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医秋先生

[吟啸徐行]

蛇医秋先生

写下这个题目，我感到很为难。不写吧，我觉得对不起冥冥之中秋先生曾经给我的救助；写吧，三十年过去，那些模糊的印象，破碎的记忆，恐怕难以拼凑出一篇完整的文章。倘若有失，岂不玷污了秋先生一世的清明。但我还是不胜良心的驱驰，从破碎的记忆入手，开始捕捉秋先生的风影。

依稀记得，秋先生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娇小的身躯，穿一件青灰的长衫，手中一枝竹杖，雕龙绘凤。他面颊清癯，眉清目秀，一双老眼，非但不昏花，反而射出深邃的亮光。他的下颌有长长的胡须，多呈灰白色，风吹过来，像一匹历经风霜的丝绸。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的亮顶。

传说秋先生十分聪颖，是十里八乡最年少的秀才。正当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举子，然后得官得进时，科举考试废除了。他的梦，整个秋家的梦破灭了。满腹经纶的秋先生，落魄了很久，后拜一个当地老中医，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
每天采药，熬药，抓药，送药。他爬遍了大山的每一处坡崖，每一处涧谷，也跑遍了十里八乡的每一户人家。从年少跑到而立，跑到不惑，跑到知天命，跑到花甲。待我出生，长成翩翩少年，秋先生早已年华向老，端坐在耳顺的黄昏了。

那时，他炼成了一种药膏，无论毒蛇咬，毒虫叮，还是身上长出各种莫名毒疮，一律药到病除。整个过程，也就是一摸，一扎，一烤，一贴而已。我先是听闻，后来终于有机会亲眼所见，也亲身体验到那药膏的神奇功效了。

不过秋先生看病有一个习惯，从不言药钱，你自己视病情和财力，愿给多少全凭自愿。他有一个黑色的钱袋，看完病你自己往黑袋里塞钱，他看也不看。回家后将钱袋丢给家人，从不许家人言钱的数目，否则他会大发雷霆。久而久之，已成定例，家喻户晓，人们也照章办事。

在乡下，初夏时节，人们赤足劳作，常被毒蛇咬伤。我的堂姐曾遇到过一回，从山上回到家时，已两眼发黑，情形十分危急。大伯赶紧将秋先生请到家中。胡须飘飘的秋先生坐在竹凳上，让堂姐将脚架起，他用力划破伤口，剔除断牙，掏出长针，一边扎一边吮一边用清水冲洗，如此三番，方掏出一张黑色药膏，在煤油灯上烤至熔化，贴在伤口上。大妈端来一盆清水，让秋先生洗手擦汗，再端上一碗鸡蛋面，算作酬劳的点心。吃罢面，秋先生谢过起身，大伯将钱塞进那黑口袋，秋先生反复叮嘱几句，又留下一张药膏，拍拍长衫，跨出家门。堂姐肿得发亮的腿，一天天消肿，不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秋先生到我们村行医，还有一次，但是在深夜里进行的。那时，我本家爷爷在某公社当书记，当时叫革委会主任。一天晚上，他儿子用网赶鱼，不知被什么蛇咬伤。本家奶奶连夜差人将秋先生请到家中，看完之后，秋先生再三嘱咐，不可将脚架到高处，扎紧的带子松一下后，要再扎紧。可本家奶奶心慈，见儿子疼痛呻吟，就将儿子脚垫高，扎紧的带略松了些。儿子感到舒服，叫喊渐渐低下来，慢慢睡着了。天亮时，她发现儿子昏睡不醒，赶紧叫人将儿子送到医院，但毒气归心，已无力回天。从来秋先生看蛇伤都百拿百准，这回例外，使他的名声受损。知情的人，自然不会怪罪；而不知内情的人，却有了动摇和怀疑。秋先生为此很是气恼。

我们村还有一种谣传，说这是报应。因为在前两个月，我的这位堂叔，车水时曾捕到一条大蛇，他拔掉蛇的牙齿，拎在手中，蛇缠在他的手臂上，满村玩耍。后来他将蛇剖杀，宽宽的蛇皮贴在墙上晾晒。每回走过时，我都头皮发麻，浑身悚然。这种风言，传扬出去，也帮秋先生恢复着被玷污的名声。

那时，每到夏天，我喉结两边都会长几个硬硬的肿块，用手摸一滑一滑的。老人说是老鼠疮，若是长穿了，人就没命了。说得我悚然，母亲也十分害怕，赶紧催父亲领我去找秋先生。秋先生在我下巴摸几下，笑吟吟地说，没事没事，然后拿出黑色药膏，在灯上烤化，给我贴一张，再送我一张，父亲塞钱之后，领我回家。两张膏药贴完，早已痊愈，此后一直没有复发过。后来我从医书上得知这叫淋巴结肿大，是身体里炎症所致，并没有村中老人说得那么恐怖。但在那缺医少药的年代，秋先生两张药膏，没有给我疼，没有给我苦，就治好了我的老鼠疮，回想起来，颇让人感激。

秋先生有一个儿子，对父亲如此行医没有兴趣，对秋先生采百草、捉百虫，慢慢熬制那黑色药膏，更是不胜其烦。秋先生虽然教诲过，也骂过，但儿子到底学艺不精，勉强会一招两招。待秋先生溘然长逝，他秋家行医的名声，渐渐衰落，终于门庭冷落，那黑色的药膏虽在，但未得真传，功效未见神奇，也渐渐被人们淡忘了。

但秋先生清癯的面影，如一剂永恒的药膏，还贴在我记忆的深处，微微灼热，撕之不去。

二00六年六月十四日于天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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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荷梦]

未有好的传人，衰落了真可惜啊！

[杏林老朽]

文章拜读，颇有收获，好文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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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

[钓月]

但秋先生清癯的面影，如一剂永恒的药膏，还贴在我记忆的深处，微微灼热，撕之不去。

传奇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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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钓那只太阳,却钓了一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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