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化生活>> 历险小说>> 儒勒·凡尔纳 Jules Verne   法国 France   法兰西第三共和国   (1828年2月8日1905年3月24日)
奥兰情游
  本故事的主人公在第一章中并未与读者见面。
  
  当两个人在塞特车站下车时——他们是从巴黎乘火车来到这个濒临地中海的城市的——马塞尔·罗南对让·塔高纳说:
  
  “在远洋轮出发之前,我们去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让·塔高纳回答说。
  
  “据《旅游指南》一书记载,塞特城古迹不多,可是却很奇特。这个城市的繁荣是从建立港口开始的。这个港口也是路易十四时代开凿的浪克多运河的终点。”
第一章
  本故事的主人公在第一章中并未与读者见面。
   当两个人在塞特车站下车时——他们是从巴黎乘火车来到这个濒临地中海的城市的——马塞尔·罗南对让·塔高纳说:
   “在远洋轮出发之前,我们去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让·塔高纳回答说。
   “据《旅游指南》一书记载,塞特城古迹不多,可是却很奇特。这个城市的繁荣是从建立港口开始的。这个港口也是路易十四时代开凿的浪克多运河的终点。”
   “或许这是路易十四在位期间做的最有用的一件事情。”让·塔高纳说。“这位伟大君王肯定在那时就已经预见到我们于今天,1885年4月27日在此登船远行。”
   “严肃点儿,让,别忘了,南方人能听懂我们说话。既然我们到了塞特城,依我看明智的作法是参观一下这个城市,看一看这里的船坞、河道、港口、12公里长的码头,漫步在清澈的渠水旁……”
   “你的《旅游指南》背完了吗?”
   “这是一个可与威尼斯媲美的城市。”马塞尔·罗南继续说道。
   “其充量不过是一个小马赛城。”让·塔高纳反驳道。
   “正如你说的,亲爱的让,它不但可以和普罗旺斯地区最大城市相媲美,而且还是地中海地区第一大自由港。它对外出口葡萄酒、盐、白酒、油料、化工产品……”
   “还进口像你这样令人生厌的人。”让·塔高纳顶了他一句,转过身去。
   “此外还出口生皮、普拉塔羊毛、面粉、水果、鳕鱼、板材、各种金属……”
   “够了,够了!”这个年轻人大声嚷道,他打心眼儿里想躲开这位口若悬河、长篇大论的朋友。
   “港口年进口量为27.3万吨,出口量23.5万吨。”马塞尔·罗南不管不顾继续说,“这还不算鳕鱼、沙丁鱼的腌制工厂,每年生产1.2万到1.4万吨的盐厂,拥有两千工人的木桶制造业每年制作20万个大木桶……”
   “真想把你这个碎嘴唠叨的朋友,送进木桶20万次。说实在话,马塞尔,再好的工业和贸易和我们两个勇敢的年轻人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是要去奥兰,去非洲第七骑兵团当兵吗?”
   “旅途上一切都是很有意思的,即使是平平常常的东西。”马塞尔·罗南说。
   “塞特城有没有棉花让我把耳朵堵住?”
   “我们一边走一边找吧。”
   “‘阿洁莱’号两个小时后就出发,”让·塔高纳提醒说,“依我看最好直接登上‘阿洁莱’号轮船。”
   或许塔高纳说得对。在两个小时内,在这个日益扩展的城市中,我们能参观些什么呢?至少能看到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不过要想参观的话,首先要到待奥水塘,水塘的旁边是通向大海的水道。塞特城就是沿此水道建成的。此外还要翻过一座石灰岩山峰,这座山峰孤伶伶地屹立在水塘与大海之间。登上山峰望去,整个城市宛如一座圆型剧场,不久的将来,松柏树将覆盖整座城市。塞特城是西南沿海地区的交通枢纽:经南方省运河与巴黎至南特的公路连接,经博凯尔运河与内地相通;有两条铁路线,一条通向波尔多地区,一条通向中部地区,从而与法国的内地连接起来。难道这一切不值得游客驻足几日吗?
