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porella
斯蒂芬·茨威格,奥地利著名小说家、传记作家,在诗、短论、小说、戏剧和人物传记写作方面均有过人的造诣,尤以小说和人物传记见长。茨威格的笔下塑造了众多的人物,最多的还是女性角色。他以其独特的视角、精湛的技艺塑造了一批茨威格式的女性形象,她们丰美多姿、感情奔放而又命薄缘悭,为世界女性画廊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本文试从其《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雷泼莱拉》和《恐惧》等几篇优秀中篇小说入手,分析茨威格笔下的女性在婚姻、爱情等方面所面临着的困惑,寻求其思想根源,探讨作家女性形象描写的特点,也进一步体味茨威格创作的巨大魅力和感人力量。
一
茨威格是一位善于表现人物精神世界的心理描写艺术大师,展示女性的生活遭遇和思想感情,是茨威格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尤其擅长描绘处于无意识激情中的女性心理,这些女性往往在平静的生活状态下,在一些偶然或无意识事件的触动下,迸发出激情,作出令人惊讶的举动,也令自己的一生受到极大的影响,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压抑与激情
在茨威格的小说中,女主人公的激情迸发总令我们惊异和感叹。而再追究其原始的生活状态往往是平静甚至是压抑的,但正是这种平静、压抑导致了情感表露时格外得狂热、格外得激情四溢。。
以《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为例。故事发生在一个大饭店,饭店的旅客中,有一个富有的工厂主,携带他秀丽的妻子亨丽哀太太和两个女儿,这看起来是一个平静、和谐而稳定的家庭。一天,新入住了一位俊美而风度高雅的法国青年,并结识了这个家庭。在一天后,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亨丽哀太太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女儿,和法国青年私奔了。
这件事在旅客中引起了争论,从而又引发一位娴静高雅的英籍老妇人C太太讲述的一段往事:C太太在孀居第二年,因无所事事,只好四处旅行,以打发光阴。当她来到蒙特卡洛观光赌馆,发现了一个狂热的年轻赌徒。他有着一张二十四岁左右虽象“女人般俊美”却“兽性毕现地,这么恬不知羞地表露激情’的脸。当他输尽了,摇摇晃晃离开赌馆时,C太太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大雨里,她拖他找了个旅馆休息,给他钱,劝他明早离开,可自己却被他抓紧了手拉了进去,做了一个有教养的中年妇女不该做的事。翌日早起,她匆匆离开了他。中午再见面时倾听了他的诉说,知道其家世,深受感动。约好下午七点送他上火车就完事大吉,可他一转身,她马上整个心向着他,只想跟他走。当她误以为他已走了,整个人神智昏乱,下意识地沿着与他相识的路线重温旧梦,可当她走进赌馆,一眼就瞥见了昨夜那个年轻人拿着给他买火车票的钱又在赌了,置C太太的信赖、情意、牺牲于不顾,拉他不走,C太太羞愧气愤地冲出了赌馆。多年后,打听到那个年轻人在蒙特卡洛自杀。虽然这件事在二十四小时内迅速结束,,却使C太太为此“全神贯注地凝望了一生”,这段有亏德行的外遇也啃食她的心灵,到老不得安宁.
