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北美枫》之窗>> 传记>> 乔万尼奥里 Rafaello Giovagnoli   意大利 Italy   公元   (1838年5月14日1915年7月15日)
斯巴达克斯
  作者:乔万尼奥里
  加里波第给乔万尼奥里的信
  一、苏拉的慨举
  二、角斗场上的斯巴达克思
  三、维纳斯酒店
  四、斯巴达克思获得自由后的活动
  五、卡提林纳的三榻餐厅和范莱丽雅的密室
  六、威胁、阴谋和危险
  七、死神怎样比狄摩菲尔和梅特罗比乌斯抢先了一步
  八、苏拉逝世的后果
  九、一个醉汉怎样把自己想象为共和国的救星
  一十、起义
  一一、从加普亚城到维苏威火山
  一二、斯巴达克思的英明和远见,使起义队伍的人数从六百人增加到一万人
  一三、从卡齐陵之战到阿昆纳之战
  一四、仪仗官辛普烈齐奥显示了他最高贵的品质
  一五、斯巴达克思打败了另一个将军,而且摒绝了一个女人的极大诱惑
  一六、姑娘脚下的雄狮、惨遭暗杀的使者
  一七、流浪艺人阿尔托利克斯
  一八、执政官出征·卡梅陵之战·埃诺依之死
  一九、摩季那之战·叛乱·克拉苏的阴谋活动
  二○、从迦尔冈山死战到火葬克利克萨斯
  二一、在鲁康尼亚山民中活动的斯巴达克思·自投罗网的捕鸟人
  二二、最后几次战斗。布拉达纳斯河畔大血战·斯巴达克思之死
  结尾
九、一个醉汉怎样把自己想象为共和国的救星
  在卢齐马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下葬将近整整四年之后,罗马纪元六百对年三月一日前十五天(二月十五日),奎林的子孙才开始庆祝鲁彼尔卡里亚节。那一天是罗缀拉斯和莱莫斯规定庆祝罗马建城和奉祀他们的乳母鲁彼尔卡以及使土地丰产的牧神潘的节日,同时也是纪念罗缨拉斯和莱莫斯的神奇童年的节日。
  所谓鲁彼尔卡里亚就是指帕拉丁山南坡下奉献给潘的那座树林中的一个山洞或者岩窟。它朝着罗马城的大议场,说得更准确一些,它在新街和神圣的帕拉下山南坡之间,正对着那棵“鲁米那里”无花果树。
  这—牧人节日的起源,正如当时和现在的许多历史家所相信的,还在阿尔卡第亚存在之前。当阿尔卡第亚人迁称到这—带并在爱万德尔王统治下过活时,就在那个地方举行奉祀牧神潘的节日了,而祭祀的仪式也因此跟他们在阿尔卡第亚里基亚山所奉行的相仿。
  不论怎么样,这些仪式的起源不是完全可以听信的,但只有一点是无可怀疑的,那就是这个节日老是在举行。即使在共和国末期也没有被人们认为过时,关于庆祝鲁彼尔卡里亚佳节,独裁者恺撒曾经发布过特别的命令。
  矗立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前面的那棵“鲁米那里”无花果树,大家都认为是一棵神圣的树。因为按照传说,母狼正好就是在这儿的一棵无花果树下哺养罗缪拉斯和莱莫斯的。这就是“鲁米那里”无花果树名称的来历,因为“鲁米那里”无花果树的意思就是“乳母”无花果树。当第一棵无花果树衰老枯萎的时侯,祭司们就举行庄严的仪式换上另一棵,而以后每逢种在那儿的无花果树枯萎时,就总是举行同样庄严的仪式换上另一棵。在罗马人中间流行着一种迷信的说法:在“乳母”无花果树绿色的时候,罗马城也总是繁荣昌盛的。
  因此,罗马纪元六百八十年二月十五日的鲁彼尔卡里亚节,就完全是按照过去的成规,用盛大的仪式来庆祝的。
  那天一清早,“鲁彼尔卡斯”祭司就聚集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中了。那些祭司都是从贵族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青年子弟。他们在那儿等待着祭祀的开始。
  在这些“鲁彼尔卡斯”祭司中,我们可以看到:卢齐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是一个漂亮的、二十一岁的金发青年,他在罗马纪元七百年被选为执政官;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伦杜鲁斯和昆杜斯傅和乌斯·卡伦诺斯,他们两个人都是二十四岁,而且后来也都做了执政官,前者在罗马纪元七百零五年执政,后者则是在罗马纪元七百零七年被选为执政宫;维比乌斯·潘萨,那时刚满二十五岁,后来在罗马纪元七百十年和阿提里乌斯·希尔齐马斯一起被选为执政官;那一年维比乌斯·潘萨在摩手那城下与玛尔古斯·安东尼的军队奋战,但是他没有能看多自己的军团最后得胜的情形,因为他已和他的同事希尔齐乌斯一起在战场上牺牲了。
  正当“鲁彼尔卡斯”祭司团的年青贵族,披着祭袍站在鲁彼尔卡里亚岩洞中等待的时候,外面有一大群青年贵族向着岩洞走来,他们送来了两位二十一岁的青年:玛尔古斯·克劳提乌斯·玛尔采鲁斯和赛尔维乌斯,苏尔比齐马斯·鲁夫斯,这两个人的父亲都做过执政官,他们自己后来也被选为执政官。这两个青年都穿着白色的宽袍,头上戴着常春藤编成的花冠,因为在就要开始的祭祀中,他们将担任重要的角色。
  这队青年刚和洞内的青年聚集在一起,专司奉献的助条就拿起刀来杀死了做牺牲的十二只羊和同样数目的小狗。接着一个“鲁彼尔卡斯”祭司,从另一个祭司手中拿起准备好的短剑,把它在牺牲的鲜血中浸了一浸,然后在克劳提乌斯·玛尔采鲁斯和苏尔比齐乌斯·鲁夫斯的前额上碰了一下。于是另外几个“鲁彼尔卡斯”祭司,开始用几块在羊乳中浸过的皮替他们拭净了额上的血迹。血迹刚一擦净,玛尔采鲁斯和鲁夫斯就按照风俗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这种仪式按照传统的做法,是净化牧人的象征。
  紧接着这一仪式以后,又在岩洞中特辟的一角举行洗仪。然后,“鲁彼尔卡斯”祭司、净化了的青年以及他们的那群朋友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那些桌子上,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美味的食物和最醇厚的葡萄酒。
  当这些“鲁彼尔卡斯”祭司大吃大喝的时候,岩洞中开始挤满了罗马的公民。他们还挤满了岩洞外纪念潘的树林、神圣的帕拉丁山南坡前面的大路,以及附近的一切街道。在街道上的人群中间,特别多的是女人:有出嫁的妇人,也有年青的姑娘,里面有好些是从贵族家庭里出来的,由她们家里的佣仆、奴隶和角斗士陪伴着,在那儿等侯。
  她们究竟在那儿等待什么,一当那队快乐的、醉醺醺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从岩洞中冲出来的时候,就明白了。那些祭司每个人在短衣外面都披着一大块牺牲的牲畜的毛皮,手里拿着用同样的毛皮编成的皮条和鞭子,他们闹吵吵地从岩洞中涌出米,在街道上飞跑,鞭打碰到他们的任何人。
  姑娘们都非常相信,这些奉祀牧神的皮条的鞭打会帮助她们出嫁;已经出嫁可是还没有子嗣的妇人,更是深深地相信那些皮鞭具有使她们受孕怀胎的魔力。因此,贵妇人和姑娘们就迎着“鲁彼尔卡斯”祭司们满街奔跑,纷纷伸出手来接受他们的鞭打。街道上顿时腾起了一阵阵疯狂而又快乐的喧哗声。人群用快乐的呼喊和高叫,欢迎“鲁波尔卡斯”祭司们,他们就这样跑追了罗马城的最主要的街道。一部分年青的“鲁彼尔卡斯”祭司向斗技场胞去,从那儿循着女战神裴龙娜神庙所在的那条街道跑到凯旋街,然后向右拐弯,在雅诺斯神庙旁边掠过,再向右拐弯,循着法鲁曼德里街向第伯尔岛前进。另一部分“鲁波尔卡斯”祭司。跑过新街和泰倍尔诺尔街,然后拆入阿非利加巷向埃斯克维林门跑去。就在这儿城门旁,这些年青的祭司等待着他们家里的人把好几辆雕着青铜花纹、漆得金碧辉煌的四匹马拉的车子送来。年青的祭司们坐上了那些马车,被一大群骑马和步行的公民簇拥着,沿着通提伏里的大道,向离城几里远的阿尔布妮雅圣林前进,在那座树林里,有名的硫黄泉到现在还在那儿潺潺不息地流着。每一年的鲁彼尔卡里亚节,那些“鲁波尔卡斯”祭司总要在祭祀完毕以后乘车子到那个树林中去。按照古代的传说,那儿住着神奇的拉丁王法乌纳斯的后裔“法乌尼”。在绿色树林的幽僻角落中,“鲁彼尔卡斯”祭司们可以获得神圣的启示。正如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另一部分“鲁彼尔卡斯”祭司是向第伯尔岛出发的。他们通过半条法鲁曼德里街就向左拐弯,循着短短的第伯尔巷很快地到达一座木桥旁边。这座桥在十一年后,亦即罗马纪元六百九十一年,由元老院下令改建为石桥,并且为了纪念道路总监法布利齐乌斯的功绩,用他的名字作为桥的名字。
  在人口还很稀少的第伯尔岛上,有三座有名的建筑物,就是: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朱庇待神庙和法乌纳斯神庙。其中以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最为宏伟壮丽,那是在昆杜斯·法比乌斯·古尔盖斯和朱尼乌斯·勃鲁脱斯·斯采瓦执政的罗马纪元四百六十二年建立的。几千个人都死于那一年流行的可怕瘟疫。罗马派了一队求神的使者上希腊,到奉祀医药之神伊斯古拉庇乌斯的爱庇达乌鲁斯城去。当罗马的使者到了医药之神的庙宇中时,庙中许多条神蛇——那是一种养驯了的无毒的棕黄色蛇——中有一条向他们爬了过来。那队使者就认为它的出现是神圣的征兆:侍奉医药之神的神蛇发了慈悲心。自动地向他们表示亲善。于是他们向自己的船里走去,据说那条蛇居然也跟在他们后面游来了。他们把它请到船上,载着它回到奥斯提亚,进了第伯尔河的河口,循着潮水向上驶去,当他们的船到达特洛伊门时,那条蛇突然爬出来了,它从船上窜到河里,接着在第伯尔岛上隐没了。占卜祭司们把这条蛇的任住行为解释为伊斯古拉庇乌斯神的意愿,也就是说,他想在那个岛上建立一所奉祀他的神庙。神庙就这样建成了。
  罗马纪元五百五十五年,根据大法官傅利乌斯·普尔波莱奥神前的许愿,在宏大的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的附近建造了一座规模较小,但华丽的程度跟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不相上下的朱庇特神庙。
  罗马纪元五百五十八年,也许是六年以后,市政官葛涅乌斯·陀米齐乌斯·阿海诺巴尔勃斯和凯乌斯·斯克利庞尼马斯·古里奥从三个做牲口生意的富商那儿,取得了一大笔罚金,他们就用这笔款子在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的旁边,几乎正对着朱庇特神庙的地方建造了第三所神庙——奉祀法乌纳斯神的庙宇。
  就这样,在小小的第伯尔岛上有了三所神庙,这—个事实很明显地证明:在法布利齐乌斯和采斯季乌斯石桥建成之前,罗马城和这个小岛之间的交通,除了用小艇和渡船来往联系之外,还利用象苏布里齐乌斯桥那样用桩柱支撑的木桥。
  “鲁彼尔卡斯”祭司和一大群护送他们的人通过木桥来到岛上,准备把带来的牺住奉献给法乌纳斯神,因为按照神话中的说法,他是与牧神潘有亲戚关系的。鲁彼尔卡里亚节的风俗,就在这儿以新的酒宴结束。那家开设在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旁,以烹饪美妙的菜肴和醇厚的葡萄酒驰名的酒店早已把一切准备好了。
  那些从埃斯克维林门出来决定在岛上消磨一天的游客,他们的兴致也跟“鲁彼尔卡斯”祭司们不相上下。他们纷纷到硫黄泉附近的洞窟和树林里去拜访法乌纳斯神。
  不论在古代或是现代的宗教中,神秘的祭祀仪式往往成为那种欢欣的但或多或少地带有某些狎邪成分的消遣或者娱乐的借口,狡猾的人就是利用群众的迷信来举行这些仪式的。酒宴由虚荣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们自己出钱举行。因为他们认为祭司的职务是非常光荣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使他们感到非常满意,那就是:这些快乐的祭司不但可以毫无拘束地恣意鞭打美丽的姑娘和迷人的少妇。而且还能得到她们报答他们的温柔的微笑和亲切的话语。
  在法乌纳斯神庙前面的拱廊下,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正倚着一根柱子冷淡地观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跑来跑去的“鲁彼尔卡斯”祭司们。他住得身材高大,体格强壮,无疑,他一定有很大的力气。他身上的每一部分都长得很美。强壮的、好象由雕刻师雕成的脖子以及姿态倨傲的头,使他显出一副高贵的气派。象黑檀木那样光油油的、酒过香水的鬈发,衬出了雪白的又高又宽广的前额。那对富于表情、锐利而又威严的眼睛,样子生得非常好看。那对眼睛充满了善意的微笑的注视,能够吸引所有人的心,而那不时地从他火焰一般的眼光中、从他前额的皱纹中以及从他那对几乎紧锁在一起的漆黑浓眉中,透露出来的钢铁一般的意志,却能够征服所有的人。他的鼻子是笔直的,线条非常清楚、美丽,嘴显得小了一些,但是那突出的、闭起来相当厚的嘴唇却给人以强烈的印象——这显示出野心勃勃而又好色的欲望。雪白的脸,加上好容易才能觉察出来的橄榄色,使这个高贵、伟大、威严而又英俊的人显得分外具有吸引力。
  这就是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
  他的衣着显得无与伦比的典雅。在他那套用紫色丝带束腰的紫边白麻布紧身衣外面,披着一件用极薄的丝绸制成的、雪白的、镶着淡蓝色阔花边的宽袍。紧身衣和宽施上的那些经过细心处理、文雅地下垂的皱襞,鲜明地衬托出这位非常英俊的人物的漂亮身影。
  那时朱理乌斯·恺撒是二十六岁——他是在罗马纪元六百五十四年七月十二日生的。由于他的教养、雄辩、好客、勇敢、充沛的精力和高雅的鉴赏力,他在罗马已经具有极高的威望。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从他的姑母朱理雅那方面来说,是马略的内侄,从他的交往、友谊和个人的爱好方面来说,也完全是个马略派的人。他在十八岁那一年娶了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钦纳的女儿考尔涅里雅。钦纳曾四次当选为执政官,他也是“条顿人和森布里人的征服者”明显的拥护者。当苏拉消灭了自己的政敌做了独裁者的时候,他立刻下令杀死两个拥护马略的朱理乌斯族人。而且要求年轻的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跟自己的妻子考尔涅里雅离婚。但是恺撒却显出毫不动摇的坚强性格。不愿服从他的命令。因此苏拉就准备下令判处他死刑,亏得几个有力的苏拉派的人和奉侍性神维斯达的全体贞女出来说情,才把他救了出来,没有让他跟着迫害时期中的无数牺牲者送命。
  但是恺撒觉得,只要苏拉统治着罗马,他自己就不会安全,因为这位独裁者在好多说情的人请求他饶恕恺撒住命时,曾经说:“你们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已经预感到,这个年轻的朱理乌斯抵得上好几个马略呐!”恺撒逃到萨宾纳省,他在那儿的拉季亚山和第伯尔季纳山区一直隐居到苏拉去世。
  恺撒回到罗马后,他立刻在米努齐乌斯·撒尔穆斯将军统率之下出发远征,参加了围攻米提伦的战役。他在那次战役中显示了无比的英勇,他使武器的本领比谁都高明,因此人家对他有这样的说法:“他的勇敢是超过人的天赋和想象的。”真的,他曾不止一次地显示了他的英勇气概,有一次他曾冒了生命危险在战斗中救出了一个兵士的性命;上级为了这—次功绩奖给他一个公民桂冠。接着,恺撒出发上皮西尼亚的国王尼科米德斯王那儿去,他们之间在短时期内就有了深厚的友谊,关于这一点产生了各种毁谤的流言,在当时的讽刺文章中,恺撒是被称为“皮西尼亚的王后”的。
  当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被委派为统帅,率领罗马军队远征以伊萨夫尔城为活动中心的西里西亚海盗时,恺撒跟着瓦季埃一起出发,他参加下好几次战斗,显示了他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战土。
  远征结束以后,他出发上希腊去,想到那面去听取有名的哲学家的教导,访问最有名的雄辩家开设的学校。但是当朱理乌斯·恺撒和他的奴仆所乘的船驶到阿尔基贝拉哥海斯波拉谛斯群岛中的雅萨斯湾和福尔马古斯岛附近时,被海盗船追上了,他们全做了海盗的俘虏。但恺撒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显示了非常的勇敢,而且显示了他后来统治全世界的、天生的惯于对别人发号施令的威力。当恺撒问海盗,他们需要多少赎款才能放他自由,海盗提出了非常大的数目——二十泰伦脱,但是恺撒随后高傲地答道:“我的价值不止这些,赎我的人会为了我付你们五十泰伦脱。”但接着他又说,只要他一获得自由,他就要追赶这批海盗,捉住他们而且下令把他们钉死在十字架上。这一罗马城的骄傲儿子的勇敢回答,证明了他具有坚强的性格和对自己的尊严的自觉。恺撒毫不怀疑,人家一定会相信朱理乌斯族出身的人的诺言的,他一定可以很快地获得这笔巨款。他把自己的奴仆分头派遣到爱菲斯和萨莫斯以及附近别的城市中去搜集赎款。钱很快地寄来了,他就把赎款缴给了海盗。但是他刚获得了自由,就立刻在附近的海港里征集了几条橹帆船出发追赶那批海盗去了。他攻打、击溃和俘虏了他们,把他们交给当地的罗马总督,叫他把他们打死在十字架上。恺撒在知道了那位总督不想处死那批海盗,准备把他们出卖为奴隶时,他就擅自下令把这批海盗统统钉死在十字架上,而且声明:对自己这一行动他已准备向罗马元老院和人民负责。
  这一切都使朱理马斯·恺撒获得了极大的声誉,接着,当他公开而大胆地控诉苏拉派葛涅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陀拉倍拉在马其顿省总督任内的罪行时,他的威望就更加提高了。他坚决地攻击对方而且辩论的理由非常充分,连最雄辩的西塞禄也好容易才替他的委托人开脱了罪名。而且那还是仰仗着陪拉倍拉大量钱财、威势和人事关系才行。
  恺撒是以服装最优雅的世家子弟驰名的,也是最机敏高妙的剑术家和体育家,就跟他在斗技场的表演和比赛中总是优胜者一般。他在罗马享有极高的威望,即使当他不在罗马的时候,也有极多的人对他表示同情。因此,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年初,大祭司团中的奥莱里乌斯·考达去世以后,恺撒立即升任这一崇高的职位就毫不奇怪了。
  这个站在法乌纳斯神庙进口处,观察那些在岛上医药之神和法乌纳斯神的庙宇前来来去去的人群的汉子,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
  “你好,大祭司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季都斯·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走近恺撒身边叫道。
  “你好,卡鲁斯,”恺撒一面握住了这位未来《论万物之本质》长诗的作者的手,一面回答道。
  那群和卢克列梯乌斯·卡鲁斯一起准备去作乐的年轻贵族,每一个人都对这位未来的高卢的征服者,说了好些亲切的欢迎话。
  “荣誉和赞颂归于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从伊斯古拉庇乌斯神庙中和许多走江湖的戏子和杂技艺人—起出来的梅特罗比乌斯一面说。一面向恺撒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头几乎要碰到自己的手。
  “啊,梅特罗比乌斯!”朱理乌斯·恺撒浮起嘲讽的微芙叫道。“我看你从来不曾平白浪费过时同,不是吗?你从来不肯放过一个节日,也从来不肯放过一个哪怕是最不足道的作乐机会。”
  “不然又怎办,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我们应当尽情享受神赐给我们的生活……伊壁鸠鲁不是预先警告过我们……”
  “我知道,知道,”恺撒立刻打断了这个戏子的话,免得他吃力地去引证伊壁鸠鲁的语录。过了一会儿,恺撒一面用左手的小指,不断地搔着头皮使头上的快感不致中断,一面用右手的食指把梅特罗比乌斯招引到自己的身边。
  “你听着,”他说。
  梅特罗比乌斯立刻离开自己的那群技艺上的同伴,匆匆走近恺撒,一个走江湖的戏子在他后面叫道:
  “我们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等你!”
