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 武侠>> 萧逸 Xiao Yi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36年)
风雨燕双飞
  作者:萧逸
  第一章 无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
  第二章 穷途逢贵客 绝艺创娇娃
  第三章 悔恨铸大错 拼死劫天牢
  第四章 拼命劫牢狱 失陷作阶囚
  第五章 王邸惊绝艺 密令震双狼
  第六章 酬恩肩重任 虎穴遇奇人
  第七章 壮士洒热血 将军抛头颅
  第八章 壶中藏日月 井底走蛟龙
  第九章 纵马逃亡急 投仇忆旧悲
  第十章 幸逃死亡关 勇闯虎狼窟
  第十一章 贼窟逢知己 禁地惩狂徒
  第十二章 争雄且邀宠 获胜达初衷
  第十三章 虎穴谐鸳梦 龙潭伏杀机
  第十四章 双美争情爱 一剑了恩仇
第一章 无心惹死罪 有意劫宦囊
  天干地旱,很久没下雨了,连风都是热的,吹在人身上,火辣辣的,不用提有多么难受了。
  山洼子里拴着一黑一白两匹马。
  好像已经拴在这里很久了,两匹牲口都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不时地打着噗噜,蹄子刨着地上的黄土,扬起片片灰沙。
  它们的主人就窝在附近山洞里。
  瞧瞧吧,一个趴着,一个躺着,挺高的个子,挺壮的身子骨儿,可是看上去就是那么没精打采的,套句北方俗话,就像“霜打了”一样的不自在、没精神!
  趴着的一个,二十四五的年岁,黄脸,浓眉。脸是新刮的,青乎乎的颜色,一条大辫子,蛇也似的盘在脖子上。他两只胳膊支着地,手托着下巴,嘴里荒腔走板地哼着小调。
  躺着的那个,年岁看上去和前一个差不多,就是大也在一两岁之间。他长眉毛、瘦脸,鼻子挺高挺直,嘴老是闭着,很沉得住气的一副样子。一条油松大辫子放在胸前,身上的黄茧布褂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脯。
  两个人像是一条道儿上的,一股子草莽味儿!
  地上铺着干草,两个人就睡在上面。
  一旁放置着一只炉子,一个锅,锅里盛着没吃完的兔子肉,竹篓子里有几个破花碗,还有十来个裂了皮的馒头。瓦罐里盛的是清水。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放在地上的那几把家伙了一对飞流星、一口宝剑、一口斩马长刀!
  那一对飞流星看着很特别,比一般飞流星秀气得多:只有拳头般大小,链子足有一丈五六长。可以想象得出,一旦舞开了,两丈方圆内外,别打算进来一个人,端的是厉害得紧!
  这地方,就像是他们哥儿俩现时的家。
  趴在地上的那个叫裘方,躺着的那个叫江浪。前者人称“左臂刀”,后者人称“满天星”。
  哥儿俩天不怕地不怕,两年前在承德行宫,无意中惊了皇驾,为地方官连同负责皇帝老爷子安危的大内杀手一路追了好几百里地,结果被困在这个地方玉皇。到现在已经有一两个月了!
  白天不能动,只能夜里到城里买点吃的,身上的一点钱已花得精光了。
  可真应上“上不着村,下不着店”那句话了。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一穷,啥事可都能干得出来。两个人仗着一身本事,一连做了三四件案子,可油水都不多。
  不用说,大概是“生手”的关系。
  “左臂刀”裘方一个骨碌由地上翻起来,小调也不哼了,一下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妈的!我可真是受不了啦!”
  用力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这他娘的,哪是人受的!”
  他转过来瞧着凡事都远比他沉着,而且一向推之为首的八拜之交“满天星”江浪,生气地道:
  “怎么回事,你好像很不在乎的样子?真不可琢磨。我可是受够了!”
  还是他一个人在说:“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地上的江浪只用眼睛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裘方不禁怔了一下,赌气地套上靴子,又把一口斩马长刀插在了背上。
  江浪仍然一动不动!
  “你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
  “好!”裘方冷笑着道:“那我一个人走!”
  走到了洞口,他回过身来道:“我们在‘赤峰’再见面!”
  “你还到得了赤峰么?”这一次说话的是江浪。
  江浪说着,缓缓地欠起身子来,把一条大辫子“刷”地一下甩到了脖子后面。
  他深邃的一双眸子,注定在这个浮躁的兄弟脸上,冷冷一笑,说:“如果想死,你就一个人出去!”
  “这话怎么说?”裘方显露出犹豫不安的样子。
  江浪身子向上一欠,打了个旋儿,只凭着一根手指头,就把整个身子支了起来!
  这一手“一指拿大鼎”的功夫,听说走遍江湖,无人能出其右“满天星”江浪却是习以为常的。
  每天他总是要这个样子来上几回,每一次他都会觉得身上充满了活力,头脑更冷静,更能分析入微。
  “左臂刀”裘方,耐下心来等着他拿完了大鼎,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江浪冷笑着,把卷起来的袖管放下来:“我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钱?”裘方两只手在小褂里摸索了一阵子。
  摸了半天,他掏出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解开了红毛绳的封口,在手心里倒了半天。
  “他妈的!”
  使劲儿往地上一摔,“铮”的一声轻响,六枚“嘉庆通宝”全都嵌到了石头里!
  “就只六个铜钱,你还想走?”
  “怎么不能走?”
  裘方那张黄脸上闪着怒容道:“大不了再干他一票!”
  “那你就更别想活着出热河了!”
  “你是说……”
  “九爪金鹰谭福老,早就在等着我们了!”
  江浪冷笑着,又说道:“难道你忘了,要不是我那一流星,只怕你已经废在他手里了!”
  提起了这码子事,裘方的黄脸可就变成了红脸。
  “我就不信斗不过他!”
  “你本来就斗不过他!”
  裘方怒瞧着自己这位把兄弟,一时无话可答!
  “人要有自知之明,所谓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这是什么话?”裘方道,“难道我们真得在这山洞里住一辈子?”
  “这里有什么不好?有吃有喝又凉快!”
  裘方冷笑道:“你到底怎么打算呢,我知道你心里比我还烦,你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
  “你知道就好了!”
  他伸手在地上拍了几下,示意这位拜弟坐下来。
  裘方很不情愿地走过来。
  “满天星”江浪很温和地道:“在承德惊了皇帝老子的驾,你以为只是个小罪?兄弟,那你可想错了!”
  他又道:“我能确定,现在整个热河,拘捕公文早已满天飞了,‘九爪金鹰’谭福老,你以为是衙门里的寻常人吗?”
  “他不是热河府的捕头吗?”
  “热河府?热河府岂能容得下他这种身手的人?”
  “那……”
  “实告诉你吧!他是大内护驾来的高手!”
  “是血滴子?”
  “血滴子是雍正时候的称呼!”江浪说,“本朝已不这么称呼了!”
  裘方皱了一下眉,道:“怪不得那个老家伙这么厉害!唉……”
  他叹息了一声,又道:“只是,我看得出来,他虽然赢了我,可是还远不是你的对手!”
  “我只不过略略胜他一筹罢了!可是他们人多哪!”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又道:
  “坏就坏在上一次跟他动手的时候,我现了真功夫。这么一来,他才知道我们不是寻常之辈,所以越加的放不过我们了!”
  “那到底为什么?我们又不是真的想去行刺皇帝老爷子。”
  “可是他们不放心!”
  “这都怪我!”