   马塞尔·罗南不再坚持己见,顺从地跟着让·塔高纳后边。他们的前边是推着行李车的搬运工人。
   他们很快就到了老港口。同这两个年轻人乘同一列车,又将去同一目的地的旅客已经集合在一起。即将出航的轮船总是会吸引百十个好奇者等待在码头上。这个数字对这个有着3.6万人口的城市来说,是不足为奇的。
   塞特港的远洋轮定期开往阿尔及尔、奥兰、马赛、尼斯、热那亚和巴塞罗那。这一天有50来人登上了“阿洁莱”号,一艘不大的800至900吨位的轮船。“阿洁莱”号轮船的安全性令人满意,它的船长是布卡拉什先生。
   “阿洁莱”号开始点火,烟筒吐出滚滚黑烟。此时轮船正停在老港内。老港的东边是弗伦迪南防波堤,北边正在筹划建设一个新港。新港为三角形,由一条人工河通向大海。老港对面是一个环形炮台,用以保护港口和圣路易防波堤。在圣路易防波堤和弗伦迪南防波堤的各自尽头形成一条通道,船只可轻易进出老港。
   旅客经过堤坝登上“阿洁莱”号。与此同时布卡拉什船长正亲自监督装货工作,检查每一件货物是否用帆布盖好。货舱内拥挤不堪,塞满了煤炭、板材、油料、腌肉、勾兑好的葡萄酒等等。这些都是塞特城生产的、大量出口的货物。
   几个年老水手正吸着烟斗交谈着。他们的脸已被海风吹皱,浓密的眉毛下,双眼闪闪发亮,发红的耳朵又大又皱,身体随着船的起伏在摇摇晃晃。水手们谈论的无非是让他们高兴的事:未来30到36小时的航行会把这些旅客折腾得够呛。
   “天气很好。”一个水手肯定地说。
   “根据一切迹象,将有东北方向的微风。”另一个补充说。
   “巴利阿里群岛周围一定很凉爽。”第三个水手作出结论,同时用指头弹掉烟斗里的烟灰。
   “如果起大风,同时解来船上11个绳结不会有什么麻烦。”舵手说道。他来到远洋轮甲板上舵手的位置上。“有布卡拉什船长的指挥,什么也不用怕。好风都在他的帽子里。只要一打开,船帆就被吹得鼓鼓的。”
   这些水手都很自信。不是有这样一个海上谚语吗?“谁想说假话,谁只能说天气。”
   两位年轻人不很在意这些人的推断,也丝毫不担心海上的情况和航行中的风险,而大部分旅客中,有的人和他们差不多,有些人不如他们镇静,甚至有几名旅客从一上船就感到头痛、心慌。
   在这些人中,让·塔高纳让马塞尔·罗南注意有这样一家人开始出现在——用两个年轻人喜欢的比喻说法——地中海大剧院中有点儿过于复杂的舞台上。
   这是一个三口之家:父亲、母亲和儿子。父亲55岁,长着一张法官式的面孔,但是他既不是检查官,也不是审判官;连鬓胡子像椒盐排骨,前额突出,身材厚实,身高5英尺2英寸。这还多亏穿着厚底鞋子。总之,这通常是《矮人》专栏中那种又矮又胖的人物形象。此时,这个人身着方格图案的斜纹布衣服,灰白头发上罩着一顶挡住双耳的帽子,一只手拿着一把装在油亮发光的皮套中的雨伞,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有老虎图案的带轱辘的旅行包,旅行包已用两根皮带扎紧。
   夫人比先生高几厘米,这足以让丈夫对她俯首称臣。肯定是身材缘故,夫人显得又高,又干、又瘦,活脱脱一根竹竿,黄面孔,神气却很高傲。束着发带的头发黑黑的,使人不相信她已50岁,高大身躯裹在褐色羊皮和灰鼠皮缝制的皮筒里,右手挎着金属扣的手包,左手套着仿貂皮的暖手筒。
   儿子是一个平庸无奇的人,21岁零6个月。表情麻木,长脖子,令人常常感到他很幼稚无知;下巴已开始长出黄色胡须,两眼无神,带着一幅近视眼镜;尽管受到举止训练,可是两腿总是站不直,举止显得笨拙难看。总之,是一个蠢才,一个头脑空空、不学无术的人,用数学上的话说,他是一个“负数”。
   这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小市民家庭。夫妇双方遗产总共1.2万法郎,他们靠此生活,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坐吃山空。
   这一家人是佩皮尼昂人,住在太特河流经的博比尼尔城镇的一个古老房子里。他们在地区局和财政局注册的名字是德斯兰戴先生和夫人,以及阿卡托克·德斯兰戴先生。
   这一家人来到码头上,在通向“阿洁莱”号的吊桥前停下了脚步。是上船还是再等一等?或者利用开船前再转一转?真是一个费解的难题。
   “我们来得太早了,德斯兰戴先生。”夫人埋怨道。“我们绝不会误船的。”
   “正如你从不错过指责别人的机会,德斯兰戴夫人。”他的先生也以同样的口吻说。
   这对夫妇无论在公共场合还是在私下,都以“先生、夫人”相称,从而使人感到一种矫揉造作的高雅。
   “我们上船吧。”先生提出建议。
   “我们要在这条已经像秋千一样晃来晃去的船上度过30个小时,”德斯兰戴夫人大声说,“还要提前一个小时登船!”
   虽然大海很平静,不过偶尔会有一阵波浪卷来,引起了“阿洁莱”号一阵轻微的晃动。这是因为离船只出入港口的通道几百米的地方,修建的500米长的防波坝不能完全挡住向老港涌来的海浪。
   “如果我们连港口里的波浪都害怕,”德斯兰戴先生说,“干脆就不要去旅行了!”
   “你以为我愿意旅行吗,德斯兰戴先生?要不是为了阿卡托克……”
   “可是,这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但是,不是提前很多时间登船的理由。”
   “可是我们要放好行李,安置船舱,定好餐厅的座位。达当脱先生建议我这样做。”
   “你要知道,连你的达当脱也还没有到!”夫人生硬地说。
   夫人向远处的弗伦迪南防波堤望去,那个被称作达当脱——个非同凡响的名字——的人还没有出现。
   “喂,你知道,他总是这样一个人,”德斯兰戴先生大声说,“总是最后时刻才到达!我们的朋友达当脱总是在人们不再等他而要出发的时候才出现……”
   “是啊,这次也是一样。”德斯兰戴夫人很激动。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么他为什么在我们之前离开饭店?”