  “我马上就来,”梅特罗比乌斯答道,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恺撒跟前,浮起甜蜜的微笑说:
  “看来今天定是什么神庇护了我,使我能获得这一宝贵的机会,为你,为朱理乌斯族最美的美男子服务。”
  恺撒浮起他一向有的,略微含着轻蔑的微笑答道:
  “心肠最好的梅特罗比乌斯,我想麻烦你一件很小的事情。你不是常常在葛涅乌斯·朱理乌斯·诺尔巴纳斯的家里走动吗?”
  “那还用说吗!”梅特罗比乌斯用夸大的、跟诺尔巴纳斯非常熟识的口气叫道。“最可敬爱的诺尔巴纳斯待我很好……非常之好……而且早就如此了……还是在我的有名的好朋友、不朽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在世的时侯……”
  恺撒的脸上掠过一阵好容易才能觉察到的憎恶神情,但他立刻装出一副敦厚的样子答道:
  “唔,那么,你知道……”恺撒想了一想,然后说。“梅特罗比乌斯,今天晚上你可以到我家来吃饭。那时候我可以从容地把事情告诉你。”
  “多幸福啊!……多光荣啊!……啊,最宽厚的恺撒,我多么感激你啊!……”
  “嘿,够了,你的感谢已经够多了!去吧,你的朋友在等着你哩。我们晚上再见。”
  恺撒用气派高贵的手势跟戏子告了别。梅特罗比乌斯一面千恩万谢地说着感激的话,一面连连鞠躬,然后离开恺撒,向附近的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走去。
  恺撒那充满了尊严而又高贵的气概的客套话以及轻蔑的口气,说明了他具有威严而又坚强的性格。由于与他交谈的对手是一个擅长吹拍奉承的卑鄙小人,而恺撒本人又是有名的善于征服女性的心的人物,人家就很可能认为他一定是想从梅特罗比乌斯那儿探取有关某种风流韵事的消息。
  当拥挤的人群在三座神庙周围发出喧闹的声音时,由于获得了上朱理乌斯·恺撒家作客的崇高荣誉而高兴得心花怒放的梅特罗比乌斯,走进了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他开始夭花乱坠地向那些已经坐在餐桌旁的伙伴们夸口,对他们描述恺撒邀请他的情形。但是,不管未来的那顿晚餐如何丰盛,心花怒放的戏子还是起劲地大嚼菜肴,同时更起劲地大喝其酒店主人给顾客准备的、醇厚的维里特恩葡萄酒。那天酒店里的客人们真不少,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而且每一个人都有很好的胃口,这就使酒店里充满了兴高采烈的谈论,盘碟的叮当声和满身着葡萄酒的杯子的碰杯声。
  梅特罗比乌斯那一桌人的玩笑、戏谑、笑声和喧哗而把这个老戏子的头也闹昏了,他不知道时间已经很快地溜去,也不知道他已经饮了多少林维里特恩葡萄酒。又过了两个钟头,这个可怜的人由于饮酒过多,连舌头的转动也不灵了,但是他还能思索而且明白自己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况中:如果再过一个钟头,他就会失却行动能力,那就不可能到恺撒那儿去吃晚餐了。他决定离开他同桌的伙伴,于是他艰难地用两手撑住了桌子,又艰难地站直了身子。他与同桌的人告别,努力结结巴巴地说明他必须离开,人家在等着他——他要到“恺—恺—恺夏”府上去吃晚饭。
  这个戏子的话使同桌的人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和戏谑,可是当梅特罗比乌斯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的时侯,一连串的笑谑和刻毒话一直伴送他到酒店的门槛旁。
  “你到恺夏家去吃饭,很好!”坐在他旁边的人在他后面叫道。
  “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他的舌头已经割掉了!”另一个人叫道。
  “不,割掉的不是舌头而是他的脚,瞧,他摇晃得多么厉害啊!”
  “梅特罗比乌斯,不要跳舞,你不是在舞台上啊!”
  “一直走,梅特罗比乌斯,你要把这儿所有的墙壁都揩干净了!”
  “你的努力是白费的,这儿的老板是不会付你揩墙壁的工钱的!”
  “看他那副走路的样子!好象蛇一般地弯来弯去!”
  终于,梅特罗比乌斯走到了街上,一面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笑……吧……笑吧,你们这些……破衣烂……烂衫的穷光蛋!可是我……我可要到……到恺……恺夏那儿去吃晚饭……他是上流人……有……有名的大……大人物……恺……恺夏欢喜艺……艺人!……我对……卡庇托……托尔山的朱……朱庇特发誓!我怎……怎么也不……不明白,这是……怎……怎么一回事……这……这维里特恩酒……一定是搀……搀和了一些什么……这酒跟爱芙……爱芙……爱芙姬琵达的心……一般诡……诡诈!……”
  这个喝醉了的老酒鬼,向那座通城区的桥走了二十来步就停了下来,一面不断地晃来晃去。他就这么站在那儿想了好几分钟,终于,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努力转过身子,朝男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他不断晃着身子,一会儿闯到左面,一会儿闯到右面,向第二座使第伯尔岛与雅尼古尔山相通的木桥走去。他穿过横贯第伯尔河的木桥,慢吞吞地插着那条通向山顶的路走去。他穿过通卡杜拉尔门的大路,继续循着山坡向上走,直到他来到一个岔路口。路在这几分成了两条岔路:一条岔路向右通到山顶,另一条公路向左拐弯通到苏布里齐乌斯桥旁,从那儿过桥可穿过特利盏明门到城中心去。
  一到岔路口,梅特罗比乌斯的锯齿形运动就停止了:他犹豫地停了下来,不知道替自己那孤独的散步挑选哪一条路才好。梅特罗比乌斯的意图很明显:他决定利用在朱理乌斯·恺撒家开始晚餐之前的两个钟头,让新鲜空气和散步使他从那种由于过分热心的痛饮所促成的醉态中苏醒过来。这个主意很不错,这也证明了梅特罗比乌斯还没有丧失神志,他停留在岔路上,不断地晃着他那衰弱的软绵绵的两腿,用右手的食指贴着前额咕哝着说:
  “朝哪一边走好呢?到山顶上去吗?那儿的空气自然要比较凉爽些……我又感到这么热……热得要命……但日历明明告诉我……二月是冬季的月份……唉,二月是冬季吗?让不喝采古勃酒和法烈伦酒的人……把它当作冬季吧……但是我对巴珂斯·狄奥尼西斯发誓!……这儿的空气很清新……我一定要上去……到山顶上去……可是我会在那儿看到些什么呢?……那位好心的国王努玛的陵墓……虽然……我……我可一点儿也不尊敬努玛王……因为他不欢喜喝酒……你瞧,他竟不欢喜喝酒……可是我不相信他会不欢喜喝酒……我准备对十二位和平女神起誓……我不相信他和森林女神爱盖丽雅只……只谈些国家大事……决不会如此!……大概还夹杂着一些什么风流的事情……而且还可能喝葡萄酒……我可不要到山顶上去……我对厌这个国王……我宁愿走平地……我一定要走……”
  喝得烂醉的梅特罗比乌斯这样唠唠叨叨地咕哝着,他的确非常恼恨不喝酒的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他从那条铺石板的山路上折了下来,转身向通特洛伊门的岔路走去,因为那条通山顶的路会把他引到一百年以前在山腰里发现的努玛王的陵墓旁去。
  梅特罗比乌斯还是跟刚才—般以锯齿形的步伐走着,但是他的脑子里已不是那么闹哄哄的了,嘴里发出来的酒气也略微消散了一些。他面用脚在地上画着美妙的图案,一面继续攻击戒酒的行为和不喝酒的人,特别是攻击那位可怜的努玛王。一会儿他就来到暴风雨女神傅林娜的圣林。那座树林刚好处在采斯季乌斯桥和苏布里齐乌斯桥的半路上。
  梅特罗比乌斯一走进树林的浓荫下,就尽情地吸足了满满一胸膛的新鲜空气。接着,他向树林深处走去,找寻他所迫切需要的一个幽静、沁凉的角落。他在好几条小径上乱闯,突然,他看见在树林的中心有一片不大的圆形空地,空地上有一棵枝叶繁盛的大树。他就用背靠着那棵百来年的大树的树干,在野草丛中坐了下来。
  “真是奇迹!”他咕哝着说。“我绝对想不到,竟会在这暴风雨女神的圣林里,找到一块使那在我头脑中发威的暴风雨平静卞来的好地方!……凭良心说,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是很不错的!真的,牧人生活的吸引人,不只是诗人的幻想。牧人的生活确实美妙极了!远离了烦嚣的城市……在幽静的原野中……过着快乐的隐逸生活……鲜嫩的绿草……小山羊在蹦跳……小绵羊在咩咩地叫……溪水淙淙地响……黄莺在歌唱……哈,多美的生活啊!……简直是一首牧歌!……”梅特罗比乌斯的眼皮变得愈来愈沉重,他快要被睡魔征眼了。但是,一个新的念头突然袭击了他,他立刻醒了过来,他把手指嗒的一拧,自言自语地说道:“是的……美妙的生活,但最好小溪里流的不是晶莹沁凉的水,而是法烈伦葡萄酒!……啊,水!……这一点我可决不能同意……不,不,我绝对不能同意!叫我喝水?……几天没有酒喝我就会生相思病死的!……水!……多枯燥无味啊!……这淡而无味的饮料!”
  梅特罗比乌斯在发表这些议论的时候,一会儿张开眼睛,一会儿又闹上眼睛,他的思绪混乱了,梦魔使他的神志昏迷了,可是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转动着他的舌头:
  “法烈伦葡萄酒,是的……那一定要好得多……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给我喝了那倒霉的维里特思葡萄酒……它使我……头昏目眩……直到现在……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我好象落到……落到一个蜂窠里了……唔……”
  这时候,梅特罗比乌斯睡着了。他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怪梦,梦中的情景反映了他入睡前那些断断续续的念头。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干燥而又贫瘠的荒野上,头上是灼热的太阳。这太阳多厉害啊!梅特罗比乌斯热得浑身大汗,他的喉咙干透了,他渴得很,渴得要命……他觉得胸部难受得很……他是多么的不安,多么的惊惶啊……可是,这是多好的运气!他听见了小溪的淙淙声……他向小溪跑去……他想跑得很快,可是他的脚却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溪水还是在很远的地方响。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怎么会发生这倒霉的事情的,但他知道小溪里流的是法烈伦葡萄酒……咦,奇怪得很,小溪的流水声好象是什么人在说话。梅特罗比乌斯渴得快要死了,他想喝,他老是跑了又跑,最后,他跑到了小溪旁边。但是,他刚要扑下去准备享受溪中的法烈伦葡萄酒时……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突然站在他的面前,不准他喝酒。努玛王蓄着很长很长的白胡须,他的样子非常可怕;他严厉地瞅着梅特罗比乌斯,大声责骂他。这位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具有金属般的铿铿锵锵的响亮嗓音!他说了些怒气冲天的话,梅特罗比乌斯只听到一阵好象从溪中发出来的乱哄哄的吼声,……突然,溪水完全不象是法烈伦葡萄酒,它变成了鲜血!那时候,努玛王对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叱骂得更凶了,他威风凛凛地向他扑来,对他高叫道:
  “你口渴!你要喝鲜血么,你这恶汉?你竟来喝你同胞的鲜血,混蛋!”
