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學>> 儒家类>> 劉嚮 Liu Xiang   中國 China   西汉   (前77年前6年)
新序
  西漢劉嚮撰。原本三十捲,至北宋初僅存十捲。後經曾鞏搜輯整理,仍釐為十捲。內《雜事》五捲,《刺奢》一捲,《節士》二捲,《善謀》二捲。採集舜、禹時代至漢代史事和傳說,分類編纂,所記史事與《左傳》、《戰國策》、《史記》等頗有出入。作者尚編有《說苑》一書,性質與此類似。
提要
  《新序》十捲,漢劉嚮撰。嚮字子政,初名更生。以父任為輦郎,歷官中壘校尉。事跡具《漢書》本傳。案班固《漢書·藝文志》,稱嚮所序六十七篇,《新序說》、《苑世說》、《列女傳》,《頌圖》也。《隋書·經籍志》,《新序》三十捲,《錄》一捲。《唐書·藝文志》,其目亦同。曾鞏《校書序》則雲,今可見者十篇。鞏與歐陽修同時,而其所言捲帙懸殊。蓋《藝文志》所載據唐時全本為言,鞏所校錄則宋初殘闕之本也。晁公武謂曾子固綴輯散逸,《新序》始復全者,誤矣。此本雜事五捲,刺奢一捲,節士二捲,善謀二捲,即曾鞏校定之舊。《崇文總目》雲,所載皆戰國、秦、漢間事。以今考之,春秋時事尤多,漢事不過數條。大抵采百傢傳記,以類相從,故頗與《春秋內外》、《戰國策》、太史公書互相出入。高似孫《子略》謂,先秦古書,甫脫燼劫,一入嚮筆,采擷不遺。至其正紀綱,迪教化,辨邪正,黜異端,以為漢規監者,盡在此書。固未免推崇已甚。要其推明古訓,以衷之於道德仁義,在諸子中猶不失為儒者之言也。葉大慶《考古質疑》摘其昭奚恤對秦使者一條,所稱司馬子反在奚恤前二百二十年,葉公子高、令尹子西在奚恤前一百三十年,均非同時之人。又摘其誤以孟子論好色好勇為對梁惠王,皆切中其失。至大慶謂黍離乃周詩,《新序》誤雲衛宣公之子壽,閔其兄且見害而作,則殊不然。嚮本學魯詩,而大慶以毛詩繩之,其不合也固宜。是則未考漢儒專門授受之學矣。
雜事一
  昔者,舜自耕稼陶漁而躬孝友,父瞽瞍頑,母嚚,及弟象傲,皆下愚不移。舜盡孝道,以供養瞽瞍。瞽瞍與象,為瀎井塗廩之謀,欲以殺舜,舜孝益篤。出田則號泣,年五十猶嬰兒慕,可謂至孝矣。
  故耕於歷山,歷山之耕者讓畔;陶於河濱,河濱之陶者,器不苦窳;漁於雷澤,雷澤之漁者分均。及立為天子,天下化之,蠻夷率服。北發渠搜,南撫交址,莫不慕義,麟鳳在郊。故孔子曰:“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座。”舜之謂也。
  孔子在州裏,篤行孝道,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畋漁,分有親者多,孝以化之也。是以七十二子,自遠方至,服從其德。魯有瀋猶氏者,旦飲羊飽之,以欺市人。公慎氏有妻而淫,慎潰氏奢侈驕佚,魯市之鬻牛馬者善豫賈。孔子將為魯司寇,瀋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踰境而徙,魯之鬻馬牛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既為司寇,季孟墮郈費之城,齊人歸所侵魯之地,由積正之所致也。故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孫叔敖為嬰兒之時,出遊,見兩頭蛇,殺而埋之。歸而泣,其母問其故,叔敖對曰:“吾聞見兩頭之蛇者死,嚮者吾見之,恐去母而死也。”其母曰:“蛇今安在?”曰:“恐他人又見,殺而埋之矣。”其母曰:“吾聞有陰德者,天報之以福,汝不死也。”及長,為楚令尹,未治,而國人信其仁也。
  禹之興也,以塗山;桀之亡也,以末喜。湯之興也,以有莘;紂之亡也,以妲己。文武之興也,以任姒;幽王之亡也,以褒姒。是以詩正關睢,而春秋褒伯姬也。
  樊姬,楚國之夫人也,楚莊王罷朝而晏,問其故?莊王曰:“今日與賢相語,不知日之晏也。”樊姬曰:“賢相為誰?”王曰:“為虞丘子。”樊姬掩口而笑。王問其故。曰:“妾幸得執巾櫛以侍王,非不欲專貴擅愛也,以為傷王之義,故能進與妾同位者數人矣。今虞丘子為相十數年,未嘗進一賢,知而不進,是不忠也;不知,是不智也。不忠不智,安得為賢?”明日朝,王以樊姬之言告虞子,虞丘子稽首曰:“如樊姬之言。”於是辭位,而進孫叔敖相楚,國富兵強,莊王卒以霸,樊姬與有力焉。
