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诸子杂家>> 羅隱 Luo Yin   中國 China   晚唐   (833年909年)
兩同書
  《太平兩同書》是羅隱寫的一部道書,共2捲。上捲5篇,文末都附有老子的話;下捲5篇,文末都有孔子的話(現存《愛憎》第10無孔子語,《道藏》本註明“缺文”)。全書宣揚儒道融合,共同治理太平盛世。
  《太平兩同書》的政治哲學思想為個案的分析和研究表明,君主是中國古代傳統政治哲學思想的實踐主體,中國政治哲學家正是圍繞着君主這個政治核心,展開了對國傢制度與政治理念、修身修德與治理國傢、君主與臣下的權力製衡,以及君主欲望與百姓利益之間的衝突與調和的理論問題進行探討,以期使君王成為道德上的“ 聖人”和政治上的“賢主”,使國傢“太平”。
兩同書
  貴賤第一
  
  夫一氣所化,陽尊而陰卑;三纔肇分,天高而地下。龜竜為鱗介之長,麟鳳處羽毛之宗。金玉乃土石之標,芝鬆則卉木之秀。此乃貴賤之理、著之於自然也。龜竜有神靈之別,麟鳳有仁愛之異,金玉有鑒潤之奇,芝鬆有貞秀之姿,是皆性稟殊緻、為衆物之所重也。然則萬物之中唯人為貴,人不自理,必有所尊。亦以明聖之才,而居億兆之上也。是故時之所賢者,則貴之以為君長,纔不應代者,則賤之以為黎庶。然處君長之位非不貴矣,雖莅力有餘而無德可稱,則其貴不足貴也。居黎庶之內非不賤矣,雖貧弱不足而有道可采,則其賤未為賤也。何以言之?昔者殷紂居九五之位,孔丘則魯國之逐臣也;齊景有千駟之饒,伯夷則首陽之餓士也。此非不尊卑道阻、飛伏理殊,然而百代人君競慕丘夷之義,三尺童子羞聞紂景之名。是以貴賤之途,未可以窮達論也。故夫人主所以稱尊者,以其有德也。苟無其德,則何以異於萬物乎。是故明君者,納陛軫慮、旰食興懷,勞十起而無疲,聽八音而受諫。蓋有由矣。且崆峒高臥,黃軒緻順風之請;穎水幽居,帝堯發時雨之讓。夫以鰥夫獨善之操,猶降萬乘之尊,況天子厚載之恩,而為百姓所薄者哉。蓋不患無位,而患德之不修也;不憂其賤,而憂道之不篤也。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苟無其仁,亦何能守位乎!是以古之人君乾乾而夕惕,豈徒為名而已哉。實恐墜聖人之大寶,辱先王之餘慶也。故貴者榮也,非有道而不能居;賤者辱也,雖有力而不能避也。苟以修德,不求其貴,而貴自求之;苟以不仁,欲離其賤,而賤不離之。故昔虞舜處於側陋,非不微矣,而鼎祚肇建,終有揖讓之美;夏桀親禦神器,非不盛矣,而萬姓莫輔,競罹放逐之辱;古公避賤而遷居,豈求其貴也,行未輟策,邑成岐下;鬍亥笑堯禹之陋,豈樂其賤也,死不旋踵,地分灞上。夫以虞舜之微,非有𠔌帛之利以悅於衆也;夏桀之盛,非無戈戟之防以禦於敵也;古公之興,非以一人之力自強於傢國也;鬍亥之滅,非以萬乘之尊願同於黔首也。貴者愈賤,賤者愈貴,求之者不得,得之者不求。豈皇天之有私,惟德佑之而已矣。故老氏曰道尊德貴,是之謂乎!
  