  梦境变得愈来愈可怕了。梅特罗比乌斯的心难受地收缩了起来,这位老国王的严厉的叱责声把他吓坏了。他拔脚就逃,在树根上绊了一交,跌倒在地上,他终于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就在这—刹那,梅特罗比乌斯怎么也不能明白:他在什么地方,他究竟在做梦呢还是已经醒了。他揉揉眼睛,向周围看了一下,这才发觉他还是在树林里。但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有月光从浓荫的间隙中射下来,驱除了黑暗。他苦苦地把思想集中起来;想清楚地回想下,但怎么也不行。他还是听见努玛·波姆比里乌斯王那愤怒的声音,跟他在梦中听到的一模一样,因此在最初的一刹那,梅特罗比乌斯还以为自己仍旧在睡觉,仍旧在继续做那个恶梦呢。但他很快地明白,他己经醒了。他开始模模糊糊地记起,他怎样走到树林里来。最后,他明白:他在梦中听到的叱责声,其实就是活人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就是从离他不远的那片空地上传过来的。
  “我们要以死亡对付死亡!我们宁愿为了我们的幸福和安宁而战死,决不愿为了娱乐那批压迫者而角斗倒毙!”某一个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继续把话说下去。“这批疯狂的人形野兽,象里比亚荒野上的猛虎一般渴血,他们一看到被压迫者的鲜血就觉得快乐;现在就让他们自己也拿起短剑跟我们的短剑来拚一下吧,让他们的鲜血跟我们的鲜血流在一起。让他们懂得,在奴隶、角斗士和不幸的人们胸中,也跳动着人的心。我对住在奥林比斯山上的所有大神起誓,他们会相信,伟大的朱庇特创造出来的人是一律平等的,太阳照耀着所有的人,土地大公无私地给所有的人带来收获,而且所有的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毫无例外地具有享受幸福和快乐的权利。”
  一阵深沉有力但是微带压抑的赞叹声,回答了这番在深夜的寂静中发出来的热烈演说。
  梅特罗比乌斯立刻明白,聚集在这儿的人显然是一批想对罗马共和国造反的家伙;而且,这个看不见的演说家的响亮声音,他觉得很熟识。
  可是这是谁的声音?梅特罗比乌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在什么时候?这—切他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虽然他拚命运用已经恢复的理智,竭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
  无论如何,梅特罗比乌斯明白,他必须不给他们看见,不然他就会倒霉。
  他轻轻地爬了几步,躲在他靠着的那棵树的粗大树干后面,然后屏住呼吸,拿出全副精神,竭力把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可以说,经过四年来顽强不屈的秘密工作,解放的曙光终于出现了呢?”另一个人发出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操着生硬的拉丁话问。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战斗呢?”第三个用比前一个人的声音还要沙哑、低沉的声音问。
  “可以开始战斗!”梅特罗比乌斯刚醒就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回答。“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
  梅特罗比乌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无疑,这就是斯巴达克思;那时梅特罗比乌斯就一下子明白了这儿所发生的事情。
  “阿尔托利克斯明天到拉文那,”斯巴达克思说。“他去通知葛拉尼克斯,叫葛拉尼克斯把他率领的五千二百个角斗士准备好——他们是我们起义大军的第一军团。克利克萨斯,这儿的第二军团由你率领——这军团是由我们被压迫者同盟住在罗马的七千七百个盟员组成的。第三和第四军团由我和埃诺玛依率领,这两个军团是由加普亚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的一万名角斗士组成的。”
  “两万人编成的角斗士军团!”埃诺玛依用雷一般的声音大喜若狂地吼道。“两万人!……好极了!……我对地狱里的神起誓,好极了!……我可以打赌,我们一定能够看到苏拉和马略的骄傲兵士的铠甲是怎么在背上扣住的!”
  “但是现在,当我们把什么都商量妥当以后,我得要求大家:我们每一个人都得记住自己被压迫的祖国,为了我们祖国的苦难,也为了这—把我们团结起来的神圣事业,”斯巴达克思说,“我们一定得十分小心而且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不论什么样鲁莽的行动都会使我们整个事业遭到打击。我们为了这一事业献出了整整四年的不屈不挠的艰苦工作。任何不合时宜的爆发,任何大胆但没有经过考虑的行动,在目前都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五天以后,你们可以听到我们起义的第一阵行动,而且可以知道:加普亚已经落在我们起义者的手中了。虽然埃诺玛依和我首先会把我们的队伍拉到开阔的田野上,但是一有可能,我们就要对康滂尼亚的首府进行勇敢的攻击,那时候,你们在拉文那的或者在罗马的人就得集中自己的力量冲出来跟我们汇合。但是,当加普亚的起义还没有爆发,你们在外表上就得显得和平时。一样的安定和镇静。”
  当斯巴达克思说完了话,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就开始进行生气勃勃的乱哄哄的谈话。他们的人数大概是二十五个左右,这是被压迫者同盟的领导核心。
  他们互相交换着意见,互相鼓励着,互相说出彼此的希望,互相回忆着往事而且互相热烈地祝贺。接着,他们就开始散会。他们一面热情地交谈着,一面刚好向梅特罗比乌斯躲的地方走来,但是斯巴达克思突然喊道:
  “弟兄们,为什么你们全朝着一个方向走?你们应当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互相隔开五六百步远才是。你们回到城里去时,一部分人可以穿过采斯季乌斯桥走,另一部分人可以穿过苏布里齐乌斯桥或者是艾米里乌斯桥走。”
  当角斗士们听从领袖的命令从树林中分路出去时,斯巴达克思经过索索发抖的梅特罗比乌斯藏身的那棵大树,拉佐克利克萨斯的手说:
  “等会儿我们在‘独眼’鲁泰茜雅那儿碰头,你可以在那面告诉我,在最近五天内那批铠甲是不是能够按照约定的时间运到。”
  “我现在就是去跟那个骡夫碰头,他曾经答应我,尽可能迅速地把那批铠甲运来。”
  “还运铠甲哩!”埃诺玛依轻蔑地叫道。“我们要铠甲做什么?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的短剑,我们的勇气——就是我们的铠甲。”
  克利克萨斯迅速地迈着大步,向来斯季乌斯桥的方向走去。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阿尔托利克斯却一起回转来,向苏布里齐乌斯桥走去。
  “原来如此!”我们勇敢的梅特罗比乌斯想,角斗士们意去愈远,他的胆子也就变得愈来愈大。“真见鬼!”我们的共和国上空竟出现了这么片乌云!两万个武装的角斗士!这已足够引起一次象以前在西西里那样的大规模内战了!……而且不论就勇气和韬略来说,那个领导西西里奴隶造反的叙利亚奴隶攸纳斯跟斯巴达克思比较起来,那就差得多了。是的。自然罗,这是天意派我到这座树林里来的。无疑,伟大的神把我选做他的武器,以便把共和国和罗马从危亡中拯救出来……恰恰如此,再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了。在从前鹅不是也干过这么一番大事业吗?……难道我还不适合吗?……鹅!……天啊,我这醉汉竟会引用这么一个比方!”
  梅特罗比乌斯对他把自己与禽鸟相比的引证感到非常生气,他站了起来,开始仔细倾听。接着他犹疑不决地在树林里走了几步,他想确实知道:角斗士是不是都走光了,会不会留下打埋伏的人。
  他记起恺撒曾经在黄昏时等待他去参加晚宴,但现在已将近半夜了,太退了。这使他非常懊恼,但他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安慰,因为他想:只要他太太平平地走出傅林娜女神的圣林,他就可以立刻赶到恺撒那儿,把他偶然发觉的角斗士造反的密谋告诉恺撒了,而恺撒一定会立刻饶恕他的。
  当梅特罗比乌斯确信所有的角斗士都走光了,他就出了树林,并且快步向采斯季乌斯桥走去,同时暗自盘算: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他是不会到角斗士集会的傅林娜女神的树林里去的,他必须替自己这次醉酒祝福,替自己这嗜酒如命的癖好祝福,甚至对那不久前他曾经大加诅咒的葡萄酒,现在他也觉得是极其神圣的美酒了。这一切使他得出两个结论:一个结论是必须把酒神巴珂斯当作罗马的特别保护神,替他建造一所新的神庙。另一个结论是:因为象梅特罗比乌斯喝醉酒这么普通的事情,居然能拯救罗马共和国,可见神的意图是莫可揣测的。
  他这样仔细地思索着,终于走近了恺撒的家。他一面进去,一面叫奴隶立刻去通报主人,叫恺撒立刻到书室里来,因为他,梅特罗比乌斯,有极重要的、可能关涉到共和国命运的消息报告他。
  恺撒起先对梅特罗比乌斯的话毫不介意,因为他认为这戏子是一个酒鬼、一个狂妄的家伙。但是,他想了一想以后,还是决定去听听梅特罗比乌斯的报告。恺撒向客人们告了罪,出了三榻餐厅,向书室走去。焦急不安的梅特罗比乌斯就把角斗士们的密谋约略地告诉了他。
  恺撒觉得这个消息非常奇怪。他向这个戏子提出几个疑问,以便断定那事情是不是出之于醉汉的幻觉。当他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不禁紧锁双眉,站在那儿苦苦地想。接着,他显然采取了某种决定,浮起不信任的微笑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我不能怀疑你所报告的都是事实,可是真的,这一切都太象神话了。——这一切会不会是由于你在伊斯古拉庇乌斯酒店里痛饮维里特恩葡萄酒以后,由于醉酒而极度兴奋的头脑所想象出来的幻觉呢?”
  “啊,高贵的朱理乌斯·恺撒!我不否认自己嗜酒如命,特别是碰到好酒,”梅特罗比乌斯显出生气的样子答道。“我不否认,就连现在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我在傅林娜圣林中听到的那些话,啊,高贵的恺撒,我可以发誓,的确是千真万确地听到的,而且把它一字不易地转告了你。一场酣睡和雅尼古尔山山脚下的新鲜空气,早已使我清醒过来了。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难道你存心要让共和国遭到危难,不去警告执政官和元老们吗?”
  恺撒低下头来,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危险一分钟一分钟地在增长呢。”
  恺撒不作声。
  梅特罗比乌斯也不作声了,但从他的姿势和痉挛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正感到非常不耐烦。终于,他忍不住了,向恺撒问道:
  “您究竟准备怎么样?”
  恺撒抬起头来,答道:
  “不论这事情对祖国有多大危险,梅特罗比乌斯,我还是愿意亲自作出判断来!”
  “你怎么能判断……”戏子想要说话,但是恺撒立刻打断他说:
  “如果你能允许我,我要亲自对这事情作出判断来……”
  “啊,高贵的恺撒,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来跟你商量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发现这一密谋的荣誉心甘情愿地让给你,因为我知道而且坚决地相信: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是很慷慨的,他决不会忘记替他效劳的人。”
  “谢谢你的盛意,梅特罗比乌斯,谢谢你对我的建议。但我并不想从你偶然发现的秘密中获取利益,我只想证实而且确定一下这事情的实际情况——不,这样做是为了正确地考虑一下我们应当怎样行动。”
  梅特罗比乌斯连连点头,表示他同意恺撒的意见,于是恺撒对他说:
  “现在你上三榻餐厅去,在那面等我。但是梅特罗比乌斯,你得小心,你在傅林娜圣林中听到的话可不能对任何人讲,我们现在谈的话也不能泄漏,我现在离开屋子到外面去的情形也不许提起。一小时以后我就回来,那时候我们再商量,为祖国的利益应当怎么办。”
  “我一定执行你的命令,恺撒。”
  “你放心好了,我会酬谢你的;命运之神的册子上并没有写着: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命中注定,直到死都只配戴一顶在斗技场中赛车获胜的桂冠。”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说完了就走到书室隔壁的房间里去,让梅特罗比乌斯去咀嚼他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过了一会儿,恺撒回来了。他的右臂上挂着一件质地厚实的黑色罩袍,无疑,那是属于他的某一个奴仆的,另外还有一副挂着他那短剑的紫色佩带。恺撒脱去白色的餐袍,把佩带挂上了肩,披上罩袍,把风兜覆到头上。他与梅特罗比乌斯告别时,又一次嘱咐他,叫他到三塌餐厅里去等他,但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角斗士密谋造反的事情。接着,他带了一个奴隶离开了屋子,急急忙忙地向那条通维纳斯酒店的巷子走去。
  恺撒除了巴拉丁区的那所房子之外,在苏布拉区的中心还有一所住宅。那时他甚至是常常住在苏布拉区的,他认为这样做,可以获得住在罗马这一区的贫民的好感。恺撒曾经不止一次地脱去华丽的长袍,换上粗布的短衣,在苏布拉区和埃斯克维林区那些污秽而又阴暗的巷子里到处访问贫民,对他们进行慷慨无比的帮助。因此恺撒对这些充满了痛苦与耻辱的下流场所和每一个最偏僻、污秽的角落是了如指掌的。
  维纳斯酒店离开恺撒那所建筑精美的小住宅并不远,他很快就来到了那条污秽的巷子。“独眼”鲁泰茜雅的酒店中发出来的喧哗声,破坏了深夜的寂静。
  恺撒带着奴隶进了酒店,向外面那个大房间的四周迅速地看了一下。在那个大房间里,妓女、平民、掘墓人、假装乞丐的流氓、残废的人以及其他罗马社会的渣滓,象平常一样喧闹地吃喝着。恺撒向这些人看了一眼,就向里面的小房间走去,他立刻在那儿看到十几个释放角斗土和角斗士围坐在餐桌旁。
  恺撒向他们很平常的招呼了一下,和他的奴隶一起在房角的条凳上坐下了,然后命令酒店里那个埃塞俄比亚女奴隶替他们取两杯采古巴葡萄酒来。他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和自己的奴隶说着无关重要的话,同时却目光炯炯地注视房中角斗士的行动,倾听他们的谈话。
  斯巴达克思坐在埃诺玛依和克利克萨斯的中间,他的脸色苍白,悲哀,忧郁。从苏拉去世到现在四年来,色雷斯人的容貌起了显著的变化。在他目前的容貌中出现了严峻的成分,那是以前所没有的;宽广的前额已经布满了深陷的皱纹,那是惊恐和忧虑的痕迹。
  当同伴们叫斯巴达克思的名字时,一向只知道斯巴达克思名字的恺撒就深信自己的猜测并不错,他一看到那些人就立刻以为:斯巴达克思只能是那个身材魁梧的美男子,因为他那极其尊严的态度和精力充沛而又智慧的脸是非常特出的。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用愈来愈怜惜的心情注视着这位释放角斗士,他一看到他就立刻产生了好感。恺撒用具有天才的伟人的敏锐目光。看到斯巴达克思具有伟大的心灵和天赋的才能。他明白:命运之神注定要斯巴达克思建立崇高的功绩,而且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
  女奴隶阿苏儿拿来了葡萄酒,恺撒拿起一杯,叫他的奴隶拿起另一杯,说:
  “喝吧。”
  奴隶喝完了他的那杯酒,但恺撒却只是装装饮酒的样子,其实他的嘴唇连一滴葡萄酒也没有沾到。除了水之外,恺撒什么也没有喝。
  过了几分钟。他站了起来,走近角斗士的餐桌。
  “你好,勇敢的斯巴达克思!”他说。“但愿命运之神永远对你微笑,这是你应得的。你能不能为我花费一点时间?我想跟你谈一谈。”
  餐桌旁的人都回这头来,只听见好些人发出惊奇的叫声:
  “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
  “朱理乌斯·恺撒?”斯巴达克思站起来说,他的惊异也不亚于他的同伴们,他还从来不曾看见过恺撒,因此不认得他。
  “请你们不要作声!”这位未来的独裁者阻止他们说。“要不然的话,明天全罗马城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大祭司,黑夜里竟在苏布拉和埃斯克维林的小酒店里逛荡!”
  斯巴达克思诧异地瞧着这位不速之客。恺撒在当时虽然还没有干出大事业来,但他的威名已经传遍了罗马城和整个意大利。斯巴达克思仔细地观察着恺撒那刚毅的、具有过人精力的外形,不禁对他英俊的容貌、山鹰一般的锐利目光、线条极其和谐的体格、高贵而又镇静的态度以及强有力的外貌,感到非常惊异。色雷斯人对这位有名的朱理乌斯族的后裔默默地看了好一会,然后答道:
  “我将感到非常荣幸,朱理乌斯·恺撒,如果这对你有什么益处的话。”
  “你必须暂时离开你勇敢的同伴们,我要和你一起到城墙那边去散一会儿步。”
  惊诧的角斗士们互相使着眼色。斯巴达克思答道:
  “能够和罗马城最有名望、最高贵的贵族一起去散步,对一个穷困的无名的释放角斗士来说,那真是莫大的光荣。”
  “勇敢的人决不会永远穷困,”恺撒答道,他向门口走去,一面向自己的奴隶做了一个手势,叫他在酒店里等他。
  “唉,”斯巴达克思叹了一口气以后,一面跟着恺撒走出来,一面说,“当狮子拴上铁链的时候,它还有什么威力呢!”