  衛靈公之時,蘧伯玉賢而不用,彌子瑕不肖而任事。衛大夫史鰌患之,數以諫靈公而不聽。史鰌病且死,謂其子曰:“我即死,治喪於北堂。吾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是不能正君也,生不能正君者,死不當成禮,置屍於北堂,於我足矣。”
  史鰌死,靈公往吊,見喪在北堂,問其故?其子以父言對靈公。靈公蹴然易容,寤然失位曰:“夫子生則欲進賢而退不肖,死且不懈,又以屍諫,可謂忠而不衰矣。”於是乃召蘧伯玉,而進之以為卿,退彌子瑕。徙喪正堂,成禮而後返,衛國以治。
  晉大夫祁奚老,晉君問曰:“庸可使嗣?”祁奚對曰:“解狐可。”君曰:“非子之讎耶?”對曰:“君問可,非問讎也。”晉遂舉解狐。後又問:“庸可以為國尉?”祁奚對曰:“午可也。”君曰:“非子之子耶?”對曰:“君問可,非問子也。”君子謂祁奚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為諂,立其子不為比。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祁奚之謂也。外舉不避仇讎,內舉不回親戚,可謂至公矣。唯善,故能舉其類。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楚共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莞蘇與我處,常忠我以道,正我以義,吾與處不安也,不見不思也。雖然,吾有得也,其功不細,必厚爵之。申侯伯與處,常縱恣吾,吾所樂者,勸吾為之;吾所好者,先吾服之。吾與處歡樂之,不見戚戚。雖然,吾終無得也,其過不細,必前遣之。”令尹曰:“諾。”
  明日,王薨。令尹即拜莞蘇為上卿,而逐申侯伯出之境。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言反其本性,共王之謂也。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於以開後嗣,覺來世,猶愈沒世不寤者也。
  昔者,魏武侯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退而有喜色。吳起進曰:“今者有以楚莊王之語聞者乎?”武侯曰:“未也,莊王之語奈何?”吳起曰:“楚莊王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退而有憂色。申公巫臣進曰:‘君朝有憂色,何也?’楚王曰:‘吾聞之,諸侯自擇師者王,自擇友者霸,足己而群臣莫之若者亡。今以不𠔌之不肖而議於朝,且群臣莫能逮,吾國其幾於亡矣,是以有憂色也。’莊王之所以憂,而君獨有喜色,何也?”武侯逡巡而謝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天使夫子振寡人之過也。”
  衛國逐獻公,晉悼公謂師曠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也。夫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無使失性。良君將賞善而除民患,愛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若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若雷霆。夫君,神之主也。而民之望也,天之愛民甚矣,豈使一人肆於民上,以縱其淫而棄天地之性乎?必不然矣。若睏民之性,乏神之祀,百姓絶望,社稷無主,將焉用之?不去為何?”公曰:“善。”
