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旅游天下>> 言情>> 王朔 Wang Shuo   中国 China   现代中国   (1958年1月8日)
空中小姐
  由于种种原因,很长时间没有读书了(借口),人也能感受到浮躁之气,更何况在北京这种繁华都市的渲染下,空虚的生活真是无聊透了,里里外外的转悠,有时候可以几天不下楼,电视里的东西越来越假,也不想在电脑前浪费时间,于是手里又开始有了书。
  
  就记得那两句“土坷拉拿油一炸也香脆可口!”/“少干活多挣钱,不干活也挣钱!”多少年过去了,总是忘不了!
  
  《王朔自选集》2004年9月第一版,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记得这本书是在机场买的,那时候还在国外读书,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总是有书相伴才最能打发时间。如今重拾这本书,多少有点温故而知新意味,回忆起当时读《空中小姐》的时候和现在的看法至少有一点是一致的,王朔也曾清纯过(非贬义)。简洁的叙述并不抽象,与其说是一篇小说,倒不如说是回忆录(王朔(1958—)北京人。1976年中学毕业后,曾先后在海军北海舰队服役、在北京医药公司工作。),文中也有提及其中在第十一章节,他与王眉有段对话:
  
  这星期,阿眉几乎天天飞北京,因为这星期排班的分队长是她干姐姐。
  
    除了照例很多吃的外,她又给我带了几本书。小心看着我的脸色说:
  
    “我也不知道你看过这几本书没有,我觉得挺好看的。”
  
    我翻了翻,说:“这几本书我都背得出来了。”
  
    她叹口气,怪没劲地把书装回自己包里。
  
    我不忍看她失望。第二天在公共汽车上,我骗她:
  
    “我打算写书啦。”
  
    她眼里立时放出光来(多么势力)。
  
    “我考虑来考虑去,走这条道比较便宜。描写水兵生活的嘛,基本还是空白。”
  
    她的眼睛几乎是充满柔情了。
  
    “现在关键是缺一个把整个故事串起来的线索。嗯,很伤脑筋。”
  
    我好象一个真正作家那样装出副呆呆痴想的傻相。可是,老天,她温柔的不正常啊。
  
    “姑娘,您抓的是我的手。”
  
    站在我身旁的一个老头一边从扶手上抽回自己枯瘦的手,一边歉意地对阿眉说。
  
    阿眉羞红了脸。
  
    她干吗那么当真呀!
  
  书确实写出来了,只是描写一个退了伍的海军战士的种种。简单的斗嘴,人物刻画得极为之生动,有些让人神往的单纯。今年情人节的时候,在华贸LiZ 吃饭,正好碰到王朔与冯小刚一干人等吃饭,还是那样短发,随意,正色(表情)。
  
  让大家了解一下当时发表的情况
  
  ■经典作品:王朔的成名小说《空中小姐》
  
    ■出版时间:1984年
  
    ■作品意义:奠定了王朔在文学上、文坛上的生存空间
  
    ■自述人物:汪兆骞,当时为著名文学刊物
  
    《当代》的编辑,现为《当代》副主编
  
    其实应由老龙(龙世辉)来回忆王朔的这部成名作《空中小姐》,他当时是编辑部的负责人之一,也是这部小说的编辑。
  
  
  
  可惜老龙已过世了。我当时只是编发这部小说的一个直接旁观者。后来我和王朔熟了,在我们杂志上编发了他的一些作品。
  
    我记得王朔第一次来编辑部,大约是在1983年的夏天。我们屋里四五个编辑,都在忙着,也没什么人注意他进来。印象中他穿着短裤、圆领衫,平头,不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也没事先来个电话,就那么拿着稿子来了。来了以后说的话也不多,大概意思是写了篇小说,请各位看看,然后就走了。他人看起来文静,有点儿腼腆,但话又较得体,不死板。那时候文学的地位在社会在还很崇高,这样的文学青年多了,净是自己拿着稿子送上门来的。
  
