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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枫 首页 -> 小说故事 发表新帖   回复帖子
冤 家
尚痴
童生


注册时间: 2008-01-19
帖子: 64
来自: 中国,辽宁
尚痴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8-01-28 03:38:42    发表主题: 冤 家 引用并回复

         《冤 家 》


不久春天就来了。
先是杏花开了,粉嘟嘟的红遍了一山又一山。接着山坡全发了绿,村庄里的树木也抽芽了。一场新雨洗过,红红绿绿的小山村,一片片浓翠欲滴,闲适宁静。
这个小山村,掩藏在大山的皱褶里,东西两面的山坡脸上,参差不整地住着三十几户人家,沟底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季节河。山坡上,零零散散的耕地,像这山沟里人身上穿着的带补丁的破棉袄。村庄三十多里以外,才见着一条公路。
这深山里,许多年里,深藏着许多秘密。许多故事。
高家的蓝花儿才十三四岁的时候,人们就说,这女娃儿,是这深山里的一只好看的鸟儿。
蓝花儿初一刚念半年,她爹娘因日子过的挺紧巴,为功蓝花儿小弟和小妹读书,就不让她上学了。蓝花儿哭着抹着地闹,有几次,蓝花儿连早饭都不吃,就偷着跑去上学了。有一天,蓝花爹把她的书包给丢进了灶膛里烧成了灰,蓝花儿哭成了泪人儿,书是念不成了。
春天种地的时候,蓝花儿跟在老牛犁杖后边踩格子,见河东老李家的柱子背着书包,正走在上学的路上,柱子家比蓝花家还困难,人家还在上学.蓝花儿这样不服气地想着,眼角就湿湿的,鼻子酸酸的,就像丢了魂儿似的,脚下的沟儿坎儿跌跌绊绊。
没几天,柱子也不上学了。柱子家住在河东,蓝花儿住河西边。这年,柱子才十六岁,比蓝花儿大一岁。白天,柱子跟他娘下地干农活,他爹得痨病瘫在炕上已经七八年了。天一黑下来,柱子和他爹娘围着一盆稀粥,就着咸菜疙瘩,喝得呼隆山响。然后,嘴巴一抹,就坐在他家门前那棵皂角树下吹笛子。
黑坳坳的大山,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柱子的笛声被夜风送出很远.
都夜里12点了,蓝花儿还趴在窗台上,两手托着腮,一边听柱子的笛声,一边数远方天幕上那一颗颗清亮的星子。时而,蓝花儿被柱子的笛声牵着,就古怪地想出一些稀奇古怪、不着边儿的事儿来。脸就羞红,燥燥地发热。
夜风,轻拂着蓝花儿的脸。
柱子会吹三百多支曲子,在省城青少年乐器大赛中还捧回过奖杯呢!柱子吹笛子给学校争了光彩,免去了他的学杂费,才勉强读到初一.柱子爹是个痨病腔子,瘦得跟影人儿似的,瘫在炕上己经七八年了.他家地里的农活全是柱子娘干,他娘家里家外忙乎,也造一身病,天天靠吃药片硬撑着过这份日子.现在柱子长大了,他爹就不让他念书,在家帮他娘干农活.
春种忙完了。蓝花儿就上大山里去刨药。
山里野生的黄芹、芝母、红根、元珠、远志……好多着呢,蓝花儿把一片一片的山,刨的到处都窟窿巴眼的。
有几次蓝花儿在大山里刨药,听见柱子的笛声从对面一座最高的山顶上飘过来.柱子的笛声一响,一架大山里的鸟儿都飞来听,风声好像都凝固了,大山静得连松树上落下的针叶都听得见。
饿了,蓝花儿就掏出从家里带来的黄亮亮的玉米饼子啃。喝了,就到山谷里找一汪泉水,跪在那儿咕噜咕噜地喝个饱。然后又去刨药。
把袋子装满了,太阳就落山了。晚霞火烧似的红了半边天。下山时,远远望去,小山村里,那一缕缕炊烟也摇晃着升起来了。
蓝花儿扛着一袋子山药走进家门的时候,她娘的目光,离老远就接了过来。只是蓝花娘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躲闪。蓝花儿就故意撒娇地喊“妈!我肚子却快饿扁了。”
蓝花娘的脸上就浮上一丝笑容。但那浅浅的笑容里,又分明有一种不自然,似乎欠着女儿什么。
其实,蓝花儿上山里刨药时,坐在山头上,也没少盘算过,等卖药攒足了钱,她就出去打两年工,挣足了钱,就回家接着念书。要不就在城里学点啥手艺,反正不能在这大山沟里蹲一辈子,那能有啥出息?