   “他想去皮高林拜访一位做木桶匠的朋友,而且答应和我们一起上船。只要一到,他就登船,我敢打赌他不会在码头上耽误多长时间的。”
   “可是他并没有到……”
   “他绝对不会迟到。”说完德斯兰戴先生迈着坚定步伐向吊桥走去。
   “你说怎么办,阿卡托克?”德斯兰戴夫人转身问她的儿子。
   阿卡托克什么也没想,也从来不愿费脑筋想任何事情。可是这个白痴为什么对旅客们出航做生意、运输货物、登船,以及远洋轮起航前甲板上混乱嘈杂感兴趣呢?出海远行、周游一个新的国家,对像他这样年龄的青年人来说,都会有某种新奇、喜悦,会产生某种。可是在阿卡托克身上却一丝一毫也没有。他对一切无动于衷、漠然无知、麻木不仁、毫无想象力,对一切都听之任之。他的父亲对他说:“我们去奥兰。”他回答说:“好吧!”他母亲对他说:“达当脱先生答应和我们一起旅行!”他说:“好吧!”他的父母说:“我们去埃利萨尼夫人和她女儿的家住几个星期。她们母女上次来过佩皮尼昂,你看见过她们。”他说:“好吧!”这种回答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从阿卡托克的说话中很难说清楚是愚蠢造成了无知还是无知造成了愚蠢。
   当德斯兰戴夫人问儿子是登船还是留在码头上时,她看见了她的先生正走在吊桥上,她的儿子步随其后。德斯兰戴夫人只好忍气吞声跟在他们二人后边开始上船。
   两个年轻人已站在了后甲板上。他们觉得这种嘈杂混乱的情景很好玩。他们对每一个上船的旅客都评头论足,发表这样或那样的见解。轮船即将起航,汽笛声震耳欲聋。越来越浓的黑烟在粗大的烟筒顶端翻滚着,近旁的高大桅杆也被熏成了淡黄色。
   “阿洁莱”号的旅客中,大部分是前往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还有一些要返回军营的士兵,以及若干名去奥兰的阿拉伯人和摩洛哥人。阿拉伯人和摩洛哥人一上船就去了二等船舱。在二等船舱的后边聚集着所有一等船舱的旅客。唯独这些人可以享用后甲板、客厅和餐厅。阳光透过做工精细的花格窗户射进客厅和餐厅里边。所有一等船舱位于轮船的外侧,通过扁形舷窗采光。很明显“阿洁莱”号提供不出“大西洋运输公司”或“海运公司”轮船的那种豪华舒适的条件。从马赛到阿尔及利亚的轮船,其吨位更大,速度更快,设施更齐备。难道航程较短,轮船就应该显得寒酸吗?实际上从塞特到奥兰,由于票价较低,而从不缺少客源和货源。
   这一天,提前上船的旅客大约60人,未上船的旅客不足30人。两个半小时前,一个水手在甲板上发了一通火。再有半个小时“阿洁莱”号就要解缆起航了。一般来说当远洋轮起航时,迟到的旅客不是很多的。
   刚一上船,德斯兰戴一家人就急急忙忙朝着餐厅入口的双扇门跑去。“这条船晃得真厉害啊!”阿卡托克的母亲情不自禁地说。
   作丈夫的时刻要应付夫人的发问。他不仅要选定一个三个床位的船舱,而且还要定好离餐厅操作间最近的三个座位。因为所有菜肴都从操作间出来,这样可以挑选最好的,而不是别人挑剩下的。
   最好的船舱是第19号船舱,位于船的右舷,最靠近船的中央,颠簸不很明显,当船摇摆时绝对不会手忙脚乱。无论是在船的前部还是后部,不能享受安乐椅摇摆乐趣的旅客都会感到难受和不愉快。
   先是选好船舱,放下随身小件行李,留下德斯兰戴夫人整理大件行李,德斯兰戴先生和儿子又返回餐厅。餐厅操作间在左舷,他们直接由此去餐厅,以便定好他渴望已久的在餐桌最尽头的3个座位。
   一个旅客已经坐在餐桌的这头。领班和服务生正忙着安排餐具准备晚上5点的晚餐。
   看来这个旅客已经占据了这个座位。他把名片放在餐巾的折缝中,餐巾放在印有“阿洁莱”号图案的餐盘上。毋庸置疑,由于担心有人来抢占这个好座位,他好像要坐在这里直到开船。
   德斯兰戴先生斜视了他一下,对方也斜眼回报了他一下。德斯兰戴先生走过去,看到了印在名片上的这位客人的名字:尤斯塔什·奥利安达尔。他在这位旅客对面的3个座位做上标记,然后领着儿子,离开餐厅登上后甲板。
   离开船还有12分钟。迟到的旅客还在弗伦迪南防波堤上。汽笛响了最后几次。布卡拉什船长在吊桥上走来走去,大副在前甲板上正在招呼人准备起航。
   德斯兰戴先生更加焦虑不安,一遍又一遍说着,语气非常急迫:“他还不来!……为什么迟到了?……他在做什么呢?……难道不知道3点准时开船!……他会误船的!……阿卡托克?”
   “什么事?”儿子一脸茫然,不知道他父亲为什么如此激动不安。
   “你没有看见达当脱先生吗?”
   “他没有上船吗?”
   “没有,还没有到……你想会出什么事?”