这两个女人都是从一个平静的生活中突然爆发出激情。亨丽哀太太有着稳定、富裕的家庭和两个可爱的女儿,而这个秀丽、纤弱、文雅的女人嫁给了一个矮胖俗气的男人。当她习惯性地过着她平静而富裕的生活的同时,难免不会憧憬“美”、憧憬心灵的愉悦,这种时时感受得到的欠缺感和不满足感,这种索然寡味的日常生活实际上充满了窒息、充满了压抑。当她遇到潇洒、风度翩翩的法国男子,内心压抑已久的渴望与激情必然爆发,对“美”、对 “爱”的向往令她目眩神迷,陶醉不已,甚至不计后果,抛弃家庭,委身相随。
C太太是从一个苏格兰有钱的乡绅世家嫁入名门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四十岁开始孀居,生活变得“空虚寂寞”、“令人恹闷欲绝”,她表面保持平静,其实充满“令人难受的、象是一阵胀塞胸臆的恶心似的内在空虚”,这种压抑使她格外地渴望激情,她希望到“一处人生巨轮旋转得最为迅速的地方”,以“欣赏别人情感激荡”填补自己人生体验的缺乏。然而当她被一双充满狂热激情的手吸引,继而被手的主人秀气、充满孩子气的无助的脸激发出强烈的母爱,再到转化为不顾一切的情爱,女主人公的激情迸发犹如火山喷发,无法自控。
这两个都在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疯狂故事其实都是长期压抑下的必然的激情爆发,是压抑与激情的必然转化。就如同作者借C太太之口所讲:“只有从来不曾有过激情的人,才会在一生中可能出现的唯一瞬间,表现出这般雪山突崩、这般狂风乍起似的激情:多少年废弃无用的生命力忽然倾泻出来,奔腾澎湃滚滚而下,一起涌汇胸中。”
茨威格的另一篇中篇名作《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写一位痴情的维也纳少女,从十三岁时起就暗恋上了邻居青年作家R,却被迫随母离开了。五年后,她重返维也纳,每天到他窗下等候,被他当作卖笑女郎带回家中,一起过了三夜。他是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似的人物,随即就把她弃之脑后了,而少女却因此生下了他的孩子。以后他们还有过很多次相遇,他已全然不记得她了,而她却绝不向他暴露身份,绝不向他呼救求援,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抚育着他的孩子,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担。直至她的孩子去世,她自己也濒临死亡时,才写信向她深爱了一生却始终对她毫不知情的作家倾诉一切。这凄婉而又不可思议的故事起始于少女十三岁时,她的母亲是个“贫苦的会计师的寡妇(她总是穿着孝服)”,而她还是个“尚未完全发育的瘦小的孩子”,她们过着“深居简出”、“不声不响”的“小市民的穷酸生活”。对一个青春期的少女,这样的平淡日子毫无乐趣,对她而言,直到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世界从那时才开始”,从此她对他的一切都充满了狂热的兴趣,而这样的激情也燃烧了她的一生。这同样是一个从平静生活表层下突然迸发的激情故事。
而《雷泼莱拉》中的女仆是一个木然的女人,她一直过着对外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动物般的不停劳作着的生活,在她的男主人偶然亲昵地拍了她屁股一下后,她那被压抑于意识之下的对爱的渴求猛然醒悟过来,而她人性的复苏以极其怪诞的形式表现出来:她象狗一样地听从男主人的呼唤,为主人和情妇的幽会做一切的精心安排,为主人拉皮条,出于变态的嫉妒心理杀死女主人,最后被男主人辞退后投河自尽。这一切都源于爱的激情,只是它是扭曲的、变态的、服从于原始本能而丧失理智的激情。这一切又都爆发于近四十年的麻木、冷漠的生活压抑之下,她整日象牛马一样劳作,不声不响,不关心任何事情,不主动和任何人讲话,内心如一潭死水。但本能的欲求其实只是被深深隐藏着、被强制、被关闭、被压抑,一旦触发就蠢蠢欲动、就沸腾泛滥,最终酿成悲剧,毁了两条人命。
从这几部优秀中篇我们可以看出茨威格描写女性的一种模式:压抑和激情的对立和转化,其中有逻辑性的必然,为故事的发生提供了一个纯粹从人性角度给出的理由,提供了说服读者的一个解释。
道德与情欲
茨威格在创作中,始终是以开掘女性心理,展现女性内在情感活动为主。他常常借助精神分析学说,把笔触伸向女性灵魂中最隐秘、最幽微的角落,从她们在无意识冲动和可控意识之间的激烈紧张的对峙中,描绘出一幅幅骚动不安、痛苦绝望、扭曲颤栗的心灵受难图,在这里道德和情欲发生激烈冲突,令读者看到女性心灵世界里最真实的一角。
