫自出得洞来,即已安下了心,决不使来犯者生还一人!
  他那口木剑往下一按,身形再次如黄鹤一般地弹了起来,沙天九空有一身功夫,不知怎么,竟是一招也递不上去。
  这时他见对方身形跃起,哪里还敢怠慢,双足在沙面上一滑,用“邯郸学步”的身法,错前七步,正逢着江海枫身形翩然下坠。
  沙天九认为机会不再,狞笑了一声,双轮一碰,发出了噪耳的一阵叮当之声,一前一后,“巧打天星”,直向江海枫落地未稳的身上打去。
  招式快劲有如惊雷奔电,双轮一上一下,一奔五官,一奔小腹,月牙的刃口,映着月光,发出两弯夺目冷焰。
  江海枫剑眉一挑,身形猛然一矮,那口木剑平胸而出,待到中途,霍的暴出了两股剑影。
  沙天九那么快的招式,仍然为他木剑磕了开去,一时门户大开!
  这位纵横一世的湘鄂巨盗,到了此时,已吓得面色惨变,口中“啊”地大叫了一声。
  他拼命地一踹沙面,以“金鲤倒穿波”的身法,向后猛地倒窜了出去。
  可是江海枫已不再容他逃开了!
  沙天九身形方倒窜出了丈许,便见眼前黑影一闪,对方一口木剑已直向自己面门上点来。
  他刚想就空一滚,然而还未容他身形转动,一股冰寒之气,已宛似一支冰箭一般地直入眉心。
  沙天九只哼得半声,身子已“噗”地倒卧在沙地之上。
  同时间,一旁暗处发出一声尖叱:“小辈敢尔!”
  “嗤”的一声,一支丧门钉,直向江海枫面门疾射而来。
  江海枫狂笑了一声,突出左手,以中食二指向前一探,已把这支迎面而来的暗器夹在指缝之中。
  他的身子,并不因而少怠,像一片狂风下的落叶一般,飘了出去。
  暗影中,一左一右,同时飞扑过来两条人影。
  那是黑无常尚和阴和苍海客乔昆,他二人自不同的方向,在沙天九遇险的一瞬间,突地纵身而出。
  尚和阴手足情深,打出了一枚丧门钉,见拜兄倒卧沙滩,以为只是被迫如此,却没有想到,他这位形影不离、共生死同患难数十年之久的兄弟,已是一命归阴,永远也不会站起来了。
  尚和阴在暗中看出了这少年果然是一个极为棘手的人物,早已为拜兄担心,正想待机而出,双战对方一人,却不料晚了一步,他这位拜兄被对方木剑所贯出的冰寒之气,刺中眉心,已经作古了。
  尚和阴使的是一口蛇形剑,在暗器一出手的同时,已然掣在手中。
  他口中又怪叱了声:“小子你是找死!”
  手中剑猛地向前一抖,直向江海枫右肩头猛扎了过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苍海客乔昆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吼声:“不好了,沙老哥死了!”
  尚和阴剑已抖出,闻声,直如当头着了一个焦雷!
  他猛地把剑向回一拧,身形狂飘而退,落在乔昆和沙天九的身边。
  他抖着声音道:“他……怎么了?”
  乔昆几乎已经傻了,讷讷地道:“二哥……他……死了!”
  尚和阴身形一跄,几乎倒地。这时由崖顶上,又掠下一条疾快的影子。
  这人一身黄麻的大肥衣裤,自高峰上落下,带出了噗噜噜的风声。
  身形落地之后,双手连摇道:“住手!住手!”
  尚和阴由地上一跳而起,悲恸的道:“南二哥你让开,我拜兄死了!”
  甫自落地的南怀仁闻言也似大吃一惊,怔了一下道:“死……了?不可能吧!”
  乔昆这时真是胆都吓碎了,他喃喃地道:“奇怪的是他全身无伤,不知是何处致命!”
  尚和阴惨笑了一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瞪目欲裂地望着远在丈许以外的江海枫,用手中蛇形剑一指道:“小子……你好辣的手,我拜兄究竟与你有多大仇恨,你竟下此毒手?”