二 
 
可是,好梦还没开头儿,蓝花儿姥姥家的一个远方亲戚,蹬门提媒来了,要把蓝花儿介绍给县城里,一个大她十六岁、是个连钱都不会数的残废人,说这小子他老子是县银行主任,保蓝花儿进门坎儿就当家,一辈子不愁吃穿。蓝花娘必是过苦日子过怕了,就被媒人说动了心。
蓝花儿急的几天没吃饭,眼睛都哭红肿了,死活不应。蓝花娘就跟女儿说“找啥样小伙儿能咋地?也不能当饭吃!”,
蓝花娘是山外边一个小镇上的人。是因了一点什么缘故才嫁到这深山沟里的。据说,蓝花娘对山外边仍没死心。可现今,她却是个很实际的人了。这个家,蓝花娘也是说一不二的人,谁敢违拗?蓝花娘一个电话,就把在黑龙江煤窑干活的丈夫追了回来。
蓝花爹,是个什么事儿也担当不起的人,屁大点事儿也得看看蓝花娘的脸色。这个家的大事小情,家里家外的事儿,都蓝花娘一个人拿捏着。蓝花娘话很少,但她说过的话,蓝花爹连回嘴的份儿都没有。蓝花娘咳一声,就如天上的响雷,都能把他吓一哆嗦。回到家里,蓝花爹对这门亲事,都没用脑瓜子去想,就帮蓝花娘张罗定亲的事儿。
吃订亲饭的先一天,媒人来了,说男方在县政府宾馆按排了80张桌酒席,亲朋好友的请贴也都下了,明天早8点来两台轿车接。
蓝花儿趴到炕上哭了一整天。晚上她趁爹娘都脱衣睡觉这功夫,抱起卤水坛子,咕都咕都地喝下两大口,被她娘把卤水坛子抢掉在地上,摔碎了。
蓝花家聚一屋人。乡邻们七手八脚地,把蓝花儿抬进了医院。当天,接连就有几个初中的同学和老师,到医院来看她。蓝花儿睁开疲惫的眼睛,不敢正眼瞧同学和老师,眼神儿直往墙角处躲闪,总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觉着自己没脸见人了,她心里就打了个结。蓝花儿的老师劝她往开处想,别做傻事,人生的道还好长呢。
蓝花儿用绝望的目光送走同学和老师,浑身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在死亡的泥谭里挣扎着。望着空中悬挂着的滴溜瓶子,药液一滴一滴地渗入她的血管里,他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儿,在脑瓜子里前前后后地翻腾了一遍,有那么一种哭不出来的心痛,好像有一柄柄尖利的刀子,横七竖八地插进了她的心口窝上。她的脑瓜里,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混乱过。但混沌中,蓝花儿似乎看见一柄粗燥的钝刀,清晰地捅在了她心窝的最深处。她体内玫瑰色的血,在汪汪地淌……
蓝花儿出院后,这门亲事自然也就黄了。
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早晨,柱子扛着行李卷儿,外出打工挣钱去了。蓝花儿心里象长草一样,可她娘不让她外出打工去,怕女孩子家到外面被人欺负。
深秋,蓝花儿跟娘在山坡地里收拾庄稼,湛蓝的天空上一行行大雁嘎嘎叫着往南飞去,蓝花儿站在山坡地里眼睛酸酸地朝山口外边张望。
到年根儿了,柱子把钱给家里的爹娘捎回来,人却没回来。柱子娘用儿子挣回来的钱,堵他爹治病欠下的穷窟窿还没填平。第二年柱子又是把钱给捎回来了,人还没回来。到第三年腊月底,柱子连钱带人都没有音信了。村里人都猜测柱子可能出事了,人是不是还活着都没准儿了,说不定,贼人盯住了他打工挣钱的口袋,被人给“灭”了。还有人说,柱子争气赌气地出去挣钱,都急昏了头,啥法子不想?说不准,是在外面犯了事儿,进大狱了。也有好心人给柱子的爹娘宽心,说柱子可能在外面找媳妇了,说不定哪天,柱子就把媳妇给领回家来了。
