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学论坛>>百家争鸣>> 四书类>> 孟轲 Mencius   中国 China     (前372年前289年)
孟子 Mencius
  孟轲撰,由弟子辑录而成,七篇,十四卷。有汉赵岐注、宋孙奭疏、朱熹集注,与大学 、中庸、论语合称「四书 」。
  
  孟轲(西元前372~前289)名轲,字子舆,战国时邹人,生于周烈王四年,卒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受学于子思弟子。提倡王道、重仁义、轻功利、创性善之说,后世尊称为「亚圣」。着有孟子七篇。亦称为「孟子」。
梁惠王上
孟子 梁惠王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茍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皆亡。』民欲与之皆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剌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挺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壹洒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锺。」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訴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惽,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茍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以之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梁惠王下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
  
  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句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征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弒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
  
  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它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邹与鲁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茍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
  
  公曰:「将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公曰:「诺。」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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