  強弱第二
  
  夫強不自強,因弱以奉強;弱不自弱,因強以禦弱。故弱為強者所伏,強為弱者所宗,上下相製,自然之理也。然則所謂強者,豈壯勇之謂邪?所謂弱者,豈怯懦之謂邪?蓋在乎有德,不在乎多力也。何以言之?夫金者天下之至剛也,水者天下之至柔也,金雖剛矣,折之而不可以續;水雖柔矣,斬之而不可以斷。則水柔能成其剛,金剛不輟其弱也。故晏嬰之侏儒耳,齊國之宰臣;甘羅之童子耳,秦國之良相;僑如大人也,魯人椿其喉矣;長萬壯士也,宋華醢其肉矣。晏嬰身短不過人,此非不懦矣;甘羅年未弱冠,此非不幼矣;僑如大可專車,此非不壯矣;長萬力能抉革,此非不勇矣。然則僑如長萬,智不足以全身;晏嬰甘羅,謀可以製一國。豈非德力有異、強弱不同者歟。由是乾以健剛,終有亢極之悔;謙以卑下,能成光大之尊,則其緻也。然夫所謂德者何?唯慈唯仁矣;所謂力者何?且暴且武耳。苟以仁慈,則天地所不違、鬼神將來捨,而況於邇乎?苟以暴武,則九族所離心、六親所側目,而況於遠乎?是故德者兆庶之所賴也,力者一夫之所恃也。矜一夫之用,故不可得其強;乘兆庶之恩,故不可得其弱。是以紂能索鐵,天下懼之如虎狼;堯不勝衣,天下親之如父母。然虎狼雖使人懼之,豈言虎狼強於人耶;父母能令子親之,豈可言父母弱於子耶?則強弱之理固亦明矣。是以古之明君,道濟天下,知衆心不可以力製,大名不可以暴成,故盛德以自修,柔仁以禦下,用能不言而信,洽垂拱以化行,將乃八極歸誠、四方重譯,豈徒一邦從服,百姓與能而已哉!嗟乎,古之暴君,驕酷天下,捨德而任力,忘已而責人,壯可行舟,不能自製其嗜欲;材堪舉鼎,不足自全其性靈。至今社稷為墟、宗廟無主,永為後代所笑,豈獨當時之弱乎,悲夫!老氏曰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其是之謂乎!
  
  損益第三
  
  夫萬姓所賴,在乎一人。一人所安,資乎萬姓。則萬姓為天下之足,一人為天下之首也。然則萬姓衆矣,不能免塗炭之禍;一人尊矣,不能逃放戳之辱。豈失之於足,實在於元首也。夫以水動萍移,風行草偃,處唐虞之代,則比屋可封;居桀紂之朝,則比屋可戮。夫天下者,豈賢於彼而愚於此,易於上而難於下哉。蓋人君有所損益也。然則益莫大於主儉,損莫大於君奢。奢儉之間,乃損益之本也。且夫日月者天下之至明也,然猶有不及之處爾。其儉主之理則天下無為,天下無為則萬姓受其賜,其於日月亦已大矣。豺狼者天下之至害也,然猶有不傷之所爾,其奢君之理則天下多事,天下多事則萬姓受其毒,其於豺狼亦已甚矣。是故古先聖君務修儉德,上階茅宇,綈衣粗裘,捨難得之貨,掊無用之器,薄賦斂、省徭役,損一人之愛好,益萬人之性命。故得天下歡娛,各悅其生矣。古先暴主志在奢淫,瑤臺象床,錦衣玉食,購難得之貨,斫無用之器,厚賦斂、煩徭役,益一人之愛好,損萬人之性命。故使天下睏窮,不畏其死矣。夫死且不畏,豈可畏其亂乎?生且是憂,豈不悅其安乎?故人安者,天子所以得其安也;人亂者,天子所以罹其亂也。人主欲其己安,而不念其人安,恐其人亂,而不思其己亂,此不可謂其智也。且夫剖度搯口,不足謂其美也;溫踵動心,不足謂其勞也。夫心口所以存者,為其踵腹也。腹之且剖,豈異口之剖耶;踵之且溫,豈異心之溫也。故人主所以稱至尊者,徒以有其人也。人且共益,則君孰與其損哉;人且共損,則君孰與其益哉。是故損己以益物者,物既益矣,而物亦益之。堯舜所以成其上聖,剋保耆頤之壽也;益已以損物者,物既損矣,而物亦損之。癸辛所以陷其下愚,自取誅逐之敗也。是則彼之自損者,豈非自益之道歟。此之自益者,豈非自損之道歟。損益之途固爾明矣。嗟夫,性命者至重之理也,愛好者不急之事也。今我捨一身之不急,濟萬姓之至重,不言所利,廣遂生成,永居南嶽之安,常有北辰之政,則普天率土,孰為我損乎!夫以嗜欲無厭,貪求莫止,士饑糟糗,犬馬餘其粟肉;人衣皮毛,土木榮其錦罽,崇虛喪實,捨利取危,枳棘生於梗途,鯨鯢遊於沸海,則九州四域,孰為益乎!故老氏曰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其是之謂歟!
  