这年秋天的某一天,夜色沉底,接着连绵的秋雨,下个没完没了。天还没亮呢,庄东头,柱子娘一阵凄厉的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小山村。
柱子爹过世了。
村庄里家族、亲戚和乡邻们,帮着把柱子爹草草地埋了。第二年春天,柱子娘的两只眼睛愁瞎了。政府把柱子娘收进了养老院。
半年后,霜降那天,柱子娘也撵柱子他爹去了。
一点儿音信都没有的柱子,把脖子窝在衣领里面走进村口时,已是他父母都过世两年后的冬天了。溜沟的风,吹得人心里阵阵发冷。
柱子耷拉着脑袋,还没走进家门口儿,就有人告诉柱子,说他爹娘都不在世了。柱子发了疯似地,转身跑到他爹娘的坟上,打着滚儿好一场大哭。哭得天昏地暗。
柱子从他爹娘的坟上转回来,两条腿软的直打弯儿。
当柱子推开他家那已经散落架子的柴门时,院子里已经荒芜的进不去了。柱子扒开一人高的荒草,站在这个自个儿的家的屋檐下,门上挂着的那把锁,曾经是那么的熟悉,亲切。此刻,这把锁,已经绣的打不开了。柱子眼窝里的泪水,就如雨天屋檐下的滴水,成串儿往下淌。
柱子的爹娘这辈子只生下两个孩子。柱子上边还有个姐,六零年闹灾荒时生生饿死,扔在烂石岗上了。柱子记起了他小的时候,有一天,太阳还没落山呢,他娘就关门捂被子要睡觉。柱子哭着喊着不让他娘关门,说还没吃晚饭呢!娘就回屋用被子捂住脸,嘴死死地咬住被边儿,硬是没哭出声儿来。
夜里,柱子自个儿躺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家的土炕上,想着他娘把他生下来后他记得的这些事儿,就觉着自个儿命苦.他茫然地望着屋顶,屋顶己坍塌出一个粥盆大的窟窿眼儿,天幕上孤寒的星星,从那窟窿眼儿探下来,朝柱子眨着鬼眼儿。寒风也凑热闹,不停地往屋里灌,吹得柱子心里透骨地凉。
第二天,柱子把他娘生前盖过的被子,捂在了坍塌透风的屋顶上,抵挡风寒。
之后的日子里,柱子像变了个人儿似的。见人没有话,脸上没有笑容,也很少走出自家的大门。深夜里,柱子的笛声,把熟睡中的人们惊醒。有的趴在热被窝里,有的披衣坐起,卷上一根老汉烟,顺着这笛声,发出几声叹息.
接着,过年的爆竹声,劈哩叭啦地响起来了。冷嗖嗖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硫磺的气味儿。
一蹴溜,年又跑了。柱子扛着行李卷儿走出了山口。



那一年春天,桃花开得特别热闹。
一场雨雪,把花儿落败了,花瓣儿化成春泥,溶入了这疾薄的土地。
那天,蓝花儿含着眼泪给她娘跪下了,说她怀了河东陈家石头的孩子了。
蓝花娘一听,脑瓜发炸,眼神儿都伸直了,愣着,说啥也不相信,女儿会做出这种事儿来。蓝花娘狐疑地盯着自己的女儿,那眼神像两柄尖利的刀子要把蓝花儿的肚皮豁开,想看看女儿的肚里,到底是不是怀了石头的孩子。
后来,见蓝花儿饭前饭后直呕吐,才后悔没把女儿看好。蓝花儿娘自己偷偷地哭了一鼻子又一鼻子,把肠子都悔清了。蓝花儿长得又水灵又俊俏,年纪不大,比谁的心眼都怪。在山前山后十里八村的姑娘堆里,也是数得上的。是女儿昏了头还是犯傻,咋就跟石头这个木头疙瘩怀上了孩子?