  他说着身子猛地纵出,蛇形剑一抢,直向江海枫咽喉点来。
  江海枫一声冷笑,冷峻的目光,向三人很快地扫了一眼,木剑“呛”一声架出,尚和阴的身子立即跄出了三四步以外。
  一旁辽东二老之一的南怀仁,又大叫了一声:“尚兄先慢下手!”
  尚和阴回过身子,狞笑道:“你莫非还要同他讲和不成?”
  南怀仁上前几步,小声道:“尚兄,此人武技高不可测,不是我老头子说句泄气的话,你我几人,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
  尚和阴冷冷一笑说:“那么,我大哥……”
  南怀仁头更低下了些,小声道:“你不要急,这件事以我看只可智斗,不可力敌!”
  “你的意思是……”
  南怀仁冷冷一笑道:“先由我上前与其搭讪,你可趁其不备……”
  尚和阴闻言怔了一下,南怀仁尴尬地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顾虑许多,否则令兄的仇只怕……”
  尚和阴咬了一下牙,点了点头。
  南怀仁偷眼一瞧江海枫,却见他兀自立在丈许以外,手中木剑插在沙地上,脸上不喜不怒,但是那双闪闪发光的瞳子,却注视着这边,毫不旁瞬。
  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绰号人称“黑妖狐”,为人最为阴险,所练毒砂掌已有八成火候。只是今夜,当他于暗中偷偷窥看到这个少年人的功力之后,他整个的心就全凉了。
  这老儿心机一动,乃想出了偷袭的毒计,但他更知道,即使偷袭,也是要冒相当危险的。
  所以他才激使黑无常尚和阴,叫他去冒险犯险,自己则见机行事。
  他干咳了一声,上前一步,抬了一下拳道:“这位少侠客,功力果是不凡,老夫深为钦佩,不知阁下师承何人,是否可以见告?”
  江海枫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谁?”
  南怀仁又向前走了两步,他的身子,正挡住了对方的视线,在这时间里,尚和阴却疾速地隐身到暗影之中。
  南怀仁嘿嘿一笑道:“小哥儿,你也不必问我是谁啦,说起来咱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仇;即使有,也并非是无可化解的,是吗?”
  说着他指了苍海客乔昆一下道:“不都是为了乔昆大哥吗?现在老夫我愿给你们两家做一个调解人,从今以后……”
  他干咳了一声,又接道:“咱们非但不是仇人,而且或许会成为朋友呢!我说小兄弟,你的意思到底是怎么样呀?”
  江海枫一时也弄不清这个老人弄的什么玄虚,只觉得自己刚才下手过重,伤了一条人命,心中甚是后悔。
  因此,当他听了南怀仁之言后,虽有些疑心,但是内心却不免动了一下。
  他微微地冷笑了一声说:“这是你们咎由自取,又怪得谁来?我在此岛静修,与你们本无牵连,你这老头儿既如此说,我自然同意。”
  说着他扬了一下木剑,道:“你们即时离开,我决不赶尽杀绝。”
  江海枫说到此,两弯剑眉倏地一扬,双眸内,泛出了灼灼光彩。
  南怀仁不禁心中一紧,他倒是真的有些心虚了。可是此老也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物,为了达到一个目的,他往往是不择手段的。
  他咳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道:“小兄弟,你这么说,未免太见外了吧,老夫实在是一番好意……”
  江海枫不由一瞪双目道:“你不必多说,我并不想交你们这几个朋友!”
  又挥了一下手上的木剑,冷笑道:“快走!”
  南怀仁小眼一翻,嘿嘿笑道:“小兄弟,你的火气太大了!”
  江海枫正感不耐,准备出言呵斥,忽然觉得脑后起了一阵金刀劈风之声,顿时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见他上身突地向前一滑,木剑紧贴着沙面,向后上方一个疾旋,身形已如惊雷骇电似的转了过来。
  这一式身法,施展得太快了。
  就连那惯施快手法的黑妖狐南怀仁,也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转身的。
  可怜那暗中来袭的尚和阴,暗袭不成,反而陷于险境!