  裘方自责地道:
  “要不是我跟着去追那匹鹿崽子,怎么也不会跟他老爷子撞了个对头天地良心,我那一箭是想射鹿的,哪里想到会伤了他老爷子的御马真他妈的该死!”
  “你该死不要紧,害得我也成了黑牌的人了!”
  “唉!你看我们怎么办?”
  裘方把脸深深地埋在手里:“全是我害了你!”接着,他又气馁地道:
  “十几年苦心练功夫,满打算到中原露露面,成名立业;谁又会想到,连长城还没看见,就闯了这么一个大祸。看样子,中原内陆暂时不能去了!”
  “那我们就往北面走!”江浪拍着他的肩道,“你耐下性子来,古北口这条路走不通,我们绕个圈子,改由察哈尔出去,照样可以进中原。不过,一时是急不来的!”
  “对!”裘方笑道,“还是你聪明!”
  江浪把身上的小褂子扣好,并把腰带扎紧。
  “再干一次!”他说,“弄点盘川才好走路!”
  裘方龇牙一笑道:“我原以为你办法高呢,原来心里跟我一样,也是这个念头!”
  “唉!”江浪叹了口气道,“有啥法子,这叫人穷志短。这是最后一次,还是老规矩,不许杀人!”
  裘方点头道:“我知道!”
  江浪正想说话,忽然怔了一下,身子趴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
  “来了一辆车!”
  他身子灵巧地由地上跳起来,走向一边,匆匆地把链子流星扎在腰上。
  “走!”他说,“这一趟买卖要是好!这里我们就用不着回来了!”
  说时身子跃起来,三两下子已蹿出了眼前这片山洼子,裘方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两个人都已经跨上了马背。
  眼前是条颠沛的荒道。
  “左臂刀”裘方打量着眼前,道:“车在哪儿呀?”
  江浪的眼睛掠过了一排树毛子,远眺着弯曲的一条山道。
  裘方顺着这个方向看去,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拜兄的“细察入微”。
  嘿,一辆双辕四马的黑色宽座大篷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奔驰过来……
  由于地上早已留下了挺深挺深的车轮印子,所以这辆车只需循着既定的轨迹前进就得了。这么大的车子,跑动起来,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看样子,眼前这条道,是他们必经之路。
  “左臂刀”裘方顿时紧张地抽出刀来!
  江浪道:“除非对方先出手,我们不能先伤人!”
  裘方点头道:“我知道,老大,这一次找对码头了,来的是个阔家伙,这么漂亮的车,还很少见呢!”
  “麻烦也就在这里!”
  江浪冷冷笑着道:“越是有钱的人越棘手!”
  “这话怎讲?”
  江浪道:“很简单,车上一定有跟班保镖的!”
  裘方一怔!
  江浪长叹一声,苦笑着道:
  “以前,我一心一意,向往江湖生涯,跟着你鬼混了两年,现在实在有点厌了……”
  裘方又是一怔,道:
  “厌了?你不打算到中原去了?我们不是早说好了么?先去拜武当,再去河南嵩山闯少林,怎么你现在就泄气了?”
  江浪脸上苦笑了笑,道:
  “有什么意思?就算成了名义怎么样?只不过是两个孤鬼游魂你我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连个家都没有!”
  裘方一笑,道:“家?怎么,想娘儿们了?”
  说话的时候,那辆车子来到了眼前。
  江浪一带马缰,胯下的马已拦在了路当中。
  裘方的黑马也横过身子来,他手上的“斩马刀”,在夕晖之下闪耀出一道匹练般的白光。
  这道白光,立刻使得来车有所惊觉!
  双方尚离着六七丈的距离,那辆大车立刻停了下来。抡车的一共两个人,好像都是练家子。
  车子刚一停下来,这两个人立刻一人一手抢起了两口钢刀!左右同时伸手,带住了牲口的嚼环。
  黑、白两匹马已驮着江浪、裘方两人飞马来至眼前!
  “怎么回事?”
  右面那个车把式扯着喉咙嚷道:“是想拦路打劫呀?”
  江浪一笑道:“光棍一点就透,你还真猜对了!”
  两个车把式对看了一眼,那个又黑又壮的胖子大声骂道:“妈拉巴子!就凭你们两个……”
  才说到这里,只见面前人影一闪!
  黑胖子方看出对方之一向自己袭来,已来不及防备,被这人一个大耳括子拍在脸上。
  这一下子可真不轻!
  黑胖子只觉得头上“轰”的一声,差一点给打闷了过去。
  紧接着“吭”的一下子,脖子上又着了一刀背,登时一头扎下去,就窝在那里不动了。
  另外一个车把式,是瘦长个头儿。
  他看见同伴上来就叫人家给弄趴下了,心里既惊又怕,一抖手打出了一只梭子镖。
  距离这么近,万万没有施展暗器的必要。
  他这么做,可真是为自己惹上了麻烦。
  镖刚一出手,就只见对方那个施刀的汉子一伸手,接镖,发镖像是一个式子。
  那只手就那么转了一下,原镖退还!
  瘦汉子惊叫一声,想跳开,却已不及,“噗”的一声,这一镖正好扎在了他左面肩窝里!
  他又尖叫了一声,身子一退,“扑通”一声,坐在了道旁土堆上。
  两个人一下来,连话都没说上,就让对方给摆平了。
  动手的是“左臂刀”裘方。
  他很得意地回头看了江浪一眼,一上步,用手里的斩马刀一挑马车的帘子。
  “哗啦”一下,翻了开来!
  车里一共是三个人。
  两个全身黑色长衣的精壮汉子,左右保护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这个人红黑红黑的一张脸膛,鼻正口方,两耳平贴两腮,上下有弧度的弯出来,耳下有珠,一看就知道是个身处尊贵的人物!
  他身上穿着一袭宝蓝色的官纱长大褂,头上戴着同色的京缎面子瓜皮小帽,帽结子是一块挺大挺大的蓝宝石。
  面对强敌,他丝毫不显得慌张,手里摇着折扇,那双精芒四射的眸子,很快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下。
  他身旁的两个黑衣贴身汉子,这时已飞快地蹿了出来!
  “大胆!”其中较矮的一个,口中叱着,一伸手,直向裘方那只拿刀的手打了过去。
  裘方当然不想被他击中,身子忙向外一闪!
  黑衣人动手时,另一个黑衣人却刷地由腰上掣出了一口霞光四射的软刀,紧紧守住了车门。
  至于车厢内的那个体面人物,兀自手摇折扇,丝毫也不显得慌张。
  动手的那个黑衣人,身手较诸那两个车把式强得多!
  裘方一连好几刀,都没有伤着他。
  看上去这个黑衣人滑溜得很。
  蓦地,这个人由手上抖出了一条链子,哗啦一声,链子一端系着一个蛇形枪头,直向裘方咽喉上扎了过去!
  裘方身子一个快翻,到了这人右侧。速度之快,有如疾风。
  这人忽然觉出不妙,手上的链子枪往回一带,同时甩起枪头,直向裘方脸上抽去。
  “呼”一声,由裘方头顶上抽了过去!
  这一招走了个空。
  “满天星”江浪看到这里,脸上绽出了一片笑意。
  他知道自己的拜弟,将要在这一招上制胜对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
  就在对方黑衣人链子枪一招落空之下,裘方右手“斩马刀”极巧地转到了左手!
  这一手“移刀换掌”的动作,施展得确实高明。
  裘方外号既被称为“左臂刀”,可以想象出他必是以左手刀法见长。
  黑衣人疏忽了这一点,自然难望取胜了。
  就在这口刀的刀柄刚落向裘方左手的同时,他身子霍地向左后方一旋,掌中刀已反身递出刀光一旋,“哧”的一声轻啸!