河东陈家石头,长的土行孙似的小个子,顶个山药蛋似的脑袋,走路两条腿直撂败,说话能把人倔出八里地以外去,就干点死活那点够当。
当娘的思前想后,真的为女儿感到屈的慌,就凭女儿那副模样和心数儿,不登个高门槛儿,咋也挑个精神、利峥的小伙子,蓝花娘心里横竖咋也转不过这弯儿来。
过几天,蓝花娘翻了七八道山梁,来到三十多里以外的村庄,找一个算命先生给女儿算了一卦,说蓝花儿的婆家出不了庄,也就河东河西。这孩子命不好,一辈子心里有话说不出,苦的荒。还活不到五十岁呢。听算命先生这么一说,蓝花娘心里更不落底儿。回家走时,都不知先迈出哪条腿了。没走出多远,两只脚像坠两片磨盘。
推开家门时,村庄里都上灯了。
这一夜,蓝花娘翻过来倒过去的没睡好觉。天刚亮就起来了,两眼红肿,就下地干活去了。
几天以后,篮花娘又打电话,把在外地干活的蓝花爹追了回来。蓝花娘尽管不甘心,但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蓝花儿去了,要是耗着,蓝花儿丢人现眼事小,她不喝卤水也得去上吊。这就是命?
蓝花儿和石头,不声不响地吃了定亲饭。
两个月以后,蓝花儿就成了石头的过门媳妇。人们禁不住纳闷儿:“蓝花儿咋成了石头的女人了呢?”
蓝花儿嫁到石头家以后,河东河西住着,却很少见蓝花儿回娘家。跟她爹娘也不冷不热的。
来年夏天,蓝花儿生了个女儿,她给女儿起名叫木子。过了三年,蓝花儿又生下个儿子。她给儿子起名叫林子。                              
蓝花儿在家烧火做饭带两个孩子。人又瘦下去许多,脸像一张白纸一样。看过几次医生,都说蓝花儿心里不整齐,心力衰退,气血两亏,她活的就是那股精神头儿。
蓝花儿和石头这两口子,把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红火。家里二亩薄地,都是石头顶着太阳伺候。还养十多头牛。石头每天起早贪黑上山放牛。石头伺候他的那群牛和小白猫大黄狗,比蓝花儿伺候两个孩子还经心。每天赶牛回家后,就先给牛饮水、添草料,然后喂猫、喂狗。吃晚饭时,电视里中央新闻都播完了。              
石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儿。夜里,石头往热炕头上一躺,就鼾声如雷了。
天还不亮,石头就把他那只小白猫揣在怀里,赶着一群牛上山了。那条大黄狗就跟在石头屁股后面。哪一条牛落单了,大黄狗就汪汪叫着,前蹿后跳地给赶牛圈牛。石头就慵懒地侧身躺在山坳里的一片草丛上,那只小白猫温顺地窝在他怀里,跟石头一起享受那和暖的阳光。石头卷一支老旱烟吸着,静静、细细地去分辨大山里,那各种各样鸟的鸣叫声。有时,石头躺在草丛里,打个盹儿。醒来后就割两捆茅柴,砍一根木棍串上,撂在道边上。太阳落山时,大黄狗把牛撵下山,石头就挑起那两捆柴,跟在牛群后边往家走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地过来了。
村子里的人谁也没听见蓝花儿和石头这两口子吵过架,也没见他们生过气。小日子过得不但蹬住底儿了,还有两万多元存款。村子里的老少爷们谁手头紧想跟银行借款,都借石头的折子去抵押,要不就让石头去作担保。小俩口在村子里挺有人缘儿的。
他们的女儿木子和小儿子林子也都上了学堂。蓝花儿给女儿起名儿叫高好,儿子叫高杰,都随蓝花儿姓。村子里的人咸了淡了地扯出许多话把子来.