   阿卡托克什么也不想。
   德斯兰戴先生在后甲板上走来走去,一会儿望一下弗伦迪南防波堤,一会儿望一下老港对面的码头。倘若迟到的旅客在那儿出现,乘小船只需划几下就能赶上轮船。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德斯兰戴夫人又该没完没了地埋怨!”德斯兰戴先生气急败坏地嚷道,“她太关心自己的事了!……可是还得告诉她!……如果这个该死的达当脱5分钟之内赶不到,后果会怎么样?”
   马塞尔·罗南和让·塔高纳开心地看着这个绝望的人。很显然,“阿洁莱”号马上就要解缆起航了。如果不预先通知船长,或者船长不同意按照惯例延迟15分钟——这种事在远洋轮上不常发生——轮船会丢下达当脱先生而起航离去。
   此时蒸汽的巨大压力使锅炉轰轰作响,白色气体从排气管中急速喷出。船身不住地碰撞着岸边的防撞球,机械人员正在调试机器,使之正常运转。
   这时德斯兰戴夫人出现在后甲板上。她的神情更加冷漠,脸色更加苍白。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的烦心事,她本想留在船舱里,整个航程都不出来。由于担心达当脱没有上船,她也顾不得体力不支,想请求船长等一等迟到的旅客。
   “怎么样了?”德斯兰戴夫人问她的丈夫。
   “还没有到!”
   “我们不能丢下达当脱先生……”
   “可是……”
   “快去告诉船长,德斯兰戴先生!你知道我没有力气到上边去告诉他!”
   布卡拉什船长站在驾驶台上观望着整个轮船。一会儿给前甲板发出一个命令,一会儿又向后甲板发出一个命令,看来有点儿难以接近。舵手站在船长旁边,双手握住舵轮手柄,操纵着舵轮。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打扰他们。然而在德斯兰戴夫人的斥责下,德斯兰戴先生只好费力地登上小铁梯,攀上铺着白帆布的驾驶台顶端。
   “船长?”
   “什么事?”这位船上的“上帝”用低沉生硬的声音问道,听起来好像暴雨天的霹雳。
   “您打算开船吗?”
   “3点整准时开船……1分钟也不等……”
   “但是我们的一位同伴还没有到……”
   “算他倒霉。”
   “您不能等一等吗?”
   “1秒钟也不等。”
   “他是达当脱先生啊!”
   当说出这个名字时,德斯兰戴先生以为船长肯定想起了什么,会同意的。
   “是谁?达当脱?……不认识!”
   “克劳维斯·达当脱先生,一个佩皮尼昂人。”
   “如果这位克劳维斯·达当脱先生,这位佩皮尼昂人在40秒内赶不到,‘阿洁莱’号就不等了……前甲板解缆!”
   德斯兰戴先生与其说从梯子上下来,不如说从上面滚下来,一下子摔在后甲板上。
   “要开船吗?”德斯兰戴夫人大声说道,气得双颊红一阵白一阵。
   “船长是一个下流胚子!他什么都不听,也不愿等一等!”
   “我们马上下船!”
   “德斯兰戴夫人,实在不可能!我们的行李在货舱底层……”
   “马上下船,我命令你!”
   “我们的舱位已经付钱了……”
   当想到白白丢掉三个人从塞特到奥兰的舱位费,德斯兰戴夫人脸色都变成了青灰色。
   “这位夫人认输了!”让·塔高纳说。
   “她投降了!”马塞尔·罗南接着说。
   她的确认输了,可是嘴里还不依不饶。
   “这个达当脱……真是无可救药!他不可能赶到了!他为什么不直接上船,而去什么皮高林!……怎么办?……如果不等他,我们到了奥兰该怎么办?……”
   “我们去埃利萨尼夫人家等他。他能坐上从马赛开出的下一班船赶上我们。”
   “这个达当脱,这个达当脱!……”夫人不停念叨着,她那没有血色的脸,随着“阿洁莱”号开始摇摆更显得苍白。“唉,都是为了儿子,为了儿子的幸福,为了儿子的前途!”
   幸福和前途难道会眷顾这个一无所知的低能儿?显而易见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在智力上他与他的父母有着多么大的差距。
   德斯兰戴夫人有气无力,喃喃自语:
   “回船舱,回船舱!”