    当时大家都忙着,没什么人注意他,也没什么人注意他的稿子。几天后,有一次我们几个编辑在一起吃饭,老龙无意中说起,那天那个小伙子送来的东西不错,有点儿新意,看来还有潜力,就是内容太多了,枝蔓过杂,共有六七万字。我们才知道老龙看了王朔的小说。那时我们还记不得他的名字,只记得小说叫《空中小姐》。
  
    我记得他的稿子是写在方格稿纸上的,说实话那字写得不太好看。笔画倒是清楚,没多少连笔,但间架差一些,硬梆梆的,缺少变化。不过改动的地方也不多,挺干净。
  
    两个星期后,老龙把王朔约来谈了一次,说了些修改意见。王朔挺尊重编辑意见,心甘情愿的样子。时间不长,也就半个月上下,王朔就把改过的稿子拿来了,文字压成三万上下。
  
    小说在《当代》1984年第2期发表了。“编者的话”中提到它时,轻描淡写:“王朔的《空中小姐》写一个纯情的飞机女乘务员和一位海军复员战士的恋爱故事,清新可爱,真切感人。”
  
    当时改革开放的时间还不长,我们编辑的作品大多数还是反映农村、工厂生活的。王朔的《空中小姐》反映的是当代城市青年题材的,又是写感情,文字也很清新。这些都引起了我们的好感。
  
    小说于当年发出来后,好评不少。不记得当时王朔能拿到多少稿费,反正标准是每千字不到20元。
  
    第二年,我们又将“当代文学奖”的“新人奖”给了他。
  
    王朔发表小说是在《空中小姐》之前,但这一部无疑是他的成名作,从此奠定了他在文学上、文坛上的生存空间。此后我们《当代》杂志又陆续发表了他的重要作品《浮出海面》、《永失我爱》、《无人喝彩》。后两部是我做他的编辑。我个人认为他在中国文学上的贡献,首要地,是把字儿话变成了一种……一种什么呢?一种新的文学语言。它是口语,但又不简单的是生活口语的翻版,而是经过提炼、加工、再创造。
  
    在写作上王朔非常勤奋,那时期出手很快。那时我们已经很熟了,有一天他一下拿出四部小说,痛快地说:汪爷,你尽管挑。我选中的就是《永》和《无》。
  
    王朔式的调侃在他有的作品中已有所流露,而我选中的这两部还是较为清纯的都市言情小说,这也是有原因的:既要体现王朔的风格,同时又能为我们这份杂志的总体要求所容纳。他的一部长篇我也看了,没敢用,推荐给了别的杂志。后来果然有点儿争议,是那部《千万别把我当人》。
  
    到现在我认识他也有十五六年了,觉得他还是那个老样子,没觉得他名气大了架子也大,见了面,大家还是挺亲热的,有说有笑。有人认为他桀骜不驯、偏激、狂,其实他外在虽很反叛,内心还是较为传统的,用个俗话的比喻,就是“保温瓶”吧,外冷内热。即使他有时文中带刺,嘲笑了别人,但在这之前或在这之内,他一定也嘲笑了自己。
  
