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天岸马
  作者:萧逸
  话说宁州
  千年野人参
  不毛驴
  银发鬼母
  俏罗刹
  天亮前后
  东珠
  几番风雨
  病龙
  血手菩提
  冷焰
  鱼游清波
  一丈云
  九更秋露
  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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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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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蚕杖
  苦海无边
  传薪
  迷情
  剑气红颜
  侠心
  技穷
  妙脱乾坤
  七宝金蝉
  剑仙
  惊异
  美哉周郎
  造化
  冬暖
  乱蚕飞丝
  喂招
  杀机
  魔笛
  残月刀
  玉剑还情
  爱
  情魔孽海
  虎穴
  魂兮归去
  血路
  夺命双笛
  兵解大法
  断肠泣血
  陶罐收魂
  斩鹰折翅
  天马行空
话说宁州
  都说这个地方“荒”得厉害。
  一面是巍巍高山,一面是千里雪原。
  交冬数九的穹天,大江大河都叫冰封死了,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全是白的,漫天无际的皑皑白云,针扎眼珠子那种刺眼的“白”!
  哪有什么人家啊?老天!
  当年安禄山起兵造反、唐玄宗即位称帝,都离不开这个地方,就说成吉思汗起兵灭西夏吧,大军也会在此盘桓……
  人的嘴要多刁有多刁,明明是个穷地方,几乎是“不毛之地”了,还硬要说是什么“塞上天府”,真是……
  当然,话又说回来,那也得看怎么个比法儿,跟中原大陆自然不能比了,要是跟西藏、沙漠比,却又胜似多多。
  “塞上天府”就“塞上天府”吧。
  烟火正旺,红通通的。
  映照着的每一张脸,都像是喝了酒那么的“酡”红。
  四面门窗悬挂着厚厚的棉花帘子,惟恐把屋里的这股子暖和劲儿放走了。
  掌上了灯,曹老掌柜的出着长气儿,就着火旁坐下来,今儿个他可真累得够呛!
  灶台上贴着玉米饼子,锅里煮着粥、炖着肉,一时香气四溢。这会子嗅着这个味儿,真让人垂涎三尺,要多馋人有多馋人!
  前道雪崩,道路不通,十几个客商行旅一下子都困在了老掌柜这个“金沙客栈”里,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动。
  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东扯胡芦西扯瓢,就胡扯起来。
  “那还是老老年的事,”老掌柜的思索着说:“是等壬年吧,雪崩过…回……”
  七八个大小伙子,扇面儿般地围炉坐着。
  老掌柜的往火炉上加一把柴,火势更旺,窜起来的火苗子有尺把高,差一点就燎着他的眉毛。
  “那一次雪崩,可厉害啦!”老掌柜的说:“要不是打贺兰山来的那帮骆驼客人合力动手,真不知要磨到什么时候……就那样,也忙了二十来天,才把路打通了。”
  一听说二十来天,大家伙可都傻了眼。
  “要……这么久?”
  李老七伸长了颈子,翻着白眼儿:“要是这样,我他妈的干脆死在这里算啦!”
  “我老婆还等我回去过年吃团圆饭呢!”刘小个子睁开了眼嚷道:“他姐的,这下子全都完啦!”附近有个地方叫“花吊池子”,产盐,大伙儿都是干盐生意的,不过碰着了眼前这种天气,也是没辙。
  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乱糟糟地吵成了一团。
  可就吵了人家的清静了。
  正在一旁打盹的那个老文生,懒洋洋地睁开了惺松睡眼,他有气喘的病,每年都要发上几回,像眼前这种天,发起来就更厉害。
  交冬以来,他就赖在了老掌柜店里,看样子暂时还不想走。
  黄蜡蜡的一张瘦脸,青皮寡肉,人是细溜溜的“瘦”,倒是身上那件袍子,火红的面子玄狐狸里儿,看上去还值几文。
  人饰衣裳,佛要金装,就凭着这身衣裳,谁也不能小瞧了他老人家。
  这般年岁,身上还带着病,像是提不起劲头儿,百无聊赖。既不想走,雪不雪崩,与他无关。翻过身子来,背向着火,继续打他的盹儿。
  朔风呼呼,飘起来的雪珠子打在桑皮纸窗户上,唰啦啦洒豆子那般地响着。
  天色越暗,云层越低。
  远处传过来饿狼的长嚎。
  几只兀鹰,团团打转,只是在眼前这种雪洼子里低飞盘旋,嘴里发着“嗤嗤”的嘎叫声音,无限凄厉。
  又何止凄厉!