有人问蓝花儿:“你给两个孩子起名咋都随你姓啊?”
蓝花儿说:“算命先生给算过,这两个孩子跟他爹的命犯克,才随她姓高的”
也有人跟石头半开玩笑地说:“你的闺女、儿子都随他娘姓,许不是蓝花儿从娘家带来的吧?”
石头就说:“从她娘家带来的,也得跟我叫爹,也不能跟你叫爹!”
人们就心满意足他嘎嘎笑成一片。



柱子的爹娘过世后,柱子孤单一人,年年在外打工。每年柱子都回来一次,到他爹娘坟上,给添一层新土。烧几沓纸钱。磕几个响头。落一回泪。就走。
柱子二十七岁那年,在一家私人工厂干活,右胳臂被机器“咬”了去。那个黑心老板把柱子从医院接出来,给他两千块钱,就打发柱子回家了。
柱子回家后,就莳弄他那一亩多薄地。再也离不开这大山沟了。他那只空空的衣袖也跟他在山里地里随风翻舞.
平时,柱子从不往人堆里站,见人就耷拉脑袋过去,连句话都没有,柱子是怕把他的一身穷气沾染给别人。他这大半生过来,也没直起过腰杆子。
柱子和石头住这院那院,中间隔一道一迈腿儿就能过得去的小矮墙,两家却从不来往.柱子光棍汉一条,日子过得特别简单,也从来不跟谁找借.有时跟石头和蓝花儿走对头面,连句话儿都没有。
从打柱子在外丢了那只胳膊回家种地后,就再也没有人听到柱子的笛声了。柱子天天喝酒,柱子每天喝过酒就醉得东倒西歪的。
柱子三十三岁那年,山梁那边有个大他七岁的寡妇,带个女娃,跟柱子凑乎成一个家。
柱子结婚后的第三天,那婆娘就跟柱子生气吵架。后来就三天一回,两天一场。动不动半夜三更就打的热闹巴怪的,吵得村子里四邻不静,鸡犬不宁。
柱子婆娘刚过门有十来天。吃过早饭后,她就站在墙这边喊蓝花儿,说借簸箕使一下。被柱子一把扯进屋里,瞪着眼睛跟他婆娘说:“你给我记住,穷死憋死也不跟人找借,省着人家瞧不起咱。”
柱子有了这个家以后,仍是顿顿半斤散白酒,上山放牛和下地干活,兜里总揣一瓶散白酒,累了,闷了,就喝上两口,天天醉得满大街都是他歪歪斜斜的影子。
一天夜里。蓝花儿听见柱子和他的婆娘,叽叽咕咕地吵了多半夜。后来柱子的说话声就息了,只听见柱子婆娘捣鬼似地叨咕着什么。蓝花儿刚眯着,又被柱子婆娘那鸭子叫一样的声音给吵醒了。就听那婆娘说“你他妈的不行,还讨老婆干啥,我这跟守活寡有啥两样?”
头遍鸡叫的时候,柱子的婆娘“哇——”地一声“我咋这命苦啊……” 风把这凄厉的嚎叫声扬得很远,接着前后左右邻居和河东河西的人家都亮起了灯,不知柱子家又出了什么事儿。
有一年冬天,一个嘎吱嘎吱冷的天气,柱子怀里揣着一瓶散白酒,赶牛上山了。到上灯前,柱子家的几头牛进了家门,却没见着柱子的影儿。柱子的婆娘和乡邻们,冒着飘飞大雪,满山遍野地找了整一夜,惊动了好多七里八村的人,村庄附近的十几眼井都打捞了,山前山后的歪脖子树也看过了,那也没找到柱子。
天亮时,有人在村口河套的冰上,看见好像是一个人躺在那里,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大雪。人们把柱子的婆娘喊来,他婆娘用脚一踢,露出了柱子的身子,他婆娘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哇哇”大哭起来。
这时有个人见柱子的嘴巴还冒着热气呢!把手指往柱子鼻子根儿一挡,才发现他没死,还在醉醺醺地睡呢!柱子身下的冰,都被他体内酒精散发的热度焐化了。
过后,有人说:“柱子这条破烂命还真斤造!”
