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小说选集>> 莫言 Mo Yan   中國 China   現代中國   (1955年二月17日)
紅高粱傢族
  《紅高粱傢族》包括《高粱酒》《高粱殯》《狗道》《奇死》《野種》《野人》等7部中篇小說。這7部中篇小說相互關聯、但內部結構比較鬆散。在後來的《紅高粱傢族》定版中莫言將《野種》和《野人》作為單獨的中篇小說來處理了。
  《紅高粱傢族》以抗戰時期為背景,描寫戰爭題材的長篇小說。主人公餘占鰲是個熱血男兒,正義又野蠻。他殺死了一個與自己守寡多年的母親發生關係的和尚,而後母親也吊死了。他為了女人殺人放火,霸占了後來成了他妻子的戴鳳蓮。他為了報仇雪恥,苦練槍法,將曾非禮過他妻子的土匪花脖子一夥一網打盡。他為了還一個村姑的清白,不惜將酒後施姦的親叔槍斃。為了小妾戀兒不惜和妻子鬧翻並分居。他為了民族大義,毅然抗日但最終全軍覆沒。
第一部紅高粱
  第一部 紅高粱
    《紅高粱》是莫言最負盛名的小說,發表於1986年,是80年代中國文壇的里程碑之作。作品描寫了抗日戰爭期間,“我”的祖先在高密東北鄉轟轟烈烈、英勇悲壯的人生故事。曾榮獲第四屆全國中篇小說奬,入選《亞洲周刊》評選的“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唯一入選《World Literature Today》評選的75年(1927-2001)40部世界頂尖文學名著的中文小說。據此改編的電影《紅高粱》獲第38屆柏林電影節金熊奬。已經被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在全世界發行。
第01節
  第01節
   
    一九三九年古歷八月初九,我父親這個土匪種十四歲多一點。他跟着後來名滿天下的傳奇英雄餘占鰲司令的隊伍去膠平公路伏擊日本人的汽車隊。奶奶披着夾襖,送他們到村頭。餘司令說:“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對我父親說:“豆官,聽你幹爹的話。”父親沒吱聲,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軀,嗅着奶奶的夾襖裏散出的熱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涼氣逼人,他打了一個戰,肚子咕嚕嚕響一陣。餘司令拍了一下父親的頭,說:“走,幹兒。”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綽綽,隊伍的雜沓腳步聲已響出很遠。父親眼前挂着藍白色的霧幔,擋住他的視綫,衹聞隊伍腳步聲,不見隊伍形和影。父親緊緊扯住餘司令的衣角,雙腿快速挪動。奶奶像岸愈離愈遠,霧像海水愈近愈洶涌,父親抓住餘司令,就像抓住一條船舷。
    父親就這樣奔嚮了聳立在故鄉通紅的高粱地裏屬於他的那塊無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墳頭上已經枯草瑟瑟,曾經有一個光屁股的男孩牽着一隻雪白的山羊來到這裏,山羊不緊不忙地啃着墳頭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氣衝衝地撒上一泡尿,然後放聲高唱:高粱紅了――日本來了――同胞們準備好――開始開炮――
    有人說這個放羊的男孩就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我曾經對高密東北鄉極端熱愛,曾經對高密東北鄉極端仇恨,長大後努力學習馬剋思主義,我終於悟到:高密東北鄉無疑是地球上最美麗最醜陋、最超脫最世俗、最聖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的地方。生存在這塊土地上的我的父老鄉親們,喜食高粱,每年都大量種植。八月深秋,無邊無際的高粱紅成x9B慚蟮難xAA海。高粱高密輝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愛情激蕩。秋風蒼涼,陽光很旺,瓦藍的天上遊蕩着一朵朵豐滿的白雲,高粱上滑動着一朵朵豐滿的白雲的紫紅色影子。一隊隊暗紅色的人在高粱棵子裏穿梭拉網,幾十年如一日。他們殺人越貨,精忠報國,他們演出過一幕幕英勇悲壯的舞劇,使我們這些活着的不肖子孫相形見絀,在進步的同時,我真切感到種的退化。