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C太太的这场悲剧是出于无私纯洁的善良动机。她无法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青年因输得精光而精神崩溃,进而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她怀着同情、怜悯、慈善、救助的心情去接近这个青年,并将他拉扯到旅馆的。当她凝视着熟睡的青年时,她又为挽救了一条生命而骄傲、而欣欣自喜,产生一种孕育出新生命的母爱之情。再到听他述说身世,领他在教堂忏悔,发誓改过自新。我们从那感情变化中,清楚地看到,C太太是一位善良热情、极富人性、道德高尚的女人。在多年后她客观地回忆此事时,也深信自己是带着自觉的慈善动机和意图,没有任何其他的杂念。
然而这个合乎道德规范的救助行动,演变到最后却令C夫人心醉神迷,甘愿“不顾别人的非议和自己的理智,随他一起逃走”,牺牲一切,包括自己和家族的名誉,放弃自己的地位和金钱,只想同他私奔。
其实我们可以注意到C夫人对这个陌生青年的关注从一开始就是超常的,青年在赌场给夫人的影响和吸引就是催眠式的。在雨中拉扯一位陌生男子到旅馆的行为也是超常的。我们设想一下,如果这是一个濒临绝境的乞丐,她会如何救助?她没有简单的施舍,也没有叫人一起救助,我们应该承认她的举动有超乎寻常的地方。
如果说一开始她的失足是在“突如其来”、“惊骇无比”、“全身瘫软”、失去清醒意识的慌乱状态下发生的,而在第二天,她却从一位“慈善家”的角色演变为爱人的角色,她不希望在他面前扮演一位圣人,她只希望在他眼里“是个女人”。这一夜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使C夫人澄清了自己心中潜藏的欲念?至此我们可以看出,从一开始情欲就在这场救助中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对他暗藏的渴望,使她的救助行为异常得彻底,不管不顾、甚至以身相救。在他看待她如圣人而非女人时,她那么地“失望”、“万分伤痛”;在他顺从于她的安排,准备离开后,她变得“思绪纷歧散乱”、“闷闷恹恹”。当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愿:一切在所不惜,只要不失掉他!”决定私奔,当她想到“这一夜就和他同在一起,以后夜夜----只要他愿意,都和他同在一起” 她“不禁心跳血涌,感到一阵欢快兴奋的晕眩”,甚至忍不住“失声大笑”。
但后来发现他又重陷赌博的泥潭,她感到痛苦、绝望,感到怒不可遏,她发现自己全身心投入的拯救行动失败了。接着她当众遭受了难堪羞辱,在这巨大的刺激下,她选择了逃离,重新回到道德规范中,力图忘记此事。她在此后的漫长岁月中常常深感“自己不忠、不洁”,不断自责,灵魂受到折磨。
C夫人的行为中道德因素占了主导地位,而情欲则起着潜在的催化作用。在这激情的24小时之后,她为自己情欲的表露和失控而自责不已,此时她已完全回到道德规范之中。
从以上分析我们看到情欲和道德对女性行为的作用是相互渗透,相互影响,不断斗争的,二者在女性行为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作者把C夫人对弱者不自觉的同情,同作为母亲本能般的慈爱,与一种无法抗拒的激情冲动有机地融为一体,精细生动地展现出女性复杂多变的精神领域。她不能抵挡潜意识里的情欲冲击,她为情所牵制,精神濒于崩溃和失控。作者充分施展出心理小说的独特优势,描绘出女性复杂幽微的心理动向,揭示出女性心灵的创痛。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描写女性的情欲“决不是一种简单的宣泄和廉价的放纵,它经由了道德、理性的梳理,在奔腾不息的情感波涛的起伏中,泛起的是生命和博爱的微波,蕴藏的是现实社会的投影和底蕴。”茨威格的创作目的是促进人们道德观念与精神面貌的更新与提高。
同样,我们可以在《雷泼莱拉》中看到作者对变态情欲的否定。
而《恐惧》着意渲染了有外遇的妻子的“恐惧”心理。伊莲娜十分清楚自己并不爱情人,可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她把肉体的享受当成平庸无聊生活的突破口,一次又一次地放纵自己的情欲,把这当成某种固定的享受。但她又无法避开道德谴责,深恐其夫发现她的不贞,“恐惧”使她烦燥不安。一方面她羞于向“威严”的丈夫忏悔坦白,同时又无法摆脱自己内心的恐惧、痛苦、挣扎、绝望……。事实上女主人公的“恐惧”就在于她心里很清楚,她对自己情欲的放纵违背了道德规范,是为社会现实所不容的;但她对满足情欲的向往,又令她挣扎不已。情欲和道德的斗争使女主人公的心灵趋于崩溃,作者的最终安排是让伊莲娜回归家庭,这使我们清楚地看到作者的主张。
