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之后

[上城]

大四之后


我还没活够！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前头的路还有待探寻
远方的足迹已成一座丰碑
尽管心常常疲惫 可命令我却不能停留；
生活是一场战争:
只要没有倒下 就得向前冲锋！
复活千年的激情
把自己的名字铸进荣誉的神堂！
我还没活够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因为要打赢这场战争！
因为九死一生的气概。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写完这首豪气的《我不能就这样死去》的诗后，自己也快毕业了。当大家都在为工作烦恼的时候，我紧握“九死一生的气概”，在一角里独自兴奋。“兴奋”是因为我终于我可以解脱了，顺理成章地不用再去教室了（如果学校特许我每天早上在宿舍里沉思，不用上课，我想我会考虑赞美下中国奴的教育），我还是那么单纯。当大家都拿着毕业证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拿就走了。但大四之后，我仍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这样一路莽莽撞撞过了大半年。

七月三十日

七月在广州我遇到一个小伙子，比我要小几岁。大热天我们十几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很憋闷。夜晚嘈杂轰轰的，很头痛。从离开学校到现在几乎一个月，从没有受过这种苦，每天不是啜烫面就是扒快餐，尤其难受。学校里哀叹日子难挨，渴望出去，出来见到了，也好。我总想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就算堕入贫民窟，我也能欣然接受，不能接受的是这非人的世界和非人的生活。我现在的处境好比身处贫民窟，不光看不到前途，而且人情更冷漠。电视里看见某某国家贫民窟里的黑人小孩子，有时仍自由快乐。可见人有时候，很容易满足，精神并不因物质的贫乏而萎顿，可我呢？“不发达是一种心态”，专家对我说。有时我并不知道寻找什么，明知道有一道悬崖等着你，可一个声音逼着你：前进。你能说，这是你所愿的吗？后几天，小伙子一个人背着包去找工作，给我很大的触动。他是用自己工作的钱从杭州跑来的，这里没有一个亲戚朋友也毫不胆怯，不像我找个人壮胆一起来的（目前我还没想过独自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正为没钱发愁，我真该羞愧。房东是一个东北老头子，戴着金灿灿的戒指，常对小伙子说：“靓仔，大叔好话告诉你，不要相信别人，不要相信街头广告，什么都不要信，坏人可多着。”可小伙子付完房租就走了，自有打算。他不相信那老头子说的。他对我说：“我喜欢一个人找。”小伙子长着一幅娃娃脸，稚气未脱，看上去才十六七岁，可也已经十九岁。屋子里他是最小的。几年前我这般年纪还窝在学校里呢。现在我还用父母的钱。

附诗《天河城望月》：

灯亮着
眼前横旦宽阔
呼啸身旁 车
晚风 刺破
像看见一条河里
这冒出的一头黑不溜秋的鱼 我
游游游
像再慢点就赶不上什么似的
睁大眼睛
我跟了很久很久
淌了过去
原来空中亮着轮月
只是瘦了
很多
很
多



