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小说选集>> 魯迅 Lu Xun   中國 China   近代中國   (1881年九月25日1936年十月19日)
彷徨
  《祝福》讀後感:
  沁涼如水的夜風如鬼魅一般劃過城市的夜空,悄無聲息,卻驚醒了我沉睡的夢。迷惑懵懂的心還藏着昨日的憂緒與愁絲。一團一團,剪不斷,理還亂。
  
  讀完魯迅先生的《祝福》,我有種壓抑是說不出來的。在我這個容易多愁善感的年紀,我常常會不由得讀別人的故事哭自己。擔這次,我卻是壓抑得落不下淚來。
  
  衹是,突然好想打開窗,讓呼吸更順暢些。
  
  祥林嫂,這個悲劇的化身,歷盡了塵世間所有的痛苦,帶着滿心的屈辱與傷害,終是離開了我們。為什麽說是“終”?她的死,是偶然中的一個必然。即便她沒有尋死的意願,即便她還有生存下去的意念,她還是會被社會中那衹無情的,黑暗的手所殺害。我不知道祥林嫂最終是死於何種原因,我衹能揣測,她在閉上眼的最後一刻應該是沒有忘記微笑罷。祥林嫂在生活中受盡苦難,歷盡嘲諷,在封建禮教冷血的獰笑中步履艱難地走着。這時候,死亡對她來說,已不再是恐懼。在現實的痛楚裏,死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解脫。她死了,我想,她是看到了安琪兒美麗的微笑了。當歲月的蹉跎將兩鬢白霜吹進她的發,我想,她是看到瞭解脫的光點……
  
  時光飛轉,如今已不再是那個“男尊女卑”的封建黑暗社會了。在當今這個提倡“人人平等”“民主自立”的社會主義下,卻還是“隱藏”着許許多多不同概念的“祥林嫂”。
  
  現在這個提倡“計劃生育”的時代中,我們大部分都是獨生子女。個個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父母無不是“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然而,在糖罐中長大的我們,卻是有許多悲涼。不可否認,每個孩子都渴望被關愛,但在被關愛的過程中,卻是既享受又害怕。我們得到的越多,就害怕得越厲害。我們怕自己不夠好,給不了、做不到父母所期望的。我們理解父母們“望子成竜,望女成鳳”的心情,真的理解。我們當然在努力,再努力,努力使自己看不到父母失望的表情。可,沉浮風景。在如今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裏,到處可見“沉浮風景”。有人浮起來,就必有人沉下去;有人在笑,就會有人哭泣。我們也許真的不是很懼怕失敗,我們衹是害怕失去。失去父母鼓勵的微笑,失去爬起來的信心。關愛,期望,學業,考試,升學……太多太多,壓迫着我們。我們都承受着應試教育給我們的種種壓力。它束縛着我們,就好比束縛着祥林嫂的封建禮教,讓我們身不由己,讓我們意識到競爭的殘酷——你不去踩別人,就要被人踩。但同時,我們卻也在擁護着應試制度,認為那是現在最公平的方式,每天每天地用功。達爾文是對的——“適者生存”。我們都在盡力讓自己適應,適應充滿壓力的生活,適應殘酷的競爭,適應讓自己更強壯與強大。
  這裏,我們的悲傷沒有淚。
  
  《彷徨》讀後感
  
  記得在我孩童時,曾讀過一些魯迅的小說,可能那時年幼,看不懂它們,近幾天,我重讀了《彷徨》,讓我深深地感到先生那種深沉、憤慨,猶如匕首投槍,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復雜心情。
  
  《彷徨》收錄1924年的《祝福》、《在酒樓上》、《肥皂》和1925年的《孤獨者》、《傷逝》、《離婚》等,共11篇。《彷徨》雖然反映了魯迅在20年代中期的思想苦悶,更多的註意了知識分子的痛苦和掙紮,但也表現了他不斷探索真理、尋找出路的可貴精神。同《吶喊》相比,《彷徨》較多的流露了作者當時憂鬱、彷徨的情緒,但對於社會的分析和批判同樣是清醒和深刻的。《彷徨》中有關農村題材的作品,都是表現農村婦女命運的。《祝福》中祥林嫂的悲劇性命運,是對封建禮教“吃人”的又一次有力控訴。《離婚》是魯迅先生最後一篇以現實生活為題材的小說,深刻地展示了辛亥革命後農村的現實,表明農村婦女的命運並沒有改變。《彷徨》貫穿着對生活在封建勢力重壓下的農民知識分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關懷。最觸動我靈魂深處的是《祝福》和《傷逝》這兩篇。
  
  《祝福》是《彷徨》中的名篇,裏面有一個我們衆所周知的人物——祥林嫂。她作為一個受侮辱,受迫害,被剝削,被奴役的中國勞動婦女是富有典型性的,她的悲劇是社會的悲劇,她的生活遭遇,思想軌跡及被扭麯的性格充分暴露了舊社會對勞動婦女的深重壓迫,尤其是精神捶殘。《祝福》把目光關註於農民身上,深刻地展示了20世紀初中國農村的社會現實和農民的現狀,揭露了封建倫理道德觀念的兇殘本質。祥林嫂的悲慘命運表明在這個社會中窮人無福可祝,無福可言,也表明這社會的冷酷、麻木。而這一切,正反映了先生對這種氣勢,對這一社會的強烈不滿,厭惡以至憤怒。
  
  《傷逝》是先生唯一一篇愛情小說。真的是大傢手筆,有很多真理的光芒閃爍。“人必須活着,愛纔有所附麗”。生活是第一要素。人首先要能好好活着,才能言愛。有愛,並不等於有牛奶和面包。子君和涓生愛的破裂重要因素就是現實生活的壓力。好在今天的女孩子比子君更幸福的是經濟上獨立了。所以,女孩,當你在愛和事業中面臨選擇時,千萬記得,沒有事業的愛猶如無根之萍,多半會飄蕩出你的視綫。有立足之本纔有愛,這是最基本的道理。
  
  《彷徨》是先生目擊了“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們”的“分化”,一方面披露了妥協性,又一方面正在“轉變”,社會的力量需要有人領導!然而曾被“新文化運動的”所喚醒的青年知識分子則又如何呢?——在這樣的追問下,産生了《彷徨》。在這方面,主要表現了那些從黑暗中覺醒,滿肚子不平,憎憤,然而腦子裏空空洞洞,成日以不平與牢騷喂哺自己的靈魂,但同時肩負着舊時代的重擔,偏見,愚昧,固執,虛無思想,冒險主義,短視,卑怯,——這樣的人們。
  
  《彷徨》中有不少熱情嚮光明的人物,但這些人物也不少缺陷,夢想着深山大澤叢林伏莽的“消生”。現代人不能沒有缺陷,因為現代人是前代人的後代,而且是長期被壓迫下的人們的後代,又是被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所包圍,被種種偏見與愚昧包圍。但是,先生並不以為這種缺陷是“命”定的,是天老地荒終日如斯的,正因為他並不信永遠會如此,所以他要無情地剝露這些缺陷的所以然與根源,也正因為他不信,所以他藉着“無有”寫他的渴望,而《離騷》的句子——“路漫漫其修遠今,吾將上下而求索,”正是他的渴望的暗示。
  
  讀着《彷徨》,我感到一陣陣的痛苦,為那時凄慘的現狀而痛苦,為那時麻木的人群而痛苦,然而在這痛苦之中,我又為有先生這樣清醒的人們而感絲絲安慰。每個時代都需要這樣“鐵肩擔道義”的勇者,獨立潮頭,振臂呼喊,這樣,時代纔有希望,歷史的車輪才能嚮前推進!