   吊桥刚刚被岸上的人收回码头。船头离开护栏,船身稍稍转了一下,对准了通道方向。轮船推进器发出阵阵轻微的嘈杂声,使老港的水面上泛起淡淡的漩涡。汽笛发出刺耳尖叫,宣布起航,并防止别的船只出现在通道上。
   德斯兰戴先生最后一次看了看为轮船送行的人们,一直望到了防波堤的尽头,看是否有迟到的旅客从那儿赶来……此时坐上小船还能赶上“阿洁莱”号。
   “回船舱,回船舱!”德斯兰戴夫人有气无力地念叨着。
   这些不幸让德斯兰戴先生气恼,嘈杂的声音让他心烦,他真想抛下达当脱和德斯兰戴夫人而一走了之。可是眼下最迫切的是打发他的夫人回到她本不该离开的船舱。他试着把瘫卧在长椅上的德斯兰戴夫人扶起,可是没有成功。最后还是在一个女仆帮助下才把她扶起来。德斯兰戴先生扶她从舷梯下了后甲板,拖她走过餐厅,到了船舱,帮她脱下衣服扶她躺下,盖上被子让她半僵冷的身体恢复体温。
   这些累人的工作完成后,德斯兰戴先生又回到了后甲板,用愤怒骇人的目光扫视着老港的所有码头。
   迟到的人还没有出现。可是即使出现他又能做什么呢?或许只能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事实上“阿洁莱”号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并走到了通道的中间。站在防波堤尽头的好奇者还在向轮船挥手告别。“阿洁莱”号稍稍改变了一下左舷方向,避让开一艘二桅帆船。因为后者的后排炮已伸进了老港的里边。最后轮船通过通道。船长指挥轮船从北边绕过防波堤,以慢速绕过海岬。
第二章
  故事的主人公终于和读者见面了。
   “我们上路了,”马塞尔·罗南说道,“前方驶向……”
   “神秘世界,”让·塔高纳说。“必须寻找才能得到新的东西,布德莱尔①这样说过。”
   ①布德莱尔:法国著名作家、诗人。——译者注
   “神秘世界?……难道你希望从法国到非洲,也就是从塞特到奥兰的短暂航程中,会遇到神秘世界?”
   “我说的不是这次30到40小时的短暂航程,马塞尔。奥兰是这次旅途的第一站,或唯一的一站,对此我不想同你争论。但是当我们出发后,我们能一定知道去哪儿吗?”
   “当然了,让。当轮船把你带到你要去的地方时,至少会遇到一些海上危险。”
   “得了吧,马塞尔。谁告诉你的这些?”让·塔高纳用轻蔑的口气回答说。“海上会发生事故,如触礁、翻船、机器爆炸,像鲁滨逊一样在荒岛上漂流20年等等极不寻常的经历!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些。而是这样一个神秘的事物,它是人类生命的未知数,它是古代人类刻在‘阿玛特’母山羊②皮上的秘密,它是包含在圣经里的秘密,它是最渊博的学者也读不懂的秘密,它是藏在瓦钵里,用手凭运气摸出来的人生的诠释。”
   ②古罗马神话中,用自己奶水养大爱神丘庇特的母山羊。——译音注
   “别再故弄玄虚了!”马塞尔·罗南嚷道,“你把我弄得晕头转向了。”
   “它是前台幕拉起后的神秘布景。”
   “够了,……够了!不要刚一上路就这么冲动,不要这么云山雾罩地瞎吹,不要扯得太远了!”
   “看看,你现在好像也在说很玄虚的话。”
   “算你说得对,让,可是我们都应该冷静理智,回到现实中来。我们所做的一切来不得半点侥幸。我们这次从塞特上船去奥兰,每人只有1000法郎,我们还要应征加入非洲第七骑兵团。所以我们在行动上要非常理智,在生活上非常简朴。至于你说的那个‘神秘世界’无论多么让人心动,也根本不会出现。”
   “谁知道呢?”让·塔高纳用食指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在后甲板上进行的这场谈话,显示了两个年轻人各自鲜明的性格。他们的目光从护栏网旁的长凳转向了前甲板,最后停在了驾驶台的顶端。从驾驶台顶端可以俯视主桅杆和前桅杆之间的甲板。
   20来个旅客占据了侧面的长凳和折椅,悬挂在升降索的帐篷为他们遮住了阳光。
   在这些旅客中可以看到德斯兰戴先生和他的儿子。前者激动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双手时而放在身后,时而伸向空中。一会儿他又双手撑在栏杆上,仔细瞧着“阿洁莱”号驶过的航迹,好像达当脱先生会变成海豚出现在泛起在船后的泡沫中。
   他的儿子,阿卡托克对这件让他的父母经受惊吓和烦恼的不幸事情,依然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对船身摇摆——这种摇摆还很轻微——毫无反应的旅客正在散步、交谈、吸烟,双手交替地用望远镜眺望着起伏不平飞驰而过的海岸线,欣赏着西边比利牛斯山壮观的景色。另一些对船身摆动不适应的旅客,坐在甲板角落的柳条椅上,大概在整个航程中他们都宁愿这样坐着。有几位女士,身着披肩,似乎忍受着难以克制的痛苦,面容非常沮丧。这些女士和她们的孩子占据了驾驶台下面的位置。这个位置靠近船的中央部位,能较少感觉到轮船的摇晃。她们的样子很可怜,似乎盼着赶快熬过这50个小时的航程。
   在女船客周围是轮船上的女仆人;在男船客周围是年轻的见习水手。他们注意着每一个旅客的手势或动作,然后跑过去提供服务——必不可少的卓有成效的服务。
   在这些旅客中,有多少人能够在两个小时后,当晚餐钟声响起时能坐在餐厅的餐桌旁?这是“阿洁莱”号的医生提出的一成不变的问题。这位医生估计有60%到70%的旅客不吃船上的第一顿饭。
   大夫是一个矮小粗胖的人,身体灵活,擅长交谈,无忧无虑,时常有些惊人之举。尽管已50岁,但是吃得多,喝得多;他还收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应付晕船病的偏方和处方。不过对这些药方的功效他自己一点也不相信。他会说出许许多多宽慰人的话,他对旅客中的病人极其体贴入微,甚至连外星上的病人在呕吐之后也会冲他微笑。
   “这个没什么关系……”医生说,“当你感到船上升时呼气,感到下降时吸气……到了陆地你的病就好了……将来你的身体会非常健康,会少得很多病!……最好去维希和乌利雅吉①洗3个月温泉。”
   ①法国南方两个小城镇,以温泉著称。——译者注
   两个年轻人最先注意到了这个被称作布鲁诺大夫的精力充沛、谈笑风生的小个子。马塞尔·罗南对让·塔高纳说:
   “这个滑稽可笑的大夫大概没有救死扶伤的本事!”