  这两位非常的人物穿过酒店的那个主要房间,走出了酒店,往巷子里走去,默默地向城墙边走去——刚刚走到四年前凯乌斯·维莱斯的那释放奴隶被角斗士们处死的地方。
  一轮明月在天空中照耀着,它把忧郁的银光倾泻到城墙外葱茏繁茂的果树园、菜园和葡萄园里,也倾泻到城外广阔的原野上。那片原野伸展得很远很远,一直伸展到好象许多黑糊糊的巨人一般、矗立在地平线上的杜斯古尔和拉丁的群山那儿。
  在深夜的静寂中,恺撒和斯巴达克思来到城中最后几所房屋和赛尔维乌斯·杜里乌斯城墙之间的野地上。苍白的月光照耀着他们,远远看去好象两个白色的幽灵。他们停了下来面对面地站着,默默地动也不动,好象在努力估计和打量对方。他们都明白:他们代表着两种敌对的思想,两面敌对的旗帜,两个敌对的世界:专制和自由。
  恺撒首先冲破这—沉寂的氛围,对斯巴达克恩说:
  “你几岁了?”
  “三十三,”色雷斯人仿佛要努力捉摸对方的意思似的,一面仔细地注视着恺撒,一面答道。
  “你是色雷斯人吗?”
  “是的。”
  “色雷斯人是勇敢的民族,这是我在战斗和危险中亲自体验到的。除此之外你还可以为你的礼貌和教养而自豪。”
  “你怎么知道的?”
  “从一个女人那儿。但现在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侯,因为你本人以及你所献身的事业,正遭受着极大的危险。”
  “你指的是什么危险?”斯巴达克思后退一步,惊恐地问。
  “我全都知道了,但是斯巴达克思。我到这儿来并不是想加害于你。恰恰相反,我想拯救你。有一个人坐在傅林娜圣林的一棵大树下面,无意之中听到了你们今晚的会议。”
  “啊,我诅咒所有的神!”斯巴达克思绝望地叫道,握紧了拳头,威吓天空。
  “但是他还没有去报告执政官:我竭力阻止他这样做,可是他一定会在今天夜里或是明天早晨去报告当局,那时候,你的整整四个军团还没有来得及聚集起来就要消灭了。”
  斯巴达克思陷入可怕的绝望的心境中,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接着,他象疯子一般,一动也不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那照耀着月光的树干,用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哽咽的声音发出一降低语,好象在跟自己说话一般;
  “五年来的信念、工作、希望和斗争,全都在一眨眼之间毁灭了!……一切都完了,被压迫的人什么希望也没有了……我们只有做奴隶,做奴隶一度过这卑贱的一生!……”
  在斯巴达克思激动的脸上,反映出强烈的内心痛苦,恺撒不但怀着怜悯、同情而且几乎怀着尊敬的心情,看着这个被极大的痛苦折磨着的、伟大而又坚强的人。恺撒是一个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天才而且对它怀着无比骄傲的统帅,他一向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值得他敬仰的人,但现在,这个角斗士却使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赞赏的心情。因为斯巴达克思从对自由的神圣的爱中吸取了力量,他想完成希腊、罗马的英雄们才能完成的伟大事业。由于他用顽强的精神、远大的目光、天主的卓越智慧和崇高的信念武装了自己,由于他充满了勇气和极其旺盛的精力,使他能够创造一支由两万名角斗士组成的正规军队。
  恺撒一想到那些军团,他的目光里就闪烁着贪婪的、野心勃勃的火光,他的头开始昏眩,他的全身顿时起了一阵战栗。他大大地张开了两眼,凝视着阿尔巴纳斯诸山的山顶,落入无比广阔的幻想世界中去了。啊,要是那四个军团——两万名战士——能由他来率领作战多好啊!不出几年他就会征服全世界,变成罗马的统治者。但他决不象苏拉那样变成一个人人畏惧和憎恨的家伙,而是一个受到大家爱戴的统治者。他将要成为平民阶级的偶像,但他将成为那些骄傲而徒然挣扎的贵族们的灾星!
  两个人都不作声:一个感到非常痛苦,另一个却陷入野心勃勃的幻想中。第一个打破这一沉寂局面的是斯巴达克思。他清醒了过来,可怕他蹙紧双眉,流露出一种严肃但是主气勃勃的神情坚决地说:
  “不,我对朱庇特的雷火起誓,决不许这样!”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恺撒好象波斯巴达克思的喊叫唤醒了,问道。
  斯巴达克思用他烈火一般的目光注视着恺撒那时己经变得平静清澈的眼睛,并且过了一分钟又问道:
  “可是你,恺撒,你是什么人——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
  “我很想做你们的朋友,但无论如何我决不是你们的敌人。”
  “你能为我们干任何事吗?”
  “怎么干法?”
  “把那个知道我们秘密的人交给我们!”
  “什么?你想叫我这个罗马人不管这次威胁罗马安全的奴隶暴动吗?叫我这个有可能防止这次暴动的人听任它爆发吗?”
  “你的话不错,我忘记你是一个罗马人了。”
  “而且我希望整个世界都属于罗马。”
  “唔,自然。你是奴役全世界备民族的罗马暴政的化身。你怀着比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还大的野心。当罗马之鹰用它的翅膀覆盖了全世界各民族,你就要把这些民族用铁链锁起来,把他们紧握在你的铁拳之中。罗马将变成一切民族的统治者,而你则变成罗马的统治者,是吗?”
  恺撒的眼睛里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但他立刻回复平素的镇静态度,微笑着对斯巴达克思说:
  “我的理想是什么,谁也不会知道。也许,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为了从窠巢中飞出去找寻自己的幸福,还得积聚力量。你,斯巴达克思……你具有伟大统帅的惊人精力和智慧,你聚集了一支奴隶的队伍,创造了好几个精锐的军团,准备率领他们去作战。但是请你告诉我,斯巴达克思,你想的是什么?……你所希望的又是什么?”
  “我希望,”斯巴达克思说,他的心中燃烧着热烈的信念。“我希望毁灭你们这个腐化的罗马世界,希望在它的废墟上看到各民族独立的花朵。我希望消灭那种强迫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屈服的可耻法律,消灭那种叫同样由女人生下来、而且具有同样力量和智慧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汗流满面地劳动,耕种不属于他的田地,供养另一个对罪恶、懒惰和逸乐安之若素的人的法律。我希望用压迫者的血来偿付被压迫者的呻吟,我希望粉碎系在罗马胜利之车上的不幸的人的铁链。我希望把奴役的铁链改铸为短剑,使每一个民族能够用那短剑把你们驱逐出境,把你们逐到伟大的神赐给你们的意大利本土,不许你们越出原有的国界一步。我希望烧毁所有的斗技场,在斗技场上,你们这些人形的野兽把我们叫做野蛮人,而且使我们这些为了幸福、为了精神上的享受、为了爱而降生的不幸的人互相残杀,来娱乐你们这些世界的暴君。我对万能的朱庇特的雷火发誓,我希望看到自由的太阳辉煌地照耀,可耻的奴隶制度在地面上消灭!我一定要获得自由,我渴望自由,我要争取自由,我要为每一个人、每一个不论大小强弱的民族争取自由。和平、幸福、正义以及不朽的神踢给人们享受的一切崇高幸福,会伴随着这样的自由来到人间!”
  恺撒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倾听着,他的嘴唇上掠过怜惜的微笑。当斯巴达克思说完以后,他摇摇头并且问道:
  “接下去怎么样,高贵的幻想家,接下去又怎么样?”
  “接下去就是正义的政权压倒暴力,智慧的政权统治贪欲。”释放角斗士答道,在他的火热的脸上,流露出他心胸中熊熊燃烧的崇高感情。“接下去就是人与人之间一律平等,民族与民族之间互相亲善友爱,幸福在全世界的范围内获得凯旋和胜利!”
  “可怜的幻想家!你相信所有这些幻想能在你这一生中实现吗?”朱理乌斯·恺撒带着嘲弄和怜悯的口气。“可怜的幻想家!”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听我说,斯巴达克思,而且把我这番充满好意的话仔细地考虑一下。我对你的同情要大大地超过你想象的那种程度。你记好,我不是属于那种轻易向别人献出友谊、特别是轻易向别人表示尊敬的人。要实现你所幻想的一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纯然的幻想,不论就你所设想的目标或者就你现在所采取的手段来说,都是空中楼阁。”
  斯巴达克思正想反驳,但恺撒打断了他的话说。
  “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听着,你得明白,我到儿来跟你谈话是为了你的利益。自然。你自己并不认为你的两万名角斗士就会使罗马战栗。很显然,你决不会这样想。你认为,‘自由’这个字眼,会使广大的奴隶群众聚集到你的旗帜下来。让这些奴隶的数目达到十万或者十五万吧(虽然这永远不可能),让他们在你的教导下用铁的纪律团结起来,让他们为死里求生的勇气所鼓舞而英勇地战斗。让一切都是这样吧!但是你能相信他们能够打败曾经征服亚、非两洲一切帝王的四十万罗马大军!这些兵土都是自由公民,他们在意大利有他们自己的一片土地,有他们自己的家,难道你以为他们不会起来对你们这些什么产业也没有、万一获得胜利就会使他们破产的穷光蛋拚命吗?你们是为了死里求生而战斗,他们却是出于自卫的本能;你们是为了争取人权,他们却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私有财产。谁能够获得胜利,是不难想象的。在数量上他先占了你们优势,此外,在每一个城市或者自治市里有他们的同盟者,但对你们来说,却是敌人。为他们服务的有整个国库的全部财产,尤其重要的是,还有贵族们的巨大财产。他们那一边,还有罗马的威权,经验丰富的统帅的军事艺术,所有城市和所有罗马共和国公民的财富,更不用说共和国的船舶舰队,以及从世界各个角落里征集来的后备军了。那些顽固、粗鲁的蛮族和从各个国度来的奴隶,他们之间并没有可以使他们互相结合的高贵传统或者别的物质上的联系,他们甚至并不完全懂得你所努力奋斗的目标。你的勇气、毅力和超特的智慧足以使这样一些人纳入秩序和纪律吗?我曾经一度相信你能够做到,但仔细一想,不,这绝对不可能……你具有坚强的意志和智慧,而且完全有能力指挥军队——我承认这一点。但你最多只能使你的军队暂时隐藏这些缺点,犹如一个人把身上的痈疽遮掩起来一般。你能够动摇你故人的胜利信心,但你在完成这种理智和勇气的奇迹之后,你能最后战胜敌人吗?”
  “嘿,那有什么关系!”斯巴达克思用极其冷静的态度叫道。“我可以为正义的事业光荣牺牲,我们流的鲜血一定会使自由之树结出果实来,我们的鲜血将在压迫者前额盖上可耻的烙印,我们的鲜血会产生无数的复仇者。我们留下了可以被人模仿的榜样——这是我们能够留给后代的最宝贵的遗产!”
  “伟大的自我牺牲,但那却是毫无效果的无谓牺牲。我已经向你指出,你所采取的手段不足以达到你的目标,现在我还要向你指出,你的目标本身只是激动的想象的产物,只是外表诱人的幻想,犹如人类无力捕捉的幽灵:它在远处看来是活生生的,它诱惑着你,但是你愈是顽强地追上去,它就愈是远远地离开你。当你觉得你好象已经捉住它时,它却在你的眼前突然消失了。人类自从离开树林住在一起,自由就消失了,奴隶制就产生了;因为每一条为了全体利益而限制个人权利的法律,就侵害了个人的自由。从此以后,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是由最强横最狡猾的人统治群众,而且老是有普通的人民服从他们。甚至好些最优良、用最英明的制度建立起来的共和国,也逃避不了这一规律,因为它的根源就存在人的本性之中。底比斯、斯巴达和雅典的不光荣的结局就是证明。就在我们这一以人民具有最高权力的原则为基础的罗马共和国,你己经看到,一切政权都被那一小撮贵族所掌握,他们占有了一切财富,也因此掌握了一切力量,他们把共和国的政权变成了他们这一阶级世代相传的遗产。四十万个没有食物、住所和衣服抵御冬寒的罗马公民能算自由人吗?他们只不过是第一个遇到他们购买他们的选票的人的奴隶罢了,选举的权利就是这些贫苦的‘世界统治者’的唯一财产。因此在我们这儿‘自由’这个字眼早已失却了它的意义。虽然这调子永远能够在群众的心坎里引起反响,但有时候往往是一些暴君弹奏得最出色。斯巴达克思,我遭到这些极其骄横的贵族的压迫,我同情平民的悲哀和痛苦,我明白只有消灭贵族,平民才能得到幸福,为了打垮这些豪门贵族的统治,必须鼓起平民阶级的热情,但同时必须在他们的嘴里装上马勒子,用铁一般的坚毅意志断然地领导他们。因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跟豺狼一般,因为人类一向分为豺狼和羔羊,老鹰和鸽子,一向分为吃人和被人吃的两种;我已经择定了我的道路,确立了我的目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解决这样困难的任务,但是我一定要夺取政权,从根本上改变双方的命运:我要使压迫变成被压迫者,使吃人的家伙变成被吃的食料。”
  “恺撒,那就是说,你有点儿同意我的观点了?”
  “是的,我可怜奴隶,我对他们永远采取宽容的态度,我同情角斗士,如果我要娱乐人民,我决不允许为了满足群众兽性的本能,使角斗士们野蛮地互相残杀。为了达到我给我自己确立的目标(但愿我有一天能达到这个目标),我必须尽量避免强暴的行动,多多地施展巧妙的手段,必须少用武力多多运用灵活的策略,必须胆大心细——这两者是一切危险但是伟大的事业所不可或缺的伴侣。我觉得我命中注定能够掌握最高政权。我应当获得它,我要获得它,我一定能获得它。我必须利用在我的人生道路上碰到的一切力量,好象大河汇集一切溪流,最后变成一道汹涌奔腾的巨流注入海洋中去一般。现在,勇敢的斯巴达克思,我要对你这位命中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提出要求。告诉我,你是不是同意放弃你那不可能实现的暴动的毫无意义的幻想,做一个幸运的恺撒的助手和同伴呢?我有我的福星——维纳斯,她是我的始祖,她领我踏上了人生大道,预先显示了我的崇高使命。迟早我会去统治某个省份,率领某些军团,我将要凯旋回来,我将要被选为执政官,我将要掀翻皇座,征服各个民族,占领整个帝国……”
  恺撒那激动的话,那果决的脸,炯炯发光的眼睛,兴奋的声音,以及包含在他话中的把握和坚定信心——所有这一切,使他显出威严非凡的气概,刹那间竟把斯巴达克思迷住并慑服了。
  恺撒停了一会儿,于是斯巴达克思好象从谈话同伴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一般,用严峻坦诚恳的声音问:
  “那么接下去怎么样?”
  恺撒的眼睛里好象迸出了火焰。他激动得脸色惨白,用颤抖的声音坚决地说道:
  “接下去……我就统治全世界!”
  这位未来的独裁者全心全意地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暂时不作声了。恺撒从幼年时起就怀有这个野心,他的一切意图,他的每一句话,他的全部的超特智慧,他的足以征服一切的意志,就完全向着这个目标。
  “抛弃你的幻想,抛弃它吧,”恺撒重新采取了从容不迫的平静态度说。“抛弃它吧,你的事业一开始就要遭到覆灭的:梅特罗比乌斯会很快地向执政官告密。你去说服你的不幸的同伴们,叫他们忍受一下,叫他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武装暴动上而寄托在将来,叫他们用合法手段去取得权利吧。你做了我的朋友,你就可以跟我参加元老院委托我去完成的远征,你就可以率领勇敢的战士,充分施展大自然赐予你的卓越作战能力。”
  “不可能,决不可能!”斯巴达克思叫道。“凯乌斯·朱理乌斯,我真心诚意地感谢你对我表示的敬意和向我提出的令人羡慕的建议,但我必须走我的命运之神向我指出的道路。我不能也不愿抛弃我的被奴役的弟兄们。如果奥林比斯山上的不死之神关心人类的命运,如果地面上不复存在的正义在那儿还存在的话,我们的事业决不会破灭。但如果人和神统统反对我,我也决不屈服,我要象阿加克斯一样,怀着镇静的心情英勇战死。”
  恺撒心中不由自主地又涌起了一阵赞叹,他紧握住斯巴达克思的手说:
  “就这样吧!既然你无所畏惧,就让我预祝你交好运吧——我知道,一颗无畏的心往在能帮助一个人避免灾难。不但如此,我更希望幸运之神随着你。因为我知道幸运能在一切事业中,特别在战争中起极大作用。今晚你认为你的事业就将覆亡,到了明天命运之神也许会出来干涉,使你的事业成功。我不能够而且也没有权力阻挡梅特罗比乌斯;他一定会到执政官那儿去揭露你们的密谋。你还是赶快赶到加普亚去,抢在元老院急使的头里。这样,幸运之神也许会站在你那一边……再会。”
  “愿神抵保佑你,凯乌斯·朱理乌斯·恺撒……再会。”
  大祭司和释放角斗士再一次紧紧地握了手,接着,和来的时侯一样,默默地但是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从城墙旁下来,进了那条从城墙那儿逐渐下降通到酒店去的荒凉巷子。一会儿他们就进了维纳斯酒店。恺撒在女主人那儿付清了酒钱,带着奴隶向自己的家里走去。斯巴达克思立刻召集自己的同志,匆忙地向他们发出当前情况下最妥善的紧急指示:他命令克利克萨斯负责消灭罗马角斗土中间的一切密谋痕迹;又命令阿尔托
  利克斯疾驰到拉文那去通知葛拉尼克斯。然后,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两个从被压迫者同盟的财库中提出一笔五泰伦脱的巨款带在身边,以便在路上设法换上新的马匹,接着他们就骑上两匹强壮的骏马穿过加宾门没命地向加普亚飞跑。
  当恺撒回到家里来到三榻餐厅,知道梅特罗比乌斯在重新喝了法烈伦酒后,他心中又燃起了爱国热情。他对恺撒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感到非常不安,他害怕这位大祭司出了什么乱子,因此已经出发到执政官那儿拯救共和国去了。他曾经对恺撒家的看门人说:“我直接去见执政官了。”但是,据看门人说,他出门时的那副样子还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
  恺撒苦苦想了好久,接着进了卧室,自言自语地说:
  “现在角斗士和元老院的急使要比赛快慢了。天知道哪一方面先赶到啊?!”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
  “有许多极重要的大事往往被极微细的因素所决定!现在就是如此,一切都得由马来决定了!”