  《空中小姐》1984年发表于第2期《当代》,那时候我一岁。
  我认识王眉的时候,她十三岁,我二十岁。那时我正在海军服役,是一条扫雷舰上的三 七炮手。她呢,是个来姥姥家度假的中学生。那年初夏,我们载着海军学校的学员沿漫长海 岸线进行了一次远航。到达北方那个著名良港兼避暑胜地,在港外和一条从南方驶来满载度 假者的白色客轮并行了一段时间。进港时我舰超越了客轮,很接近地擦舷而过。兴奋的旅游 者们纷纷从客舱出来,挤满边舷,向我们挥手呼喊,我们也向他们挥手致意。我站在舵房外 面用望远镜细看那些无忧无虑、神情愉快的男男女女。一个穿猩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我 的视野。她最热情洋溢,又笑又跳又招手,久久吸引住我的视线,直到客轮远远抛在后面。
   这个女孩子给我留下的印象这样鲜明,以致第二天她寻寻觅觅出现在码头,我一眼便认 出了她。我当时正背着手枪站武装更。她一边沿靠着一排排军舰的码头走来,一边驻足入迷 的仰视在桅尖飞翔的海鸥。当她开始细细打量我们军舰,并由于看到白色的舷号而高兴地叫 起来时——她看见了我。
   “叔叔,昨天我看见了这条军舰。”女孩歪着头骄傲地说。
   “我知道。”我向她微笑。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了,在望远镜里。”
   女孩兴奋得眼睛闪着异彩,满脸红晕。她向我透露了她的心头秘密:
   她做梦都想当一名解放军战士。
   “为什么呢?”
   “戴上红领章红帽徽多好看呀。”
   女孩纯朴的理想深深感动了我。那年夏天真是美好的日子。女孩天天来码头上玩,船长 破例批准她上舰。水兵都喜欢她,领她参观我们引以为自豪的军舰,我让她坐进我的三七炮 位里,给她扣上我那沉重的钢盔,告诉她,炮管子虽然不粗,但连续发射起来,火力相当猛 烈。我们海军几次著名的海战,都是以三七炮为主力干的,出过很多英雄炮手。
   “那,叔叔,要是你碰上敌人,你也会成为战斗英雄啦?”
   “那自然。”
   女孩和我的逻辑是简单的,十分有理的。
   一天傍晚,女孩在我们舰吃过饭,回家经过堤上公路。忽然海风大作,波涛汹涌,呼啸 的海浪越过防波堤,漫上了公路,一时,沿堤公路数百米水流如注,泛着泡沫。这在海港是 常见得,女孩却被凶暴的波浪吓坏了,不敢趟水而行。我们在船上远远看到她孤单单、战兢 兢的身影,舰长对我说:“嗨,你去帮帮她。”我跑到堤上,一边冲入水里,一边大声喊: “紧跟我!”女孩笑逐颜开,摹仿着我无畏的姿势,勇敢的踩进水中。我们在水势汹涌的公 路上迅跑着。当踏上干燥的路面时,女孩象对待神人般崇拜地看着我。我那时的确也有些气 度不凡:蓝白色的披肩整个被风兜起,衬着堪称英武的脸,海鸥围着我上下飞旋。恐怕那形 象真有点叫人终身难忘呢……
   后来,暑假结束了,女孩哽咽着回了南方。不久寄来充满孩子式怀念的信。我给她回了 信,鼓励她好好学习,做好准备,将来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来。我们的通信曾经给了她很大 的快乐。她告诉我说,因为有个水兵叔叔给她写信,她在班里还很受羡慕哩。
   五年过去了,我们再没见面。我们没日没夜地在海洋中游弋、巡逻、护航。有一年,我 们曾驶近她所住的那座城市,差一点见上面。风云突变,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我们奉命改 变航向,加入一支在海上紧急编组的特混舰队,开往北部湾,以威遏越南的舰队。那也是我 八年动荡的海上生活行将结束时闪耀的最后一道光辉。我本来期待建立功勋,可是我们没捞 到仗打。回到基地,我们舰近了坞。不久,一批受过充分现代化训练的海校毕业生接替了那 些从水兵爬上来的、年岁偏大的军官们的职务。我们这些老兵也被一批批更年轻、更有文化 的新兵取代。我复员了。