也有人摇头说:“酒这东西,真是好玩艺儿……”


有一天,刚擦黑,石头喂鸡时,发现他家那只大芦花公鸡不见了。前后左右邻居都问过了,把自己家的柴垛也翻遍了,愣是没找着。第二天,蓝花儿又转悠一天,也没见着她家芦花公鸡的影儿。后来有一天,石头赶牛从柱子门口儿过,见一群鸡在柱子门口的灰堆上啄食,把他家那只芦花公鸡的鸡毛和肠子给挠出来了。
石头回屋告诉蓝花儿,这两口子就站到大门口外骂了半个时辰。
蓝花儿骂“谁偷吃我家鸡,嘴上长大疔,咋不噎死了!”。
石头在一旁帮腔:“准是那个贼婆娘干的!”
柱子和那婆娘干听着没敢搭茬。
腊月刚进二九,天就嘎吱嘎吱地冷,还吼着大风。柱子婆娘一大早起来,开大门倒灶膛里的灰,一个旋风卷过来,把这婆娘堵了回去,把簸箕子里的灰卷到半空中去了,然后“叭啦”一下,把铁大门给重重地关上了。柱子婆娘眼里、嘴里、耳朵里、全身上下都是灰,柱子从她那两只贼亮亮的眼睛,才辨认出是他的婆娘。
柱子问“咋地了?”,
那婆娘拉着脸说“碰着鬼了!真他妈丧气。”
柱子婆娘心里,老别扭着。连早饭都没吃。柱子撂下饭碗,嘴巴一抹,怀里掖一瓶散白酒,又抓一把炒熟的黄豆粒装进衣兜里,胳膊夹个镰刀想赶牛上山。他婆娘没好气地说“今个儿牛不撒山了,一大早旋风堵门,准没好事。你把磨道打扫一下,呆会儿我磨豆腐”。
可柱子没听婆娘那一套,一声没吭就把牛赶出去了。
他婆娘用手指着柱子的后背,咬牙切齿地骂:“说你不听,上山非轱辘坡摔死不可!”
柱子婆娘把黄豆用温水泡上,完就趴到炕上看电视去了。调了几个台,啥节目也看不进去。这婆娘心里还别棱着。一早起旋风堵门,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儿,心里长草一般,站不住坐不下的。这婆娘总觉着晦气,好像要出啥事儿。关掉电视机,在屋里来回走绺子,嘴里一边叨咕着“真他妈怪事,活这么大岁数,光听说过鬼挡墙,今个儿却碰上了鬼堵门……。
刚过晌午,柱子婆娘就把她家的小毛驴套在磨道上,开始磨豆腐。
着了魔似的狂风,仍不停地在村庄的街道里狂吼着,横冲直撞地到处乱蹿。就听“呼——”地一阵大风刮过来,“哐——”地一声,她家的铁大门又被撞开了。她手里占着活儿,也没顾上去关门。
这婆娘冷丝呵呵地磨了半个多点儿,两只手冻得猫咬似的疼。豆腐磨完了,她把水桶放到磨跟前,刚猫腰想往水桶里舀豆浆,这当儿,来一泡尿又憋不住了,忙跑到驴圈棚子里去撒尿。手冻僵了,好半天才解开裤带,差点没尿在裤裆里。
柱子婆娘撒完这泡尿,一边扎裤腰带,一边往外走,见蓝花家那头病牛正在磨道吃豆浆呢!这婆娘气得从窗台上操起一把镰刀,狠狠地往牛屁股上夯,这头老牛不知是贪吃还是反应迟钝,屁股上,都被那婆娘上下飞舞的镰刀头,夯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毛管直往下淌了,牛一调头,竞撞在那婆娘的胸口上,把牛屁股上的血,蹭了那婆娘衣服上一片。这婆娘一闪身,扬起镰刀头,“咔嗟”一声,把牛尾巴片下半截来,这头老黄牛“哞——”地一声蹿出院子……