  黑衣人一个踉跄,已被裘方的斩马刀劈了个正着。
  这一刀劈得真不轻哩!
  由左臂窝处半边面颊,足足砍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大血口子。
  黑衣人惨叫了一声,向前面踉跄了四五步,一交栽倒不动了!
  裘方的刀重新抛向右方。
  他脸上带着微笑,向前走了几步。
  只见车里的那个体面人,脸色微微一变。
  他仍然还能保持从容的态度,只是手里的折扇不再扇了。
  站在车前的那个黑衣勇士,身子一拧,跃了出去,可是他似乎觉察到保护车内的人远比对付敌人更重要,所以身子方一纵出,却又急忙转回来,依然守护在车门前面,寸步不敢离开。
  裘方哈哈一笑,说道:“车上人听着,我们兄弟本来无心伤人,只不过是一时手头紧,想借两个钱花花,怎么样?话可是说清了,给不给在你,拿不拿可在我们!”
  车内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前那个黑衣人已厉声叱道:“瞎了眼的东西,你们胆子不小!”
  才说到这里,车内那个体面汉子用扇子一打他的肩膀,道:“你闪开!”
  黑衣人转过身子,说道:“爷,您这是……”
  那人已跨身出车,在他迈腿抬步之间,明眼人一看便晓知技艺高明。
  看到这里,骑在白马上的“满天星”江浪单手一按马首,身子由马头上平蹿而起,轻巧地落在丈许远。
  他是担心拜弟裘方一时大意,吃了对方的亏。
  其实他是多虑了。
  那个人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只见他一只手揣在怀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个扁扁的钱夹子,打着一口纯正的京腔道:
  “要钱简单!”
  打开钱夹子,由里面拿出了两张钱票,展开来一笑,道:“二百两一张,这是西直门宏大钱庄出的票子,在热河有分行,可到那里兑现。”
  裘方立时大喜,一掠身上前,伸手就要去接。
  一旁的江浪看出有蹊跷,叱道:“慢着,兄弟!”
  裘方回头道:“怎么回事?”
  江浪一双深湛的眸子,注视着这人,哈哈笑道:“他还有下文没说完,听他还说些什么。”
  年轻的体面汉子,呵呵大笑道:“对了!”他嘴角微微带着不屑的神态,打量着当前的裘方,道:“怎么回事,一听见钱就想拿,也不问烫不烫手,看来你兄长比你老练多了!”
  裘方一紧掌中刀道:“少废话,你还敢不给么?”
  那人冷冷地道:“四百两银子在我不算什么,可在你们两个穷小子身上,可是一笔大财,北京和热河都是万岁爷脚下的地方,这两张票子我就给了你们,你们敢去拿么?”
  裘方怔了一下,回头看着江浪。
  江浪微微一笑道:“朋友你说得不错,四百两是个大数目,我们兄弟这一辈子还真没见过,刚才我这位拜弟也说过了,我们只是想借点钱。”
  说到这里,他脸色微微一红。
  样子略显不自在地抱了一下拳,道:“兄弟二人只要朋友暂借纹银五十两,留下大名与府上住址,半年之内,定必奉还!”
  这人打量了江浪几眼,点点头道:“这还像两句人话!五十两是个小数目!”
  他那双眸子,上上下下瞧着两个人道:“以二位的身手,这么老大个子,开口只借五十两,未免太少了!”
  江浪不知对方话中带损,只觉得这种类似盗匪的行为太不光荣。他一心想着赶快离开,不想节外生枝,便抱拳道:“诚如朋友所说,愚兄弟天生的穷小子,对我们来说,五十两已经是不少了!”
  那人点头连声冷笑着。
  这时,先前被裘方击昏了的两个车把式,相继醒了过来,踉跄着站起来。
  蓝衫人大声道:“没你们的事,在一旁给我呆着!”
  两个车把式连屁也不敢放,哈着腰在一旁坐了下来。
  蓝衫体面汉子抬起一只脚,伸手由靴子里抽出了一个小绸子包。
  打开绸子包,里面是七八片闪闪发光的金叶子。
  “这么吧!”他说,“我这里有十两黄金,二位辛苦了半天,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二位肯不肯答应?”
  裘方道:“你说吧!”
  蓝衫人把这小包金子放置在车座上,哈哈笑道:“你们已经败了我一名手下,不妨再跟我这个手下比划比划。要是能胜过他,我就心服口服地把金子送上,你们拍马走路,怎么样?”
  “左臂刀”裘方打量着他身前的那个黑衣人,哈哈笑道:“一言为定!”
  黑衣人足下一滑,到了裘方跟前。
  蓝衫人道:“万一要是败了,对不起得很,这个钱我可就不给了啊!”
  裘方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话声一落,斩马刀往上一抡,“飕”地劈出去。黑衣人在他刀锋之下一个快闪,到了裘方身后右侧。
  黑衣人手上那口软刀向外一撒,寒光一闪,“呛”的一声,已穿过了裘方身上的小褂,可是真险!
  裘方只觉出刀身过处,身上一凉,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黑衣人旋身抽刀、飞腿。
  只听见“叭”的一声,正好踹在裘方的脸上,后者身子一跄,一连退后了五六步。
  江浪在后面用手一推他的脊梁骨,把他身子给顶住,总算没有让他弄下去。
  裘方怒吼一声,正要挺刀扑上,却被江浪拉住了。
  蓝衫人嘿嘿笑道:“怎么样,可服气了?”
  裘方怒道:“这不能算输,我们再重新较量较量!”
  蓝衫客笑道:“算了吧,我这个手下,是在北京义勇营里挑出来的,凭你们两个……
  哈哈!”
  笑声未完,江浪已阔步走到跟前。
  他眸子瞪着那个黑衣汉子,抱拳道:“朋友大名怎么称呼?”
  黑衣汉子狞笑道:“小子,你要是常在北边走,应该知道‘铁侍卫’宝大人这个名字吧!”
  “宝大人手脚果然厉害!”
  江浪哈哈笑道:“只是在下不才,认为足下只是以巧取胜,真正论刀上功夫,只怕足下远非我这拜弟的对手!”
  名叫“宝熙”的这名黑衣汉子,一瞪眼道:“浑蛋,你想耍赖不成!”
  由对方口音和姓氏上,江浪断定对方是旗人出身。
  于是想到,如今是满人当道,这些旗人平素养尊处优,哪里把汉人看在眼里,尤其是这些依靠主子的奴才更是可恶!
  江浪决心要给他些厉害瞧瞧。
  他身子向前走近了几步,单手向后一探,已把背后所背的一口长剑掣了出来。
  蓝衫人拍了一下手掌,道:“好,宝头儿,你的一身本事,今天可有显露的机会了!”
  宝熙冷笑着向江浪道:“兵刃无眼,万一要是伤了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江浪一笑道:“彼此彼此!”
  宝熙大怒,嘴里叱了一声,向前迈出一步,掌中那口软刀飕地直劈下来!
  江浪由对方这口刀的形态式样上判断,已知是一口上好的“缅刀”。
  缅人擅于铸刀,一口刀干锤百炼之后,去芜存菁,最后可成为绕指柔钢,削铁截金不在话下,所以江浪一上来就留下了几分小心。
  双方兵刃首作交接,发出了“叮当”一声响,江浪早已快若旋风般地转到了对方的右侧。
  见此情景,宝熙立时体会到江浪身法较裘方为快。
  于是,身子猛地一转,掌中“缅刀”施了一招“顺风扯大旗”。“嘶”,一缕寒光由下而上直向江浪身上劈去。
  这一刀把握着三个要诀快、准、狠。
  即使如此,他仍然落了个空。
  刀风如哨,一闪而逝。
  这一招施展得实在太妙了!