  
  《兄弟》讀後感
  有這樣一句名言:偉大的著作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在嚮人們揭示現實的黑暗時,還給了人以希望。兄第下當中,我完全不能看到希望,兄第的背叛,女人的背叛,欲望的放縱,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相當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如果說《活着》是在用殘酷的現實反襯人的堅強和韌性,從而給人以勇氣的話,《兄弟》裏面就衹是說出了殘酷的現實而沒給人以任何希望。
  衹有看到最後宋鋼寫的那封信,看到:就算天翻地覆了,我們還是兄弟,的時候,還有點感覺,覺得或許是餘華是想通過殘酷現實反襯出真正不隨時間和空間改變的兄弟之情,怎麽說呢,這是一種很抽象的感覺,反正就是說雖然兄弟傷害了他,但是他們還是兄弟,可是或許這也是一種諷刺,即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是不可改變的,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現實終究是現實,已經變質了的東西是變不回來的,不過我希望是前一種,我願意相信,這樣我心裏會好過一些。我覺得餘華一嚮是鐵血的,他喜歡用殘酷的現實來反襯真正的感情的不可變性
祝福
  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着一聲鈍響,是送竈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裏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我是正在這一夜回到我的故鄉魯鎮的。雖說故鄉,然而已沒有傢,所以衹得暫寓在魯四老爺的宅子裏。他是我的本傢,比我長一輩,應該稱之曰“四叔”,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生。他比先前並沒有什麽大改變,單是老了些,但也還末留鬍子,一見面是寒暄,寒暄之後說我“胖了”,說我“胖了”之後即大駡其新黨。但我知道,這並非藉題在駡我:因為他所駡的還是康有為。但是,談話是總不投機的了,於是不多久,我便一個人剩在書房裏。
   第二天我起得很遲,午飯之後,出去看了幾個本傢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樣。他們也都沒有什麽大改變,單是老了些;傢中卻一律忙,都在準備着“祝福”。這是魯鎮年終的大典,致敬盡禮,迎接福神,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氣的。殺雞,宰鵝,買豬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裏浸得通紅,有的還帶着絞絲銀鐲子。煮熟之後,橫七竪八的插些筷子在這類東西上,可就稱為“福禮”了,五更天陳列起來,並且點上香燭,恭請福神們來享用,拜的卻衹限於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傢傢如此,——衹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陰暗了,下午竟下起雪來,雪花大的有梅花那麽大,滿天飛舞,夾着煙靄和忙碌的氣色,將魯鎮亂成一團糟。我回到四叔的書房裏時,瓦楞上已經雪白,房裏也映得較光明,極分明的顯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壽”字,陳摶老祖寫的,一邊的對聯已經脫落,鬆鬆的捲了放在長桌上,一邊的還在,道是“事理通達心氣和平”。我又無聊賴的到窗下的案頭去一翻,衹見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錄集註》和一部《四書襯》。無論如何、我明天决計要走了。
   況且,一直到昨天遇見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鎮的東頭訪過一個朋友,走出來,就在河邊遇見她;而且見她瞪着的眼睛的視綫,就知道明明是嚮我走來的。我這回在魯鎮所見的人們中,改變之大,可以說無過於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頭髮,即今已經全白,會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丕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衹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籃。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技着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經純乎是一個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備她來討錢。
   “你回來了?”她先這樣問。
   “是的。”
   “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光了。
   我萬料不到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詫異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極秘密似的切切的說,“一個人死了之後,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釘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學校裏遇到不及豫防的臨時考,教師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時候,惶急得多了。對於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嚮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樣回答她好呢?我在極短期的躊躇中,想,這裏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卻疑惑了,——或者不如說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無……,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一為她起見,不如說有罷。
   “也許有罷,——我想。”我於是吞吞吐虹的說。
   “那麽,也就有地獄了?”
   “啊!地獄?”我很吃驚,衹得支吾者,“地獄?——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
   “那麽,死掉的一傢的人,都能見面的?”