一十、起义
  富裕、欢乐、宜于居住而且可以充分享受各种娱乐的加普亚城,是全意大利最肥沃、最繁华、最美丽的省份康滂尼亚的省会,在我们叙述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加普亚城已经日趋衰落,它已不能跟它往昔那种宏伟的规模和强盛的程度相比;但是,在汉尼巴远征意大利之前,连跟它可以匹敌的罗马和迦太基也要嫉妒它的。
  正如人们所推测的,加普亚城大约是在罗马建城前两世纪由奥斯吉人建立的。它矗立在发尔杜纳斯河美丽的河岸上,大概,本来也曾经按照河名叫做发尔杜纳。当伊特鲁里人征服了奥斯吉人、阿乌桑人和阿乌伦人以后。约莫有三世纪之久,加普亚一直是这—带十二个城市组成的联盟的首都。意大利便从这些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手中承袭了文明的财富,而且在时间上要比承袭希腊文明早得多。
  三世纪以后,那就是说,在罗马纪元三百三十二年左右,伊特鲁里人因为在温和的气候、丰富的物产以及风靡一时的腐败道德的影响下失却了原有的强毅精神,变得柔弱不堪,他们无力抵挡他们邻人的侵略,被强悍的山民沙姆尼特人征服了。沙姆尼特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开始统治被征服的伊特鲁里人的城市;把发尔社纳城改名为加普亚的大概就是沙姆尼特人,加普亚大概是他们自己的一个杰出领袖的名字。但沙姆尼特人在获得了康滂尼亚的统治权之后,也渐渐地丧失了他们原有的力量。他们不断地与附近的阿平宁山中的野蛮的牧人部族进行战争,约莫过了一百年,这些战争终于招来了当时已经征服了大部分意大利的常胜的罗马之鹰。康滂尼亚的居民招引罗马人本是向盟邦求援的性质,不料罗马人竟在这美丽的省份中居留下来。他们只使康滂尼亚获得名义上的独立和极其可怜的自治权,实际上,它已成了隶属于罗马的一个行省。大批罗马公民和贵族家庭,被美丽的大自然和温和的冬季所吸引,纷纷流入加普亚城。就在那一个时期,加普亚就开始兴旺、繁荣,变成一个富裕的、人口稠密的大城市了。
  汉尼巴在特莱比亚河和特拉西美诺湖获得了胜利,尤其是在卡内大败罗马人以后,加普亚就投到胜利者的怀抱中去了。汉尼巴把这个美丽的城市变成了他的远征军的补给基地。但过了不久,汉尼巴失败了,加普亚的福星也就陨灭了。罗马人重新统治了加普亚,他们消灭了部分加普亚居民,把另一部分放逐,或者出卖为奴隶。罗马人把附近的山民和农民作为移民迁移到加普亚城中去。这些移民都是罗马人的拥护者,在危难时期他们仍旧忠于罗马人。
  过了一百三十八年,由于苏拉以及他移殖在加普亚四郊的兵士们的极其有力的保护,加普亚又回复了往昔的繁荣。现在城中共有十万居民。四周又筑起了坚固的城墙,长度共达六英里。城中有优美的街道,极其华丽的神庙,宏伟的拱廊、宫殿、浴堂和斗技场。加普亚的外观不但能够与罗马媲美而且还能超过它,尤其是因为温暖的阳光在这儿终年照耀;大自然毫不吝惜地赐给加普亚以奇妙的温和气候,但是它对雄踞在七山之上的有名的罗缪拉斯的永恒之城,就不是那么慷慨了。
  就这样,在罗马纪元六百八十年二月二十日傍晚时分,当那被轻盈的白云和红霞所围绕的太阳,发出灿烂的闪光,慢慢地从好些山丘后面降到里特尔沦城东边的海里去时,加普亚城里的街道上还是象往常一样显得非常喧嚣、拥挤和热闹。工匠们结束了工作,店铺开始关门休息,一部分居民开始出来到街上遛弯,另一部分开始回家;黄昏的寂静和安宁慢慢地降临,开始代替那沸腾的白天的活动。
  在那条漂亮的、从法鲁维埃里门直通贝涅文特门几乎把全城分为两部分的阿尔邦大街上,那些年龄和职业各不相同的市民们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惊愕地望着一小队从阿庇乌斯大道来的用全力飞跑的骑土们。一个十夫长率领着十个骑士,他们的马浑身蒙着灰尘,溅满了泥浆,鼻孔里喷着一股股的热气,马嚼铁上尽是白沫——这—切都证明了这队骑士一定负有某种特别紧急的重要使命。
  “我对提法特山上的朱庇特的令杖发誓,”一个上了年纪的市民对他年青的同伴说。“这样的飞跑我只有在好几年前看到一次,当时苏拉在我们城外提法特山的狄爱娜神庙附近打败了马略斌执政官诺尔巴纳斯的胜利消息也是由一队急使这样飞也似地赶来报告的。”
  “真叫人奇怪,不知道这队骑士带来的是什么消息!”那个年青人说。
  “他们大概是从罗马来的。”一个铁匠一面把身上那条被火星灼穿了好些波澜的皮围裙解了下来,一面说。差不多所有的铁匠世世代代都系这样的围裙。
  “一定带来了什么新消息。”
  “也许,我们会遭到什么危险吧?”
  “是不是我们的密谋被揭露了?”一个年青的角斗士突然变得脸色发白,对他的同伴低声说。
  那时候,那个十夫长和他率领的十个骑士已经从阿尔邦街折入另一条漂亮的街道——赛普拉西亚街。那条街上差不多尽是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加普亚各种香料、香膏、唇膏和香精供应了全意大利的需要,特别是供应了罗马城的一批贵族太太和小姐。赛普拉西亚街正中那所房子,就是罗马派驻加普亚城的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的府邸。
  骑士们在那所房子前停了下来,那个十夫长下了马,走进拱廊,要求看门人立刻进去报告,因为要把罗马元老院的紧急公文送给提督。
  提督府的门口拥满了好奇的人群。一部分人对那队因为疾驰累坏了的骑土和马的狼狈相感到奇怪;另一部分人纷纷猜测这队骑士到这儿来有什么公干,而且为什么这样紧急;更有一些人尝试着跟这些兵士闲聊,白费心思地想从他们的嘴里探听出一些消息来。
  空闲的加普亚人的一切猜测和试探都落了空。他们在好容易才从兵士口中探听到的吝啬而又不连贯的答话中,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这一队骑士是从罗马来的;这—个消息燃起了人们的好奇心,却丝毫也不能解释这一神秘的紧急事件。
  突然,有几个奴隶认提督府中冲出来,很快地循着赛普拉西亚街向各个方向跑去。
  “啊!”人群中有人叫道。“事情可不是玩的呐!”
  “什么样的事情?”
  “谁知道啊……”
  “瞧,提督的奴隶跑得多快啊!……真象是提法特山树林里的牝鹿在逃避猎狗的追逐!”
  “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嘿,自然罗。可是这些奴隶跑到哪儿去啊?”
  “症结就在这儿!猜猜看吧!”
  “唉,如果能知道就好了!我情愿拿出十盒最好的胭脂来交换这个消息。”一个又高又胖的脸颊红通通的商人,从附近一家经营香料和化妆品的店铺中出来说,他向前挤了过去,渴望着探听一些消息。
  “你说得对,加里米斯,”另一个加普亚人说。“你说得对,无疑,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重大的变故。虽然我极想知道变故的真相,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探听到。这简直叫人不能忍受!”
  “你认为将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否则又怎么样!难道元老院会无缘无故地派来这么一整队使者,叫他们这么没命地飞跑吗?他们一路上一定骑倒了好多匹马!”
  “我对众神的使者伊丽丝的翅膀发誓,我好象看见那边有……”
  “哪儿,你看见哪儿?”
  “喏,就在那边,阿尔邦街的转角上……”
  “但愿伟大的神帮助我们!”那个香料店的老板脸色惨白地叫道。“那不是统领吗!”
  “是的,是的……正是他!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
  “瞧,他跟在提督的奴隶后面赶得多急啊!”
  “一定发生什么变故了!”
  “但愿狄爱娜保佑我们!”
  当统须李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进了提督府,几乎整条赛普拉西亚街都挤满了人群,而且加普亚全城都哄动了。但那时候,两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结实的人,正骑着马循着从加普亚郊外山丘间寻味到城墙边来的相当长的引水沟赶来。那两个人都吃力地喘息着,脸色惨白,浑身蒙着灰尘,沾满了泥浆。但从他们的装束和武器看来,可以很容易地认出他们是两个角斗士。
  这就是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他们在这一月十五日深夜骑着马离开了罗马,倾全力飞跑,一路上每到一个歇息的地方就换上新马,很快地到达了苏爱萨一波梅季耶。但在这儿,十夫长和他的十个骑兵追上了他们。这队急使向加普亚疾驰,把奴隶密谋暴动的事件去警告那边的提督。这样,两个角斗士不仅只能被迫放弃换马的念头,而且还得时时刻刻从阿庇乌斯大道上拆下来,循附近的岔路跑去。
  他们在某一个地方买到了两匹马,而且,,由于他们具有坚强的意志与刚毅的性格,他们还是继续不断地向前赶路:一会儿折到小路上,一会儿迷了路,一会儿采取捷径飞跑,弥补失去了的时间,但那多半是在阿庇乌斯大道婉蜒盘曲使兵士们多走了冤枉路的地方。终于,两个角斗士来到了阿台拉通加普亚的大路上。
  他们希望能比那队元老院的急使早一小时到达加普亚——只要能做到这—点就是伟大的成就和胜利!但突然,在那离开克拉尼乌斯河发源的山岗六英里、离开加普亚七英里的地方,斯巴达克思的马没有了力气,和骑者一起倒了下去。斯巴达克思抱住了马脖子,想使它站住,但是可怜的畜生却一下子倒在地上,压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而且使他肩膀那儿的关节脱了臼。
  斯巴达克思不管那扭伤的地方是多么疼痛,还是一点儿也不让它在神情上显露出来,只有极细心的注视才能发现他苍白的脸由于剧痛而引起的细微掣动。但是,肉体的痛苦,如果跟折磨着这位具有钢铁意志的人的精神上的痛苦比较起来,那就算不得一回事了。这出人意料的顿挫使他感到绝望的痛苦,因为他预计能比他们的敌人早半小时赶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但现在他们却被迫落后了,眼看着他们顽强地建造了五年的建筑物,就要倒塌毁灭了。
  斯巴达克思跳起身来,一刹那间竟忘记了脱臼的臂膀;他发出一阵绝望的呼叫,好象一只受到致命伤的狮子的怒吼。接着他沮丧地说:
  “我对埃烈勃斯神发誓,一切,一切都完了!……”
  埃诺玛依下了马,走近斯巴达克思,关切地摸一摸他的肩膀,想确切知道他有没有遭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你怎么了!……你说什么话!……在我们的双手粉碎了镣铐,获得了自由,而且握着短剑的现在,怎么会是一切全完了呢?”埃诺玛依竭力想安慰斯巴达克思。
  斯巴达克思不作声了,接着他向埃诺玛依的马瞥了一眼,叫道:
  “七英里路!统共只剩下七英里路,而我们——但愿跟我们作对的神统统死光!——我们应当抛弃及时赶到那边的打算了!如果你的马还有力气让我们两个人骑上三、四英里路,其余的路我们就可以很快地步行了!因为我们已经比敌人抢先了一小时,何况这队急使赶到那边以后,下这种种命令和设法破坏我们的起义计划至少还得花费一小时。”
  “你的估计很对,”日耳曼人答道,但接着,他回到自己的马旁边说:“可是,不知道这可怜的畜生还能不能再背着我们两个跑上两英里路?”
  两个角斗士仔细地审察这匹不幸的马儿,却发觉它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了……它吃力地喘着气,痉挛地掣动着两胁,身上不断地冒着热气。事情很明显,这匹马很快就会象第一匹马那样倒下去的,如果骑着它走,不仅会压坏臂膀和大腿,甚至会遭到摔破头颅的危险。两个角斗士商议了一会儿,就决定放弃那匹马,徒步赶到加普亚去。
  由于长途疾驰和饥饿(几天来他们几乎没有吃过东西)变得又困惫又衰弱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立刻以疯狂的速度徒步出发,竭力想很快地走完他们与加普亚之间的那段路程。他们默默地走着,两个久的脸都是苍白的,两个人的身上都流着汗,但他们的意志却是不屈不挠的,他们用惊人的速度前进,不到一个半钟头就到了加普亚的城门外。他们在这几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必须让呼吸平定下来,恢复常态,以免引起城门旁卫兵的怀疑;因为那些卫兵很可能已经接到了命令,他们会监视进城的人,而且把形迹可疑的人扣留起来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在休息以后又向前走去,接着,就开始向城门走去。两个角斗士都竭力装出一副普通而又饥饿的穷汉模样,但他们的心却跳动得很厉害,而且由于无可名状的惊恐,一滴滴的冷汗正从他们的前额上淌下来。
  当他们向城门的石拱下走去时,斯巴达克思由于预计到可能遭受逮捕,已经准备好一个应付变故的行动计划:他们必须在一刹那间拔出短剑攻打卫兵,杀死他们,刺伤他们,不惜作何代价打开一条血路,冲到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去;斯巴达克思对他的计划的必然成功毫不怀疑,因为他知道埃诺玛依的本领,也知道他自己的力量。站在城门下的十二个老弱残兵,是很难抵挡得住一对武艺高强的角斗士的短剑的猛烈冲刺的。但是,斯巴达克思却很不愿意实施这拚死命的计划。斯巴达克思那颗奔放不羁刚毅无畏的心,即使在他本人好几次面临死亡或者处于极危险的境地时,也从来不会收缩或者颤抖的,现在他走近城门时却非常猛烈地跳起来。
  两个工兵躺在长凳上睡着了,另外三个则蹲在通城墙顶的大理石阶上掷骰子,再有两个卫兵——个侧卧在长凳上,一个站在旁边——正在谈闲天,他们不时地望着出城入城的路人,嘲弄着他们。
  在角斗士前面三、两步远的地方,走着一个穷苦的乡下老太婆。她挽着一只圆圆的篮子,篮里盛着好几块软干酪。于是一个兵士冷笑道:
  “老妖婆,你到市场里去可太早了!”
  “但愿神保佑你们!”老太婆和善地回答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瞧她那副样子!”另一个兵士嘲笑道。“真是个美人儿!活象是阿特罗波司,三个命运女神中最老最丑的一个!”
  “她的皮肤皱成个什么样子啊,活象是用旧了的羊皮纸,而且还是在火上烤皱了的。”
  “你只要想一想她卖的干酪!即使送给我吃,我也不愿让它进口。”
  “让她滚到地狱里埃烈勃斯神那儿去吧,这讨厌的老太婆,不吉利的家伙!”一个赌钱的兵士叫道,他恨恨地把放骰子的木杯掷到台阶上去;骰子滚了出来,落到地上。“这不吉利的老太婆!都是她招来的坏运气!……”我已经接连三次掷出清一色的点子。倒楣的‘狗’!”