  一旁的蓝衫人笑呼道:“好刀法!”
  好像他叫喊得太早了一点。
  事实上,宝熙的这口刀,却是差着江浪衣边半寸,没有伤着他险是险到了极点,就是没伤着。
  就在这口刀呼啸着由江浪面颊上直起的一刹那,江浪整个身子,自尾椎骨以上,整个上半截躯体,硬生生地向后错开了三寸左右。
  在场的并非没有行家。
  就拿这个蓝衫人来说吧,当他目睹刀口走空了,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宝熙不愧是施刀的妙手,他带着唏哩哩摇颤的一片刀光,顺着走空的刀势,整个身子拔空而起。
  从上乘刀法上说,这种身手叫“人以刀势随”,若非在刀功中浸淫多年的老行家,万难臻达到如此地步。
  这家伙心也真狠!
  他虽然一刀走空,心里却想着如何伤害对方!那就是,在他身子纵起的一刹那,两只脚尖用“双赐蹬”的足法,“飕飕”两声,双脚齐出!
  他足下穿的是鹿皮快靴,两只靴尖,直向江浪双目踢去。
  这一手“败中取胜”的功夫,施展得确是高明!可是今天,他是遇见了真正厉害的对头了。
  江浪的头随着他踢出的脚尖,猛然向下一沉,掌中剑雪花盖顶,舞出了一片旋光。
  他身子是那么美妙地向下一矮,左手心趁势用力地向着右手剑把上一击。
  掌中剑在此一击之下,剑尖霍地向上一扬,发出“飕”的一股风声!
  空中点出了一点寒星,冷锐的剑锋已触及宝熙股下肌肤,使他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
  “剑以险出”,凡是上乘剑法中的剑招,无不是人体致命绝险之处。
  就以此时而论,江浪这一剑所刺的部位,正是宝熙身上要害之一的股下会阴部位。
  如果江浪真正狠心地挺剑尖,宝熙万万没有活命之理!
  总算他心存厚道,对于与自己首次交锋的陌生人留下一些厚道。
  他的剑尖不过偏过了寸许左右,可就饶了对方一条活命,锋利的剑刃紧紧滑着宝熙股后背脊之处向上穿了过去,其势快到极点!
  “哧”的一声,血花蓦地爆开来。
  宝熙身子飘出了丈许以外,才翩翩坠落在地。
  江浪抱剑冷笑道:“承让!”
  宝熙怒吼一声,身子向前一冲。
  可是他才冲出一步,就倒了下来。
  他背后的那道剑伤,足有一尺长短,锋利的剑刃,虽然错开了他的要害,却把他背后皮肉划开了一道显明的血缝!
  血殷殷流出来,看起来确是吓人得很。
  先时苏醒过来的车把式,不待蓝衣人吩咐,赶忙跑上去,即时予以施救。
  蓝衫人显然为眼前的情形惊得呆住了。
  他微微镇定了一下,即抱拳道:“足下好剑法!高明之至!”
  说完转身,由车座上拿起了那包黄金,满脸含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笑纳!”说着,随手一抖,“呼噜”一阵疾风!
  钱包内的八片金叶,有如八点金星,夹着大片的劲风,兜头盖脸般地直向江浪猛袭过来!
  江浪对于蓝衫人原来就存有戒心,这时见状,亦不过觉得自己没有猜错。
  “谢了!”他嘴里应了一声,右掌一探,只听得“叮当”一阵声响,硬生生地把八片金叶子全接在掌心之内。
  蓝衫人略呆了一下,笑道:“高明之至!”
  江浪把八片金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揣入怀内。
  “大丈夫说话算数,请足下将大名见告,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江某必将全数奉还!”
  蓝衫人笑道:“些微小数,何足挂齿!”说时,身子一闪,已来到江浪面前!
  江浪后退一步,冷哂道:“阁下何以言而无信?”
  蓝衫人笑道:“朋友这么说可就错了,我只是一时技痒,要向高人请教几手步掌功夫,不知朋友可肯赐教?”
  江浪只觉得蓝衫人目澄神清,一双太阳穴微微凸起,分明是内功一流高手,心中大吃一惊!
  他后退了一步,暗自思忖了一下,深深觉得如不能制胜眼前人,这到手的八片黄金还得规规矩矩地壁还对方。
  从对方衣着气度上盘算,这个人似乎不是一般生意人,颇似官场上的人物;只是他的年岁不比自己大多少,却是令人费解,说不定是哪一个府邪里的大少爷也未可知。
  对方既划下了道儿,当然只有接着。
  江浪反手把长剑插入鞘内,两手抱拳道:“请!”
  蓝衫人低叱一声道:“好!”接着身子向下一沉,一只右腿早已贯满了内力,“呼”
  地直朝着江浪下盘扫了过来!
  江浪左足一滑,右腿猝然抬起,猛向对方扫来的小腿上用力跺下去!
  这一脚看似不奇,其实大有学问。
  蓝衫人那等劲猛的一脚,怎能让他这一脚踏上?于是,急忙收腿,蓝衫一旋,“噗噜”一声,由江浪头顶上回掠了过来。
  也就在他腾身空中,将落未下的一霎时,两腿齐开,右手由前胸猛力一掌径直按下。
  这一手功夫,确是厉害到了极点!
  江浪就在对方出掌的一刹那间,立时感觉出一股浑然大力,当头罩落直下。
  他陡然一惊,知道对方所施展的是一手按脐力。这种功力足可开山碎石,一经触及,便会脑浆迸裂、五脏俱碎,而死于非命!
  江浪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蓝衫人,竟然得擅此功。此时闪躲已是不及,只有用实力一较之途。
第二章 穷途逢贵客 绝艺创娇娃
  江浪冷笑声中,双腿向外一跨,聚积真力的右掌,霍地向上一举,用出了“单掌托天”招式。
  只听得“叭”的一声,双掌猝然一合,顿时可就分出胜负强弱!
  江浪吐气开声“嘿”的一声,掌力霍然向外一撤,蓝衫人已燕子般的飘了出去。
  蓝衣人身子向下一落,接连退后了好几步,“嘭”一声撞在了车辕上!
  虽然不曾受伤,可是败象甚显。
  蓝衣人双手抱拳,一张脸泛着红光,哈哈大笑道:“好!这才是有真功夫的好朋友。
  佩服,佩服!”
  江浪虽然胜了对方,却觉出对方掌力极大,心中也暗暗称许。
  他恭敬地抱拳道:“尊驾承让了!”说罢,向对方打了个招呼,腾身而起,落在马背之上。
  他叹息一声道:“朋友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番恩情只有留于肺腑,我们后会有期!”
  蓝衫人叱喝道:“慢着!”
  江浪、裘方二人本将带马而去,闻声即时勒住了马缰。
  蓝衫人上前几步,道:
  “我姓铁,在京里也有住处,你们到西城‘报子胡同’二号找我姓铁的就是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二位的大名可肯见告否?”
  裘方笑道:“我姓裘,叫……”
  江浪一听,忙插言道:“草野荒寇,岂敢在贵人驾前乱报字号,好在北京城我们是要去的,再见吧!”