  敬慢第四
  
  遠古之代,人心混沌,不殊於草木,取類於羽毛,後代聖人乃導之以禮樂、教之以仁義,然後君臣貴賤之製坦然有章矣。然則禮之所先,莫大乎敬;禮之所弊,莫甚於慢。故以敬事天則神降,以敬理國則人和,以慢事天則神欺,以慢理國則人殆。下之不敬則不足以奉君,上之不敬則不足以禦臣,是以地中有山,大易發謙;尊之旨海下於水,老氏著𠔌王之喻;相鼠有體,風詩刺其失儀;飛鳥能言,古人記其無禮。則敬慢之間美惡殊緻,是故明主之於天下也,設壇授將,側席求賢,賁束帛於丘園,降安車於途巷,故得真竜就位、振鷺來庭,天下榮之,願從其化也。昧主之於天下也,披裳接士、露發朝人,視賢良若草芥,比黎庶為豕畜,是以白駒投𠔌、飛鴻逝雲,天下惡之,願逃其恥也。然夫敬人者不必自賤,蓋欲用其人也;慢人者不必增貴,適足怨其人也。何以言之?昔文侯軾幹木之閭,昭王築郭隗之館,故得群才必至、駿足攸歸,何則,以敬之所致也。齊桓有葵丘之驕,漢祖輕過趙之駡,故有諸侯不附,大臣構迍,何則,以慢之所致也。然夫嚮之所敬者,豈徒敬人而已哉。蓋以自敬也。嚮之所慢者,豈徒慢人而已哉,蓋以自慢也。故敬一人則千萬人悅,慢一人則千萬人怨,皆欲知好人之敬,而不知行其所以敬;皆欲知惡人之慢,而不知去其所以慢。此猶南望以求燕,北行以適越,誠有不可得也。且夫人主者天下之表也,行書國策言記史官,有一善若慶雲之浮輝,天下之所欣賀,有一惡若朝日之帶蝕,天下之所傷。嗟不可類於匹夫,不慎其敬慢也。故人問田子方曰:富貴者驕人、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傢,貧賤者行不合道、言不合同,則去之楚越,若脫弊屣。奈何同之,是以虎豹墜𠔌,頓為齏粉;螻蟻隨風,無傷絲發。輕重之理,不同年而語也。故周公,文王之子,握吐為勞;馭者,晏嬰之僕,驕矜自若。豈非君子小人之道,敬慢殊途者乎!夫尺蠖求伸,亦因其屈;鷙鳥將擊,必先以卑。以貴下賤,大得人也。故老氏曰後其身而身先,其是之謂歟!
  
  厚薄第五
  
  夫大德曰生,至貴唯命。故兩臂重於四海,萬物少於一身。雖稟精神於天地、托質氣於父母,然亦因於所養,以遂其天理也。且夫鬆柏者有凌雲之操也,若壅之以糞壤,沃之以鹹流,則不及崇朝,已見其憔悴矣;冰雪者無逾時之堅也,若藏之於陰井,庇之於幽峰,則苟涉盛夏,未聞其消解也。夫鬆柏之性非不貞矣,終以速朽;冰雪之性非不液矣,竟以遐延。此二者豈天使之然哉,果以養之所致也。況夫人者,異乎鬆柏之永矣。養之失其所,則安可以不朽乎?豈徒冰雪之倏忽也!養之得其道,則安可以不延乎!故壽之有長短,由養之有厚薄也。悲夫,飲食男女者,人之大欲存焉。人皆莫不欲其自厚,而不知其厚所以薄也;人皆莫不惡其為薄,而不知薄之所以厚也。何以言之?昔信陵孝惠,為縱長夜之娛、淫酒色之樂,極情肆志,此不自厚也,然卒逢夭折之痛,自殞於泉壠之下,是則為薄亦已甚矣;老氏彭公,修延年之方,遵火食之禁,拘魂製魄,此非不自薄矣,然剋保長久之壽,自緻于云霄之上,是則為厚亦已大矣。夫外物者養生之具也,苟以養,過其度則亦為喪生之源也。是故火之所宜者膏也,木之所宜者水也。今以江湖之水清其尺蘖,斛庾之膏沃其皇燭,則必見壞滅也。故性命之分,誠有限也。嗜欲之心,固無窮也。以有限之性命,逐無窮之嗜欲,亦安可不困苦哉!是以易存飲食之節,禮誡男女之際,蓋有由矣。且夫居九五之尊,此天下之至貴也,有億兆之衆,此天下之至富也,苟以養生之不存,則五藏四支猶非我有,而況身形之外安可有乎。夫美玉投蛙、明珠彈雀,捨所貴而求所賤,人即以為惑矣。今以至尊性命之重,而自輕於嗜欲之下,豈得為不惑乎!是故土能濁河而不能濁海,風能拔樹而不能拔山,嗜欲者適足以亂小人,不足以動君子。故魯仲尼渴而遇盜泉之水,義而不飲;鄭子公則染指以求羹;柳下惠與女子同寢,終不為亂;宋華父則危身以竊色;周公遺酒誥之旨,殷紂瀋湎而致亡;婕妤辭同輦之嫌,姜氏遜滛而無恥。豈非貞濫有異、厚薄不同者歟?夫神大用則竭,形大用則勞,神形俱睏,而求長生者,未之聞也。為人主者,誠能內寶神氣,外損嗜欲,念馳騁之誡,宗頤養之言,永保神仙之壽,常為聖明之主,豈不休哉!故老氏曰外其身而身存,其是之謂乎!
  