   “但是至少能治一下死不了人的病!”让·塔高纳说。
   至于那位尤斯塔什·奥利安达尔先生,还未出现在甲板上。他的胃里是不是正在翻腾?或者用海员的话说,他是否正在清理肚子里的“家底”?这些不幸的人“家底”颇丰,不过不会压在箱子底下。
   事实不是这样。这位名字有点艺术性的先生没有病。他在海上从来没有病过,今后也永远不会病。他从后甲板前厅走进餐厅后,来到餐桌最好的一端,坐在选好的座位上,直至饭后甜点端上来前是不会离开的。难道谁还来同他争夺这个优先权呢?
   只要布鲁诺大夫一出现,就给后甲板的旅客带来一阵激动。认识船上所有旅客是他的乐趣也是他的责任。他刨根问底打听旅客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天真好奇好像夏娃的女儿,说起话好像叽叽喳喳的麻雀。他像窜来窜去的黄鼠狼,从船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他祝贺旅客们有幸乘坐了“阿洁莱”号。因为这是一艘阿尔及利亚航线上最好的轮船,拥有最好的设备,最好的条件。这艘由布卡拉什船长指挥的轮船上有一名——他没有点明,只是暗示——像他布鲁诺一样的大夫……等等、等等。以后他又向女船客们担保不会出现什么海上危险……他说,“阿洁莱”号只遇到过一次暴风雨……在整个地中海的航涯中,船头都不曾沾上海水……等等,等等。他给孩子们一些糖衣药片,孩子们都很乐意接受,多么可爱的小天使!……他说,船舱里装满了这种糖衣药片……等等,等等。
   马塞尔·罗南和让·塔高纳微笑着看着医生的小伎俩。他们了解像大夫这种类型的人。他们在远洋轮中不少见,是那种在海员和海外移民中不折不扣说三道四的人。
   “喂,先生们,”当医生来到两个年轻人身边时,说道,“船上的医生有责任认识所有的旅客,你们不介意吧。”
   “非常乐意,大夫,”让·塔高纳回答道,“既然我们把自己交到您的手上——我说的是治病,不是治死——我们很高兴握住您的双手。”
   三个人相互热情地握手。
   “如果我的预感正确,我是否有幸在同巴黎人谈话?”
   “没错,是巴黎人,”马塞尔·罗南回答说,“是从巴黎来的巴黎人。”
   “从巴黎来的,太好了,”大夫大声说,“从巴黎市来的,不是巴黎郊外……,是不是从巴黎市中心来的?……”
   “从银行区来的。”让·塔高纳回答。“如果您要求我说得详细一些,我们来自巴黎蒙马特街133号,第四层,右边的门……”
   “先生们,”布鲁诺大夫说,“我的问题或许不谨慎……,但是医生的职责需要知道一切,哪怕是眼睛看不到的一切……你们能谅解吧。”
   “您太客气了。”马塞尔·罗南说道。
   于是大夫的嘴巴像旋转的风车,说出的话像风车的响板,说不完,停不住,手舞足蹈,口沫四溅。他说他已结识了这个或那个旅客,他嘲笑了德斯兰戴一家,嘲笑了失约的达当脱;他吹嘘船上的晚餐如何丰盛,担保“阿洁莱”号第二天能到达巴利阿里群岛;在那里他可以轻松几个小时,对旅客而言也是悠闲放松的几个小时。总之,他充分显示了自己健谈的天性,或者用医学的话说,是一种无休无止、废话连篇的多言癖。
   “先生们,你们上船以前看了看塞特城吧?”大夫问,并站起身。
   “非常遗憾,大夫。我们没有时间。”马塞尔·罗南说。
   “是很遗憾!这个城市值得一看!……你们参观过奥兰吗?”