  江浪说罢,率先扬缰,胯下白马一马当先,泼刺刺急挺而刚。
  裘方的黑马紧跟其后,不多时奔出数里之外。
  江浪、裘方行至一处岔道地方,勒定了马缰!
  裘方看着拜兄江浪道:“我看那人很是够朋友,你为什么不把姓名告诉他?”
  江浪说道:“兄弟,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外面走动的人,还是特别仔细一些好!”
  裘方笑道:“你也太多虑了,我看这人很够朋友,我倒是很想交一交!”
  江浪眉头微皱道:“这人果然是个豪爽的朋友,只是他前倨后恭的神态令我不敢高攀。”
  江浪顿了一下,又道:“总之,以后还有见面的时间,要是真是血性中人,那时再与论交亦不为迟。”
  说罢,跃身下马,由革囊内找出了一件长衫套在身上,裘方也照样穿好。
  穿罢长衫,江浪道:
  “我们到赤峰先住上一夜,再转道去多伦这一路上,你少说话,遇见什么人盘问,都由我来对付,你千万不可随便出手!”
  裘方道:“有了钱,我乖得很,你叫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江浪叹了一声,道:“北京我们暂时不能去了,我的意思是先转道去张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裘方摇头道,“我一点都不明白。”
  江浪叹道:“干一两次强盗是不得已,怎么能永远干下去?”
  “当然不能干下去。”
  “那就对了。”江浪看着他这位拜弟,道:“这十两黄金花完了怎么办?”
  “这……这个……我们不会省着点花么!”
  “省着点也有花完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
  “这个……”
  “兄弟,我们必须要自食其力!”
  “那你打算怎么办?”
  “在多伦,有成千上万的野马群,你我骑术都不错,又深精马性,我们可以在那里先待上些时候。”
  “你打算捉野马?”
  “对了!”江浪道:“我所以要先去赤峰,就是这个道理。在那里换了银子,买上一套帐蓬和捉马的家伙,再带上足够的粮食,我们就上路。”
  “然后呢?”
  “我们沿途入深山旷野,看见野马群就捉,然后用绳子串起来!”江浪盘算了一番,又道,“我预计着,一路到多伦,运气好的话,足可以捉上五六百匹野马!”
  “能捉这么多?”
  “最不济也能捉上两三百匹!有了这些马,到了张垣马市里,就算贱卖,也能够赚些钱,那时候干什么不好?”
  裘方顿时现出了笑容。
  江浪兴奋地说道:
  “那时候,我们可以到北京城去了,先兑十两黄金还给姓铁的;剩下的钱,足够你我开上一家镖局子了!”
  裘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江浪随手在马股上击了一掌,道:“去!”
  那匹白马仰立前蹄叫了一声,撒蹄狂奔而去。
  裘方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浪冷笑道:“你还打算大摇大摆地骑着马进城?你一进去,保管被人抓个结实!”
  裘方想了想,着实佩服江浪心思缜密。
  裘方的马上还有点零星东西,江浪决定卸将下来。
  依着裘方,他还想把鞍子带着,江浪却是不依,只好连鞍子也放弃了。江浪竟狠下心,把一对流星锤都拉了下来!
  两个人用旧衣服,把刀剑裹好,像是行李卷儿,背在了背上。
  一切就绪,突听远处有马蹄声,两个人就藏身道边。
  遂见一辆黑漆大车,远远驶来。
  二人立刻认出正是刚才劫的那辆车,只见那辆车奔得极为快速,赶车的仍是那两个人。两个家伙像是吓破了胆似的,把车子赶得飞也似的,刹那间由眼前驰了过去。
  江浪注意着马车行过的路标上面写着“往赤峰”。
  裘方一怔,道:“他们也去赤峰?”
  江浪道:“无妨,你只要遇人不乱说话就是了。”
  话声方歇,即见远处扬起了一片灰沙!
  裘方道:“又有车来了!”
  暮色里,即见一串大车由山洼子里弯过来,车上堆着老高老高的麻草,还有药材。
  细一数,一共五辆大车,都是用骡子拉着。
  在最后一辆骡车经过的时候,江浪向裘方打了个招呼,两个人同时闪身而出。
  这辆车装运的是麻草根茎,有一半地方空着,给二人栖身正合适。
  麻茎打点整理过后,松松软软的,倚身在上倒也舒适。
  这时暮色更沉,二人在车上既不便说话,便各自闭上眼睛,一任座下骡车前行着。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只觉得天越来越黑,裘方早已睡着了。
  忽然一阵人声传过来,骡车跟着停了下来。
  裘方刚刚睁开眼睛,江浪就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两个人身子紧紧地往下缩了缩,听得前座赶车的在跟人说话。
  一个人大声道:“一白一黑两匹马……看见没有?”
  紧接着就有人用长叉子什么的往车上用力插,并有一道灯光在车上晃了几下。
  又一个人道:“他们怎么会躲在这里,有马还不早跑了!”
  先前大声说话的那个人叹息着道:
  “这两个兔儿蛋,可把我们给弄惨了,真要捉着他们,我先赏他们一顿马鞭子,叫他知道我‘活剥皮’的厉害!”
  一面说一面用力袖着车上的麻草出气。
  赶车的汉子赔着笑道:“总爷,我们真没看见。是什么样的两个强盗呀?”
  先时说话的那人没好气地道:“你就别问了,走你的就是了!”
  当车子继续慢慢向前移动时,江浪才松开了捂在裘方嘴上的手。
  其实,那个查车的人也太马虎了,他只要用灯光再向车后面照一照,两个人保不住就现了行藏!
  可是真要是那么一来,吃亏的倒不一定是江、裘二人,只怕是他们自己。
  等到车子走远了,二人向外看过去,不禁大吃了一惊。他们看见一队旗兵,守着三四杆火药抬枪,分侍在岔道左右。幸好先前没被他们发现,否则一任二人有多大能耐,在这种武器逼迫之下,也不得不举手投降!
  这一关总算侥幸地过去了。
  骡车在沉沉的夜色里缓缓地前进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子从黄土路上了石板路,附近似乎也有了灯光。
  江浪拉了一下裘方,点点头。
  两个人即欠身下车,眼前是一条挺长挺长的石板大街。
  街上行人很多,两旁市房都悬着灯笼。商店还在做生意,没有打烊。
  江浪、裘方两个人打扮并不特殊,自然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坐了近两个时辰的霸王车,腰部酸了,这时走动走动,觉得心情很愉快!
  两个人在山洞里窝了两个月,乍见市街景象,自然有一种很新鲜的感觉。
  像是乡巴佬进城一样,东瞧瞧、西看看。
  顺着街道边上,一直走下去有一箭远近,就见正面有一处十分排场的房子,两边大粉墙八字形分出去,外面有全副武装的兵丁持戈防守着,不知是个什么衙门。
  正面房子屋檐下,悬着一溜子气死风灯,正面有一对石狮子,老百姓只能远远地绕着走,不能正面穿行。
  大粉墙上张贴着告示,很多人在挤着看。
  江浪、裘方两个人也挤了过去。
  只听人声嘈杂,争相传说着什么,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二人一看墙上告示,赫然写着:
  “钦命,重赏
  缉拿围场惊驾要犯二人……”
  以下是墨书外加红圈的十数行大家,满满地写了一大篇。二人只看了一眼,心里全明白了。
  裘方还要仔细看上面写些什么,江浪忙拉了他一下,二人遂挤了出来。
  在路上,裘方气恼地道:
  “你看怎么办?想不到事情隔了这么久,还是这么热闹,官家也大没有器量当初那一箭真该射在那昏君的头上……”
  江浪用胳膊撞了他一下,道:“小声!”