   “唉唉,見面不見面呢?……”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什麽躊躇,什麽計畫,都擋不住三句問,我即刻膽怯起來了,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
   我乘她不再緊接的問,邁開步便走,勿勿的逃回四叔的傢中,心裏很覺得不安逸。自己想,我這答話怕於她有些危險。她大約因為在別人的祝福時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會不會含有別的什麽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麽豫感了?倘有別的意思,又因此發生別的事,則我的答活委實該負若幹的責任……。但隨後也就自笑,覺得偶爾的事,本沒有什麽深意義,而我偏要細細推敲,正無怪教育傢要說是生着神經病;而況明明說過“說不清”,已經推翻了答話的全局,即使發生什麽事,於我也毫無關係了。
   “說不清”是一句極有用的話。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於給人解决疑問,選定醫生,萬一結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這說不清來作結束,便事事逍遙自在了。我在這時,更感到這一句話的必要,即使和討飯的女人說話,也是萬不可省的。
   但是我總覺得不安,過了一夜,也仍然時時記憶起來,仿佛懷着什麽不祥的豫感,在陰沉的雪天裏,在無聊的書房裏,這不安愈加強烈了。不如走罷,明天進城去。福興樓的請墩魚翅,一元一大盤,價廉物美,現在不知增價了否?往日同遊的朋友,雖然已經云散,然而魚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衹有我一個……。無論如何,我明天决計要走了。
   我因為常見些但願不如所料,以為未畢竟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所以很恐怕這事也一律。果然,特別的情形開始了。傍晚,我竟聽到有些人聚在內室裏談話,仿佛議論什麽事似的,但不一會,說話聲也就止了,衹有四叔且走而且高聲的說:
   “不早不遲,偏偏要在這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
   我先是詫異,接着是很不安,似乎這話於我有關係。試望門外,誰也沒有。好容易待到晚飯前他們的短工來衝茶,我纔得了打聽消息的機會。
   “剛纔,四老爺和誰生氣呢?”我問。
   “還不是和樣林嫂?”那短工簡捷的說。
   “祥林嫂?怎麽了?”我又趕緊的問。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緊縮,幾乎跳起來,臉上大約也變了色,但他始終沒有擡頭,所以全不覺。我也就鎮定了自己,接着問:
   “什麽時候死的?”
   “什麽時候?——昨天夜裏,或者就是今天罷。——我說不清。”
   “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還不是窮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沒有擡頭嚮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驚惶卻不過暫時的事,隨着就覺得要來的事,已經過去,並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說不清”和他之所謂“窮死的”的寬慰,心地已經漸漸輕鬆;不過偶然之間,還似乎有些負疚。晚飯擺出來了,四叔儼然的陪着。我也還想打聽些關於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雖然讀過“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而忌諱仍然極多,當臨近祝福時候,是萬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類的話的,倘不得已,就該用一種替代的隱語,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屢次想問,而終於中止了。我從他儼然的臉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為我不早不遲,偏要在這時候來打攪他,也是一個謬種,便立刻告訴他明天要離開魯鎮,進城去,趁早放寬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這佯悶悶的吃完了一餐飯。
   鼕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籠罩了全市鎮。人們都在燈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靜。雪花落在積得厚厚的雪褥上面,聽去似乎瑟瑟有聲,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獨坐在發出黃光的萊油燈下,想,這百無聊賴的祥林嫂,被人們棄在塵芥堆中的,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先前還將形骸露在塵芥裏,從活得有趣的人們看來,恐怕要怪訝她何以還要存在,現在總算被無常打掃得於幹淨淨了。魂靈的有無,我不知道;然而在現世,則無聊生者不生,即使厭見者不見,為人為己,也還都不錯。我靜聽着窗外似乎瑟瑟作響的雪花聲,一面想,反而漸漸的舒暢起來。
   然而先前所見所聞的她的半生事跡的斷片,至此也聯成一片了。
   她不是魯鎮人。有一年的鼕初,四叔傢裏要換女工,做中人的衛老婆子帶她進來了,頭上紮着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衛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說是自己母傢的鄰捨,死了當傢人,所以出來做工了。四叔皺了皺眉,四嬸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討厭她是一個寡婦。但是她模樣還周正,手腳都壯大,又衹是順着限,不開一句口,很像一個安分耐勞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皺眉,將她留下了。試工期內,她整天的做,似乎閑着就無聊,又有力,簡直抵得過一個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錢五百文。
   大傢都叫她祥林嫂;沒問她姓什麽,但中人是衛傢山人,既說是鄰居,那大概也就姓衛了。她不很愛說話,別人問了纔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幾天之後,這纔陸續的知道她傢裏還有嚴厲的婆婆,一個小叔子,十多歲,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沒了丈夫的;他本來也打柴為生,比她小十歲:大傢所知道的就衹是這一點。
   日子很快的過去了,她的做工卻毫沒有懈,食物不論,力氣是不惜的。人們都說魯四老爺傢裏雇着了女工,實在比勤快的男人還勤快。到年底,掃塵,洗地,殺雞,宰鵝,徹夜的煮福禮,全是一人擔當,竟沒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滿足,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
   新年纔過,她從河邊掏米回來時,忽而失了色,說剛纔遠遠地看見幾個男人在對岸徘徊,很像夫傢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尋她而來的。四嬸很驚疑,打聽底細,她又不說。四叔一知道,就皺一皺眉,道:
   “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來的。”
   她誠然是逃出來的,不多久,這推想就證實了。
   此後大約十幾天,大傢正已漸漸忘卻了先前的事,衛老婆子忽而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進來了,說那是詳林嫂的婆婆。那女人雖是山裏人模樣,然而應酬很從容,說話也能幹,寒暄之後,就賠罪,說她特來叫她的兒媳回傢去,因為開春事務忙,而傢中衹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夠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麽話可說呢。”四叔說。
   於是算清了工錢,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傢,一文也還沒有用,便都交給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過謝,出去了。其時已經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麽?……”好一會,四嬸這纔驚叫起來。她大約有些餓,記得午飯了。
   於是大傢分頭尋淘籮。她先到廚下,次到堂前,後到臥房,全不見掏籮的影子。四叔踱出門外,也不見,一直到河邊,纔見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邊還有一株菜。
   看見的人報告說,河裏面上午就泊了一隻白篷船,篷是全蓋起來的,不知道什麽人在裏面,但事前也沒有人去理會他。待到祥林嫂出來掏米,剛剛要跪下去,那船裏便突然跳出兩個男人來,像是山裏人,一個抱住她,一個幫着,拖進船去了。樣林嫂還哭喊了幾聲,此後便再沒有什麽聲息,大約給用什麽堵住了罷。接着就走上兩個女人來,一個不認識,一個就是衛婆於。窺探艙裏,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惡!然而……。”四叔說。
   這一天是四嬸自己煮中飯;他們的兒子阿牛燒火。
   午飯之後,衛老婆子又來了。
   “可惡!”四叔說。
   “你是什麽意思?虧你還會再來見我們。”四嬸洗着碗,一見面就憤憤的說,“你自己薦她來,又合夥劫她去,鬧得沸反盈天的,大傢看了成個什麽樣子?你拿我們傢裏開玩笑麽?”
