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出没的村庄

[吟啸徐行]

黄鼠狼出没的村庄

那是惟成分论的年代，我家隔壁住着一户地主，年龄比我父母稍长。父母逼着我和弟妹们喊伯父、伯母，我们惧于父母的威严，这好这么叫着。他家东厢是我启蒙的学堂，每天进进出出，不下数趟。有时竟将饭碗端到他家，伯父、伯母热情地要为我夹菜，却被我躲过。那时我心里总萦绕着一句话，地主和地主婆总喜欢用小恩小惠拉拢腐蚀贫下中农后代，与革命争夺接班人。因此他们愈是客气，我愈是躲得快、躲得远。那时我刚学到一句歇后语，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且把两者很自然联系在一起。多年后回想起来，那时是要有多荒唐就有多荒唐。

也许就在那几年吧，村外稻田边、塘埂上、坟窠里，常钻出一种小动物。起初，孩子们好奇，喜欢追逐，但它们迅速钻入稻田，不见踪影。过一会儿又在前面出现，和孩子捉迷藏一般，先是一只两只，后来愈多，大有成群结队之势。大人们说是黄鼠狼，又让我想到那句歇后语，想到那么多黄鼠狼，若给村里的鸡拜起年来，该是一幅怎样的惨景。

我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黄鼠狼每天在田间地头出入，村里的鸡都安然无恙。后听人说，黄鼠狼书名黄鼬，哺乳动物，主要捕食鼠类，偶尔也吃家禽，是一种皮毛兽，尾毛可制毛笔，有的地区叫黄皮子。但我心中却卧着一个问号，这种身体细长，四肢短小，尾毛蓬松，背部呈棕灰色的小动物，名字何以又鼠又狼？想到狼的贪婪和凶残，不由多了几分莫名的恐惧。

果然，有一天村里开始丢鸡了。村民们便将怨愤转移到黄鼠狼身上，恨不能立即将它们斩尽杀绝。但听年长者说，黄鼠狼中有一种叫仙姑老太的，嘴唇呈乌色，报复心极强。倘若将它得罪了，它会领着黄鼠狼，将你家一笼鸡拖光，还会纵火烧你家的房子。说得让人毛骨悚然，以后再见到黄鼠狼时，我瞪圆眼睛，想找出哪一只嘴呈乌色，是仙姑老太，视力都快磨损了，还是一无所获。

一天夜里，我们熄灯上床，迷糊中忽然听到群鸡乱叫。妈妈说，不好有黄鼠狼偷鸡了。点亮灯到鸡笼里一照，果然少了一只鸡，而那几只正下蛋的母鸡还在，损失不大。父亲说得想办法，但黄鼠狼是防不胜防的，什么将鸡笼加固，转移地方都无济于事。不知母亲从哪儿听到一个土方，说出现黄鼠狼偷鸡时，不要声张，悄悄杀一只鸡，用碗盛血，放在门外场地上祭祀，祷告一番便可奏效。于是母亲忍痛捉一只仔鸡，端一只碗，放在门外稻场上。深夜清风翦翦，凉意袭人，幽幽星光，照着这祭杀的场面。没曾想，这土法果然灵验，从那以后，黄鼠狼没再光顾过我家。我那几只下蛋的母鸡，每天“咯咯答，咯咯答”一直唱到年关，蛋也下了满满几抽屉。

这之中的奥妙，多年后我在一本资料中找到。原来黄鼠狼偷鸡，是因为它处于哺乳期，奶水不足，难以满足喂崽需要，不得已偷鸡增加营养。就像农村产妇，炖鸡发奶喂养婴儿，想到此我不禁嗤然而笑，对黄鼠狼多了一分理解和敬意。

黄鼠狼偷鸡的风波，很快平息了。时序渐入初冬，不知谁从街上药店带回一个消息，说药店收购黄鼠狼皮，一张能卖三块钱。这不啻一声惊雷，让贫穷的乡村顿时开了锅，许多人心中沸腾起来。须知在那个年月，一个劳动力一天的劳动，年终折合也只有两三毛钱，而一只黄鼠狼皮，能顶十天的劳动，这无疑是最具诱惑力的事。记得在我村东南一个油榨的废墟上，人们发现一只黄鼠狼，并亲眼看到它钻进一个洞穴。于是众人围拢过去，守住洞口，且派人把住周围其他洞口。先是烧草烟熏，草烧了几大把，也未奏效。接着用水灌，水灌了几十桶，也未见结果。最后失望而散，我瞅瞅洞口，心想这只黄鼠狼是从更远的洞穴逃窜，还是被熏死或淹死于洞穴深处。

后来，村人又从街上买回一种铁夹，穿上诱饵，每夜放在野外，并将铁夹用麻绳栓着，用铁钉钉进泥土。只要黄鼠狼觅食，一动那诱饵，就会被夹住，无法脱身，成为人的猎物。年关将近，我从城里放假回家，看到村中土墙上，有撑开的黄鼠狼皮，在冬阳中晾晒。那金黄的皮毛，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试着把从书里学到的知识告诉村邻，说黄鼠狼是老鼠的天敌，是捕鼠能手，与蛇一样，是庄稼人的好朋友。当即遭到村人的嘲笑，我书呆子的名号，也开始在众口中递传。之后我与乡村日渐疏远，毕业后参加工作，更少回家。一年秋天，母亲到我工作的地方来，说村中老鼠成灾，田里成熟的庄稼被老鼠糟蹋过半。秋后播种的小麦，也被老鼠从土里掏出来，吃得所剩无几。我问村里还有黄鼠狼吗，母亲摇头，从你离开村那年起，再未见到过黄鼠狼的影子。

我奔波在外，每年回乡一至两次，再也没有见到过黄鼠狼娇小的身影，也未听到过黄鼠狼拖鸡的传闻。仿佛那是一件湮没已久的往事，正成为淡忘又淡忘的记忆。只是每每看到秋风吹拂满野金黄时，我常常想起那数十年前，在田埂上蹦蹦跳跳的黄鼠狼，想到黄鼠狼狡猾活泼的眼神，想到黄鼠狼为哺乳幼崽偷鸡，在月下迅急而逝的踪影。而在这背后，照例站着我年少的村庄。

二00六年五月九日于美雨庐
_________________
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秀水]

黄鼠狼偷鸡，小时听大人说过，但没见过．现在在乡下难找黄鼠狼的影了．颀赏．问好
_________________
秀水：省青协会员.在《星星诗刊》《绿风》《诗选刊》《常青藤诗刊》等发表诗歌散文二百余篇。兼写童话。邮箱xshx100@163.com
秀水博客http://blog.sina.com.cn/feizoudeshui

[William Zhou周道模]

唤醒了我同样的记忆，还学了点新知。写得细腻、生动。
_________________
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