  裘方倒也听话,即时住口!
  但见一个年在五旬左右,身着酱色绸衫的白皙老人,迎面含笑走来。
  这人眯缝着两只眼睛,打量着二人道:“二位之中,有一位是裘爷吗?”
  江浪正想否认,裘方却挺身道:“我就是。你是谁?”
  老者手摇折扇,哈下腰来道:“失礼、失礼,老汉是这里迎宾阁的店东姓文小字不能。”
  “文不能!”
  裘方叨念了一声,道:“你怎么认得我?”
  文老人笑道:
  “不是老汉认得二位,先时起更时分,敝店里来了位姓铁的贵人,已与二位客官定下了房子,着老汉亲自在此迎接!”
  说罢一合手中扇,回头指了一下,只见一幢画楼就在前街转角之处!
  文老人又笑道:
  “敝号迎宾阁,在赤峰城堪称为最讲究的一家客号,二位既有贵人事先关照,老汉更是不能怠慢!请!”
  江浪沉着气,含笑道:“文老板太客气了,你说的那位贵客可是三十来岁、穿着蓝衣衫的客人么?”
  文老人摇头变色,说道:
  “老汉哪有造化得见铁贵人的真面,只是有人持了他老人家的名帖,到小号关照,留下了银两就是了!”
  说完,惊奇地看向二人道:“二位莫非不认识那位铁贵人?”
  “这……”江浪一笑道:“当然是认识的!”
  裘方道:“我们原来是一路来的,没想到,在前道走岔了路,所以没有碰到一块!”
  文老人频频点头道:
  “原是的,原是的。那位铁贵人着人关照说,要为二位多做上几套衣服,他老人家有事到围场去一趟,三五天就转回来,嘱咐二位在小号里等他老人家!”
  江浪当下点头道:“好吧!”与裘方对看了一眼、文老人就率先前行,即见迎面跑过来两个持灯的伙计,要为二人拿行李。
  二人哪有什么行李,只有一个背在背上的包裹,因为里面包着兵刃,却又不便交给外人拿,坚持不麻烦伙计。
  两个伙计先以为是何等体面的客人,及至一见,才知是两个穷小子,身上衣服还不及他们穿得讲究,连两个破包袱都舍不得交给外人拿,轻视心情油然而生。
  倒是那个姓文的店东,惧于铁姓贵人的来头,却是不敢存心怠慢。只是对于铁姓贵人那等身份之人,何以会与这两个市井山民相交,心里一直想不通。
  迎宾阁端的是好大气派,红墙碧瓦,雕梁画栋,置身子此的客人,很多是随伴圣驾围场行猎的要员。
  江浪、裘方随着文老板来到饭堂里。
  只见乱哄哄在坐的人,其间不乏一些朝廷命官在内,穿着旗装的妇人大声地说笑着,呼婢唤弁,声传四座。
  文老板把二人安置在当中的一个座头上。
  桌子上铺着讲究的白布桌面,摆设着牙筷、酱盏,十分考究。
  两个人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文老板笑道:“二位相公只管用饭,房间早已预备好了!”
  说完,又向跑堂的交代了些话,才退了下去。
  跑堂的过来呈上一份菜单,江浪随便点了几个菜。等到那个跑堂的离开之后,裘方紧张地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姓铁的敢情知道我们要来这里!他到底是安着什么心?”
  江浪摇摇头道:“还说不准,不过这个人倒还没什么恶意!”
  一会的工夫,跑堂的就送上了酒菜,两个人吃喝一饱,临了江浪取出了一片金子待付酒帐时,跑堂的才说老板关照,一切开销的钱早已付过了。
  两个人随着这名伙计来了后面客房。
  只见房间也是异常的讲究,床上铺着凉席,小伙计把温水打好了,侍候着两个人洗了脸。
  这时,有一位管事的帐房先生,带领着一个绸缎庄的伙计,拿着样本、皮尺、来为二人量衣服尺寸。
  江浪虽是满心的不愿意,只是那位帐房先生执意要量,也只好一人裁了两套长衫、两套夏布短衣衫,还做了两双鞋。
  泡了半天,绸缎庄子的人才走了。
  天已经很晚了,关上门,却仍可以听到院里传来的丝竹卖唱之声!
  裘方很惬意地躺在床上,道:“看来我们兄弟是交上好运了,平白地遇见了贵人!”
  江浪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他也实在被弄糊涂了。那个姓铁的到底是何许人?何以对他们如此青眼相待?
  江浪、裘方原本想歇上一夜就走,可是那个姓文的店东,分明说那位铁先生留了话,要他们在店里候他数日。
  看起来这姓铁的,好似有什么事要与他们商量?倘若果真如此,倒是不得不等他了。
  江浪心里这么一想,越觉得那个姓铁的盛情可感。他既降尊纡贵,有心结交,岂能不识抬举?果真能有为其效力之处,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以图报答之!
  心里想着,却见隔床的裘方已经响起了鼾声。
  这番遭遇发展过于离奇,简直近乎于荒诞:那个姓铁的原是被打劫的受害人,非但不记前仇,反过来却如此恩待劫匪,岂非天下奇闻!
  当然,由另一方来看,如果那个姓铁的,果真是独具慧眼,看中二人一身杰出武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于是存心结纳……
  果真姓铁的有一番奇情异趣,对于陌路侠士加以援手,却又未必不在情理中。
  江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寻思着面临的一切,内心真是左右不定。
  隔着轩窗看出去,“迎宾阁”好大的气派!
  夜月之下,但见一幢幢的楼影,衬托在杨柳如丝的奇妙景致里。
  月光闪耀着绿琉璃瓦面,泛出了点点星光……
  如此深夜,竟然还有袅袅的笛音,随着夜风飘散过来,传入异乡游子如江浪者的耳中,却是有一番哀怨情绪!
  那一年,中原冀、鲁大旱成灾,江、裘二姓居民数千户披荆斩棘,逃难到察哈尔,在“上都”一带垦荒定居;不意在秋收前,遭了外贼股匪之患。
  为首悍匪褚天戈,是一个汉人,施一支独脚铜人,神威不可一世。其人天生异禀,前额正中,早年为箭所伤。深入脑骨,愈后成一疤痕。褚天戈以此标榜,涂之以金色,号称为“独眼金睛”。
  这个人手下聚集着大批悍匪,满、蒙、回、藏各族人都有。为数当在两百之众,人人擅武,各骑骏马,来去如风,纵横热察边地,打家劫舍,无恶不为!人们畏如蛇蝎,因其惯以出入沙漠,大本营设在沙漠内一大湖附近,人皆以“金沙坞”称之。
  那群来自内陆的灾民,满以为在此可安家立业,哪里想到,逃过了天灾,却躲不过人祸!
  秋收后起风的一个日子,“独眼金睛”褚天戈,率领着大群悍匪,光临了这一块新生地,烧、杀、好、掳……
  可怜这等百姓方庆新生之来临,却又逢到了这一群要命阎王!
  生命,财产荡然无存。
  剩下来的是烧焦了的房舍、田陌,以及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
  江浪。裘方就是这群不幸孩子里的两个。
  两个人在亲人尽丧、家园荡然的痛苦遭遇里,同病相怜,本命相依。
  风里来,雨里去,赤着脚,滥着衣!