  理亂第六
  
  夫傢國之理亂,在乎文武之道也。昔者聖人之造書契以通隱情、剡弓矢以威不伏,二者古今之所存焉。然則文以致理,武以定亂,文雖緻理不必止其亂,武雖定亂不必適其理。故防亂在乎用武,勸理在乎用文。若手足之遞,使舟車之更載也。是以漢祖矜功,陸賈諭以為學;魯公赴會,仲尼請其設備。蓋有由也。然夫文者道之以德,德在乎內誠,不在乎誇飾者也;武者示之以威,威在乎自全,不在乎強名也。苟以強名,則吳雖多利兵,適足彰其敗也;苟以誇飾,則魯雖盡儒服,不足救其弱也。是故始皇築長城修戰伐,勞役不休,人不堪命,遂使陳涉之流,坐乘其弊,禍起於強名也;王莽構靈臺興禮樂,賦斂無度,人不聊生,遂使聖公之徒,行收其利,敗始於虛飾也。故始皇用武於天下也,若陶者之埏器,雖務欲求其大而不知薄者之所以反脆也;王莽用文於天下也,若匠者之斫材,雖志在矜其妙而不知細者之所以速折也。二者皆以理之終以為亂也。此未得其大體也。且夫文者示人有章,必存乎簡易,簡易則易從,將有恥且格;武者示人有備,必在乎恬淡,恬淡則自守,恆以逸而待勞。恆以逸而待勞則攻戰無不利,有恥且格則教化無不行。化行而衆和,戰利而寇息,然後澄之以無事,濡之以至仁,此聖主所以得其理也。然二子不求之於內而索之於外,不撫之以性而縱之以情,煩文以黷下,暴武以睏衆,此不可得意於天下也。雖然,猶有其弊,何者?昔伯益鑿井、燧人鑽木,水火之利於今賴之,然智伯因之以灌趙城,董卓因之以焚漢室,是乃為害亦以甚矣。然則文武者理國之利器也,而盜竊者亦何嘗不以文武之道亂天下乎?故章邯以軍旅而分秦地,田常以仁義而篡齊國。則有理不能無其亂,唯人主之所製也。是故牧馬者先去其害,驅羊者亟鞭其後。後之不鞭羊之所失也,害之不去馬之所亡也。魯不能去三傢之害,國之所叛也;晉不能鞭六卿之後,地之所分也。苟亦不能,則雖有簡易之文,恬淡之武,適足助其亂也。安可得其理乎!故聖人不得文武之道不理,賊臣不得文武之道不亂,非文武有去就之私,蓋人主失其柄也。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禮樂徵伐自天子出,其是之謂乎!
  