    出村之後,隊伍在一條狹窄的土路上行進,人的腳步聲中夾雜着路邊碎草的xB8OxB8@聲響。霧奇濃,活潑多變。我父親的臉上,無數密集的小水點凝成大顆粒的水珠,他的一撮頭髮,粘在頭皮上,從路兩邊高粱地裏飄來的幽淡的薄荷氣息和成熟高粱苦澀微甘的氣味,我父親早已聞慣,不新不奇。在這次霧中行軍裏,我父親聞到了那種新奇的、黃紅相間的腥甜氣息。那味道從薄荷和高粱的味道中隱隱約約地透過來,喚起父親心靈深處一種非常遙遠的回憶。
    七天之後,八月十五日,中秋節。一輪明月冉冉升起,遍地高粱肅然默立,高粱穗子浸在月光裏,像蘸過水銀,汩汩生輝。我父親在剪破的月影下,聞到了比現在強烈無數倍的腥甜氣息。那時候,餘司令牽着他的手在高粱地裏行走,三百多個鄉親疊股枕臂、陳屍狼藉,流出的鮮血灌溉了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浸泡成稀泥,使他們拔腳遲緩。腥甜的氣味令人窒息,一群前來吃人肉的狗,坐在高粱地裏,目光炯炯地盯着父親和餘司令。餘司令掏出自來得手槍,甩手一響,兩衹狗眼滅了;又一甩手,滅了兩衹狗眼。群狗一哄而散,坐得遠遠的,嗚嗚地咆哮着,貪婪地望着死屍。腥甜味愈加強烈,餘司令大喊一聲:“日本狗!狗娘養的日本!”他對着那群狗打完了所有的子彈,狗跑得無影無蹤。餘司令對我父親說:“走吧,兒子!”一老一小,便迎着月光,嚮高粱深處走去。那股彌漫田野的腥甜味浸透了我父親的靈魂,在以後更加激烈更加殘忍的歲月裏,這股腥甜味一直伴隨着他。
    高粱的莖葉在霧中滋滋亂叫,霧中緩慢地流淌着在這塊低窪平原上穿行的墨河水明亮的喧嘩,一陣強一陣弱,一陣遠一陣近。趕上隊伍了,父親的身前身後響着踢踢蹋蹋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不知誰的槍托撞到另一個誰的槍托上了。不知誰的腳踩破了一個死人的骷髏什麽的。父親前邊那個人吭吭地咳嗽起來,這個人的咳嗽聲非常熟悉。父親聽着他咳嗽就想起他那兩扇一激動就充血的大耳朵。透明單薄布滿細血管的大耳朵是王文義頭上引人註目的器官。他個子很小,一顆大頭縮在聳起的雙肩中。父親努力看去,目光刺破濃霧,看到了王文義那顆一邊咳一邊顛動的大頭。父親想起王文義在演練場上挨打時,那顆大頭顛成那般可憐模樣。那時他剛參加餘司令的隊伍,任副官在演練場上對他也對其他隊員喊:嚮右轉――,王文義歡歡喜喜地跺着腳,不知轉到哪裏去了。任副官在他腚上打了一鞭子,他嘴咧開叫一聲:孩子他娘!臉上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圍在短墻外看光景的孩子們都哈哈大笑。
    餘司令飛去一腳,踢到王文義的屁股上。
    “咳什麽?”
    “司令……”王文義忍着咳嗽說:“嗓子眼兒發癢……”
    “癢也別咳!暴露了目標我要你的腦袋!”
    “是,司令。”王文義答應着,又有一陣咳嗽衝口而出。
    父親覺出餘司令前跨了一大步,衹手捺住了王文義的後頸皮。王文義口裏噝噝地響着,隨即不咳了。
    父親覺得餘司令的手從王文義的後頸皮上鬆開了,父親還覺得王文義的脖子上留下兩個熟葡萄一樣的紫手印,王文義幽藍色的驚懼不安的眼睛裏,飛迸出幾點感激與委屈。
    很快,隊伍鑽進了高粱地。我父親本能地感覺到隊伍是嚮着東南方向開進的。適纔走過的這段土路是由村莊直接通嚮墨水河邊的唯一的道路。這條狹窄的土路在白天顔色青白,路原是由烏油油的黑土築成,但久經踐踏,黑色都沉澱到底層,路上疊印過多少牛羊的花瓣蹄印和騾馬毛驢的半圓蹄印,馬騾驢糞像幹萎的蘋果,牛糞像蟲蛀過的薄餅,羊糞稀拉拉像震落的黑豆。父親常走這條路,後來他在日本炭窯中苦熬歲月時,眼前常常閃過這條路。父親不知道我的奶奶在這條土路上主演過多少風流悲喜劇,我知道。父親也不知道在高粱陰影遮掩着的黑土上,曾經躺過奶奶潔白如玉的光滑肉體,我也知道。