下午,乡派出所来调查后,让柱子的婆娘交二百块钱罚款。然后告诉蓝花儿,等把牛尾巴的伤治好后,再处理赔偿问题。第二天,村干部通知蓝花儿,让给派出所送二百元出车油钱。“三十多里路顶多二十块钱油钱也用不了” 蓝花儿嘴这么叨咕着,递给石头两张一百元的票子。
石头先到乡政府对面的商店,买盒蓝翎烟,把一张一百元的票子倒成了零钱,在乡政府门口儿转悠了好一阵儿,才敲开派出所的门,先从兜里掏出一合烟放在桌上,之后把手里攥得有点湿漉漉的二十块钱也放在了所长的办公桌上,说给送油钱来了。所长连眼皮都没抬,上手一划拉,把石头那二十块钱和一盒烟都划拉地上去了。所长一直眯着的两只眼睛,张开点缝儿,歪着头阴阳怪气地说:“你老哥的事还想解决吗?回家去等着吧!”
山那边常给石头家牛治病的那个老兽医,捎个口信就到了。他按消炎去火、补气补血、预防心脏偷停和疯牛病等治疗方案铺排开来,在石头家住扎着给这头牛扎针、打药、挂滴溜、灌汤药,忙的满头大汗。不到四天,药费花了一千七百多块钱。每天三顿酒菜伺候还不算。这老兽医说还得治上个七八天,蓝花儿只好把他打发走了。
事后,蓝花儿拿着药费条子去找派出所时,那位堆满一脸横肉的所长,把药费条子留下,一拖就给拖两年半,也没给处理。那位所长调走时,蓝花儿把药费条子要出来,到法院打官司,法院说过期限了,除非乡派出所给出个证明。蓝花儿又折回去,求那位堆着一脸横肉的所长,那所长还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说“派出所是给你家开的,啥证都给你出?”
蓝花儿回家后,不知是因柱子婆娘片她家牛尾巴,咽不下这口气,还是为派出所长那一脸横肉恶心,落个肝气不舒的病根儿,一连喝下七八副汤药。
这年,蓝花儿47岁,是她的本命年.红衣服穿了,红腰带也扎了,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赖巴.整夜睡不着觉,有时做梦也瞎声叹气,她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情也乱得一团糟,精神几乎到了瘫患的地步。
从这以后,柱子婆娘就蹬鼻子上脸了。一闲得荒,就指鸡骂狗,总让你耳根子不清净。蓝花儿跟她走对头面,这婆娘也吐口唾沫骂一句“呸!旋风……”,有时骂着骂着,就跳墙过去,跟蓝花儿撕扯着轱辘到一块去。后来石头就把两家中间墙加高了,站在自家院子里谁也瞅不见谁,以为眼不见心不烦,。
柱子的婆娘跟蓝花儿吵架也就罢了,可柱子一个大老爷们,也照样爹长娘短地帮他婆娘骂。两个婆娘撕扯在一起时,柱子也举拳头,把蓝花儿的脸打得铁青。蓝花儿也把柱子的脸挠挂花了。
从此,两家子的仇怨越结越深。
有时,篮花儿家的鸡腿瘸了,她家地里丢了几穗高粱什么的,与柱子两口子一点都不沾边儿的事,蓝花儿也往柱子和他婆娘身上赖,也跳着脚把柱子和那婆娘的祖宗八代骂个天翻地覆。
蓝花儿咋也跟柱子婆娘一样不通情理了呢?村子里的人们真都纳闷儿。
乡里村里的干部没少来给解决,这宗事没了,两家为芝麻绿豆那点小事儿又闹到乡政府去了,乡村干部谁见着都头疼.