  那时候,激动得呼吸急促脸色惨白的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努力不使自己引起兵士们的注意,准备通过石拱下面的城门。
  “这一对正好是这位老命运女神可敬的卫兵,”卫兵中的一个指着两个角斗士叫道。“真的,我对保佑我们的朱庇特发誓,这一对流浪的角斗士又污秽又瘦,活象是刚刚从地狱中的斯季克斯河里爬出来!”
  “但愿你们被猛兽活活撕烂,可恶的就要被人屠宰的畜生!”那个掷骰子输了钱的兵士喊道,一面用力摇着那只木杯,决定再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对这些侮辱他们的话毫不回答,他们已经溜过卫兵身边穿过了第一道石拱。那儿有一道用几条特殊的铁链高高地吊在石洪下面的、可以升降的铁栅。接着,他们又在通城墙顶部的石阶旁溜过,正待穿过下面就是城门的第二道石拱,突然看见:一个百夫长正率领着十三个头盔、铠甲、盾牌、长矛、短剑、投枪色色俱全的全副武装的兵士,急匆匆地从城里赶出来。百夫长自己也是同样的全副武装,拿着表示他本人官职的令杖,大踏步地走在前面,他一走到石拱下就下令道:
  “准备武器!”
  守城门的卫兵纷纷跳了起来,虽然在他们中间引起某些混乱,结果还是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排好了队。
  百夫长做了一个手努,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只得停了下来,他们的心由于绝望收缩了起来。他们后退了几步,互相看了一眼,斯巴达克思刚好来得及拉住已经握住了剑柄的日耳曼人。
  “你们这些废料,难道城门是这么守卫的吗?”百夫长那严厉的声音,在极度静寂的石拱下轰然发响。“难道可以这么值班吗,懒汉?”他用令杖敲着睡在长凳上的那两个兵士中的一个,因为他在排队的时候迟到了。
  “还有你,”百夫长转过身来,对着那个站在队伍左面极其惶恐的十夫长说,“你,里维乌斯,对自己的职务非常疏忽,一点儿也不注意整饬部下的纪律。我撤消你的哨长职务,现在你得服从我带来的这队人的十夫长卢齐乌斯·梅提尼乌斯指挥,他们是来这儿加强城门防务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角斗士快要暴动了,元老院的急使报告说形势很严重。因此我们必须放下铁栅,关闭城门,象战时一般小心防守。我们要加紧放哨。总之,我们应当尽大难临头的紧急时期中应尽的本分。”
  当新任哨长卢齐乌斯·梅提尼乌斯把所有兵士列成两排队伍时,百夫长皱着眉头;盘问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
  “你们是什么人?角斗士吗?”
  “是角斗士,”斯巴达克思好容易抑住了难忍的惊恐感觉,用坚决的声音回答。
  “那么,自然是从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出来的了?”
  “您弄错了,英勇的波比里乌斯大人,”斯巴达克思回答,他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充满希望的光芒。“我们是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提督大人府中的侍从。”
  “你认得我吗?”百夫长诧异地问。
  “我在我们主人家里看到过大人好几次。”
  “真的……”波比里乌斯注视着角斗士说。但是愈来意浓的黑暗掩盖了他们的容貌,百夫长只能看到他们魁梧的躯体。“真的,我好象……”
  “我们是日耳曼人,提督大人派我们侍侯我们高贵的太太莱丽雅·陀米齐雅,我们一向跟在她的轿子后面护送她。”
  斯巴达克思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做了四年角斗教师,他把加普亚贵族家庭中的一些角斗士都吸收到被压迫者同盟中来了,因此他跟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两个身材魁梧的日耳曼角斗士很熟识。他们曾经详细告诉他提督府中的一些规矩和习惯。这就很容易懂得,斯巴达克思是多么高兴地趁着黑暗运用这—个巧妙的计策——这是挽救临近毁灭的事业的唯一办法。
  “不错!”百夫长证实道。“你说的都是实话。现在我认得你们了。”
  “请大人想一想……我还记得碰到大人的情形,”斯巴达克思带着一副天真纯朴的神情说。“那一天半夜里,在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统领大人家的大门外,我们曾经碰到过大人。当时我和我的伙伴护送我们的太太陀米齐雅的轿子到统领家里去!我们的太太常常欢喜这样神秘地在半夜里出去游逛……”
  “闭嘴!你不怕你们的野蛮神吗?讨厌的森布里人!”波比里乌斯大声喝道,他不愿意当着许多兵士的面,让这个奴隶毁谤提督太太的不很体面的行动。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这当儿两个角斗士紧张得不敢松一口气,接着百夫长又问斯巴达克思:
  “那么,现在你们从哪儿来?”
  斯巴达克思似乎有些踌躇了,但他立刻用极其自然的口气答道:
  “刚从我们主人的库玛别墅回来:我们护送一批贵重的家具到那边去。那批家具我们从昨天起就开始运送了。”
  “很好,”波比里乌斯考虑了一会以后说。
  又是一阵沉默,而且仍然是百夫长开始打破沉寂的局面,问两个角斗士:
  “你们知道暴动的消息吗?知道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里阴谋发动的叛乱吗,唔?”
  “我们能知道什么呢?”斯巴达克思用最天真的口气回答,好象听到一个完全不懂的问题一般。“如果伦杜鲁斯的那批疯狂而莽撞的学生决定谋反,他们当然不会对我们透露风声的,因为他们非常羡慕我们的幸运。我们在我们和善的主人家里生活过得再舒服也没有了。”
  斯巴达克思的回答是很合情理的,而他说话的时候又非常自然,百夫长就不再有任何犹豫了。虽然他立刻又说道:
  “但是,今天晚上如果真的有角斗士造反的危险……我简直觉得角斗士们造反的想法非常可笑,但如果这是真的……我的职务迫使我采取种种审慎的措施。我命令你们交出你们的短剑……虽然极其和善的梅季乌斯大人对待他的奴隶非常好,比所有你们这批混蛋应得的好得多。尤其是你们角斗士,卑劣的小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快把短剑缴上未!……”
  一听到百夫长的命令,暴躁而又鲁莽的埃诺玛依险些儿把事情弄糟了。
  他怒冲冲地握紧了已经出鞘的短剑,但斯巴达克思镇静地用右手握住埃诺玛依的短剑,又用左手拔出自己的那一把,怀着深恶痛绝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将两把短剑都交给了百夫长。斯巴达克思为了不使埃诺玛依再有什么新的不满举动,急忙对百夫长波比里乌斯说:
  “你这样对待我们很不好,波比里乌斯大人!为什么要怀疑到我们身上来呢?我想我们的提督大人对你的疑心是不会满意的。也罢,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儿是我们的短剑,现在让我们回提督府吧。”
  “卑贱的角斗士,我所作所为的一切我会向梅季乌斯提督大人解释的。但是用不到向你们解释。快离开这儿吧。”
  斯巴达克思握住了埃诺玛依气得发抖的手,向百夫长鞠了一躬,然后拉着日耳曼人一起向城里走去。他们走得非常快,但又竭力不使自己引起任何嫌疑。
  两个角斗士在经受了极大的激动而且象奇迹一般逃脱了危险以后,喘息还没有定就循着阿尔邦街走去。在这儿,他们的注意力被一种不平常的情景吸引住了:城里出现了喧闹、忙乱、慌张的现象;现在他们明白了,密谋已暴露,尽管他们用尽了力量,他们到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去还是太迟了!
  他们在离开城门一箭远的地方向左拐弯,折到一条充满了壮丽邸宅的漂亮大街上。接着,他们迅速地走完这条街道,向右拐弯,折入一条僻静的小街,再从那条小街进入由无数小巷组成的使人摸不清头脑的迷宫一般的区域。他们意往前深入,那些巷子就变得愈狭窄、愈黑暗、愈污秽。最后,他们来到了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附近。角斗学校坐落在加普亚城边靠近城墙的地方,恰好处在我们刚才提到过的那互相交织的巷子中心。在这儿附近的许多小屋里住着一批下等妓女,她们经常到附近的小饭馆和酒店里去,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是常常在那些地方聚首晤面的。
  这所角斗学校起先只有几百个学生,但渐渐地,角斗士老板发了财,这所学校也就愈来愈扩大了。现在它已包括好几宅外表和内部结构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建筑物。因为那几宅建筑物都是为了同一目标建造的。每一宅建筑物包括一个宽广的内院和周围的四幢房子。那个院子是角斗士们晴天练习武艺为地方;逢到坏天气,他们就在另外建造的大厅里做体操和练习剑术。
  在院子四周每一幢楼房的上层和下层那极长的走廊两边是许多并列的小房间。每一个小房间勉强能住下一个人。角斗士们就睡在用干叶子或者麦秸做的垫子上面。
  在所有的建筑物里,除了练习剑术的大厅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那是用来做武器库的。武器库里装着铁栅栏和结实的橡木门,门上的钥匙是由角斗士老板本人带在身边的。在那些武器库里藏着盾牌、短剑、刀、三齿叉以及别的武器,那是角斗士老板送角斗士上斗技场进行角斗所必须置备的。
  那些大厅可以容纳三百五十名到四百名角斗士,大厅中的秩序是由释放角斗士或者角斗教师负责维持的。这些教师大都是伦杜鲁斯从校外雇来或者从校内的角斗士中间选出来的。学校的警卫队通常是由罗马军团中的老兵担任,他们是由加普亚的提督指派的。学校里的清除粪便之类的粗活则是由伦杜鲁斯所信任的一批奴隶担任的。
  这十八或者二十幢为角斗学校所建的校舍,原先建造时没有顾到建筑上的美观,它们之间只有狭窄的街道或是巷子相通。这些街道和巷子在从前本是城市街区的一部分,但是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之前二十八年,校中的角斗士曾经企图响应以罗马骑士(他自称为维齐乌斯或者米诺齐乌斯)为首的起义,从那时候起,这些房子就在罗马提督和元老院的要求下用高墙围起来了。就这样,被二十八尺或者是三十尺高的石墙所环绕的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以及它的二十幢房子,变成了一座堡垒,它好象是大城中的一座特殊的小城。所有靠近角斗学校的街道,都变成了这座角斗士城市的郊区。普通居民都竭力避开那一带,好象那儿流行着什么瘟疫一般。
  二月二十日晚上,角斗学校里发生了从来来有的怪现象:所有的角斗士都逗留在学校里。一部分角斗士在武艺厅里练习进攻和防守的技术,用木头制的短剑互相格斗,这些木剑是他们在学习期间唯一被允许拿在手中的无害武器。另一部分角斗士则在院子里,东一队西一队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在做体操或者是唱着他们故乡的神秘的歌,歌的词句和它的意义,担任警卫的兵士是听不懂的。更有一部分角斗士则在与学校连接在一起的房屋的小巷里逛荡,同时也有一些聚集在走廊里或者是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所有这些惯于忍受痛苦和掩盖自已感情的不幸的人,都竭力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气,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的脸,就很容易看出来:他什都很激动,很惊恐,而且希望徊等待着某一种非常重大的事变。
  “难道角斗士今天都不出去逛了吗?”一个独眼独手的守卫,他是苏拉部下的老兵,正在问另一个脸上布满了伤痕的同伴。
  “谁知道你们!……他们好象准备在学校里消磨黄昏呢。真是怪事!”
  “他们的那些烂污姘头可要想念他们了——害得她们在酒店和饭馆里平白地等待这批知心客人。那些每天非常喧哗热闹的酒饭店今晚可要变成冷清清的了。”
  “奇怪!我对威严的苏拉发誓,这事情很奇怪!”
  “甚至奇怪极了,而且,老实说,我觉得很不放心。”
  “什么?难道会有暴动的危险吗?”
  “怎么跟你说好呢……虽然不会是真正的暴动或造反——我认为,真正的暴动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会引起某种骚动和混乱……老实说,我不仅感到危险,甚至今天晚上都挨不过去。”
  “让他们试一下吧!我对地狱中的复仇女神起誓,我的手痒得很!如果……”
  那个老兵说到这里突然闭住了嘴,而且向他的同伴做了一个手势叫他不要作声。因为角斗学校的校长兼老板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正向他们走来。
  三十一岁的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是一个瘦长的、脸色苍白的人,他那对小小的黑眼睛看起人来常常发出狡猾而又凶恶的光芒来,他的全部风貌给人以无情而残酷的印象。他的那所角斗学校是他的父亲老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传给他的遗产。老伦杜鲁斯由于种种际遇的凑合,把他原来那所只有几百个角斗士的学校变成全意大利驰名的第一流的角斗学校。他靠着人命和鲜血的买卖发了大财
  自从老伦杜鲁斯在几年以前去世以后,现在的这个伦杜鲁斯就变成了角斗学校的主人,他对他父亲的遗产并不满足,他决定把资本增加一倍,成功地发展了他父亲的“正直”的行业。
  当伦杜鲁斯走近时,两个兵士都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角斗士老板鞠躬。他一面对他们还礼,一面问:
  “你们两人中间有谁知道,为什么角斗士违反往常习贯,几乎全部留在学校里不出去?以前这时候学校里早己没有人了。”
  “不……不知道……”一个兵士说。
  “对于这,我们比您还觉得奇怪,”另一个兵士比较坦白地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巴奇亚图斯皱起眉毛问,他的脸上显出一副阴凄凄恶狠狠的神情。“他们是不是准备有什么举动?”
  两个兵士都不作声了。可是这个角斗士贩子的问题,却由他手下的一个奴隶的出现而获得了解答。那个奴隶的脸是惨白的,而且显着极其恐怖的神色。他在前面领路,后面跟着提督府的一个释放奴隶,那个释放奴隶也同样地显得非常激动。
  原来那个释放奴隶正是奉了提督的紧急命令来警告这位角斗士老板的:角斗士的暴动不仅对他的学校有极大的危险,而且威胁着城市和整个共和国。提督向伦杜鲁斯建议,叫他防止角斗士们袭占武器库的一切企图,并且叫他关闭角斗学校的所有大门,而提督那一方面答应巴奇亚图斯,在半小时之内派遣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两大队罗马兵士和一分队加普亚城防军赶来。
  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听完了提督使者用吓得发抖的声音的报告以后,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象失掉知觉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周围的人催促他采取应付危局的紧急措施使他醒悟过来的话,真不知道他还会这么呆呆地站上多少时侯呢。
  伦杜鲁斯清醒过来以后,立刻下令叫两百五十名兵士和在学校中服务的两百五十名奴隶偷偷地武装起来,竭力不让角斗士们注意到这些。他们全部赶到福尔金娜门——角斗学校通“康访尼亚的福尔金娜”幸运女神庙所在的那部分城区的大门,他应当在那儿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吓坏了的、脸色惨白的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跑去散发了武器以后,第一个向福尔金娜门跑去。接着,武装起来的兵士和奴隶也渐渐向那儿走去。他把他们分成好几个分队,每队约莫二三十个人,又委任了他手下最勇敢的老兵做了队长,把他们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学校的全部出口。
  伦杜鲁斯虽然采取了这—连串的预防措施,但他的头脑还是极其混乱,心脏也跳动得非常厉害;因为谁也没有他明白:这—万名角斗士加上他们的本领,将是一支如何巨大而又可怕的危险力量。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也赶到了,他是一个年轻而又壮健的二十八岁的汉子;他对危险毫不惧怕,而且是个非常自负而又极其鲁莽的人。他为了执行上司的命令,使提督感到满意,就亲自率领了他在加普亚统辖的两大队中的一个大队,赶到角斗学校里来了。
  “你们这儿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他问。
  “啊!”伦杜鲁斯满意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叫道。“但愿朱庇特保佑你,马尔斯帮助你!……欢迎!”
  “告诉我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暴动的人在哪儿?”
  “目前还没有发生什么变故,而且也没有什么叛乱的征象。”
  “你干了些什么事?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
  伦杜鲁斯简略地把他的措施告诉了统领,又加添道:他完全信赖统领的英明,并且愿意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对应当采取什么步骤,仔细考虑以后,从自己的大队中抽出二十名兵士去加强伦杜鲁斯派去防守武器库和出口的各个分队,而且下令除了福尔金娜门之外,把所有的门统统关闭起来。他自己和包括两百六十名兵士的主要力量,则留在福尔金挪门旁,准备机动地援助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
  当他把这—切安排妥当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角斗士们感到非常激动;他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院子里和巷子里,而且新的角斗士愈来愈多地加入到他们队伍中来。他们统统大声地相互交谈着。
  “武器库都关闭了!”
  “这么说,他们要出卖找们了!”
  “他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完了!若是斯巴达克思在这儿多好!”
  “不论是他,不论是埃诺玛依都没有来——他们一定是在罗马上了十字架!”