   “阿呀阿呀,我真上當。我這回,就是為此特地來說說清楚的。她來求我薦地方,我那裏料得到是瞞着她的婆婆的呢。對不起,四老爺,四太太。總是我老發昏不小心,對不起主顧。幸而府上是嚮來寬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計較的。這回我一定薦一個好的來折罪……。”
   “然而……。”四叔說。
   於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終結,不久也就忘卻了。
   衹有四嫂,因為後來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懶即饞,或者饞而且懶,左右不如意,所以也還提起祥林嫂。每當這些時候,她往往自言自語的說,“她現在不知道怎麽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來。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絶了望。
   新正將盡,衛老婆子來拜年了,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自說因為回了一趟衛傢山的娘傢,住下幾天,所以來得遲了。她們問答之間,自然就談到祥林嫂。
   “她麽?”衛若婆子高興的說,“現在是交了好運了。她婆婆來抓她回去的時候,是早已許給了賀傢坳的貿老六的,所以回傢之後不幾天,也就裝在花轎裏擡去了。”
   “阿呀,這樣的婆婆!……”四嬸驚奇的說。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戶人傢的太太的話。我們山裏人,小戶人傢,這算得什麽?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這一註錢來做聘禮?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強幹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將地嫁到裏山去。倘許給本村人,財禮就不多;惟獨肯嫁進深山野坳裏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現在第二個兒子的媳婦也娶進了,財禮花了五十,除去辦喜事的費用,還剩十多千。嚇,你看,這多麽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這有什麽依不依。——鬧是誰也總要鬧一鬧的,衹要用繩子一捆,塞在花轎裏,擡到男傢,捺上花冠,拜堂,關上房門,就完事了。可是詳林嫂真出格,聽說那時實在鬧得利害,大傢還都說大約因為在念書人傢做過事,所以與衆不同呢。太太,我們見得多了:回頭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說要尋死覓活的也有,擡到男傢鬧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連花燭都砸了的也有。樣林嫂可是異乎尋常,他們說她一路衹是嚎,駡,擡到賀傢坳,喉嚨已經全啞了。拉出轎來,兩個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勁的捺住她也還拜不成夭地。他們一不小心,一鬆手,阿呀,阿彌陀佛,她就一頭撞在香案角上,頭上碰了一個大窟窿,鮮血直流,用了兩把香灰,包上兩塊紅布還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腳的將她和男人反關在新房裏,還是駡,阿呀呀,這真是……。”她搖一搖頭,順下眼睛,不說了。
   “後來怎麽樣呢?”四婢還問。
   “聽說第二天也沒有起來。”她擡起眼來說。
   “後來呢?”
   “後來?——起來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個孩子,男的,新年就兩歲了。我在娘傢這幾天,就有人到賀傢坳去,回來說看見他們娘兒倆,母親也胖,兒子也胖;上頭又沒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氣,會做活;房子是自傢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運了。”
   從此之後,四嬸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約是得到祥林嫂好運的消息之後的又過了兩個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傢的堂前了。桌上放着一個荸薺式的圓籃,檐下一個小鋪蓋。她仍然頭上紮着白頭繩,烏裙,藍夾祆,月白背心,臉色青黃,衹是兩頰上已經消失了血色,順着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而且仍然是衛老婆子領着,顯出慈悲模樣,絮絮的對四嬸說:
   “……這實在是叫作‘天有不測風雲’,她的男人是堅實人,誰知道年紀青青,就會斷送在傷寒上?本來已經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飯,復發了。幸虧有兒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養蠶都來得,本來還可以守着,誰知道那孩子又會給狼銜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來了狼,誰料到?現在她衹剩了一個光身了。大伯來收屋,又趕她。她真是走投無路了,衹好來求老主人。好在她現在已經再沒有什麽牽挂,太太傢裏又凄巧要換人,所以我就領她來。——我想,熟門熟路,比生手實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擡起她沒有神采的眼睛來,接着說。“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裏沒有食吃,會到村裏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清早起來就開了門,拿小籃盛了一籃豆,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我的話句句聽;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後劈柴,掏米,米下了鍋,要蒸豆。我叫阿毛,沒有應,出去口看,衹見豆撒得一地,沒有我們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別傢去玩的;各處去一問,果然沒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尋。直到下半天,尋來尋去尋到山坳裏,看見刺柴上桂着一隻他的小鞋。大傢都說,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進去;他果然躺在草窠裏,肚裏的五髒已經都給吃空了,手上還緊緊的捏着那衹小籃呢。……”她接着但是嗚咽,說不出成句的話來。
   四嬸起刻還躊躊,待到聽完她自己的話,眼圈就有些紅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圓籃和鋪蓋到下房去。衛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相似的噓一口氣,祥林嫂比初來時候神氣舒暢些,不待指引,自己馴熟的安放了鋪蓋。她從此又在魯鎮做女工了。
   大傢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這一回,她的境遇卻改變得非常大。上工之後的兩三天,主人們就覺得她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記性也壞得多,死屍似的臉上又整日沒有笑影,四嬸的口氣上,已頗有些不滿了。當她初到的時候,四叔雖然照例皺過眉,但鑒於嚮來雇用女工之難,也就並不大反對,衹是暗暗地告誡四姑說,這種人雖然似乎很可憐,但是敗壞風俗的,用她幫忙還可以,祭祀時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飯萊,衹好自已做,否則,不幹不淨,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傢裏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時候也就是祭祀,這回她卻清閑了。桌子放在堂中央,係上桌幃,她還記得照舊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罷!我來擺。”四嬸慌忙的說。