   “没有,想都没想过!”让·塔高纳说。
   这时一名见习水手走来,通知布鲁诺大夫到布卡拉什船长那里。大夫离开时也没忘记说上一大堆客气话,并答应再继续交谈,因为他还有一大堆事情要请教。
   这位大夫所没有了解的是这两位年轻人的过去和现在。下面应该简述一下。
   马塞尔·罗南和让·塔高纳是堂兄弟。他们的妈妈是亲姐妹,都出生在巴黎。兄弟二人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各自的父亲。他们在贫困中长大,走读上了中学;毕业后继续上学,让·塔高纳上了高等商业学校,马塞尔·罗南进了法律学校。二人都属于巴黎从事商业的小市民阶层,都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两个人像亲兄弟一样生活在相同的家庭,虽然性格非常不同,可是感情深厚,友谊牢不可破。
   马塞尔·罗南爱思考,做事专注,循规蹈矩,并且很早就开始自谋生路。
   与他相反,让·塔高纳是一个十足的调皮鬼,整天像小马驹一样欢蹦乱跳,无忧无虑,多多少少有点儿好逸恶劳。他为家庭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不安和混乱。如果因为他不合时宜的活泼而受到责备,他也会谦恭地请求原谅。同他的表兄弟一样,除了有许多缺点外,还有同样多的优点。
   两个人都很善良、开朗、直爽、诚实,都尊敬各自的母亲。人们还是能够谅解罗南夫人和塔高纳夫人对各自孩子有点儿过分的溺爱,因为两个孩子都没有被宠坏。
   他们20岁时,赶上服役年限减少,只在军队服役了一年,而这一年也是在离巴黎很近的骑兵团度过的。另外这两个人还很幸运地分到了一个连队,一个宿舍;相夕相处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丝一毫的不快。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热忱和乐观。两个人都是出色的士兵。长官们的嘉奖,同伴们的爱戴,使他们对军营生活没有感到什么不满意。从孩提时代起,他们就心想事成,一帆风顺。尽管休假期间,他们受到了禁闭——一个从来没有被禁闭的士兵是让人看不起的——,可是从军营服役后他们还是得到了“优秀”的评语。
   回到家里后,马塞尔·罗南和让·塔高纳已经21岁了。他们懂得应该开始工作了。征得各自母亲同意后,他们决定一起到一家信誉好的公司工作,先实习业务,再谋求发展。
   罗南和塔高纳的母亲都鼓励她们的孩子通过这种途径获取财富。对她们所钟爱的儿子来说,这种前途是有保证的。她们欣喜地盼望几年之后,他们事业有成,婚姻美满;在公司中从普通职员升到合伙人,直至经理;尽管他们还很年轻,可是他们的事业兴旺发达,让祖先光荣的名字延续到子孙后代,等等,等等。总之,这是所有做母亲的梦想,也是她们最大的心愿。
   两位母亲真不该盼望梦想变成现实。两个孩子从军营返家几个月后,也就是他们想进入一家公司开始人生道路之前,一场灾难降临到两个感情笃厚的堂兄弟头上。
   一场传染病蔓延到了巴黎市中心几个区,罗南夫人和塔高纳夫人都先后被夺去生命,中间只隔了几个星期。
   这场灾难犹如晴天霹雳,两个家庭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令他们胆战心惊,不敢正视灾难造成的现实。
   然而必须考虑未来。他们每个人得到了大约10万法郎遗产,也就是说由于银行利率下降,每人差不多只有3000到3500法郎的年息收入。这种一般的收入不允许他们过逍遥自在的生活,而且他们也不愿意过这种生活。他们是否应该把这一小笔钱投入到在那个时代很难赚钱的生意中冒险呢?或者投到工业或商业中碰运气呢?还是按照母亲制定的目标继续努力呢?只可惜罗南夫人和塔高纳夫人再也不能为他们出谋划策了……
   他们的家庭有一位故交,是一名退休军官,曾任驻非洲骑兵团的连长。此时他出现在孩子们面前,并对他们产生了影响。伯勒卡博少校直截了当地谈了他自己的看法:绝对不要拿遗产去冒险,而是换成稳定的法国铁路债券,然后去参军,因为军营生活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坏的印象。参军后,很快先成为下级军官,经过考试后进入索米尔军校,毕业后可成为少尉。一条美好、吸引人、崇高的人生之路展现在两个年轻人面前。用伯勒卡博少校的话说,一名军官,不算军饷在内,有3000法郎年息收入,难道不是最令人羡慕的吗?而且将来会被提升、受勋、获得荣誉……总之这是一名驻非洲老兵所能想到的一切。
   马塞尔·罗南和让·塔高纳是否完全相信军人生涯能够实现他们心中的愿望?……他们是否也“直截了当”回答了伯勒卡博少校提出的建议?……当他们私下交谈时,是否同意这是唯一的获取荣誉的道路呢?或者说,在这条荣誉之路上他们能有机会获得光荣吗?
   “我们总得冒险做点儿什么?”让·塔高纳对马塞尔·罗南说,“也许这位头脑简单的老兵说得对呢?……既然他把我们推荐给了第七骑兵团的上校,我们就动身去奥兰……反正我们在路上有时间去考虑……到了阿尔及利亚后,我们再决定去还是不去参军。”
   “权当旅行一次,不过我补充一句,这是白花钱。”马塞尔·罗南显示出他的理智。
   “是啊,我也这么想!”让·塔高纳回答道,“可是付出几百法郎代价,我们能周游法兰西的另一块土地!只为这一个理由就值得花上这笔钱,我的马塞尔!……至少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让?”
   “随便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总之马塞尔·罗南没费什么事就被说服了,他同意兄弟二人一起去奥兰,并带上骑兵连长写给他的朋友第七步兵团上校的推荐信。到了奥兰后,他们根据情况再做决定;而且伯勒卡博少校也会相信他们的决定是根据他的意见做出的。
   即使到了签定参军合同的那一刻,他们也可以改变决定,可以重返巴黎,再找另一个职业。即使他们的旅行一事无成,让·塔高纳也坚信是一次“环游旅行”。不过马塞尔·罗南开始没有听懂“环游旅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让·塔高纳解释说,“最好利用这次机会去这个国家看一看。”
   “那又怎么样?”