茨威格的这些小说中,女主人公都被置于情欲浪潮中。他的创作目的又“并非单纯描写女性隐微的情欲本身,而是旨在探索隐藏在这些行为背后的内在心理动机,从而揭示出女性心灵中蕴涵的美德”;或揭示女性情感生活和现实生活的矛盾,及其对女性造成的困惑。情欲的影响使道德举动更人性,道德引领使情欲最终归属于崇高情感或社会规范之下。
偶然与无意识
茨威格的小说多描写了奇特命运下的个人遭遇,而探就其直接诱因多半是一些偶然事件或无意识举动。如《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是源于赌场的一次偶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少女对作家R的爱,源于楼道上作家对任何女人都一视同仁的含情脉脉的微笑和问候。《雷泼莱拉》中女主人公克莱岑莎渴求的醒悟,源于有一天男爵像农民那样“用手掌朝她那硬邦邦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后,这个偶然的无意识举动“相当有力地震动了她那沉睡的欲念”,正如茨威格在书中所写:“偶然事件象金刚钻一样能穿透一切铜墙铁壁”。而女主人公的狂热怪异行为也往往是无意识的。如《雷泼莱拉》中女主人公性格的转变和杀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女主人公的委身,《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C太太,无意识地经历了一场感情和生活的风暴,她竟然在没有一点意识的情况下失身了。茨威格特别喜欢运用偶然事件与无意识行为推动故事的展开。
二
茨威格出身于维也纳一个犹太血统的资产阶级家庭。他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特别是作为一位富有同情心、性格内向而感觉敏锐的艺术家,他痛切地感受到经济的萧条和道德的沦丧给人类尤其是女性带来的不幸。女性在社会、婚姻、家庭中往往处于不受尊重与无可安慰的处境。因此,展示女性的情感天地、生活遭遇, 同情她们的不幸,赞美女性的大馈赠和牺牲,就成了茨威格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
崇尚人道主义的茨威格将人道主义的各种美好品德加诸女性身上,这既是对那些突如其来又不可阻挡的非理性激情的缓冲与升华,也为塑造资本主义社会的女性典范做了很好的铺垫。他以人道主义情怀和探索人性的热情,从人性出发,从爱出发,描绘出小说中女性在精神上的完美及痛苦、不幸,让读者在哀其不幸的同时,更为其高尚的情操赞叹不已,从而抒发、表达了同情、仁爱、宽恕这一共同主题。
茨威格对女性怀着无比热诚的关心,对探究人类心理又抱有无限的好奇心。他的小说情节大都看似荒诞,女主人公多会爆发非理性激情。茨威格是最早承认弗洛伊德学说的德语作家中的一个,我们不妨用弗洛伊德学说来分析、理解。
弗洛伊德认为,意识处于表层,是指一个人所直接感知到的内容;前意识处于中层,是指那些此刻并不在一个人的意识之中,但可以通过集中注意力或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回忆起来的过去的经验;无意识是一种本能,主要指性本能----冲动,它毫无理性,犹如一锅沸腾动荡的液体,它处于大脑的底层,是一个庞大的领域。这一部分个人是意识不到的,但它却能影响人的心理和行为。
究其实,茨威格作品中的激情和冲动,就是弗洛伊德学说中的无意识。所以,茨威格作品中女主人公往往是受本能、欲望、冲动的驱使,行动不加思索,不计后果,一意孤行,听任本我的支配和驱使,率性所为,最终付出惨痛的代价。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中亨丽哀太太不但抛弃丈夫,而且舍弃两个可爱的女儿,作为母亲这是非常困难的。如果法国男子没有巨大的吸引力,不另有魅力,仅凭他修长的身材,俊美的容貌,潇洒的风度,幽默的谈吐,是无法使亨丽哀太太下决心舍弃一切的。显然,他的出现满足了她一直被压抑着的本能欲望。而C太太很显然有性压抑的可能:她寡居,四十岁出头,精力充沛,有钱又闲得无聊。这些条件凑在一起,就足以构成某种“潜意识”、“潜意念”,但这种“潜意识”、“潜意念”没有畅通的途径排遣时,必然造成压抑,一旦有事件触动,其爆发必然是强劲的、无法自控、不可收拾的。