    拐進高粱地後,霧更顯凝滯,質量加大,流動感少,在人的身體與人負載的物體碰撞高粱稭稈後,隨着高粱嚓嚓啦啦的幽怨鳴聲,一大滴一大滴的沉重水珠撲簌簌落下。水珠冰涼清爽,味道鮮美,我父親仰臉時,一滴大水珠準確地打進他的嘴裏。父親看到舒緩的霧團裏,晃動着高粱沉甸甸的頭顱。高粱沾滿了露水的柔韌葉片,鋸着父親的衣衫和面頰。高粱晃動激起的小風在父親頭頂上短促出擊,墨水河的流水聲愈來愈響。
    父親在墨水河裏玩過水,他的水性好象是天生的,奶奶說他見了水比見了親娘還急。父親五歲時,就像小鴨子一樣潛水,粉紅的屁眼兒朝着天,雙腳高舉。父親知道,墨水河底的淤泥烏黑發亮,柔軟得像油脂一樣。河邊潮濕的灘塗上,叢生着灰緑色的蘆葦和鵝緑色車前草,還有貼地爬生的野葛蔓,支支直立的接骨草。灘塗的淤泥上,印滿螃蟹纖細的爪跡。秋風起,天氣涼,一群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一”字,一會兒排成個“人”字,等等。高粱紅了,成群結隊的、馬蹄大小的螃蟹都在夜間爬上河灘,到草叢中覓食。螃蟹喜食新鮮牛屎和腐爛的動物的屍體。父親聽着河聲,想着從前的秋天夜晚,跟着我傢的老夥計劉羅漢大爺去河邊捉螃蟹的情景。夜色灰葡萄,金風串河道,寶藍色的天空深邃無邊,緑色的星辰格外明亮。北斗勺子星――北斗主死,南鬥簸箕星――南鬥司生,八角玻璃井――缺了一塊磚,焦灼的牛郎要上吊,憂愁的織女要跳河……都在頭上懸着。劉羅漢大爺在我傢工作了幾十年,負責着我傢燒酒作坊的全面工作,父親跟着羅漢大爺腳前腳後地跑,就像跟着自己的爺爺一樣。
    父親被迷霧擾亂的心頭亮起了一盞四塊玻璃插成的罩子燈,洋油煙子從罩子燈上蓋的鐵皮、鑽眼的鐵皮上鑽出來。燈光微弱,衹能照亮五六米方圓的黑暗。河裏的水流到燈影裏,黃得像熟透的杏子一樣可愛,但可愛一霎霎,就流過去了,黑暗中的河水倒映着一天星鬥。父親和羅漢大爺披着簑衣,坐在罩子燈旁,聽着河水的低沉嗚咽――非常低沉的嗚咽。河道兩邊無窮的高粱地不時響起尋偶狐狸的興奮鳴叫。螃蟹趨光,正嚮燈影聚攏。父親和羅漢大爺靜坐着,恭聽着天下的竊竊秘語,河底下淤泥的腥味,一股股泛上來。成群結隊的螃蟹團團圍上來,形成一個躁動不安的圓圈。父親心裏惶惶,躍躍欲起,被羅漢大爺按住了肩頭。“別急!”大爺說,“心急喝不得熱粘粥。”父親強壓住激動,不動。螃蟹爬到燈光裏就停下來,首尾相銜,把地皮都蓋住了。一片青色的蟹殼閃亮,一對對圓桿狀的眼睛從凹陷的眼窩裏打出來。隱在傾斜的臉面下的嘴裏,吐出一串一串的五彩泡沫。螃蟹吐着彩沫嚮人類挑戰,父親身上披着大簑衣長毛x8AL起。羅漢大爺說:“抓!”父親應聲彈起,與羅漢大爺搶過去,每人抓住一面早就鋪在地上的密眼羅網的兩角,把一塊螃蟹擡起來,露出了螃蟹下的河灘塗地。父親和羅漢大爺把網角係起扔在一邊,又用同樣的迅速和熟練擡起網片。每一網都是那麽沉重,不知網住了幾百幾千衹螃蟹。
    父親跟着隊伍進了高粱地後,由於心隨螃蟹橫行斜走,腳與腿不擇空隙,撞得高粱棵子東倒西歪。他的手始終緊扯着餘司令的衣角,一半是自己行走,一半是餘司令牽拉着前進,他竟覺得有些瞌睡上來,脖子僵硬,眼珠子生澀呆板。父親想,衹要跟着羅漢大爺去墨水河,就沒有空手回來的道理。父親吃螃蟹吃膩了,奶奶也吃膩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羅漢大爺就用快刀把螃蟹斬成碎塊,放到豆腐磨裏研碎,加????,裝缸,製成蟹醬,成年纍月地吃,吃不完就臭,臭了就喂罌粟。我聽說奶奶會吸大煙但不上癮,所以始終面如桃花,神清氣爽。用螃蟹喂過的罌粟花朵肥碩壯大,粉、紅、白三色交雜,香氣撲鼻。故鄉的黑土本來就是出奇的肥沃,所以物産豐饒,人種優良,民心高拔健邁,本是我故鄉心態。墨水河盛産的白鱔魚肥得像肉棍一樣,從頭至尾一根刺。