   “去的时候走一条路线,回来时再走另一条路线。这样花钱不多,但是会有无限的乐趣!比如说,我们从塞特坐船去奥兰,回来时从阿尔及尔坐船到马赛……”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是个非常棒的主意,马塞尔!我只不过代替泰勒斯、庇达卡斯、拜阿斯、克利奥布拉斯、柏立安得、开伦和梭伦他们说出来罢了。”
   马塞尔·罗南不想再争论由上述古希腊七圣贤提出的无可置疑的决定,于4月27日二位堂兄弟登上了“阿洁莱”号。
   马塞尔·罗南22岁,比让·塔高纳大几个月。身高中上等,仅比表弟高出2至3厘米。他举止文雅、形象可爱,眼睛有些黯然,带有深深的哀痛,脸上长着金黄色胡须——为执行命令,他随时准备牺牲掉。
   如果说让·塔高纳不具备他的表哥的那些外在优点,如果说他不像表哥那样具有小市民阶层称之为“英俊骑士”的形象,我们还是要相信他是一个惹人喜爱的人:褐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胡子两端翘起,神采奕奕,双眼闪烁着非同一般的活力,举止温存,还有一幅孩子般可爱的面孔。
   现在我们已经了解了两个年轻人的外貌与性格。他们此次旅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们的处境同远洋轮上其他去奥兰的旅客一样。他们能改变这种处境吗?他们能成为第七骑兵团二等骑兵吗?
   “谁能知道呢?”让·塔高纳说。他相信运气在改变人生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阿洁莱”号已航行了25分钟,还没有达到最高速。防波堤已落在后面有1英里。远洋轮在不断调正驶向西南的方向。
   此时布鲁诺大夫站在后甲板上,手持望远镜,观望着港口方向的一个活动物体。这个物体被笼罩在滚滚黑烟白色蒸气之中。
   布鲁诺大夫盯着这个物体看了几秒钟后,突然惊叫起来,奔向左舷阶梯,冲到甲板上,一直跑到指挥塔,来到布卡拉什船长跟前,打断了船长工作,气喘吁吁,迫不急待地把望远镜递到船长手中,整个一切布鲁诺大夫仅用了半分钟。
   “船长,快看!”大夫指着不断靠近、逐渐变大的物体。
   望了一阵后,船长说:“肯定是一只小汽艇。”
   “依我看,这只小汽艇是要追上我们。”布鲁诺大夫说。
   “肯定是这样,大夫。好吧,告诉前船发信号……”
   “你下令停船吗?”
   “我也不太知道该不该这样做!……这条汽艇要干什么呢?……”
   “汽艇靠近后才能知道……”
   “真没办法!”布卡拉什船长看来不太愿意让船停下来。
   布鲁诺大夫还在继续猜测:
   “我想可能是那位迟到的旅客在追赶‘阿洁莱’号!……”
   “难道是达当脱朱生……那个没有赶上登船的人?……”
   “可能这个人坐上汽艇在追赶我们的船!……”
   这种解释还比较合理。因为可以肯定这只汽艇正以最大速度试图赶上远洋轮,并且已进入了深海区。考虑到德斯兰戴一家人对这位误了登船的旅客而悲痛欲绝的情景,这位迟到的旅客肯定会这样做。
   布卡拉什船长可不是为了一张头等舱位的船票而自寻麻烦把船停上几分钟的人。他用南方人特有的大嗓门骂了几句,还是给机房下了停船的命令。
   远洋轮靠惯性冲出了200多米,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由于海浪从船的一侧涌来,远洋轮摇摆得更厉害了。那些晕船的男女旅客也更加痛苦不堪。
   汽艇赶上来了。它的速度之快连船头都露出了翻滚着泡沫的水面。人们可以看出有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正挥舞着帽子。
   这时德斯兰戴先生冒险登上了指挥塔,对没有离开船长的布鲁诺大夫说:
   “你们等什么呢?”
   “一条汽艇。”大夫回答道。
   “它来做什么?”
   “又送来一名旅客。肯定是一名误了船的旅客。”
   “达当脱先生吗?”
   “是的,如果他叫这个名字的话。”
   德斯兰戴先生抓住大夫递给他的望远镜,经过多次徒劳的努力,终于在这个非常灵活的仪器中看到了汽艇。
   “是他……就是他!”德斯兰戴先生大声说道。
   随后他匆匆忙忙走开,去告诉阿卡托克的母亲这个好消息。
   汽艇离“阿洁莱”号只有三链远。波浪变小了,船身也平稳下来。从阀门喷出的蒸气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机器声,弥漫了整个船身。
   汽艇来到远洋轮的近旁。此时刚刚跑去通知夫人而脸色发白的德斯兰戴先生又出现在甲板上。
   一幅木头横档的绳梯顺着远洋轮一侧从船栏上方放了下来。
   这位旅客正在向汽艇的船长结算船费。可以看出这个人很郑重地做这件事,因为汽艇的船长向他道谢:“谢谢,阁下!”从中透出一种下等人对上等人的态度。
   几秒钟后,这位本故事中的主人公,后面跟着一位提着箱子的仆人,大步攀上绳梯,跳上了甲板。这个人有着一幅欢快的面孔,脸上带着微笑,姿态优雅地站直了身体,向周围的人行礼致敬。
   以后他看到了德斯兰戴先生,后者正准备责备他几句。
   “没事,我还是到了,胖老头!”他大声地说道,并在德斯兰戴先生的肚子上用力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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