《雷泼莱拉》中男主人拍在女仆屁股上的一巴掌唤醒她的性欲渴望,她以狗一样的顺从服务男主人,为他和他的情妇交欢做着各种准备,为主人拉皮条,“每当一个新的女性跨进门来,她都显得很愉快”,“这个不懂爱情的僵化了的老处女对她主人的寻花问柳同样感到了一种异常自豪的欢乐”,“只是因为每天早上发现那个极端可恨的夫人的床时而被这个、时而被那个年轻的身体滚得乱糟糟的,留下通奸的痕迹,……----在她的感官里也麻苏苏地接受了一种秘密的共同享乐”。在她心里,主人占有的不仅仅是情妇,而是女人,而她自己也是女人,于是她在想象中做着移情的美梦,在通感里享受着欲望的满足。后来,她出于变态性爱的妒忌心理,杀死了女主人,她最终也投河自尽了。当她多年压抑紧闭的欲念的闸门被男主人的举动打开,她的欲望开始是蠢蠢欲动,接着沸腾泛滥,最后酿成悲剧,从灵魂到肉体彻底毁灭。我们在此看到,主要是无意识深处的性本能冲动使这颗灵魂扭曲变形。可以说,这篇小说中泛性论的痕迹是比较明显的,整个悲剧起因是性欲本能,拉皮条的动因是性欲本能,杀人和自杀的动因还是性欲本能。
弗洛伊德在后期著作中又提出,人是一个能量系统,由三部分组成:本我、自我、超我。“本我”是最原始的、与生俱来的各种本能的欲望和冲动,按“唯乐原则”活动;“自我”则居于中间地带,代表“现实化了的本能”,按“唯实原则” 活动;“超我”是代表“道德化了的自我”,按“唯善原则”活动,以指导“自我”去限制“本我”的活动为主要职责。全人格的这三个组成部分并无截然的分界线,弗洛伊德认为,自我出自本我,超我又出自自我,它们在人的一生中相互作用,相互对立,相互混合。只有当这三部分协调时,人格才是健全的,即才不失为一个正常的人。
本文前面讨论过的“压抑与激情”、“道德与情欲”问题,实际上就是这三部分相互压制、相互斗争、相互协调的情况。现代社会只能让人性中被压抑的部分扭曲地发展,其无意识中的本能经过慢慢的积累而增强,最终还是会爆发,断不可能消失怠尽的。
茨威格指出:“一个女人一生里确有许多时刻,会使她屈服于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之下,不但违反本来的心意,又不自知其所以然,这种情形实际上明明存在着;硬不承认这种事实,不过是惧怕自己的本能和我们天性中的邪魔成分,想要掩盖内心的恐惧罢了。”这里的“本能”、“天性中的邪魔成分”就是弗洛伊德学说中的无意识、本我,“神秘莫测的力量”就是其学说中的欲望、冲动、本能和原始的内驱力,“硬不承认”、“想要掩盖”就是其学说中自我、超我对本我的控制。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茨威格的小说创作受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是明显的,这不能否认。而事实上弗洛伊德和茨威格确是好朋友,他们情谊深厚,彼此有亲密的交往和书信往来,互吐心曲,直接探讨他们共同关心的社会道德、文化文明、文学艺术和文艺创作与人类心理活动的关系等问题,且有许多相似的看法,这使得他们两个人的美学思想和文艺观点有着某种联系。茨威格对弗洛伊德十分尊敬和钦佩,他深谙弗洛伊德学说的精髓,其思想深受弗洛伊德的影响,其小说创作也常常印证了弗洛伊德学说的理念。
通过上述分析,笔者认为茨威格是位善于洞察和表现女性内心活动的作家,在刻画女性形象、揭示女性心理方面有着突出的成就,他创造了独特的“茨威格式”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总是在压抑与激情中徘徊,在道德与情欲中挣扎。茨威格在绝大多数作品中虽然都写了本能冲动、情欲和性爱,但却没有一点污秽,而是给人以一种美的愉悦,一种人性的合理,一种道德的升华。他的小说是弗洛伊德心理分析学说在文学上的印证。 “他(茨威格)致力于女性心灵的开掘,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个充满生命激情和人性光辉的女性形象”。难怪高尔基,在阅读茨威格的小说后那么激动和惊叹。他给茨威格写信道:“……那种惊人诚挚的笔调,那片对于女人的超人的温存,那派对于主题的独创性,以及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具有的表现力,把我深深地打动了。”高尔基后来同茨威格建立了“最珍贵友谊。”而且,他还把“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作家”的桂冠送给了茨威格。 茨威格创造的女性形象将永远在世界文学长廊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