  他的蛇形剑,本已破空递出,直劈江海枫后脑,身子则是头下脚上,成一直线的飞扑过来。
  眼看就将奏功,正自狂喜,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转身出剑,竟是有如神助一般。
  时间、部位,毫厘不差。
  尚和阴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对方木剑已自临近了胸前的“心坎穴”!
  他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一提丹田之气,霍的一个疾转,要说起来,他这种身法确是够快的了。
  可是只怪他所遭遇的这个对手,武功太高,太不可思议了。
  尚和阴身形尚未转及一半,对方木剑竟是快同电光石火一般地追了上来。
  硬是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他的“心坎穴”上。
  黑无常尚和阴,身在空中,只觉得突地一冷,激凌凌打了一个寒战,连“唉呀”都未能喊出,便自空中坠了下来。
  他手中还紧紧地抓着那口蛇形剑,疾速地抖动了几下,在沙地上划了一个半圆的圈子。
  就这么,他面朝下地趴在沙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南怀仁和一旁的乔昆,目睹此状,不禁吓了个魂飞魄散!
  尚和阴身上练有所谓的“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这个他们是知道的。
  然而被对方一口木制的剑,轻轻地点了一下,竟就丧命,由此看来,这叫江海枫的少年人,确是具有匪夷所思的功力了!
  他二人可都不是笨人,惊魂略定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只见他二人,双双地纵起了身形,一左一右地直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遁去。
  江海枫狂笑了一声,身形如脱兔似地猛地拔了起来,一起一落,弹指之间,便是丈寻。
  他的身形往下一落,正好到了苍海客乔昆的背后,乔老儿显然也已经发现背后有人了。
  一时之间,吓得面无人色。
  人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勇气也就不得不提起来,作困兽之斗。
  乔昆此刻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大吼了一声:“好小辈!”
  声出人转,手中剑带起一阵轻啸,拖着匹练似的一道白光,直往江海枫身上劈了过来!
  他目光中,看到了对方那张苍白英俊的脸,似乎距离自己不及一尺。
  从对方瞳子里所泛出的那种冷亮的光芒看来,对方似乎是真的怒了。
  乔昆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成败在此一举,左掌在同时也贯足了内力,以“小天星”
  掌力,狠命劈出!
  江海枫朗笑了一声。
  这个年轻人,似乎真有鬼神不测的身手,在这么急迫的时间里,他仍是那么从容。
  他先抬起那只没有握剑的左手,是那么的巧、快、准!正好搭在乔昆的右手脉门之上。
  虽然乔昆用足内力,仍是不能移动分毫。
  他那口木剑,这时只微微地向上一挺,看起来像是一挑。
  只不过起落之间,木剑的剑尖,已点在苍海客乔昆的咽喉喉结之上!
  苍海客乔昆发出了“格”的一声,身子转了半个圈子,“扑通”一下,就倒了下去。
  他和湘西二鬼黑白无常落了同样的下场,一时气结喉封,一命呜呼!
  那辽东二老中的南怀仁,身子虽已远纵了出去,可是他却无时无刻不在留神着背后。
  乔昆所发出的喝叱之声,他自是听见了,乔昆倒下去,他也看见了。
  他一生之中,会敌无数,杀人如麻,也只有此刻才感到了一个“怕”字。
  在惊骇万端中,他探手摸出一把铁莲子,以备万一之用,同时足下更加快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直向崖后扑去!
  因为他知道,帆船正停泊在海岸边上,那么,只要自己上了船,这条命大概总可以保住了。也许拜兄翻天掌朱奇,正在船上候着自己,兄弟二人,就算是敌他不过,逃命总还有希望的。
  当他飞快的身子,正由崖上飘身而下当儿,他听到了一声长啸。
  那声音也是由崖上直坠而下,带着一条修长的影子,直向崖下坠了下来。
  黑妖狐南怀仁吓破了胆,他猛地一拧腰,叱一声:“着!”