  趙簡子上羊腸之阪,群臣皆偏襢推車,而虎會獨擔戟行歌,不推車。簡子曰:“寡人上阪,群臣皆推車,會獨擔戟行歌不推車,是會為人臣侮其主,為人臣侮其主,其罪何若?”虎會曰:“為人臣而侮其主者,死而又死。”簡子曰“何謂死而又死?”虎會曰:“身死,妻子又死,若是謂死而又死,君既已聞為人臣而侮其主之罪矣,君亦聞為人君而侮其臣者乎?”簡子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何若?”虎會對曰:“為人君而侮其臣者,智者不為謀,辯者不為使,勇者不為鬥。智者不為謀,則社稷危;辯者不為使,則使不通;勇者不為鬥,則邊境侵。”簡子曰:“善。”乃罷群臣不推車,為士大夫置酒,與群臣飲,以虎會為上客。
  昔者,周捨事趙簡子,立趙簡子之門,三日三夜。簡子使人出問之曰:“夫子將何以令我?”周捨曰:“願為諤諤之臣,墨筆操牘,隨君之後,司君之過而書之,日有記也,月有效也,歲有得也。”簡子悅之,與處,居無幾何而周捨死,簡子厚葬之。三年之後,與大夫飲,酒酣,簡子泣,諸大夫起而出曰:“臣有死罪而不自知也。”簡子曰:“大夫反無罪。昔者,吾友周捨有言曰:‘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衆人之唯唯,不如周捨之諤諤。昔紂昏昏而亡,武王諤諤而昌。自周捨之死後,吾未嘗聞吾過也,故人君不聞其非,及聞而不改者亡,吾國其幾於亡矣,是以泣也。”
  魏文侯與士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群臣皆曰:“君仁君也。”次至翟黃曰:“君非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長子。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文侯大怒,而逐翟黃,黃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問曰:“寡人何如君也?”任座對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對曰:“臣聞之,其君仁,其臣直。嚮翟黃之言直,臣是以知君仁君也。”文侯曰:“善。”復召翟黃,拜為上卿。
  中行寅將亡,乃召其太祝,而欲加罪焉。曰:“子為我祝,犧牲不肥澤耶?且齋戒不敬耶?使吾國亡,何哉?”祝簡對曰:“昔者吾先君中行穆子皮車十乘,不憂其薄也,憂德義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車百乘,不憂德義之薄也,唯患車之不足也。夫舟車飾則賦歛厚,賦歛厚則民怨詛矣。且君以為祝有益於國乎?則詛亦將為亡矣,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中行子乃慚。
  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觀楚之寶器,楚王聞之,召令尹子西而問焉:“秦欲觀楚之寶器,吾和氏之璧,隨侯之珠,可以示諸?”令尹子西對曰:“臣不知也。”召昭奚恤問焉,昭奚恤對曰:“此欲觀吾國之得失而圖之,國之寶器,在於賢臣,夫珠寶玩好之物,非國所寶之重者。”王遂使昭奚恤應之。
  昭奚恤發精兵三百人,陳於西門之內。為東面之壇一,為南面之壇四,為西面之壇一。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客也,請就上位東面。”令尹子西南面,太宗子敖次之,葉公子高次之,司馬子反次之,昭奚恤自居西面之壇,稱曰:“客欲觀楚國之寶器,楚國之所寶者賢臣也。理百姓,實倉廩,使民各得其所,令尹子西在此。秦圭璧,使諸侯,解忿悁之難,交兩國之歡,使無兵革之憂,太宗子敖在此。守封疆,謹境界,不侵鄰國,鄰國亦不見侵,葉公子高在此。理師旅,整兵戎,以當強敵,提枹鼓,以動百萬之師,所使皆趨湯火,蹈白刃,出萬死,不顧一生之難,司馬子反在此。若懷霸王之餘議,攝治亂之遺風,昭奚恤在此,唯大國之所觀。”秦使者懼然無以對,昭奚恤遂揖而去。秦使者反,言於秦君曰:“楚多賢臣,未可謀也。”遂不伐。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斯之謂也。
  晉平公欲伐齊,使範昭往觀焉。景公賜之酒,酣,範昭曰:“願詣君之樽酌。”公曰:“酌寡人之樽,進之於客。”範昭已飲,晏子曰:“徹樽更之,樽觶具矣。”範昭佯醉,不悅而起舞,請太師曰:“能為我調成周之樂乎?吾為子舞之。”太師曰:“冥臣不習。”範昭趨而出。