  得失第七
  
  夫騊駼騁遠,必以四足之力;鸑鷟翔遐,莫非六翮之用也。是以聖人撫運、明主乘時,亦以杞梓之材,而為股肱之任。然則地有山川,其險可見;天有鼕夏,其時可知。至於凡人之心,杳然無所,素王以之不測,帝堯猶以為難,將欲用之,不無得失也。何以言之?夫君者舟也,臣者水也,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臣能輔君亦能危君,是以三傑用而漢興,六卿強而晉滅。陶朱在而越霸,田氏盛而齊亡。雖任是同,而成敗尤異也。夫人者姦宄無端,真偽匪一,或貌恭而心慢,或言親而行違,或賤廉而貴貪,或貧貞而富黷,或愆大以求變,或位高而自疑,或見利而忘恩,或逃刑而構隙,此則蓍筮不足决、鬼神不能定。且利器者至重也,人心者難知也,以至重之利器假難知之人心,未明真偽之情,徒信毀譽之口,有霍光之才者亦以得矣,有王莽之行者亦以失矣。是故考之於宗親,則管叔周公不無忠僻;驗之於戚屬,則竇嬰呂祿不無正邪。推之於功臣,則王陵黥布不無逆順;論之於故友,則樊噲盧綰不無去留;取以刀筆之能,則若張湯之欺誑;賞以頰舌之用,則厭主父偃之倒行;若智策有餘,則陳平不可獨任;若英謀出衆,則韓信慮其難製。夫天下之至大也,無其人則不可獨守,有其人則又恐為亂,亦何不取其纔而不製其亂也。且夫毛發植於頭也,日以櫛之;爪甲冠於指也,月以鑢之。爪之不鑢,長則不便於使也;發之不櫛,久則彌成於亂也。夫爪甲毛發者近在己躬,本無情識,苟不以理,猶為之難,況於臣下非同體之物,人心有易遷之慮,委之以臧否,隨之以是非,蓋不可以容易也。是故逐長路者必在於駿馬之力,理天下者必求於賢臣之用。然駿馬苟馴,猶不可以無轡也;賢臣雖任,終不可以失權也。故夫御馬者,其轡煩則其馬蹀而不進,其轡縱則其馬驕而好逸,使夫縱不至逸、煩而每進者,唯造父之所能也;夫禦臣者,其權峻則其臣懼而不安,其權寬則其臣慢而好亂,使夫寬而不至亂、峻而能安者,唯聖人之所明也。恐馬之多逸,捨馬而徒行,則長路不可濟也;懼臣之為亂,捨臣而獨任,則天下莫能理也。知馬之可乘而不執其轡,則不能禁其逸也;知臣之可用而不親其權,則不能止其亂也。是故項羽不用範增,是捨馬而徒行;漢帝雖有曹操,是乘馬而無轡。苟欲不敗,其可得乎!故孔子曰唯名與器不可以假於人,其是之謂歟!
  
  真偽第八
  
  夫主上不能獨化也,必資賢輔;物心不為易治也,方俟甄議。使夫小人退野、君子居朝,然後可為得矣。然則善惡相生,是非交蹂,形彰而影附,唇竭而齒寒,苟有其真,不能無其偽也。是以歷代帝王統禦傢國,莫不側身馳心以恭英乂,及所封授則猶是愚小;莫不攘臂切齒以疾姦佞,及所誅逐則謬加賢良,此有識者之所嗟痛也。夫山雞無靈,買之者謂之鳳;野麟嘉瑞,傷之者謂之麕。然麟鳳有圖、麕雞無識,猶復以真為偽、以偽為真,況忠逆之情、靜躁之性,愚靖者類直,智狂者類賢,潔己者不能同人,犯顔者短於忤主。情狀無形象可見,心慮非視聽所知,欲使銀鉛不雜,淄澠殊味,其有得者,亦萬代之一遇也。是以吳用宰嚭,緻戳於子胥;魯退仲尼,委政於季氏;秦誅白起以舉應侯,趙信郭開而殺李牧;卞和獻玉反遇楚刑,北郭吹竽濫食齊祿。若斯之類,寔繁有徒,然則所是不必真,所非不必偽也。故真偽之際有數術焉,不可不察也。何者?夫衆之所譽者不可必謂其善也,衆之所毀者不可必謂其惡也,我之所親者不可必謂其賢也,我之所疏者不可必謂其鄙也。何以明言?昔堯理洪水,伯鯀為衆所舉,而洪水莫除;魏伐中山,樂羊為衆所慢,而中山卒拔;鄧通延夢於漢主,而非傅說之才;屈原見逐於楚王,而無共工之罪。此則衆議不必是,獨見未為得也。是故明主疇咨在位,詳省已慮,先難而後易,考著以究微,使夫登用者不愧其賞,有罪者不逃其責,然後可為當矣。然則良馬驗之於馳驟,則駑駿可分,不藉孫陽之舉也;柔刃徵之於斷割,則利鈍可見,不勞風鬍之談也;苟有難知之人,試之以任事,則真偽自辯,以塞天下之訟也。故先王之用人也,遠使之而觀其忠節,近使之而察其敬勤,令之以謀可識其智慮,煩之以務足見其材能,雜之以居視以貞濫,委之以利詳以貪廉,睏窮要之以仁,危難思之以信,尋其行而探其性,聽其辭而別其情,盡呂尚之八徵,驗臯陶之九德,然後素絲皆染,白壁投泥而不渝;黃葉並凋,青鬆凌霜而獨秀。則偽者去而真者得矣。故孔子曰衆善者必察焉衆惡者必察焉,其是之謂乎!
  