   她訕訕的縮了手,又去取燭臺。
   “祥林嫂,你放着罷!我來拿。”四嬸又慌忙的說。
   她轉了幾個圓圈,終於沒有事情做,衹得疑惑的走開。她在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過坐在竈下燒火。
   鎮上的人們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調和先前很不同;也還和她講話,但笑容卻冷冷的了。她全不理會那些事,衹是直着眼睛,和大傢講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說,“我單知道雪天是野獸在深山裏沒有食吃,會到村裏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我一大早起來就開了門,拿小籃盛了一籃豆,叫我們的阿毛坐在門檻上剝豆去。他是很聽話的孩子,我的話句句聽;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後劈柴,淘米,米下了鍋,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沒有應。出去一看,衹見豆撒得滿地,沒有我們的阿毛了。各處去一嚮,都沒有。我急了,央人去尋去。直到下半天,幾個人尋到山坳裏,看見刺柴上挂着一隻他的小鞋。大傢都說,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進去;果然,他躺在草窠裏,肚裏的五髒已經都給吃空了,可憐他手裏還緊緊的捏着那衹小籃呢。……”她於是淌下眼淚來,聲音也嗚咽了。
   這故事倒頗有效,男人聽到這裏,往往斂起笑容,沒趣的走了開去;女人們卻不獨寬恕了她似的,臉上立刻改換了鄙薄的神氣,還要陪出許多眼淚來。有些老女人沒有在街頭聽到她的話,便特意尋來,要聽她這一段悲慘的故事。直到她說到嗚咽,她們也就一齊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淚,嘆息一番,滿足的去了,一面還紛紛的評論着。
   她就衹是反復的嚮人說她悲慘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個人來聽她。但不久,大傢也都聽得純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們,眼裏也再不見有一點淚的痕跡。後來全鎮的人們幾乎都能背誦她的話,一聽到就煩厭得頭痛。
   “我真傻,真的,”她開首說。
   “是的,你是單知道雪天野獸在深山裏沒有食吃,纔會到村裏來的。”他們立即打斷她的話,走開去了。
   她張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們,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覺得沒趣。但她還妄想,希圖從別的事,如小籃,豆,別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來。倘一看見兩三歲的小孩子,她就說:
   “唉唉,我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也就有這麽大了……”
   孩子看見她的眼光就吃驚,牽着母親的衣襟催她走。於是又衹剩下她一個,終於沒趣的也走了,後來大傢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氣,衹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問她,道:
   “祥林嫂,你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不是也就有這麽大了麽?”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傢咀嚼賞鑒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衹值得煩厭和唾棄;但從人們的笑影上,也仿佛覺得這又冷又尖,自己再沒有開口的必要了。她單是一瞥他們,並不回答一句話。
   魯鎮永遠是過新年,臘月二十以後就火起來了。四叔傢裏這回須雇男短工,還是忙不過來,另叫柳媽做幫手,殺雞,宰鵝;然而柳媽是善女人,吃素,不殺生的,衹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燒火之外,沒有別的事,卻閑着了,坐着衹看柳媽洗器皿。微雪點點的下來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嘆息着,獨語似的說。
   “祥林嫂,你又來了。”柳媽不耐煩的看着她的臉,說。“我問你:你額角上的傷痕,不就是那時撞壞的麽?”
   “晤晤。”她含鬍的回答。
   “我問你:你那時怎麽後來竟依了呢?”
   “我麽?……”,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願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多麽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麽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後來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說他力氣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試試着。”她笑了。
   柳媽的打皺的臉也笑起來,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幹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額角,又釘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斂了笑容,旋轉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實在不合算。”柳媽詭秘的說。“再一強,或者索性撞一個死,就好了。現在呢,你和你的第二個男人過活不到兩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將來到陰司去,那兩個死鬼的男人還要爭,你給了誰好呢?閻羅大王衹好把你鋸開來,分給他們。我想,這真是……”
   她臉上就顯出恐怖的神色來,這是在山村裏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當。你到土地廟裏去捐一條門檻,當作你的替身,給千人踏,萬人跨,贖了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當時並不回答什麽話,但大約非常苦悶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兩眼上便都圍着大黑圈。早飯之後,她便到鎮的西頭的土地廟裏去求捐門檻,廟祝起初執意不允許,直到她急得流淚,纔勉強答應了。價目是大錢十二千。她久已不和人們交口,因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傢厭棄了的;但自從和柳媽談了天,似乎又即傳揚開去,許多人都發生了新趣味,又來逗她說話了。至於題目,那自然是換了一個新樣,專在她額上的傷疤。
   “祥林嫂,我問你:你那時怎麽竟肯了?”一個說。
   “唉,可惜,白撞了這-下。”一個看着她的疤,應和道。
   她大約從他們的笑容和聲調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總是瞪着眼睛,不說一句話,後來連頭也不回了。她整日緊閉了嘴唇,頭上帶着大傢以為恥辱的記號的那傷痕,默默的跑街,掃地,洗萊,淘米。快夠一年,她纔從四嬸手裏支取了歷來積存的工錢,換算了十二元鷹洋,請假到鎮的西頭去。但不到一頓飯時候,她便回來,神氣很舒暢,眼光也分外有神,高興似的對四嬸說,自己已經在土地廟捐了門檻了。