八月在东莞见到一个女孩，已有三年工作经验，才十八九岁。可听她讲她的故事，你会觉得她已经老到得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广东是中国经济大省，沿海经济一直领跑中国。台湾、香港的富商大贾有其功。这里几乎囊括中国所有民族的各色人等，还有美国人、韩国人、日本人，世界在这里得到“完美的统一”。女孩所在的公司就是一个台湾人投资的，她在里面作文员。迅速积累的财富，流动频繁的人口不平衡会滋生很多社会问题，“偷，抢，劫，骗”，明目张胆的和隐蔽的在广州，深圳，东莞这些城市，据报道和在这里有一些日子的人讲已司空见惯。可见在这里生存内在的隐忧。我刚来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的，走在街头常如临大敌。可女孩对我们说的一个经历把我们笑翻了。说到大街上一个开桑塔纳的人伸手向她借点汽车油钱。“靓妹，我是三星的某某下属分公司的副总裁，汽车没油了，有急事恰好身上没带钱，能不能借我一点，到公司双倍还你。”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女孩瞟了瞟“总裁”急切的样子，惊讶了一下。随手给了他们五十块加油钱，又犹豫了一下，“好像少了，我怕不够，还是换一张一百的”，“总裁”遂把五十块还给了女孩，女孩收回自己的钱，扬长而去。“总裁”怔住了，转为背后的鸹噪（说的方言，她听不清，管那么多？我猜是大骂又无奈。）“总裁”在人群中白日下灰溜溜的跑了。我恨不能很好地转述女孩的话。大家可猜想其间的每一表情的戏剧变化。千万不要笑破肚皮。我真的是折服女孩的勇气。她竟能这么蔑视骗子么？起码我不能，躲闪或者沉默吧。女孩说”骗子”她见多了，尤其一次夜晚碰到两个不坏好意的骑摩托的尾随者，她真的害怕了，是她的机智救了她。我真为她捏一把汗。这地方车站边都贴着很多“寻人启事”。我想好“险”啊。这里每当走在工厂林立的街头，我都有某种担心。不光是生存的酷烈，还有巨大的精神紧张，就在工厂的轰鸣声里，飞奔街头的宝马奥迪的发动机的咕噜里，城市上空晚霞样的玫瑰色的氤氲里。我常联想到《一觉》里的几句：“每听到机件搏击空气的声音，我常觉到一种轻微的紧张，宛然目睹了‘死’的袭来，但同时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一段时间后，我就离开这里回家了。




二00七年十月十一日 日记一则

昨天晚上整理到凌晨两点多。把纸纸片片又再重新翻一遍，直到疲了，睡梦袭来。倒在床上，也不是真的身累，眼皮打颤，耷拉成翻不起，只是见到往日的一些东西，悲叹时间飞快。该整理的差不多都备好了，皮箱却只有那么大，该舍弃的就舍弃了，不用再烦带上它们，虽然心里还是舍不得。把时光倒回三个月，我还是一个在校的学生，拿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准备离校，长久地离开，不再属于这里。那时尽管离别，可还在学校，在学校住吃，与我的纸纸片片朝夕在一起。那时至少还有些日子是完整的。今天我又回来了，却再也回不去了，可我还要来，固执地寻找什么，好像我真 的在这里丢了什么似的，有一半的魂魄遗失在了这里，我必须回来好使自己完完整整地出去。今天我回来了！看见熟悉的灯光，恍然熟悉的人，依然的夜色，在各种汽车中驰去，破碎，在眼前都幻成了曩昔！都陌生了，飞驰的车身旁，我不知道个去处，不能回去了。一个曾经熟悉的城市，今夜却布满了无家可归的忧伤。
今早上七点多就起来。和母亲吃完早饭。把东西再略一打理，确信非带不可的东西都带了，好，都齐了，可以走了。这时上午九点差十几分钟。妈妈一直把我送到去县里的车上（火车站在县里面）。一个皮箱。一个机箱。一个鼓鼓的塑料袋。我把所有的东西几乎都一股脑儿照搬回去。——我想起三个月之前我辛辛苦苦的把所有的所有从学校搬离。妈妈把我送上车就走了，我只顾坐我的车。一路上的灰尘，还有坑坑洼洼，母亲还要踩着回去。家乡里到处修路，没有一处平路，尽管先前它们都曾平平整整宽阔过。我不知道我这一去还要颠簸多久。
十点过两分到火车站。急急去买票，生怕误了上午的火车。但是整个上午都没有去南昌的一趟火车。火车是下午四点多的。我不得不在火车站等六个小时，才能坐上三个半钟头的火车到目的地。去去来来几年我搞不懂这火车是个怎么回事。有上午十一点开的，有下午一点多开的，四点多开的，夜晚六点多开的，今天怎么来早了还要等到下午走？中国的火车十有八九晚点。五点过几分才坐上火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火车呜呜地驶离站台，不一会儿窗外的天黑了。等火车的六个小时我是怎么过的。这三个半钟头我怎么过？今天我没有座位。避开假日，车上的人南南北北，座位仍一个没空。怎么过？睁着眼睛，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哎！就这么一声叹息。

附《出行》一首：

“怎么又要出去？”
“怎么不能在家多呆几天？”

“妈，不用了。儿子又不是不回。”