一个风高的夜晚,柱子家院里的柴垛着火了。火光冲天,村子里的人都来救火。这功夫,蓝花家的灯还亮着,救火这些人想用蓝花儿家水桶浇灭柱子家的大火,把蓝花儿家的铁皮大门敲得呼隆山响,屋里的灯却灭了,连她家大黄狗惊叫两声之后也哑眯了。不一会儿又亮了。然后又黑下来了。
蓝花儿硬是没给开门。
人们都说,这两家子的仇疙瘩是谁也解不开了。
这天,太阳在绿油油的小山村的上空闪耀着柔光。
石头把一群牛赶到山上,在一座小山包上坐下来,卷一颗老汉烟抽着,才发现他的小白猫不见了。每天上山后,那只小白猫,都是温顺地委在石头的怀里,骨碌碌地转着两只黄褐色的小眼珠子,看石头嘴巴里吞吐出的一股股苦涩的浓烟。这会儿,不知它溜哪儿去了。小白猫识路,比人还灵性,石头也就不担心。
一支烟功夫,石头的小白猫叼着一条小花蛇,一窜一跳地跑过来,把小花蛇丢在地上。小花蛇还以为死里逃生,惶惶地蜿蜒着身子,往草丛里钻去。小白猫“喵”地一声尖叫,后腿一蹬,一个箭窜扑过去,蹲在小花蛇前边,歪着头,盯住小花蛇。小花蛇调头夺路而逃,小白猫又一个箭冲扑过去,正叼在小花蛇的“七寸”上,又蹦又跳地跑过来,把小花蛇又丢在石头的面前,故意显摆给石头看。小花蛇求救似地往石头屁股底下钻,石头忙站起来往后闪,被脚后边的树茬子绊个跟头。小花蛇钻到了石头的腿边上,石头吓得“妈呀!”一声滚下山坡,卡在一棵杏树根下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心“突突”跳着,两条腿像筛糠一样回到山头时,小白猫正叼着那条小花蛇,蛇的身子和尾巴正缠在猫的脖子上,把小白猫脖子勒得“喵喵”叫了两声,小白猫“咔哧”一下,把小花蛇的七寸咬断了,然后又使劲儿甩了两下,蛇身子松了套儿似的,耷拉到地上。小白猫松开嘴,望着掉在地上的小花蛇,蛇头和身子扭曲、抽动几下,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小白猫的嘴巴和它那柔顺洁白的皮毛上,沾染上了这条小花蛇腥红的血。
小白猫“喵喵”叫着,用爪子扒拉两下,好像是在跟这条小花蛇说“你真的死了?我还没玩够呢”。小白猫,就用爪子摁住蛇的头部,用它尖利的小牙齿咬着蛇的七寸,“哧——”地一声,把蛇皮撕开一个口子。然后松口,用爪子把蛇身子翻过来,把蛇七寸处的另一面又撕开一个口子。小白猫的嘴巴和两只爪子都血淋淋的。
小白猫一边用它尖利的小牙齿撕扯着扒蛇皮,一边兴奋地“喵喵”叫着,直到把这条小花蛇的皮扒光,粉红鲜嫩的蛇肉赤条条地亮晒在绿草地上……
石头用他的笨心眼在想:既使我再脱生一回,也赶不上这只小白猫机灵、能干。
石头这样想着,柱子的婆娘蚂蜂钩子似地跑过来,用放牛的鞭杆子,指着石头汹汹地说:“石头,你说咋办吧?”
石头愣头愣脑地问:“咋地啦?”,
柱子的婆娘说:“你家那头黄牛把我家那头青牛给忙乎上了。我那头青牛,可是昨天才找兽医给改过良的,还花了八十块钱哪!”
石头说:“那也不是我让它给忙乎上的!”
柱子婆娘就一瞪眼睛说:“不中!你得赔我八十块钱,还得赔我损失。我改良的可是美国黑白花呀!这损失可就大啦……”
石头说:“谁让你家母牛往我家公牛跟前凑乎?让我赔你钱,我看你熊人熊惯了。”
柱子婆娘把鞭杆子都指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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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鹰背上听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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