   回到北京家里,脱下紧身束腰的军装,换上松弛的老百姓的衣服,我几乎手足无措了。 走到街上,看到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愈发熙攘的车辆人群,我感到一种生活正在向前冲去 的头昏目眩。我去看了几个同学,他们有的正在念大学,有的已成为工作单位的骨干,曾经 和我要过好的一个女同学已成了别人的妻子。换句话说,他们都有着自己正确的生活轨道, 并都在努力地向前,坚定不移而且乐观。当年我们是作为最优秀的青年被送入部队的,如今 却成了生活的迟到者,二十五岁重又象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费力地迈向社会的大门。在部 队学到的知识、技能,积蓄的经验,一时派不上用场。我到“安置办公室”看了看国家提供 的工作:工厂熟练工人,商店营业员,公共汽车售票员。我们这些各兵种下来的水兵、炮 兵、坦克兵、通信兵和步兵都在新职业面前感到无所适从。一些人实在难以适应自己突变的 身分,便去招募武装的报名处领了登记表。我的几个战友也干了,他们劝我也去, 我没答应。干不动了怎么办?难道再重新开始吗?我要选择好一个终身职业,不再更换。我 这个人很难适应新的环境,一向很难。我过于倾注于第一个占据我心灵的事业,一旦失去, 简直就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从高处、从自由自在的境地坠下来。
   我很傍徨,很茫然,没人可以商量。父母很关心我,我却不能象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向他 们倾诉,靠他们称腰。他们没变,是我不愿意。我虽然外貌没大变,可八年的风吹浪打,已 经使我有了一副男子汉的硬心肠,得是个自己料理自己的男子汉。我实在受不了吃吃睡睡的 闲居日子,就用复员时部队给的一笔钱去各地周游。我到处登山临水,不停地往南走。到了 最南方的大都市,已是疲惫不堪,囊中羞涩,尝够了孤独的滋味。
   王眉就在这个城市的锦云民用机场。她最后一封信告诉我,她高中毕业,当了空中小 姐。
  我没认出她,她一直走到我身边我也没认出来。
   我在候机室往乘务队打电话,她的同事告诉我,她飞去北京,下午三点回来。并问我是 她爸爸还是她姐夫,我说都不是。放下电话,我在二楼捡了个视界开阔的座位,一边吸烟, 一边看楼下候机室形形色色的人群和玻璃墙外面停机坪上滑动、起降的飞机;看那些银光闪 闪的飞机,象一柄柄有利的投枪,直刺蔚蓝色的、一碧如洗的天空。候机楼高大敞亮,窗外 阳光灿烂。当一位体态轻盈的空中小姐穿过川流的人群,带着晴朗的高空气息向我走来时, 尽管我定睛凝视,除了只看到道道阳光在她美丽的脸上流溢;看到她通体耀眼的天蓝色 ——我几乎什么也没看到。
   “你不认识我了?”
   “我真的不认识了,但我知道是你。”
   “那我是变丑,还是变美了?”
   “别逼着我夸你。”
   她在我身旁坐下。我依然凝视着她,她也紧盯着我。
   “我没能象你所希望的那样,当海军。”
   “没什么。”我说,“你瞧,我自己也不是了。”
   “真的,我远远一眼就认出你的脸,可我还是犹豫了一下。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你不穿水 兵服是什么样?是个这个样!”
   “我也想象不出,所以常照镜子。”
   “走吧。”
   “干吗?”
   “我给你安顿个地方,然后……去找你。”
   “好好聊聊?”
   “嗯,这地方太吵,太显眼。”
   “你是说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地方?”
   “嗯。”
   我们双双站起身,我仍不住地端详她。
   “干吗老看我?”
   “我在想,有没有搞错。”
   真的,真叫人难以置信,她长大了,而我没长老。
   王眉把我领到招待所,给我吃给我喝,还洗了个舒畅的热水澡。晚餐我吃掉一大盘子烧 肉芥蓝菜,然后把香蕉直塞到嗓子眼那儿才罢手。我感到自己象个少爷。
   “跟你说,我真想吃成个大胖子。”
   饭后说是好好聊聊,实际上是名副其实的胡扯。王眉带了她的一个名叫张欣的女伴,光 笑不说话,频频偷偷瞧我。她们俩勾肩搭背坐在我对面,不时会意相互一笑。我搞不清王眉 什么动机,掩人耳目还是不忍抛下好朋友一个人在宿舍?或是……
   她问起我们舰其他人的情况,真真扫了我的兴。我告诉她,都复员了。我不想谈过去, 穷途末路的人才对过去恋恋不已。可不谈过去就没的说。她们告辞,美其名曰让我早点休 息。我一怒之下决定,明天回家。不料王眉又一个人转回来,告诉我一句话,当着张欣的面 没好意思说。
   “我那年到你们舰上玩的时候,有个最大愿望你猜是什么?”
   “变成男孩。”
   “还当我的女孩,但和你长的一样大。”
   “这办不到。”我笑着说,“你长我也长。”
   “不对,你长不了个儿啦。”
   我改主意了,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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