机器轰鸣
一路的坑坑凹凹

“东西都备齐了吗？”
“早齐了。妈。”

车嘟嘟地走了
屋子后抛

灰尘埋进鞋帮
灰尘遮住了苍穹。


九月回来不久，我就到这里。我在这里整整呆了四年，这是我读书的地方。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没有那么繁华，没有那么喧噪，平时有一种安定。而曾经他也是显赫一时，这就是：南昌。这里有我的朋友和同学。无论人还是城市都相对熟悉和容易相处得多。在外面受了很多的气，两月之后再来到这个地方，陌生得很，还居然带些兴奋。灯还是那样的灯，路，
而我还像第一次来，四年前的那个九月我提着什物，追随着行人的脚步，上来接应的校车，来学校，新生报到，大概就是这样的新鲜吧。九月也是中国每年新生报到的日子啊。这次可得加上一点：成熟。我成熟没有？有没有被大学知识灌成“傻子”，学了很多机构里的“欺骗”、“大言”、“高歌”，跟着同学、朋友、老师人情世故了很多？有些东西我应该一点都不相信了呢。从火车下来出铁道口，不晓得哪个出口出去（其实都一样的。几个月没见，火车站翻修漂亮了。真是“别来无恙乎”），慌张了一阵，和朋友打电话。他来接我，我见到了他。彼此都傻笑。又颇多感慨，“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大抵如此吧。我来，事先和他约好了。他在家里呆了几个月，腻得很。他和我一样，“毕业即失业”，都没有工作。