   鼕至的祭祖時節,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嬸裝好祭品,和阿牛將桌子擡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罷,祥林嫂!”四嬸慌忙大聲說。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縮手,臉色同時變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燭臺,衹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時候,教她走開,她纔走開。這一回她的變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連精神也更不濟了。而且很膽怯,不獨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見人,雖是自己的主人,也總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的小鼠,否則呆坐着,直是一個木偶人。不半年,頭髮也花白起來了,記性尤其壞,甚而至於常常忘卻了去掏米。
   “祥林嫂怎麽這樣了?倒不如那時不留她。”四嬸有時當面就這樣說,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總如此,全不見有伶俐起來的希望。他們於是想打發她走了,教她回到衛老婆於那裏去。但當我還在魯鎮的時候,不過單是這樣說;看現在的情狀,可見後來終於實行了。然而她是從四叔傢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還是先到衛老婆子傢然後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我給那些因為在近旁而極響的爆竹聲驚醒,看見豆一般大的黃色的燈火光,接着又聽得畢畢剝剝的鞭炮,是四叔傢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將近時候。我在蒙朧中,又隱約聽到遠處的爆竹聲聯綿不斷,似乎合成一天音響的濃雲,夾着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全市鎮。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衹覺得天地聖衆歆享了牲醴和香煙,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一九二四年二月七日
   (原刊1924年3月25日《東方雜志》第21捲第6號)
弟兄
  公益局一嚮無公可辦,幾個辦事員在辦公室裏照例的談傢務。秦益堂捧着水煙筒咳得喘不過氣來,大傢也衹得住口。久之,他擡起紫漲着的臉來了,還是氣喘籲籲的,說:
   “到昨天,他們又打起架來了,從堂屋一直打到門口。我怎麽喝也喝不住。”他生着幾根花白鬍子的嘴唇還抖着。“老三說,老五折在公債票上的錢是不能開公賬的,應該自己賠出來……。”
   “你看,還是為錢,”張沛君就慷慨地從破的躺椅上站起來,兩眼在深眼眶裏慈愛地閃爍。“我真不解自傢的弟兄何必這樣斤斤計較,豈不是橫竪都一樣?……”
   “像你們的弟兄,那裏有呢。”益堂說。
   “我們就是不計較,彼此都一樣。我們就將錢財兩字不放在心上。這麽一來,什麽事也沒有了。有誰傢鬧着要分的,我總是將我們的情形告訴他,勸他們不要計較。益翁也衹要對令郎開導開導……。”
   “那--裏……。”益堂搖頭說。
   “這大概也怕不成。”汪月生說,於是恭敬地看着沛君的眼,“像你們的弟兄,實在是少有的;我沒有遇見過。你們簡直是誰也沒有一點自私自利的心思,這就不容易……。”
   “他們一直從堂屋打到大門口……。”益堂說。
   “令弟仍然是忙?……”月生問。
   “還是一禮拜十八點鐘功課,外加九十三本作文,簡直忙不過來。這幾天可是請假了,身熱,大概是受了一點寒……。”
   “我看這倒該小心些,”月生鄭重地說。“今天的報上就說,現在時癥流行……。”
   “什麽時癥呢?”沛君吃驚了,趕忙地問。
   “那我可說不清了。記得是什麽熱罷。”
   沛君邁開步就奔嚮閱報室去。
   “真是少有的,”月生目送他飛奔出去之後,嚮着秦益堂贊嘆着。“他們兩個人就像一個人。要是所有的弟兄都這樣,傢裏那裏還會鬧亂子。我就學不來……。”
   “說是折在公債票上的錢不能開公賬……。”益堂將紙煤子插在紙煤管子裏,恨恨地說。
   辦公室中暫時的寂靜,不久就被沛君的步聲和叫聽差的聲音震破了。他仿佛已經有什麽大難臨頭似的,說話有些口吃了,聲音也發着抖。他叫聽差打電話給普悌思普大夫,請他即刻到同興公寓張沛君那裏去看病。
   月生便知道他很着急,因為嚮來知道他雖然相信西醫,而進款不多,平時也節省,現在卻請的是這裏第一個有名而價貴的醫生。於是迎了出去,衹見他臉色青青的站在外面聽聽差打電話。
   “怎麽了?”
   “報上說……說流行的是猩……猩紅熱。我我午後來局的時,靖甫就是滿臉通紅……。已經出門了麽?請……請他們打電話找,請他即刻來,同興公寓,同興公寓……。”
   他聽聽差打完電話,便奔進辦公室,取了帽子。汪月生也代為着急,跟了進去。
   “局長來時,請給我請假,說傢裏有病人,看醫生……。”他胡亂點着頭,說。
   “你去就是。局長也未必來。”月生說。
   但是他似乎沒有聽到,已經奔出去了。
   他到路上,已不再較量車價如平時一般,一看見一個稍微壯大,似乎能走的車夫,問過價錢,便一腳跨上車去,道,“好。衹要給我快走!”
   公寓卻如平時一般,很平安,寂靜;一個小夥計仍舊坐在門外拉鬍琴。他走進他兄弟的臥室,覺得心跳得更利害,因為他臉上似乎見得更通紅了,而且發喘。他伸手去一摸他的頭,又熱得炙手。
   “不知道是什麽病?不要緊罷?”靖甫問,眼裏發出憂疑的光,顯係他自己也覺得不尋常了。
   “不要緊的,……傷風罷了。”他支梧着回答說。
   他平時是專愛破除迷信的,但此時卻覺得靖甫的樣子和說話都有些不祥,仿佛病人自己就有了什麽豫感。這思想更使他不安,立即走出,輕輕地叫了夥計,使他打電話去問醫院:可曾找到了普大夫?
   “就是啦,就是啦。還沒有找到。”夥計在電話口邊說。
   沛君不但坐不穩,這時連立也不穩了;但他在焦急中,卻忽而碰着了一條生路:也許並不是猩紅熱。然而普大夫沒有找到,……同寓的白問山雖然是中醫,或者於病名倒還能斷定的,但是他曾經對他說過好幾回攻擊中醫的話:況且追請普大夫的電話,他也許已經聽到了……。
   然而他終於去請白問山。
   白問山卻毫不介意,立刻戴起玳瑁邊墨晶眼鏡,同到靖甫的房裏來。他診過脈,在臉上端詳一回,又翻開衣服看了胸部,便從從容容地告辭。沛君跟在後面,一直到他的房裏。
   他請沛君坐下,卻是不開口。
   “問山兄,捨弟究竟是……?”他忍不住發問了。
   “紅斑痧。你看他已經‘見點’了。”
   “那麽,不是猩紅熱?”沛君有些高興起來。
   “他們西醫叫猩紅熱,我們中醫叫紅斑痧。”
   這立刻使他手腳覺得發冷。
   “可以醫麽?”他愁苦地問。
   “可以。不過這也要看你們府上的傢運。”
   他已經鬍塗得連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竟請白問山開了藥方,從他房裏走出;但當經過電話機旁的時候,卻又記起普大夫來了。他仍然去問醫院,答說已經找到了,可是很忙,怕去得晚,須待明天早晨也說不定的。然而他還叮囑他要今天一定到。
   他走進房去點起燈來看,靖甫的臉更覺得通紅了,的確還現出更紅的點子,眼瞼也浮腫起來。他坐着,卻似乎所坐的是針氈;在夜的漸就寂靜中,在他的翹望中,每一輛汽車的汽笛的呼嘯聲更使他聽得分明,有時竟無端疑為普大夫的汽車,跳起來去迎接。但是他還未走到門口,那汽車卻早經駛過去了;惘然地回身,經過院落時,見皓月已經西升,鄰傢的一株古槐,便投影地上,森森然更來加濃了他陰鬱的心地。
   突然一聲烏鴉叫。這是他平日常常聽到的;那古槐上就有三四個烏鴉窠。但他現在卻嚇得幾乎站住了,心驚肉跳地輕輕地走進靖甫的房裏時,見他閉了眼躺着,滿臉仿佛都見得浮腫;但沒有睡,大概是聽到腳步聲了,忽然張開眼來,那兩道眼光在燈光中異樣地凄愴地發閃。
   “信麽?”靖甫問。
   “不,不。是我。”他吃驚,有些失措,吃吃地說,“是我。我想還是去請一個西醫來,好得快一點。他還沒有來……。”
   靖甫不答話,合了眼。他坐在窗前的書桌旁邊,一切都靜寂,衹聽得病人的急促的呼吸聲,和鬧鐘的札札地作響。忽而遠遠地有汽車的汽笛發響了,使他的心立刻緊張起來,聽它漸近,漸近,大概正到門口,要停下了罷,可是立刻聽出,駛過去了。這樣的許多回,他知道了汽笛聲的各樣:有如吹哨子的,有如擊鼓的,有如放屁的,有如狗叫的,有如鴨叫的,有如牛吼的,有如母雞驚啼的,有如嗚咽的……。他忽而怨憤自己:為什麽早不留心,知道,那普大夫的汽笛是怎樣的聲音的呢?