它們呆頭呆腦,見鈎就吞。父親想着的羅漢大爺去年就死了,死在膠平公路上。他的屍體被割得零零碎碎,扔得東一塊西一塊,軀幹上的皮被剝了,肉跳,肉蹦,像衹褪皮後的大青蛙。父親一想起羅漢大爺的屍體,脊梁溝就發涼。父親又想起大約七八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奶奶喝醉了酒,在我傢燒酒作坊的院子裏,有一個高粱葉子垛,奶奶倚在草垛上,摟住羅漢大爺的肩,呢呢喃喃地說:“大叔……你別走,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魚面看水面,不看我的面子也看豆官的面子上,留下吧,你要我……我也給你……你就像我的爹一樣……”父親記得羅漢大爺把奶奶推到一邊,晃晃蕩蕩走進騾棚,給騾子拌料去了。我傢養着兩頭大黑騾子,開着燒高粱酒的作坊,是村子裏的首富。羅漢大爺沒走,一直在我傢擔任業務領導,直到我傢那兩頭大黑騾子被日本人拉到膠平公路修築工地上去使役為止。
    這時,從被父親他們甩在身後的村子裏,傳來悠長的毛驢叫聲。父親精神一震,眼睛睜開,然而看到的,依然是半凝固半透明的霧氣。高粱挺拔的稈子,排成密集的棚欄,模模糊糊地隱藏在氣體的背後,穿過一排又一排,排排無盡頭。走進高粱地多久了,父親已經忘記,他的神思長久地滯留在遠處那條喧響着的豐饒河流裏,長久地滯留在往事的回憶裏,竟不知這樣匆匆忙忙擁擁擠擠地在如夢如海的高粱地裏躦進是為了什麽。父親迷失了方位。他在前年有一次迷途高粱地的經驗,但最後還是走出來了,是河聲給他指引了方向。現在,父親又諦聽着河的啓示,很快明白,隊伍是嚮正東偏南開進,對着河的方向開進。方向辨清,父親也就明白,這是去打伏擊,打日本人,要殺人,像殺狗一樣。他知道隊伍一直往東南走,很快就要走到那條南北貫通,把偌大個低窪平原分成兩半,把膠縣平度縣兩座縣城連在一起的膠平公路。這條公路,是日本人和他們的走狗用皮鞭和刺刀催逼着老百姓修成的。
    高粱的騷動因為人們的疲憊睏乏而頻繁激烈起來,積露連續落下,淋濕了每個人的頭皮和脖頸。王文義咳嗽不斷,雖連遭餘司令辱駡也不改正。父親感到公路就要到了,他的眼前昏昏黃黃地晃動着路的影子。不知不覺,連成一體的霧海中竟有些空洞出現,一穗一穗被露水打得精濕的高粱在霧洞裏憂悒地註視着我父親,父親也虔誠地望着它們。父親恍然大悟,明白了它們都是活生生的靈物。它們根紮黑土,受日精月華,得雨露滋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父親從高粱的顔色上,猜到了太陽已經把被高粱遮擋着的地平綫燒成一片可憐的豔紅。
    忽然發生變故,父親先是聽到耳邊一聲尖利呼嘯,接着聽到前邊發出什麽東西被迸裂的聲響。
    餘司令大聲吼叫:“誰開槍?小舅子,誰開的槍?”
    父親聽到子彈鑽破濃霧,穿過高粱葉子高粱稈,一顆高粱頭顱落地。一時間衆人都屏氣息聲。那粒子彈一路尖叫着,不知落到哪裏去了。芳香的硝煙迷散進霧。王文義慘叫一聲:“司令――我沒有頭啦――司令――我沒有頭啦――”
    餘司令一愣神,踢了王文義一腳,說:“你娘個蛋!沒有頭還會說話!”
    餘司令撇下我父親,到隊伍前頭去了。王文義還在哀嚎。父親湊上前去,看清了王文義奇形怪狀的臉。他的腮上,有一股深藍色的東西在流動。父親伸手摸去,觸了一手粘膩發燙的液體。父親聞到了跟墨水河淤泥差不多、但比墨水河淤泥要新鮮得多的腥氣。它壓倒了薄荷的幽香,壓倒了高粱的甘苦,它喚醒了父親那越來越迫近的記憶,一綫穿珠般地把墨水河淤泥、把高粱下黑土、把永遠死不了的過去和永遠留不住的現在連係在一起,有時候,萬物都會吐出人血的味道。
    “大叔,”父親說,“大叔,你挂彩了。”
    “豆官,你是豆官吧,你看看大叔的頭還在脖子上長着嗎?”
    “在,大叔,長得好好的,就是耳朵流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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