  风雪不止,惊鹰怒盘。
  五十里内外,罕有人迹。
  却有贵客在此盘桓打尖。
  那一杆插落在雪斗子里的杏黄色三角长旗,滚龙缠金,中嵌“钦差”二字,说明了来客“高高在上”,不同凡俗的身份。
  钦差大臣统制三边外加“威宁伯”的天子赐爵,任何一样抖出来,都够瞧的,都能把小老百姓活活压死,更何况三位一体,集大权于一身!
  官大人王越,统制三边,开府固原,这一趟奉旨采办,路过宁州,归途偏偏遇上了暴风雪,前道雪崩,固不足畏,自有地方州府负责打通。却是如此耽误了行期,令人可恼。
  虽说是轻衣简从,王大人一行车马,却也人数不少。
  上上下下几十个人,一股脑都涌到了老掌柜的“金沙客栈”,包下了后院的五间上屋,随行的小队子亲兵,由个姓方的“镇抚”带领,就在雪地里搭了个羊皮大帐,露雪而居,负责内外的警戒任务。
  五十人所居住的后面院子,关防重地,自是不能掉以轻心,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进出来往,通名报姓,就是茶水饮食,亦有专人接应,一干闲杂人等,不能擅越雷池。
  官做到这般场面,虽非位极人臣,却也是十分够瞧的了。
千年野人参
  双手捧着“老二白”的大花酒碗,曹老掌柜的“咕咚”咽了一口,许是多喝了点儿,连眼珠子都红了。
  “我说……”歪着个脸袋,老掌柜的思索着:“说到哪儿啦?”
  “说到高山野人参!”刘小个子伸着脖了:“说是有千年成形、成精的!”
  “成精不成精,谁可也没见过!”老掌柜的说:“说到成形,那我可见得多啦……
  说别是千年野参啦,人参只要上百年,看起来就有模样,有胳膊有腿,瞧过去真跟个小人儿一样!”
  喝了口酒,他说:“老胡先生走啦,这一回他空来了一趟,说到人参,他老人家是肯花大钱买好人参的,越是年份久的、好的,他越肯花钱,千儿八百两银子,对他满不当回事……”
  “可谁卖给他呀?”李老头说:“谁有这个东西?”
  “有……有人!”
  老掌柜的竖起一个手指头,沙哑着喉咙说:“有个姓孟的年轻人,每年都来一回,他的东西可大啦,他是专门上高山采野参的……”
  听到这里,一边打瞌睡的老文生,缓缓掉过了身子,一双打眯的睡眼,竟然也睁开了。
  “他是专采好参,每年来一回,老胡先生专买他的参,只是今年不知是怎么回事……
  没来,老胡先生扑了个空,可失望啦,走啦!”
  外面风大极了。
  整个房子都像在摇动,轰轰声不绝于耳,听起来怪吓人的。
  这般风雪不知还要持续几时。
  天色是黑了,风势里夹杂着野狼的长嚎,给人的感觉,正适合眼前的“围炉夜话”。
  老掌柜的酒喝光了,支使着人去给他拿酒的当儿,蓦地里传过来急促的一阵拍门声。
  每个人都吓了一跳,竖耳倾听。
  门板子被捣得通通响,那种手劲儿,真像是一拳头把整扇门都给砸破开来。
  “来啦!来啦!”
  老伙计谢七三脚并两脚地赶过去,房门方启,带进了满屋子的狂风。
  狂风里,闪进一个人来。
  谢七“哎哟”!着,施出了大力,才把门关上,却只见门帘倒卷,七八个灯斗子,乱打秋千,灯油洒了一地。
  真像个雪人儿似的。
  满座震惊的当口,那人已直趋当前,迎向面前的熊熊炉火,迫不及待地伸手取暖!
  甩落下一身的白雪,脱下帽子,老掌柜的这才看清楚了来人。
  “啊……啊……这是……”
  “我姓孟!”那人冲着老掌柜的微微一笑:“掌柜的你不认识我了?”
  腰板儿笔直,气宇轩昂,那种湛湛内敛的眼神,身子骨架周身上下,哪一样也不含糊,直觉得“鹤立鸡群”,可就把眼前一干人等,全数的都给比了下去。
  仿佛由梦境里一下子回到现实。
  老掌柜的真有说不出来的喜悦。
  “那不是孟兄弟吗!”
  一下子抱住了来人的膀臂,曹老掌柜的喜得嘴都闭不拢了:“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各位、各位,这就是刚才我说到的那位孟先生,孟老弟台!”