  那种境况,及今思之,犹不禁酸心不已。
  若非是大漠里那位好心人焦先生的收留,前途真是不堪设相他们对焦先生的来龙去脉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一个沙漠里来去如飞、独行独往的奇人!
  他自称是江南人氏,却总喜在北国大地逗留,察哈尔只是他萍踪的一个逗留站而已。
  在那里,他收留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传以武艺。
  这些日子里,江浪、裘方也是很痛苦的。
  焦先生常常经年不回来,留给他们的是大堆的功课,包括文学、武学。
  江浪和裘方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应付生活,再加上沉重的功课,日子实在过得比以前更加艰难!
  但是,他们硬硬地挺了下来。
  焦先生有事南走,师徒的交往也就暂为终止。
  不管怎样,江浪、裘方终归出息成了两条汉子。先天质禀,以及后天的勤奋各异,比较起来,江浪的成就,远超于裘方之上。
  裘方是率直性子人,每每遇事只注意到表面的一层;江浪却沉稳得多,他常常把事情向深处想。
  两个人各有所长!
  长久的痛苦相依,他们的情谊远比亲生骨肉更亲,况乎他们早已结拜为异姓兄弟,师兄弟使他们彼此的情谊更进了一步。
  年轻人的幻想常是美妙的。在长久的仇恨与痛苦的积压之下,人的情绪常常会变得不可思议的奇怪!
  于是放浪形骸、异想天开,率性地追逐着。
  像是流浪的两匹狼,追逐着旷野里的什么永远也不属于他们的什么。
  渐渐的,沙漠容纳不下他们了!
  “仇恨”,对他们有时候是那么遥远,像是一个虚无抽象的字眼一有海般的深,似海般的广泛……
  “金沙坞”的人,被他们连番地设陷,明杀暗害,不知杀了有多少个,“仇”好像是报了,却又像根本没有报“独眼金睛”褚天戈仍然健在。
  他手下的势力非但不因二人连番地计杀而削弱,反倒更强大了。
  那一夜,两人埋伏在金沙口子,等候着“金沙坞”的总瓢把子“独眼金睛”的坐骑来到。
  褚天戈果然来了。
  像是郡王爷一样,他拥带着随身形影不离的八名近卫,也就是人称为“八大金刚”
  的八名壮汉。
  江浪、裘方那一夜杀了个天昏地暗,“八大金刚”死了四个,哥儿俩却挂了彩,险些丧命在褚氏的“独脚铜人”之下!
  那次以后,两个人才算真正认识了褚天戈这个人,领略到他“金刚不毁其躯”的盖世威猛。
  命是拣回来的,报仇之事再也不能提了。
  褚天戈也增加了戒心,尤其是近年来,他的年岁大了,很少再单独出来了。
  有人说,褚氏如今有钱了,在阿巴噶左翼旗盖了漂亮的宫室,自比侯王地过着奢华的生活。
  热河提督真良和苏尼特旗主康王爷,那等声势,也都不能对他奈何,听任他卧榻之畔鼾睡,只求他不来干扰已是万幸,从未妄图兴兵一举成歼。
  像是奇迹一样:“金沙坞”就是这般地存在着,而沙漠里的两匹狼江浪和裘方,却只好觅地思迁,打算往内地谋求发展!
  往事在笛音里一幕幕地由眼前掠过。
  忽然间,江浪觉得眼皮发酸,想睡觉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条快速的影子飞也似的蹿上了对面的琉璃瓦檐!
  这一点突然发现,顿时使他睡意全消,精神为之一振,一个骨碌由床上翻了下来。
  多半是个女人吧?
  那么窈窕的身材,高高的身子,细腰丰臀……
  三两丈高的楼檐子,她只弯了弯腰,“喀”的一下就跃了上去!
  江浪再也难以保持缄默!
  他借着两手提鞋的势子,身子一个滚翻,由窗口腾身而出。紧接着,一扬胳膊,像鹞子般蹿上了面前的楼房上。
  他身子一上去,急忙向下一矮,看见对檐上那个窈窕的倩影。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接连越过了三排客舍,直奔向西院那幢最高的客楼。
  江浪不知道那幢客楼里住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这个夜行女人为何而来。
  不过,他既然学会了一身武艺,可就容不得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
  这个女人在黑天半夜里究竟要干什么?
  他决心要看个清楚!
  一连十数个起落,他总算把身子凑近了。
  借着半截瓦檐挡着身子,他看见那个女人已蹿上了侧面的楼廊子。
  这时,她面映着阁楼上的窗户,窗内还有灯光,灯光透过了银红的棉纸,照着她的脸略显得有些儿瘦尖的下巴,白白的一张清水脸。
  她约莫二十来岁年纪,一头黑长的头发用缎带子扎着,眉毛弯弯的、长长的、浓浓的,而且略略地向上挑了些,显得有股子杀气!那对眸子却是挺大挺秀气,在那双浓眉一衬之下,显得英气勃勃。
  江浪小的时候,就遇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吵架顶能吵,你说一句她说两句,伶牙俐齿,叫人承受不了。
  江浪心里着实地佩服!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过这么一身功夫的姑娘人家,身子骨儿还是真利落,登高旋矮,一点也不比男人含糊。
  她背倚着楼栏杆,只把那双闪着精光的剪水瞳子,瞬也不瞬地盯着窗户迫视着!
  透过纸窗,能看得见窗户里面的晃动的人影,大概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女的是旗人打扮,梳着高高的两板头儿。
  男的光着头,没戴帽子,好像留着胡子,年岁大概不小了。
  男女两个人,可能是在夜饮,不时传来隐约的嬉笑之声。
  夜行女子倚着楼栏,脸上现着冷笑,一只手插在腰上。
  江浪是由侧面往上瞧,月亮衬着她的影子,俏极了!
  他心里不禁想道:“难道她是住在这里的?不像!”
  那么,她要干什么?
  立刻,他有了答案。只见那个姑娘,伸出细长的一根手指头,轻轻地在窗户上弹了一下。
  房子里人声顿时止住!
  一个人哑着嗓子,低叱道:“是谁呀?”
  窗外的姑娘,很大方地应答道:“是我。”
  “咦……”男人在屋里说,“你是谁呀?”
  “曹大人真是健忘,怎么连我的口音都听不出来了!”
  清脆的一口京腔,听在耳朵里,不用提有多么舒服了。
  大概曹大人也有些醺醺然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这个娇脆声音的姑娘家是谁!
  “你……到底是谁?”然后又嘀咕着道,“你是怎么……来的?”
  “曹大人”
  这三个字可真是叫唤得麻酥酥的,任何人听在耳朵里都会怦然心动!
  曹大人官大势大,见人先发威,可就是有一点,生平见不得女人撒娇,一听见女人的嗲声嗲气,禁不住骨头就酥了。
  这“曹大人”三个字,不啻一把开心的钥匙,曹大人再没多想,嘴里答应着,就把窗户开了。
  一盏灯光,照着了那个姑娘的脸,使暗中的江浪看清了窗内人的一副长相:
  六十岁左右的年岁,赤红的一张脸膛,尽管两鬓都斑白了,看起来还是那么结实,尤其是盯视女人的那副模样,就像馋猫看见了鱼一样!
  “姑娘你是……”
  “曹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你是?”
  夜行女往前走了一步,面颊微微偏过来道:“一点都认不出来啦?”
  “你等一会儿!”
  曹大人说着,端起了一盏灯。
  灯光照见了姑娘的脸,那么娟好的一张处子脸!
  曹大人全身血脉为之一张,轻轻“啊”了一声,眼角顿时布满了鱼尾纹。
  “姑娘你是京里下来的?”