  “糟了!糟了!”
  “诅咒那些不公正的神!”
  “他们把门都关起来了!”
  “可是我们没有武器呀!”
  “武器!……武器!……”
  “谁能给我们武器?……”
  这一万人的吼声愈来愈大了,就好象是一阵阵滚动的雷声或者是雷雨和暴风雨期间大海的怒吼声。只是由于统领和百夫长(斯巴达克思曾经英明地把一万名不幸的同伴编成军团和大队,而且委任了指挥的人)的努力,角斗士们才平静下来,分散到各个大队中去。当黑暗降临到大地上以后,在那二十个原先被混乱、喧闹和绝望所统治的宽广院子里,现在已显得非常沉寂和安静了。
  在每一个院子里聚集着一个大队的角斗士;由于地位的限制,他们列成密集的行军纵队——十六人宽三十二人长。他们默默地站在那儿,惊恐地等待着聚集在一个练武大厅中开会的统领和百夫长们的决定。这一把他们联合起来并使他们立下重誓的神圣事业的命运,就要在这次会议中决定。
  所有这—切刚巧是在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经受种种危险,克服重重困难,到达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时候发生的。他们不得不停顿一会儿,因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某些不够老练的兵士,恐怕在小巷组成的迷宫中迷路,燃起了火炬;火光一下子映出了梭标、长矛、短剑和头盔。
  “这是罗马军团,”埃诺玛依对斯巴达克思低声说。
  “是的,”释放角斗士回答,一看到这景象他的心脏就几乎要炸裂了。
  “这么说,我们已经迟了……他们已经围住了学校。我们怎么办呢?”
  “等一会儿!”
  斯巴达克思紧张地倾听着,努力想听到远处传来的哪怕是极微细的。人声和喧闹声,他睁大了两眼,惊恐地注视着火炬的跃动,它们正沿着好几条巷子从东到西移动,渐渐地远去,最后完全消失了。
  于是斯巴达克思对埃诺玛依说:
  “站住,不要作声。”
  斯巴达克思极其小心而且偷偷地沿着巷子向刚才兵士们经过的地方走去,他才走了六、七步就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所吸引了。他把手掌遮在前额上,竭力注视着,过了一分钟他才看出在街道的一端移动着的黑黑的人群。终于,他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小心地回到埃诺玛依那儿,抓住他的手,一起循着巷子走去,向左面拐弯,在新的小径上走了十来步,停下来对日耳曼人低声说:
  “他们刚刚开始包围角斗学校。现在他们正在十字路口布置一队队的兵士,但我们对这儿的巷子要比他们熟悉得多,我们可以比他们早十分钟到达被围的学校的围墙边。那一边的墙略微有些倒坍,它的高度不会超过二十八尺。我们可以从那儿爬到学校里去。”
  就这样,这位不平凡的人物显出最勇敢的人也少有的镇定态度,竭力跟恶运斗争着,他每一分钟都从他的智慧和精神中汲取层出不穷的新力量,来挽救这—已经遭到极大危险的神圣事业。
  一切都恰如色雷斯人所预料的一般。他和埃诺玛依静悄悄地迅速穿过好几条黑暗而又弯曲的巷子,来到他所说的那段围墙旁。于是,埃诺玛依以出人意料的矫捷姿态——人家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巨人会有这样的身手——利用石灰已经剥落的古老围墙凸出来和凹进去的地方向上爬去。一会儿他就到了墙顶,开始沿着另一边的墙壁爬下去,但那比爬上来还要困难。日耳曼人的影子则消失,斯巴达克思就用右手撑住墙上凸出来的一块石头,开始象踏楼梯一般地爬上去。他忘记自己的臂膀脱了臼,用力一撑,突然痛苦地尖叫了一声,便仰面朝天地跌到地上去了。
  “怎么了,斯巴达克思?”传来了埃诺玛依的轻微的声音,他已经从墙上跳到角斗学校里面的院落中了。
  “没有什么,”释放角斗士回答,他竭力用意志的力量强迫自已站起来,而且不管极其剧烈的痛楚和脱臼的臂膀,重新象野山羊一般敏捷地向墙顶爬去。“没有什么……脱臼的臂膀……”
  “啊,我对所有地狱中的神起誓!”埃诺玛依好容易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叫道。“你提醒得对……我们竟会没有考虑到这—点……等我一下……我立刻爬到墙顶上来帮助你。”
  于是他开始向墙上爬去,可是那一边传来了斯巴达克思的声音: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对你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清!……你不要动……我立刻就可以自行爬到你的地方来……我用不着帮忙。”
  果真,这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墙顶上就出现了色雷斯人刚毅的黑影。接着,日耳曼人看见:斯巴达克思怎样沿着凹凸不平的地方,象踏梯级一般地爬了下来。最后。色雷斯人用力一跳就到了地上,向埃诺玛依走了过来。
  埃诺玛依本来想问问斯巴达克思臂膀的情形,但当他看到释放角斗士的脸惨白得发青、两眼变得象玻璃,样子不象人简直象幽灵一般的时候,他只是低声叫道:
  “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的喊声中蕴含着无限的深情,这仿佛不是象他这样的巨人能够发出来的。“斯巴达克思,你竟忍受了这样的痛苦!……这已超出了人力所能忍受的限度……斯巴达克思……你觉得不舒服吧……快在这儿坐下来……”
  埃诺玛依亲切地抱住了斯巴达克思,把他放到一块大石头上面,让他的背靠着围墙。
  斯巴达克思真的失去了知觉,脱臼的臂膀所引起的剧烈痛苦以及五天来所遭受的肉体与精神上的磨难,终于压倒了他。他那死人也似的脸,冷冰冰的,好象大理石一般,额上布满了大滴汗水,惨白的嘴唇在剧痛中痉挛地牵动着,他的牙齿在昏迷中发出格格格的响声。埃诺玛依刚刚让他靠到墙上,他的头就向肩膀歪了过去,动也不动地挂在那儿。他好象已经死了。
  埃诺玛依这一粗鲁的日耳曼大汉,由于这一偶然的机遇变成了一位关切的看护,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只是惊惶失措地注视着他的朋友。接着,他以跟他的魁梧躯体不相称的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拉住斯巴达克思的手,把它轻轻地抬起来,然后卷起了短衣的袖子。果然,手臂肿胀得很厉害,埃诺玛依认为必须把斯巴达克思的手腕用布条挂起来。他立刻开始这一工作,他放下斯巴达克思的手,把自己的褐色罩袍的边缘撕下一块来。但是,当那只疼痛的手滑下膝盖一下子垂下去时,斯巴达克思就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开始发出呻吟声,而且睁开了眼睛,他的神志渐渐地清醒了。
  痛楚使他丧失了知觉,痛楚又使他恢复了知觉。他刚清醒过来,就向四面看了一下,聚精会神地想了一会儿,自嘲自讽地叫道:
  “好一个英雄!……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起誓,斯巴达克思竟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婆娘!我的弟兄们就要遭到屠杀。我们的事业快要被人毁灭,我却象一个懦夫似地昏了过去!”
  埃诺玛依好容易才使斯巴达克思相信:周围还很平静,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还来得及使角斗士们武装起来,他的昏厥只持续了两分钟,但他的手臂却肿得非常可怕。
  日耳曼人用布条紧紧地扎住了斯巴达克思的手臂,用狭长的一端绕过斯巴达克思的脖子,使他的手臂在胸前处于平放的状态。
  “现在你就不会象以前那么疼痛了,斯巴达克思只要保住一只右手,还是天下无敌的!”
  “但愿我们能得到短剑!”斯巴达克思答道,一面迅速地向最近的一幢房子走去。
  一会儿两个角斗士就进了那幢房子;前面的大厅中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他们就穿过大厅进了院子。
  五百名角斗士正分成两个大队默默地站在那儿。当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院子里的时侯,角斗士们立刻认出了他们的领袖,顿时发出了快乐而满怀希望的喊声。
  “不要作声!”斯巴达克思用他强有力的声音叫道。
  “不要作声!”埃诺玛依跟着叫道。
  “不要作声。整齐地站着,现在不是谈话的时侯,”色雷斯人添上几句说。
  角斗士们刚刚恢复平静,斯巴达克思就问:
  “领导你们的一批统领和百夫长呢?”
  “就在附近,他们正在阿芙乐尔院里开会,讨论对付的办法,”一个千夫长从队伍里出来报告。“学校已经被罗马的大队兵上包围了,武器库也被好几分队兵立防守起来了。”
  “我知道这—点,”斯巴达克思答道,接着回过头来对埃诺玛依说。“让我们上阿芙乐尔角斗院去。”
  然后,斯巴达克思转过身来,对聚集在院子里的五百名角斗士用洪亮的声音说话,以便大家都能听到:
  “为了天堂与地狱里所有的神,我命令你们严守秩序保持肃静!”
  斯巴达克思离开了老角斗院(那就是他们刚才进去的那个四合院子的名称)以后,就向邻近的那个叫做阿芙乐尔的角斗院走去,在阿芙乐尔角斗院的左面是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房子。他和埃诺玛依很快地走到阿芙乐尔角斗院前面,进了练武厅,约莫有两百名左右的角斗士领导人,包括统领、百夫长以及被压迫着同盟的高级领导人,正聚集在那儿开会,他们在几支火炬的照耀下,商讨应付危局的计划。
  “斯巴达克思!”脸色惨白、臂膀受伤的色雷斯人一出现,三十几个声音就一齐叫了出来。
  “斯巴达克思!”其余的人跟着叫道,在他们的声音中交织着惊愕和欢喜。
  “我们已经完蛋了!”主持会议的角斗士说。
  “还不见得,”斯巴达克思说,“如果我们能够夺到武器库,哪怕是一个也好。”
  “难道我们能够做到吗?”
  “我们没有武器。”
  “大队罗马兵士很快就要攻打我们了。”
  “他们会把我们剁成肉酱的!”
  “你们准备了火炬吗?”斯巴达克思问。
  “我们准备了三百五十支到四百支火炬。”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斯巴达克思说,他的两眼迸发出喜悦的光辉。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在我们学校的一万名角斗士中间,你们无疑是最勇敢最刚毅的战士。我们这批不幸的弟兄们选你们做他们的指挥官是绝对不会错的。今天晚上你们必须拿出你们的毅力和勇气来作证明。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担当一切?”
  “当然准备担当一切,”两百个角斗士坚决而齐声地答道。
  “你们是不是准备赤手空拳和武装的罗马兵士进行搏斗,你们有没有牺牲的决心?”
  “我们准备应付一切,担当一切,”角斗士们更热烈地重复答道。
  “那么大家赶快……把所有的火炬拿到这儿来。如果可能,最好再把火炬增加到两倍、三倍。我们要把它们点燃起来,用来作为我们的武器。然后我们冲到最近的那个武器库那儿去,把防守的兵士们赶走,烧毁库门。用里面的兵器把大家武装起来,以便我们争取伟大的最后胜利。不,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我们还没有完全绝望,只要我们还有信心和勇气,相反的,如果我们大家都具有不战胜毋宁死的决心,我们的胜利是有保证的!”
  这时候,斯巴达克思苍白的脸仿佛发出了非凡的光彩,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的相貌也显得分外英俊,信心和热情使这个在肉体上已衰竭到极点的人突然振奋起来。他的热情好象电流一股,直通到所有聚集在这儿的角斗士的心中,一刹那间大家都纷纷向另一个房间扑去。那个房间里,贮藏着具有远见的斯巴达克思叫他们从阿芙乐尔角斗院及其他七个角斗院里收集来的火炬。那儿有各种各样的火炬:有的是用松脂和油浸过的麻编成的,有的是用一束松脂和别的可燃物体放在圆管中制成。更有用渗透了松脂和错的绳索编在一起制成的。角斗士们把火炬象短剑一般挥舞了一阵,然后点起火来,接着,他们充满了狂怒,决定运用这些似乎很可怜的武器挽救他们的事业。
  那时候,百夫长波比里乌斯加强了加普亚各城门的警卫哨以后,率领了三百个罗马兵士来到了伦杜鲁斯角斗学校,他将这些兵力转交给统领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指挥。同时,提督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也率领着七百名由好几个百夫长指挥的加普亚城防军,来到了福尔盒娜门旁。
  五十岁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是一个又高又肥胖的人,他那光亮、红润的脸显出一种但求安宁、太平而且最好能象伊壁鸠鲁派那样,在三榻餐厅大吃大喝享受口福的人的神气。
  梅季乌斯已经做了好几年加普亚提督,他那崇高的令人羡慕的官职使他握有很大的权力。在太平无事的时候,他的公务活动的范围是很狭仄的,他用不着过分忙碌。但奴隶暴动的威胁却象晴天霹雳一般,使平素毫无准备的他猝不及防,好象是一个正在做好梦的人被人突然叫醒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这位惊惶失措的提督大人对一切都感到心慌意乱,活象是陷在乱麻堆中的一只小鸡。
  但是,孕育着危险的、必须迅速作出决定的严重局势,对遭受惩罚的恐惧,他那位野心勃勃而又果决的夫人陀米齐雅对他的坚决要求,最后还有他的勇敢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不断的建议,终于压服了他的畏怯;于是,这位对将要发生的事变迁并不十分清楚的提督大人,最后还是草草地采取了一些措施,下了几道命令,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一切将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随着他的那些措施来的,却是这么一件不可预见的结果:从加普亚城防军中匆匆挑选出来的最勇敢但是装备恶劣的七百名兵士一致要求提督本人亲自率领他们作战,因为他们认为他是加普亚城的最高长官,大家一致信赖着他。于是,吓得丧魂落魄的梅季乌斯斯,这位甚至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感到不很安全的提督大人,不得不去亲身承受由这—事实所引起的全部困难。
  这个吓坏了的可怜人起先坚决拒绝部下的要求,提出种种推辞的理由,而且想出了一个借口。他竭力说他自己是一个穿宽袍的文官不是拿短剑的武人,他从幼年时代起从来没有学过掌握武器的艺术,也没有参加过战事。他竭力申说他必须留在提督府中,因为他能够预见一切,而且可以照顾和安排一切,但是,在加普亚元老院的压力、兵士们的要求以及他的夫人的责备之下,可怜的人只好屈服,而且不得不戴上头盔、披上铠甲、系上短剑。最后,他不得不率领着兵士们向伦杜鲁斯角斗学校出发,可是他不但不象一位领兵出战的军事长官,倒象一头被人家拖去屠宰的祭神畜生。
  这队加普亚的城防军刚刚走到福尔金娜门附近,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就领着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百夫长波比里乌斯以及另一个百夫长凯乌斯·艾尔比提乌斯·索朗尼乌斯一齐迎了上去。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请求提督立刻召开会议,而且尽可能迅速地讨论出一个行动计划来。
  “是啊……开会,开会……说说倒很容易,开会……必须首先确定……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所有的人都能够……”梅季乌斯十分昏乱地咕哝着说。由于他想掩盖他的恐惧,他的惶惑不安的程度就愈加增长了。
  “因为……总而言之……”他沉默了一会儿,故意装出一副正在仔细考虑的样子,接着说。“我通晓共和国的一切法律,必要的时候我也能够使用短剑……如果祖国需要的话……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但是率领军队……这个……这太突然了……甚至还不知道去攻打什么人……怎么打法?……在哪儿打?……因为……如果是你所说的那些看得见的敌人在开阔的战场上……我早就知道该怎么办……我能够……但是……”
  他的乱七八糟的演说突然完结了。不论他怎么努力搜索那些可以使他的演说草草结束的字句,一会儿搔搔耳朵,一会儿搔搔鼻子。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就这样,可怜的提督竟不顾文法的规则,用“但是”结束了他的演说。
  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微笑了一下。他十分了解提督的性情,他看到他的上司已经陷入了极其困窘的境地。于是他为了把这位提督大人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同时完成他自己早已想就的计划,说:
  “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根除这些践奴阴谋暴动的危险,那就是防守和保卫武器库。我们必须把角斗学校所有的门都关闭起来,同时派兵扼守这些出口,使角斗士不能跑到外面去。我们必须封锁这一带的全部街道,关闭所有的城门。这—切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勇敢的赛尔维里昂纳斯,你能够预见到这一切那就很好。”提督显出一副庄重的态度说。他非常满意,因为他可以不必匆促地发布命令,同时又可以逃脱责任。
  “现在,“赛尔维里昂纳斯接着说。“我这儿还留有一百五十名兵士。再加上你带来的这队勇敢的城防军,我就可以坚决地攻打这批造反的暴徒了,把他们击溃、赶散,强迫他们回到自己的笼子里去。”
  “好极了!你想得真不错!这些办法恰恰就是我想提出来的!”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赛尔维里昂纳斯竟能把军事行动的领导责任全部担当起来,因而大声叫道。
  “至于您,贤明的李倍奥纳斯大人,您既然这么忠于职务,一心想参加战斗……”
  “啊……既然有您这样经过战争锻炼的勇士在这儿……难道还用得着我来帮忙……啊,不!……那是绝对用不着的,因为我……”
  “既然您愿意这样做,”统领打断提督的话接着说,“你可以率领一百名加普亚城防军到赫克里斯角斗院的大门口去,从这儿到那儿还不到两箭远。您可以和我已经配置在那儿的兵士一起守住出口……”
  “可是……你是明白的……总之我是一个披宽袍的文官……虽然……如果你认为……”
  “哦,我明白了:大概大人想亲自跟这批贱奴作战,因为我们可能会跟他们发生冲突……但无论如何,防守赫克里斯角斗院大门是很重要的任务,因此我想请您担负这一任务的责任。”
  说到这儿,统领附着提督的耳朵急促地低声说:
  “您决不会遭到一点儿风险!”