  铁莲子以倒摔阴耙的手法,全数都打了出去,夹着一阵疾啸之声,黑压压一大片,直向江海枫全身罩了过来。
  这种打法,正是武林中一种绝技,名唤“巧打满天星”;尤其是南怀仁惊吓之下,这一把铁莲子,可是用足了十成的功力,每一枚暗器上,都充满了劲力,天空中汇成一大片哨音。
  南怀仁暗器出手,身形却是不敢丝毫停歇,疾起疾落地直向海岸边那艘黑白二色的帆船上扑去。
  可是他的身子,几乎扑到了海边,却听得背后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好厉害的暗器!
  老儿,你走不脱了!”
  南怀仁到底身手不凡,在如此紧张的情势之中,犹能保持着基本的反应。
  只见他右脚往前一跨,整个身子猛地向前一倒,好一招癫驴打滚。同时间,顺手扬起了大片沙子,直向江海枫全身上下弥盖过去!
  江海枫倒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手,猛然一点足尖,后退了丈许。
  南怀仁于这千钧一发之间,就像是一只为猎人紧追下的狐狸一般,只一窜,就上了那只帆船的船头,大声招呼道:“快!开船!”
  那个船夫不知所以然,闻言吓了一跳,他是湘西二鬼手下的一名小盗,平素在水上负责打探买卖,为人很精灵。
  这时他看清了是南怀仁,往一边一跳,操起船篙就向岸边点去!
  可是就在这时,一条人影自天而降,这人手持木剑,只说了一声:“敢!”
  那船夫惊慌之下,倏地举起长篙,向江海枫当头打下,可是对方只用木剑向上一格,只听得“喀嚓”一声,那支长篙已是一折为二。
  船夫吓得回头就向船尾跑,口中大呼道:“南大爷救……”
  一个“命”字尚没有喊出来,江海枫已自背后赶上,一剑将他刺倒船上,顿时就了了账!
  逃到船尾的南怀仁,刚捞起一支长篙,正准备用力撑船,见情知道不好。
  他用力地丢下了长篙,狞笑了一声道:“小辈,你逼人太甚了!”
  只见他右手往腰内一探,随即“黑虎伸腰”似地向上一抖。
  噗噜噜一阵惊风之声,再看他手中已多了一枝银色的“梭子枪”。
  枪身是由十二节梭形钢块联接而成,梢端那一节,为蛇的尖头型状,略一抖动,发出叮当一阵震耳脆响。
  黑妖狐南怀仁梭子枪到手之后,似乎也知道再想逃命已不可能了。
  他是安心要与对方一拚生死,当下右手一撩垂下的衣裳大襟,以“海燕掠波”的轻功绝技,自船尾向船头窜了过来。
  同时口中厉叱了声:“纳命来吧,小辈。”
  声到人到,人到枪也就到了,十二节梭子枪,以一招“拨风盘打”,向江海枫头上猛砸了下来。
  江海枫容得他枪尖临到顶上不及一尺,这才一领右手木剑,向他第一节枪身之上找去。
  南怀仁此刻已成了惊弓之鸟,哪里敢让他木剑挨着自己枪尖,他嘿嘿地一笑,右手猛地向回一带,“呛啷”一声,已把梭子枪给撤了回去。
  第二次进招,梭子枪施了一招“浪打金舟”,枪身上下,唏哩哩地夹起一阵响风,直向江海枫上胸抽打了过来!疾快威猛已极。
  从动手过招上来说,南怀仁这一连两招,确实是相当地惊人了。
  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今天他算是碰到厉害的人了。
  南怀仁一枪方自递出,江海枫身子就如同纸人似的一阵急转,旋转中,一伸手,“噗”的一声,已操在南怀仁的第三节枪身之上!
  跟着他右手木剑,紧紧贴着对方的枪身,向外一展,叱了声:“放手!”
  南怀仁若不松手,一只右手可就别想要了。
  可是这老儿竟是硬朗得很,他绝不甘心就这么服输在一个少年手下。
  只见他左手倏地向外一推,将其浸淫达二十年之久的内力“小天灯火”尽数逼运掌心,指尖向上一挑一扬,叱了声:“打!”
  一股炙热的气功,可就如旋风似地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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