   對面的寓客還沒有回來,照例是看戲,或是打茶圍〔2〕去了。但夜卻已經很深了,連汽車也逐漸地減少。強烈的銀白色的月光,照得紙窗發白。
   他在等待的厭倦裏,身心的緊張慢慢地弛緩下來了,至於不再去留心那些汽笛。但凌亂的思緒,卻又乘機而起;他仿佛知道靖甫生的一定是猩紅熱,而且是不可救的。那麽,傢計怎麽支持呢,靠自己一個?雖然住在小城裏,可是百物也昂貴起來了……。自己的三個孩子,他的兩個,養活尚且難,還能進學校去讀書麽?衹給一兩個讀書呢,那自然是自己的康兒最聰明,——然而大傢一定要批評,說是薄待了兄弟的孩子……。
   後事怎麽辦呢,連買棺木的款子也不夠,怎麽能夠運回傢,衹好暫時寄頓在義莊〔3〕裏……。
   忽然遠遠地有一陣腳步聲進來,立刻使他跳起來了,走出房去,卻知道是對面的寓客。
   “先帝爺,在白帝城……。”〔4〕
   他一聽到這低微高興的吟聲,便失望,憤怒,幾乎要奔上去叱駡他。但他接着又看見夥計提着風雨燈,燈光中照出後面跟着的皮鞋,上面的微明裏是一個高大的人,白臉孔,黑的絡腮鬍子。這正是普悌思。
   他像是得了寶貝一般,飛跑上去,將他領入病人的房中。兩人都站在床面前,他擎了洋燈,照着。
   “先生,他發燒……。”沛君喘着說。
   “什麽時候,起的?”普悌思兩手插在褲側的袋子裏,凝視着病人的臉,慢慢地問。
   “前天。不,大……大大前天。”
   普大夫不作聲,略略按一按脈,又叫沛君擎高了洋燈,照着他在病人的臉上端詳一回;又叫揭去被臥,解開衣服來給他看。看過之後,就伸出手指在肚子上去一摩。
   “Measles……”普悌思低聲自言自語似的說。
   “疹子麽?”他驚喜得聲音也似乎發抖了。
   “疹子。”
   “就是疹子?……”
   “疹子。”
   “你原來沒有出過疹子?……”
   他高興地剛在問靖甫時,普大夫已經走嚮書桌那邊去了,於是也衹得跟過去。衹見他將一隻腳踏在椅子上,拉過桌上的一張信箋,從衣袋裏掏出一段很短的鉛筆,就桌上颼颼地寫了幾個難以看清的字,這就是藥方。
   “怕藥房已經關了罷?”沛君接了方,問。
   “明天不要緊。明天吃。”
   “明天再看?……”
   “不要再看了。酸的,辣的,太鹹的,不要吃。熱退了之後,拿小便,送到我的,醫院裏來,查一查,就是了。裝在,幹淨的,玻璃瓶裏;外面,寫上名字。”
   普大夫且說且走,一面接了一張五元的鈔票塞入衣袋裏,一徑出去了。他送出去,看他上了車,開動了,然後轉身,剛進店門,衹聽得背後gogo的兩聲,他纔知道普悌思的汽車的叫聲原來是牛吼似的。但現在是知道也沒有什麽用了,他想。
   房子裏連燈光也顯得愉悅;沛君仿佛萬事都已做訖,周圍都很平安,心裏倒是空空洞洞的模樣。他將錢和藥方交給跟着進來的夥計,叫他明天一早到美亞藥房去買藥,因為這藥房是普大夫指定的,說惟獨這一傢的藥品最可靠。
   “東城的美亞藥房!一定得到那裏去。記住:美亞藥房!”他跟在出去的夥計後面,說。
   院子裏滿是月色,白得如銀;“在白帝城”的鄰人已經睡覺了,一切都很幽靜。衹有桌上的鬧鐘愉快而平勻地札札地作響;雖然聽到病人的呼吸,卻是很調和。他坐下不多久,忽又高興起來。
   “你原來這麽大了,竟還沒有出過疹子?”他遇到了什麽奇跡似的,驚奇地問。
   “…………”
   “你自己是不會記得的。須得問母親纔知道。”
   “…………”
   “母親又不在這裏。竟沒有出過疹子。哈哈哈!”
   沛君在床上醒來時,朝陽已從紙窗上射入,刺着他朦朧的眼睛。但他卻不能即刻動彈,衹覺得四肢無力,而且背上冷冰冰的還有許多汗,而且看見床前站着一個滿臉流血的孩子,自己正要去打她。
   但這景象一剎那間便消失了,他還是獨自睡在自己的房裏,沒有一個別的人。他解下枕衣來拭去胸前和背上的冷汗,穿好衣服,走嚮靖甫的房裏去時,衹見“在白帝城”的鄰人正在院子裏漱口,可見時候已經很不早了。
   靖甫也醒着了,眼睜睜地躺在床上。
   “今天怎樣?”他立刻問。
   “好些……。”
   “藥還沒有來麽?”