  “不是。”那个姑娘用冷冷的口气说,“我是在本地长大的!”
  “本地长大的?可是,我刚才由北京来呀!”
  “我知道!曹大人如今身为禁卫军统领,官大权大,是圣上的心腹人。”
  “姑娘说得好,哈哈……”
  “可是,”姑娘接下去道,“大人早先莫非没有来过热河?”
  “这个……”
  “曹大人那时官运未开,在热河总兵衙门偏居一名副将,事隔多年,曹大人莫非忘了?”
  这么一提,这位曹大人,可是想起来了。
  “啊!”他脸色一变,似乎吃了一惊忙问:“你到底是谁?”
  “翠翠。”那个姑娘笑吟吟地说道,“干爹,你真的连翠翠都不认识了。”
  曹大人陡地一惊:“啊……”
  他神色大变,霍地退身用力关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窗户才关上一半,那个叫翠翠的姑娘便挡了过去。
  由侧檐下方往上看的江浪,原本是不介意,看到这里不禁为之怦然心动。
  他低叱了一声:“好个丫头!”
  脚尖在琉璃瓦屋面上用力一点,身子就像是一只凌霄大雁般地腾飞直起,向着楼栏上袭去!
  太慢了!
  那个叫翠翠的姑娘原是蓄意而来,一切动作步骤是早经计划好的。
  只见她玉手翻处,攫住了那位曹大人脑后发尾,用力地向窗外一拉。
  曹大人怪叱一声,举拳向着翠翠脸上就打。
  可是,他的拳头才打出一半,由于姑娘力带发辫的缘故,使得他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跨,花白的头颅被扯出窗外!
  这一霎,也正是江浪腾身上楼的一瞬间。
  那叫翠翠的姑娘,乍见人来,似乎吃了一惊,可是她却不曾为此而打消了她原定的计划,尤其是在这紧张的一刹那,她更是不肯轻易放过。
  只听她嘴里娇叱一声,右手翻处,已由前胸抽出了一口光华毕露的匕首!
  甫自登上楼栏的江浪见状大惊道:“住手!”
  人命攸关之际,江浪可也顾不得对方是个女人,更管不了自己下手的轻重。
  他脑子里只想到救人第一!
  是以,在他喝叱的同时,两只脚用力一点!用“龙行乙式进身掌”的飞身进招打法,带着一股子劲风,直向着持刀姑娘身上扑袭了过去!
  江浪的这一手“龙形乙式进身掌”施展得不谓不快,然而比那姑娘的刀似乎还是慢了一筹。
  刀光一旋,“噗哧”一声,曹大人一颗斗大的人头已从颈项上斩落了下来!
  房内那个旗装女子见此惨景,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可是,她的声音才叫出一半,已被窗外的姑娘挥出尖刀刺中了肩窝。
  那妇人身子向前一倾,倒卧在血泊之间,顿时昏了过去。
  翠翠方消积年怨气,却为斜刺里赶上的江浪击中了后背!
  江浪的功力自是可观!
  翠翠亦非弱者!
  只是这种情形之下,那姑娘吃亏是笃定的了。
  惊惶之中,她:“啊”地叫了一声,在江浪的掌力之下,身子重重地撞上了楼栏,“喀喳”一声栏杆折断,身子由不住摔在了瓦面上。
  只听见“哗啦啦”连声大响,翠翠踉跄的脚步一连踏碎了四五块瓦片。
  猝然,有人喝叱着向这院落奔了过来。
  翠翠惊觉到,立即逃跑。
  面前人影一闪,江浪已拦住了她的去路。
  “杀了人就想走,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呢!”
  说着,身子一闪,扑向姑娘近侧,双手猝出,直向姑娘两肩拿到!
  翠翠端的是好身手!
  江浪的两只手方一拿到,她的两只手,已快速地由内而外,向着江浪两膀上搪去。
  这一式“铁背弓手”,翠翠施展得实在是无懈可击。四臂交错之间,迎架住了江浪的双腕。
  江浪心中一怔,因为这一手招式,他是熟悉的,对方出手施展得竟是与自己一般模样!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当年焦先生传授这个招式时,特别提醒过,要注意这一招之后“斩金风”的迎击。
  当年焦先生传授功法时,称之为秘功之一,曾反复告诫他,不在万不得已时,不可轻用。
  眼前这姑娘,显然是精干这种技法了。
  江浪一念未完,就见姑娘双手一合,“啪”一声,猛然直向江浪顶门劈下。
  正是“斩金风”之一招!
  江浪因为有知在先,不待她的招式使出,身子旋风般地转向一边“黑豹探掌”
  右手猝出,直向对方后背击去。
  翠翠显然已为江浪先时在楼栏上的掌力所伤,这时虽勉力交手,行动身法已不十分利落。
  尽管如此,她犹是不可轻视!
  就在江浪的掌势之下,她身子疾速飞转,一只白洁的素手,已然递了出去。
  江浪心中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一个少女竟然会有此等功力。
  只听得一声脆响,他脚下的瓦面,又踏碎了一块。
  翠翠剑眉猝扬,想再聚真力,重创江狼,可是终因受伤不轻,猝提真力时触发了伤势。
  她脸上一阵苍白,蓦地呛出了一口浊血!
  江浪掌力方自放出一半,她已不胜负荷地倒了下来,当场昏了过去。
  这时,附近早已乱作一团。
  灯火照得通亮,有人高呼拿贼。
  似乎已有人向这边飞纵过来,江浪心中一惊,不愿意与这些官人打交道,急忙躲了开来。
  他的身子闪了出去,迎面灯光一闪,一个身着劲衣的佩刀汉子,方由房下纵上来。
  两个人几乎迎在了一块儿!
  这人一手拿着一盏灯笼,一手拿着一杆“双锋笔”。
  这种兵刃名字唤作“分水蛾眉刺”,本是适用于水中作战的一种兵器,眼前这名汉子却拿它用作陆上交兵,可知必有凶狠招法!
  果然,这汉子一亮手中笔,即大喊一声,笔锋一沉,猛力地向江浪胸前打到。
  显然,他这支“双锋笔”精于“打穴”,较之判官双笔有异曲同工之妙。
  江浪当然不会被他刺中!
  他当于脱逃,二时情急,突以金丝认脉手法,手掌一沉,又突然一挑,点金跃波般叼住了这汉子持笔的手!
  那人大吃一惊,用力向后一带。
  江浪却先他一步出手,那汉子身子一跄,“哗啦”跌在了瓦面上。
  江浪一招得手,再也不敢停留,身形起处,倏起倏落地消失于暗影之中。
  第二天清晨,一件耸人视听的消息散布开来:
  陪侍圣驾热河行猎的“禁卫军统领”曹大人曹金虎午夜被刺身亡。
  曹大人的三姨太亦为刺客飞刀所伤,经救治后,已脱离险境。
  最令人惊异的,刺客是一个女的,被禁卫军的侍卫当场捕获,已解押赤峰总兵衙门,候日起解返京,以定大刑。
  这样的一个消息,自然是带有爆炸性的。不出半天,整个“迎宾阁”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这件事,而且众口交谈,人人乐道。
  本朝自开国以至于如今,不乏女刺客之先例,先者如明末“崇桢”帝之女长平公主欲刺康熙于“玉花楼”中,复有吕四娘刺雍正于“碧梧书院”,皆是耸人视听的大新闻。
  于是,这般官家大老爷,对于民间女子再也不敢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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