  景公謂晏子曰:“晉大國也,使人來,將觀吾政也。今子怒大國之使者,將奈何?”晏子曰:“夫範昭之為人,非陋而不識禮也,且欲試吾君臣,故絶之也。”景公謂太師曰:“子何不為客調成周之樂乎?”太師對曰:“夫成周之樂,天子之樂也,若調之,必人主舞之。今範昭人臣也,而欲舞天子之樂,臣故不為也。”範昭歸以告平公曰:“齊未可伐也。臣欲試其君,而晏子識之;臣欲犯其禮,而太師知之。”仲尼聞之曰:“夫不出於樽俎之間,而知千裏之外。”其晏子之謂也。可謂折衝矣,而太師其與焉。
  晉平公畜西河,中流而嘆曰:“嗟乎!安得賢士與共此樂乎?”船人固桑進對曰:“君言過矣。夫劍産於越,珠産於江漢,玉産於昆山,此三寶者,皆無足而至,今君苟好士,則賢士至矣。”平公曰:“固桑,來。吾門下食客三千餘人,朝食不足,暮收市租;暮食不足,朝收市租,吾尚可謂不好士乎?”固桑對曰:“今夫檻鵠高飛衝天,然其所恃者六翮耳。夫腹下之毳,背上之毛,增去一把,飛不為高下。不知君之食客,六翮耶?將腹背之毳也?”平公默默而不應焉。
  楚威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耶?何士民衆庶不譽之甚也?”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裏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陵采薇,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數十人而已也;引商刻角,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是其麯彌高者,其和彌寡。故鳥有鳳而魚有鯨,鳳鳥上擊於九千裏,絶畜雲,負蒼天,翺翔乎窈冥之上,夫糞田之鴳,豈能與之斷天地之高哉!鯨魚朝發昆侖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鯨也,士亦有之。夫聖人之瑰意奇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晉平公閑居,師曠侍坐。平公曰:“子生無目眹,甚矣!子之墨墨也。”師曠對曰:“天下有五墨墨,而臣不得與一焉。”平公曰:“何謂也?”師曠曰:“群臣行賂,以釆名譽,百姓侵冤,無所告訴,而君不悟,此一墨墨也。忠臣不用,用臣不忠,下纔處高,不肖臨賢,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姦臣欺軸,空虛府庫,以其少纔,覆塞其惡,賢人逐,姦邪貴,而君不悟,此三墨墨也。國貧民罷,上下不和,而好財用兵,嗜欲無厭,諂諛之人,容容在旁,而君不悟,此四墨墨也。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國有五墨墨而不危者,未之有也。臣之墨墨,小墨墨耳!何害乎國傢哉!”
  趙文子問於叔嚮曰:“晉六將軍,庸先亡乎?”對曰:“其中行氏乎!”文子曰:“何故先亡?”對曰:“中行氏之為政也,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為善,以聚歛為良。譬之其猶鞟革者也,大則大矣,裂之道也,當先亡。”
  楚莊王既討陳靈公之賊,殺夏徵舒,得夏姬而悅之。將近之,申公巫臣諫曰:“此女亂陳國,敗其群臣,嬖女不可近也。”莊王從之。令尹又欲取,申公巫臣諫,令尹從之。後襄尹取之,至恭王與晉戰於鄢陵,楚兵敗,襄尹死,其屍不反,數求晉,不與。夏姬請如晉求屍,楚方遣之,申公巫臣將使齊,私說夏姬與謀。及夏姬行,而申公巫臣廢使命,隨夏姬之晉。令尹將徙其族,言於王曰:“申公巫臣諫先王以無近夏姬,今身廢使命,與夏姬逃之晉,是欺先王也,請徙其族。”王曰:“申公巫臣為先王謀則忠,自為謀則不忠,是厚於先王而自薄也,何罪於先王?”遂不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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