   “沒有。”
   他便在書桌旁坐下,正對着眠床;看靖甫的臉,已沒有昨天那樣通紅了。但自己的頭卻還覺得昏昏的,夢的斷片,也同時閃閃爍爍地浮出:
   ——靖甫也正是這樣地躺着,但卻是一個死屍。他忙着收殮,獨自背了一口棺材,從大門外一徑背到堂屋裏去。地方仿佛是在傢裏,看見許多熟識的人們在旁邊交口贊頌……。
   ——他命令康兒和兩個弟妹進學校去了;卻還有兩個孩子哭嚷着要跟去。他已經被哭嚷的聲音纏得發煩,但同時也覺得自己有了最高的威權和極大的力。他看見自己的手掌比平常大了三四倍,鐵鑄似的,嚮荷生的臉上一掌批過去……。
   他因為這些夢跡的襲擊,怕得想站起來,走出房外去,但終於沒有動。也想將這些夢跡壓下,忘卻,但這些卻像攪在水裏的鵝毛一般,轉了幾個圍,終於非浮上來不可:
   ——荷生滿臉是血,哭着進來了。他跳在神堂〔5〕上……。那孩子後面還跟着一群相識和不相識的人。他知道他們是都來攻擊他的……。
   ——“我决不至於昧了良心。你們不要受孩子的誑話的騙……。”他聽得自己這樣說。
   ——荷生就在他身邊,他又舉起了手掌……。
   他忽而清醒了,覺得很疲勞,背上似乎還有些冷。靖甫靜靜地躺在對面,呼吸雖然急促,卻是很調勻。桌上的鬧鐘似乎更用了大聲札札地作響。
   他旋轉身子去,對了書桌,衹見蒙着一層塵,再轉臉去看紙窗,挂着的日曆上,寫着兩個漆黑的隸書:廿七。
   夥計送藥進來了,還拿着一包書。
   “什麽?”靖甫睜開了眼睛,問。
   “藥。”他也從惝恍中覺醒,回答說。
   “不,那一包。”
   “先不管它。吃藥罷。”他給靖甫服了藥,這纔拿起那包書來看,道,“索士寄來的。一定是你嚮他去藉的那一本:《SesameandLilies》〔6〕。”
   靖甫伸手要過書去,但衹將書面一看,書脊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枕邊,默默地合上眼睛了。過了一會,高興地低聲說:
   “等我好起來,譯一點寄到文化書館去賣幾個錢,不知道他們可要……。”
   這一天,沛君到公益局比平日遲得多,將要下午了;辦公室裏已經充滿了秦益堂的水煙的煙霧。汪月生遠遠地望見,便迎出來。
   “嚯!來了。令弟全愈了罷?我想,這是不要緊的;時癥年年有,沒有什麽要緊。我和益翁正惦記着呢;都說:怎麽還不見來?現在來了,好了!但是,你看,你臉上的氣色,多少……。是的,和昨天多少兩樣。”
   沛君也仿佛覺得這辦公室和同事都和昨天有些兩樣,生疏了。雖然一切也還是他曾經看慣的東西:斷了的衣鈎,缺口的唾壺,雜亂而塵封的案捲,折足的破躺椅,坐在躺椅上捧着水煙筒咳嗽而且搖頭嘆氣的秦益堂……。
   “他們也還是一直從堂屋打到大門口……。”
   “所以呀,”月生一面回答他,“我說你該將沛兄的事講給他們,教他們學學他。要不然,真要把你老頭兒氣死了……。”
   “老三說,老五折在公債票上的錢是不能算公用的,應該……應該……。”益堂咳得彎下腰去了。
   “真是‘人心不同’……。”月生說着,便轉臉嚮了沛君,
   “那麽,令弟沒有什麽?”
   “沒有什麽。醫生說是疹子。”
   “疹子?是呵,現在外面孩子們正鬧着疹子。我的同院住着的三個孩子也都出了疹子了。那是毫不要緊的。但你看,你昨天竟急得那麽樣,叫旁人看了也不能不感動,這真所謂‘兄弟怡怡’。”〔7〕
   “昨天局長到局了沒有?”
   “還是‘杳如黃鶴’。你去簿子上補畫上一個‘到’就是了。”
   “說是應該自己賠。”益堂自言自語地說。“這公債票也真害人,我是一點也莫名其妙。你一沾手就上當。到昨天,到晚上,也還是從堂屋一直打到大門口。老三多兩個孩子上學,老五也說他多用了公衆的錢,氣不過……。”
   “這真是愈加鬧不清了!”月生失望似的說。“所以看見你們弟兄,沛君,我真是‘五體投地’。是的,我敢說,這决不是當面恭維的話。”
   沛君不開口,望見聽差的送進一件公文來,便迎上去接在手裏。月生也跟過去,就在他手裏看着,念道:
   “‘公民郝上善等呈:東郊倒斃無名男屍一具請飭分局速行撥棺擡埋以資衛生而重公益由’。我來辦。你還是早點回去罷,你一定惦記着令弟的病。你們真是‘鶺鴒在原’〔8〕……。”
   “不!”他不放手,“我來辦。”
   月生也就不再去搶着辦了。沛君便十分安心似的沉靜地走到自己的桌前,看着呈文,一面伸手去揭開了緑銹斑斕的墨盒蓋。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三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二月十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三期。
   〔2〕打茶圍舊時對去妓院喝茶、鬍調一類行為的俗稱。
   〔3〕義莊以慈善、公益名義供人寄存靈柩的地方。
   〔4〕“先帝爺,在白帝城”京劇《失街亭》中諸葛亮的一句唱詞。先帝爺指劉備,他在彝陵戰役中被吳國的陸遜戰敗,死於白帝城(在今四川省奉節縣東)。
   〔5〕神堂供奉祖先牌位或畫像的地方,也稱神龕,一般設在堂屋的正面。
   〔6〕《SesameandLilies》《芝麻和百合》,英國政論傢和藝術批評傢羅斯金(.JRuskin.1819—1900)的演講論文集。
   〔7〕“兄弟怡怡”語見《論語·子路》。怡怡,和氣、親切的樣子。
   〔8〕“鶺鴒在原”語見《詩經·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鶺鴒,原作脊令,據《毛詩正義》,這是一種生活在水邊的小鳥,當它睏處高原時,就飛鳴尋求同類;詩中以此比喻兄弟在急難中,也要互相救助。
首頁>> 文學>> 小说选集>> 魯迅 Lu Xun   中國 China   近代中國   (1881年九月25日1936年十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