  大家伙哄然而乐,均由位子上站起来,互道景仰。
  姓孟的却是一声不响,拿眼睛直瞄着面前的曹老掌柜,模样儿透着希罕。
  “呵呵……”曹老掌柜的大笑着说:“是这么回事,大家伙刚才提到人参的事,我就想起了孟兄弟你跟那位胡先生来啦!来来来,坐、坐下,先弄壶酒暖和暖和,咱们慢慢地说!”
  老伙计谢七送过来一大壶酒,还有肉。
  孟先生这才明白,会意地点了一下头,接过酒来喝了一口,他说:“外面冷极了,我一路来看见很多家畜被冻死,连天上的飞鸟也死了不少,真是罕见的大风雪!可怜那些没有家的人……”老掌柜接着说:“可不是,要不怎么前面雪崩呢!”
  各人见这姓孟的,二十六七的年纪,挺高挺高的个头,也许是多年攀越高山大岭,采摘野参的缘故,练就了一副好身子骨儿.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他身上却仅穿着一件猩猩绒里子的衿袍子,看起来轻爽利落,一点也不觉得臃肿。
  姓孟的更似有那种悲天怜人的胸襟抱负,提到那些没有家沦为冻殍的人,神色里流露出同情。
  各人才知道,他这一路周济了不少穷人,身上仅有的百十两银子都散光了,随身的,只有背上囊子里采自雪山的高山野参,数目却不清楚。
  他的口风很紧,很少说话,似乎包括老掌柜的在内,对他所知道的也不够多。
  采摘人参这行职业,危险性极大,平日出没深山大岭,与虎豹毒蛇为伍,弄不好便是性命不保,却又常常徒劳往返,难有所获。这行业全凭精干长者的带领,结队入山,更要有几分运气,才可避免空手而回,像眼前姓孟的这样单身独往,设非其有超乎常人的能耐,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吃下了两大张饼,又喝了两碗粥,姓孟的越见沉着,也恢复了他的奕奕神采。
  老掌柜特意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你这一趟扑空了,老胡先生等不及,他走啦。”
  姓孟的微微一呆。
  “什么时候?”
  “走了半个月啦!这一趟你来晚了!”
  孟先生聆听之下,微微现出失落的表情。
  “临走的时候老胡先生要我带话给你,”曹老掌柜的眼巴巴地看着他:“叫你到关里‘老松客栈’找他去,在那里,他还能等你半个月,过了时间,他可又要走啦!”
  算了算时间,已经过了。
  “来不及了!”孟先生失望地笑了笑:“这一趟遇见些别的事,又碰上了暴风雪,耽误了。”
  “那可也是。”老掌柜的说:“前面又雪崩了,急也急不来,孟兄弟你先住下,一两天路通了,再托人问问,看看还能找着他不能,倒是你手里的货……”
  “有!”一面说,孟先生随即解下了背上的囊子,大家伙眼睛都睁大了,直直地盯着姓孟的手上囊子,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觊觎。
  几次买卖,都是老掌柜的居间转手,孟先生对他自不见外多疑,即自囊子里拿出了个小小绸子包儿。
  老掌柜的接过来,笑说:“大家伙这就开开眼吧!”
  却只是孤单一支。
  活像个小人儿模样,头首四肢具全,看看有八九寸长短,鸡蛋那般粗细,通体上下遍体金黄,生满了长长发毛。
  老掌柜的“啊”了一声,托着参的一双手微微颤抖着:“好个……东西,总有千年以上吧……”
  孟先生微微一笑:“没有,没有!”就手接了过来,正待收起,却由斜刺里传过来一个声音:
  “慢着!”
  敢情是那个年老的文生。
  惺松的一双睡眼早已睁大了,再无丝毫睡意。只是喘息不止,像是较之先前喘得更厉害了。
  “老胡先生既然已走……就卖给我吧!”
  曹老掌柜的吃了一惊:“你老人家……”
  转过身来向孟先生介绍说:“这是秦老先生!”
  “老朽秦风。”秦老先生抱起了一双瘦手:“孟先生大名……”
  “孟寒沙。”
  “货不用再看了……”秦老先生喘了一口气,说:“孟兄弟,你就报个价吧!”
  “你老人家是个参客?”
  “不……我自己用。”
  秦老头儿喘了一会,讷讷接着:“这个行市我也不清楚,这么吧,我此行……身旁有两百多两银子,你看这个数目……”
  一旁的曹老掌柜听到这里,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谁都知道,这是价值千金的东西,你这‘两百两银子’简直是在开玩笑!”
  举座轰然大笑声中,年轻的卖参人孟寒沙却是一声不发。
  接着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颇似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卖或是不卖!
  渐渐地笑声消失!
  每个人都用无比惊异的眼神,向他注视着。
  “卖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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