  接着,统领又大声说:
  “但是,您如果另有措施……”
  “啊,不,不……不必了……”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胆子略微壮了一些以后答道。“你赶快去驱散这批造反的贱奴吧,我的勇敢机灵的小伙子。我就率领一百名城防军赶到你指定的防地去。如果有谁敢从那大门里出来……如果他们竟敢来攻打我……如果……那时候,你们会明白……他们也会明白……他们会大大倒楣……虽然……究竟……虽然我是个披宽袍的文官……但我还记得青年时代曾经立下战功……这些造反的恶奴一定会倒楣……如果……”
  提督一面给自己壮胆,一面握了一下赛尔维里昂纳斯的手,便在受他指挥的那个百夫长和一百名加普亚城防军的簇拥之下,向自己的防地出发了。但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对这由于一万名角斗士的梦想所促成的悲惨境遇感到悲痛,他渴望回到以前的安乐生活中去。
  那时候,忽而被希望所鼓舞,忽而又被绝望所磨折的角斗士们,还是站在各个院子里等待他们上级的命令,而角斗士的那批领导人呢,却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并且准备不借任何牺牲夺取赫克里斯角斗院的武器库。武器库的人口由五十名准备死战的罗马兵士和武装奴隶防守着。
  但是,正当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他们的同志们准备冲进通武器库的走廊的时候,一阵军号声突然震破了深夜的寂静,在角斗士们等待的各个庭院中引起了凄楚的回响。
  “静一些!”斯巴达克思叫道。他一面注意地倾听,一面用右手挥了一下,叫那批用火炬武装起来的同志们停下来。
  果然,军号声才歇,立刻听到了一个传令官的喊声,他以罗马元老院的名义,要求造反的角斗士们立刻分散,回到各自的卧室中去;他警告道,如果他们不服从命令,在第二次军号声以后,共和国的军队就要用武力驱散他们。
  对这一要求的回答是一阵洪亮、持续的怒吼。但是,传令官的那番话还是象深山中的回音一般,在每一个聚集着角斗土队伍的院落门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斯巴达克思聚精会神地考虑了好几分钟。他的脸显得阴沉而又可怕,两眼注视着地面,好象在跟自己商量。接着,他转过身子对着同志们,为了使大家都能听到他的话,大声说:
  “如果我们现在准备进行的攻击获得成功,我们就可得到大批短剑,我们就可以用它们来夺取校中其余的武器库,取得胜利。俱是,我们如果遭到了失败,为了使自由的事业不致全部毁灭,我们就只剩下一条出路。两个军团的正百夫长必须离开这儿,回到自己的弟兄那儿去,如果在一刻钟以后,他们还听不到我们自由的颂歌,就让大家悄悄地回到各人的房间里去,因为这表示我们没有夺到武器。那时候,我们就得打破或者烧毁离赫克里斯门一箭半之远的围墙下的那道小栅门,跑到墙外的沙尼米提斯酒店里去,在那儿用拿得到手的不论什么东西武装起来。然后,我们一路冲出去,克服一切阻碍,不管我们活下的人有几个——一百个,六十个,三十个——无论如何要在维苏威山扎下野营,我们就在那儿举起自由战旗。让我们的弟兄,不论带武器或是不带武器,一律取最短的捷径,成群结队或者独个儿聚集到那边去。我们被压迫者推翻压迫者的战争将要在那边开始!”
  斯巴达克思很短促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见有两位正百夫长犹豫不决地不肯离开这一目前最危险的地点,就下令道:
  “阿尔莫季乌斯,克鲁维昂纳斯!我以最高领导者的名义,命令你们出去!”
  那两个年轻的正百夫长垂下了头,极其他强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走了开去。
  那时候,斯巴达克思就转过身子对着他的同志们说:
  “现在……前进!”
  他第一个冲进武器库前面的那条走廊,他和埃诺玛依两个人好象一阵旋风那样向罗马兵士扑去。罗马兵士的队长是一个独眼、断臂的老兵,他一看到角斗士就喊道:
  “前进!……前进!……哼,卑贱的角斗士……前……”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斯巴达克思已经伸出了他的长臂,把一支又粗又长、熊燃烧的火炬,打到他的脸上。
  正当兵士们毫无效果地想用短剑来刺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时,那个老兵却尖叫一声后退了;两个拚命战斗的无畏角斗士,挥动着在他们手中变得空前未见的可怕武器。他们攻打守库的兵士,逼得他们挤成一堆,最后,把他们从武器库门前赶开。
  但那时候,在季杜斯·赛尔维里昂纳斯率领下的那队罗马兵士,以及由波比里乌斯和艾尔比提乌斯·索朗尼乌斯分头率领的两队加普亚城防军,在第二阵军号声响过以后,已经同时赶到角斗士队伍集合的三个院子门前,他们开始用投枪向手无寸铁的角斗士的密集队伍掷去。
  这是极其可伯的一刹那。在骤雨一般的致命的投枪的攻打下,手无寸铁的角斗士们发出一阵阵的惨叫、咒骂和怒吼,向院子周围的门户退去,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武器!……武器!……武器!……”
  但是雨一般的投枪并没有停止,角斗士们的撤退很快就转变为恐慌的溃退。他们在门旁挤成一堆,在走廊里猛烈地挤轧,没命地向自己的房间跑,有的跌倒了,有的压做一堆,有的互相践踏。伦杜鲁斯角斗学校的各个角落里都是他们的咒骂声、叫喊声、哀号声、哀求声、祈祷声,受伤的人和将死的人的呻吟声。
  那三个院子里的角斗士的惨遭屠杀,以及他们的四散奔逃,使聚集在别的院子里的大队角斗士感到恐慌,逐渐消失了勇气;他们的队伍很快变得稀疏起来,接着乱成一团,终于完全溃散了。如果这批人能有武器,他们一定会奋起战斗,或者一直打到最后一个人,或者大获全胜,即使处在两个罗马军团的压迫下也没有关系。但在当时,这批手无寸铁、只能听凭别人屠戮的角斗士们,却不能够也不愿意聚集在一起了,即使是一刻钟也不行,每个人只想到自己的生路。
  那时侯,斯巴达克思、埃诺玛依和另外两个同志一起肩并肩地象雄狮一般战斗着。狭窄的走廊不允许四个人以上的队列战斗,因此他们很快就把武器库门前的兵士赶开。他们雄赳赳地追赶着兵士们,很快地把他们逼迫到前厅中,在那儿,一百多名角斗士已经用火炬武装起来了。他们包围了一部分兵士,缴了他们的械,而且就地杀死了他们。另一部分烧焦了脸、灼瞎了眼的兵士们就没命地逃了出去;正在那时候,角斗士已经冲到走廊里,把火炬成堆地抛到武器库的门前,准备把门烧毁,这样一来就可以冲到武器库里去。
  被火炬灼痛的兵士们发出惨叫,象疯子一般四散奔逃;其中的一部分被角斗士追上了,倒在地上,被他们踏得死去活来,但另一部分兵士终于逃到赛尔维里昂纳斯、波比里乌斯和索朗尼乌斯的队伍中去。这时他们正以密集的队形追逐着后退的角斗士们。罗马的统领赛尔维里昂纳斯和波比里乌斯等得到兵士们的警告,知道形势危急,因为那可能使他们这么轻易获得的胜利一下子失掉。因此波比里乌斯就向赫克里斯角斗院赶去,他们冲进了走廊,武器库的门已经烧起来了。波比里乌斯发觉短剑对付不了火炬,就命令自己的后卫部队用投枪攻打敌人。这种武器在这儿也一样是致命的,兵士们立刻打败了英勇的起义角斗士。斯巴达克思的队伍被迫后退,但是,由于这支队伍的成员是最勇敢最强壮的角斗士,他们一面用火炬向罗马兵士抛掷,一面还是很有秩序地向后撤退。角斗士们从受伤和死去的同志们身上拔出投枪,随身带走,他们退到走廊深处,又向前厅退去,象使用短剑一般舞动着投枪,争夺兵士们防守的走廊出口。
  斯巴达克思和埃诺玛依以及几百名角斗士的领导人退到了院子里,看见乱七八糟奔逃的角斗士们。他根据他们的尖叫、号哭和呼喊,知道各个院子里的队伍都垮了,现在只留下最后一条生路:冲出角斗学校,上维苏威火山去找寻避难的地方。
  斯巴达克思回到前厅,因为要大家都能听到,在喧闹中发出雷一般的声音:
  “谁有短剑的站在这儿,守住这一出口,不让兵士们出来!”
  一部分已经用从武器库守卫那儿夺来的短剑和长矛武装起来的角斗士,象一道活墙那样堵住了出口,波比里乌斯的队伍竭力冲杀还是毫无结果;右手和头部都负了伤的波比里乌斯,亲自冲到队伍前面。
  “跟我来!”斯巴达克思一面高高地举起了火炬,向别的角斗士发出信号,一面喊道。
  他跟埃诺玛依一起,迅速向角斗学校的围墙跑去,直趋那道好几年前钉没了的狭小栅门。现在它已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但是,用火烧毁它,至少得半小时。获得胜利的罗马兵士正从各个巷子和通道中赶来,他们决不允许角斗土利用这么长的一段宝贵时间;可是,角斗士们既没有斧头也没有铁锤,他们无法捣毁这道门。怎么办?怎样才能迅速地打开这一个出口呢?
  惊惶而又激动的角斗士们都在找寻破门的工具。突然,埃诺玛依看尼附近横着一根大理石柱子,就向同志们叫道:
  “最强壮的人,站出来!”
  立刻有七、八个最高大最强壮的角斗士跑了出来,站在埃诺玛依前面。于是埃诺玛依用老练的眼光向他们打量了一下,向大理石往的一端俯下身子,接着对一个几乎和他自己一样高大强壮的沙姆尼特人说:
  “喂,把你的力气拿出来吧。你把石往的那一头扛起来。”
  大家都明白了埃诺玛依的用意。角斗士们让出了栅门前的地方,而日耳曼人和沙姆尼特人便毫不吃力地扛起了那根石往,并且把它扛到栅门前面。接着,只见他们举起这根巨大的石柱向栅门撞去。而栅门便在可怕的撞击下发出了破裂的声音。
  两个角斗士把这样的撞击又重复了一次,到了第三次,那道栅门就裂开来倒在地上了。于是角斗士们连忙熄灭抛弃了火炬,悄悄地跟着斯巴达克思穿过这一出口,循着城中昏暗、狭窄的街道向迦尼米提斯酒店走去。
  迦尼米提斯酒店是离角斗学校最近的酒店,也是角斗士最常到之处,因为酒店老板是个参加起义密谋的释放角斗士。他是斯巴达克思的好友,曾经为被压迫者同盟做了不少工作。
  酒店门前挂着一块不堪入目的招牌,上面画着一个丑恶的迦尼米提斯,正在为那位象他一样丑陋的神主朱庇特斟着红得象瘀血一般的仙浆。酒店离开加普亚城防军扼守的赫克里斯门约莫有一箭远。这队城防军的指挥就是肥胖的好心肠的提督李倍奥纳斯大人。
  斯巴达克思和两百多个角斗士非常小心地保持极度的肃静前进。他们悄悄地一个跟着一个地走去。接着,他们听到了斯巴达克思低声的命令,就一齐停了下来。
  色雷斯人、日耳曼人和另外七、八个角斗士进了酒店。酒店的老板,那个释放角斗士,正在为斗争的结果耽心害伯,因为他已经可以从角斗学校里传来的呼喊和闹声中揣测到一部分情况。他出来迎着角斗士同情地问: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战斗进行得怎样?”
  但是斯巴达克思打断了他的问话,说:
  “维比尼乌斯,把你所有的武器统统交给我们。把一切可以在我们这些无畏的人手中变成武器的家伙统统给我们!”
  接着,斯巴达克思跑到灶旁,理住了一根粗大炙肉叉,埃诺玛依也把挂在墙上的斧头拿了下来。他收集了一大抱炙肉叉、菜刀和镰刀出了酒店,把这些武器分发给角斗士们。其余的角斗士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家很快地武装起来了,还带走了酒店里的三架小木梯和几条绳索。
  斯巴达克思领头出发,其余的人悄悄地跟着他,向罗马军队和加普亚城防军扼守的那条街道前进。罗马兵士还没有来得及发警报,角斗士们已经象猛兽一般向他们扑去。角斗士们向兵士们发出可怕的打击,以空前未有的狂暴把敌人迅速杀死。
  这场战斗统共只延续了几分钟;拚着死命进攻的角斗士们很快地击溃了人数众多的罗马正规军和加普亚城防军。
  年轻的百夫长昆社斯·伏鲁齐乌斯努力激励着兵士们,大声叫道:
  “前进,加普亚的弟兄们!……为了提法特山的朱庇特,勇敢地前进!……梅季乌斯大人……英勇的梅季乌斯大人!……快来激励弟兄们作战呀!”
  角斗士们的突然进攻,使梅季乌斯·李倍奥纳斯慌做一团,他已经慌张地躲到他那支小队伍后面去了。当他听见百夫长坚决要求他履行职责的时候,便开始大声叫喊,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自然罗……无疑地,加普亚的弟兄们,勇敢些!前进!英勇的加普亚弟兄啊!……我率领着你们……你们冲啊!一点也不要害怕……冲啊!……杀啊!……”
  但是,他在高喊的同时,却往后退得愈来愈远了。
  勇敢的昆杜斯·伏鲁齐乌斯倒下了,原来斯巴达克思已抡起那根粗大的炙肉叉,向他发出可怕的打击,把他的身子刺穿了。于是,角斗士的队伍一面扫荡着周围的一切,一面向前冲去。他们迅速地在这位不幸的梅季乌斯的身边掠过。这位提督大人的身子突然矮了一截,他跪在地上用颤抖带哭的声音哀求道:
  “我是被宽袍的文官……我没有对你们做过什么……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发发慈悲心吧——发发慈悲心吧……啊,勇敢的人!……饶了我这条命吧!……”
  他的哭泣突然停止了,原来那时侯跑过他身边的埃诺玛依对他猛烈地踢了一脚,这位胖胖的提督大人就一下子飞出去好几步远,而且一落到地上就昏过去了。
  当角斗士们跑了三百来步远,斯巴达克思就停了下来,他喘着气对埃诺玛依说:
  “我们必须留一半人在这儿,这—半人必须把追兵抵挡半小时,以便让其余的一半人越过城墙逃出去。”
  “我留在这儿,”埃诺玛依说。
  “不,你领着弟兄们上维苏威山,我留下来。”
  “不,不,无论如何不行!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继续领导战斗,你死了——当然,那就什么都完了。”
  “快跑,你快跑,斯巴达克思,”八、九个角斗士一齐喊道。“我们和埃诺玛依一起留下来!”
  斯巴达克思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泪,他被这一崇高的、充满自我牺牲和同志爱的精神感动了,他握住了日耳曼人的手说:
  “再会!……我在维苏威山等你!”
  斯巴达克思带着一部分角斗士和奉埃诺玛依的命令拿着梯子跟来的人,在通城墙的那些迷宫一般难走的小巷中隐没了。那时候,埃诺玛依就命令留下的角斗士闯进附近的屋子,把所有凳子、床架以及别的家具从窗中丢到外面,筑成一道街垒,准备对立刻就要迫近的罗马军队,进行顽强而比较持久的抵抗。
首页>> 文化生活>>《北美枫》之窗>> 传记>> 乔万尼奥里 Rafaello Giovagnoli   意大利 Italy   公元   (1838年5月14日1915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