  同異第九
  
  夫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雖虎異𠔌風,虎嘯而𠔌風起;蛇非山霧,蛇踴而山霧興。理所同耳。夫異類殊群,異情同行,雖蛤因雀化,而蛤不與雀遊;鴽自鼠為,而鴽不與鼠匹。理所異耳。然父子兄弟非不親矣,其心未必同;君臣朋友非不疏矣,其心未必異。故瞽叟愚而重華聖,盜蹠貪而柳下廉,劉季睏而紀信焚,伯桃餓而角哀死。亦猶煙灰同出,飛沉自分;膠漆異生,而堅固相守也。然則情性不等、同異難並,大易雖雲同人於門,三爻復雲伏戎於莽,此則於同,不能無異也。故有面同而心不同者,有外異而內不異者,有始同而終異者,有初異而末同者,有彼不同我而我與之同者,有彼不異我而我與之異者。何以明之?昔者陳平面嚮呂後而心歸劉氏,程嬰外逆孫臼而內存趙孤,張耳陳餘始則刎頸之交,終構參商之隙;夷吾小白初有射鈎之怨,末為魚水之歡;田氏懷誑義於齊君,齊君彌信;亞父盡至忠於項羽,項羽益疑。是則同異之心,不可以一二而測也。是故明者徐視而審聽、高居而遠望也。隨時之宜,唯變所適,因其可同而與之同矣,因其可異而與之異矣。故衛青竪耳,漢武委之以軍旅;由餘虜耳,秦穆授之以國政。夫以衛青由餘敵於秦漢,非不疏矣,猶知可同而同之,況於父子兄弟之親,而有可同者乎?且管叔兄耳,姬旦誅之以極刑;石厚子矣,石碏死之以大義也。夫以管叔石厚比於旦碏,非不親矣,猶知可異而異之,況乎君臣朋友之疏,而有可同者乎?故能同異者為福,不能同異者為禍。虞舜能同八元、能異四罪,永垂聖哲之名;殷紂不同三仁、不異二臣,故取敗亡之辱。是則同異之際,不可失其微妙也。故孔子曰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其是之謂歟!
  
  愛憎第十
  
  夫日之明也,無幽不燭,蓋之以重雲,則光輝莫睹;水之鑒也,有來而斯應,混之以糝土,則影像俱滅。夫以水日之明鑒,失其常然者,豈不以雲上之異移其性乎?是則人有神智之察,非不靈矣,徒以內存愛尚之情,外挾憎忿之事,則是非得失不能不惑焉。何以明之?昔重華孝矣,瞽叟病之,親行不義;寤生賢矣,武薑惡之,自構其亂;鶴乃賤矣,衛君重之,載以華軒;馬則微矣,楚王好之,衣以文綉。夫以骨肉相親固無聞矣,而猶憎之;禽獸類別誠於分矣,而猶愛之。況乎明君信臣,不如父母之信子邪?士媚於主,巧於鶴馬之媚人,而無愛憎之迷者,蓋亦寡矣。是故汲黯袁盎,以忠諫而屢出;籍孺韓嫣,以侫倖而益重;孫通諛言而受賞,賈誼切直而見疏。甚矣哉,愛憎之惑人也如此!若夫忠臣之事君也,面諍君之惡,方欲成君之美,而君反以為憎己也;佞人之事主也,面諛主之善,方反長主之過,而主反以為愛己也。殊不知聞惡而遷善,永為有道之君;悅善而忘惡,長為不義之主。是則緻君於有道者,豈得不為大愛乎?陷主於不義者,豈得不為大憎乎?而主不原忠諂之情,輕肆嚮背之志,以為愛己者己亦愛之,則寵光加於三族;以為憎己者已亦憎之,則夷滅被於五宗。遂使剖心刎頸之誠棄而莫用,舐痔吮癰之類擢以殊級。且夫賞以勸善,名以爵賢,使天下不肖者、有名無功者受賞,則何以勸天下乎?法以禁非,刑以懲惡,使夫懷忠者、坐法行直者遇刑,則何以禁天下乎?是以漢憎雍齒,張良以為可封;隋寵少師,伯比以為可伐。何則?有功者害,適為不祥;無德是親,
  
  自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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