十二月二十四日
“十一月的风已刮起
青了又枯了的藤蔓也就是那天夜晚的事情
鸽群收敛翅膀
停在屋角
淌着阳光”
¬——《诗人》

生活充满着哀愁，可我厌弃这奴样的工作。但又不得不面对，为什么人不能活得自由自在？如果工作仅为了生存，可我已存立于世上。可笑的是，我们还要为那无边无际的欲望奋斗。有时，我亦很知足，比如陪在父母的身边，能与他们一起自由的劳动。如能加上几个快活的朋友岂不更妙？其实，人的生存的要求很简单。但事情却不这么简单。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例如你选择的工作一直使你不快乐，但目前又找不到解脱之道。你总得摆脱对父母的依赖，获得自身的独立，这些简单的，你一样都没办好。于是你觉到了耻辱。如果以快乐来衡量人的幸福，此刻的我是幸福的。以后呢？我不知道。但有时，你不得不想，一直以来你都不会是安宁的。怎么办？我只知道这一瞬，有这一刻就足够。今天我要开始我伟大的工作，不，伟大的生活。十足的自由，没有人能阻挡我的脚步。我痛恨工作，在那戕贼一样的目光下忍受着。这些日子我远离了一切，我彻底地享受到了宁静的快乐。——只为自己而活着。可还要为“工作”负累，并把它建立和实践在我心里一直秘而不宣的计划之上，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实实在在的活着。不用在学校里，整天面对那些面孔，和他们说那些话。在教室、寝室、食堂间来回，我怎么没有疯掉？以致在最后几个月里，我搬了出去住，又迫于经济上的压力，又搬回宿舍。我连自己都觉得可憎，我为什么没有离开学校，对高校表示永久的唾弃?要那什么毕业证？当别人都卑俗地去追求时，你就会发现被玷污了的不只是自己。本诚实的，学会了撒谎；本正直的，默同了欺骗。这永世的伤痛啃啮着我。对着内心里的魔鬼，现在我要给它复仇的剑戟。不，或许我永远都无法摆脱它的追击，把自己打败，我永远都无法原谅曾经的自己。
在这里找了个屋子就住了下来。我住在第三层楼上，很简朴的屋子。有一个很好的阳台，天晴的时候，阳光强烈。也可看到对面的人家的鸽楼，中午或傍晚时可望见鸽子在楼间飞翔。它们常停留在对面屋楼的屋角上。要是夏天住在这里，会很凉爽，冬天就不免有些阴冷。如果我的朋友继续留在这里，我打算呆到明年春天。可前不久他就走了，我无心再呆在这里。每天像个无头苍蝇飞来游去，尤其丢了几次钥匙，更增长了我无限的寂寥。天晴的时候，也到湖边走走，又常平复我波动不已的心。在这些日子里最习惯的是坐公共汽车，从起点坐到终点，然后坐回去，也费去了我很多时间。而夜是我的最爱，走夜路，坐夜车，会朋友，我的文字也大多都是夜里写的。累了，一躺就是。冬天的夜很有些冷意，特别有风的凄清的夜晚，从屋子忽然出来，来到街上，被风一吹，身体哆嗦的抱成一团。夜里等最后一班车，站牌旁往往没有人，车里也只有几个人，没有人跟你争座位，很清静。还有，深夜里的人常常就是一团黑影。你看不大清他的脸。在学校里就不行，课堂上无论白天还是夜晚老是几张丑脸，又清清楚楚，看着生病。所以上课我要坐在最后一排，并把自己弄成近视眼。
晃眼两个月过去了。有一夜。朦朦胧胧的，听见屋子下很吵，我就醒了，我以为是天亮了。一看窗外还是很黑。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把屋门疯狂的击打，痛不欲生，闹到天亮。我也听见了几句，似乎她要不想活了，跳楼什么的。我以为是和丈夫吵架之类的，因为丈夫在一边劝着她。“都已经过去了。”“算了”，之类的。我的心中突然升起无限的悲戚。联想到自己，这许多日子，真是一塌糊涂。从学校出来，一个人还不知道工作，而自己确乎老了。被学校的制度造出来，到这时，像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唯用此可抵抗外界的一次次捶打。我又憎恨他们的无聊，感到人世的吵闹，怎么能说死就死呢？一直到天开始微亮，哭泣声渐消歇的时候，我又迷糊地睡去。第二天，我询问房东老太太昨晚的事情，得知他们夫妻在这里做个小买卖，女人深夜从小巷里回来，被几个人抢了。我不知道怎样再说。总之，很多的夜里，我也从那个小巷经过，我怎么没有遇见呢？以为这里平静，我也快习惯满足这些平静的生活了。
我是无法平静的。无论何时，我都会驱打堕落的平静。就像学校里我所忍受的一样，希望把自己泯灭，结果你仍逃不过世界的恶魔。无论何时，你都要勇敢的追求所爱，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即使你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候，你也不能欺骗，要勇敢地承担。为所爱的沸腾，为所憎的悯怜，如果看那些憎厌的脸，非得在一个屋子内把生命耗去，我不如去扫大街，好好地做一个人，常看一看旁边的人。因为只有离开了他们的吵闹，我才能减去自身的伤痕，不那么憎厌。也许我天生是一个自在的动物，无法很好地和一些东西融合。我何去何从？没有人告诉我。一个人，出生了是个不容怀疑的事实？似乎是开始也是结束，想得愈久，你就愈不明白。也许我应该立即行动，将身上的渣滓统统扫除。我要打赢这场自己与新世界进行的战争，我要得到新生。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和自己的过去告别，从这个过程上，我们都应对自己的所为而“九死未悔”？是的，九死未悔，我们对生命怒放。如同我在一首无名的小诗里的读到的：

倘若我难再登临，
梅树依旧布门旁，
莫忘君者是流泉，
盛况其时花怒放。


2007年12月24日, 13:20:30
2008年4月24日 续
_________________
每个诗人都很重要

[William Zhou周道模]

展示的社会生活是原生态的，表现的个人意志是向上走的。
_________________
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

[荷梦]

生活，生活，走向社会，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

[博弈]

关于女孩的故事部分，我的经历可多啦，比如
在昆明的酒店（旅馆）外头身上带的钱不够，还跑回旅馆再拿
800元给两个位总裁买机票回家，把北京朋友的地址给他们，
他们也没寄回来。寒冬冰雪里，替北京一位自称下礼拜没住处的
哈尔滨学生租了一年房子；九华山下来给江泽民算过命的来要捐献，
众人见扒手扒钱包，无一人制止警告，路边残障的乞者，等等
还有藉中国红十字会（这个最离谱，要50万成为湾区代表，不过我没给），
后来才知道都是骗人的。

现在的海外华人就较聪明了。
我那时候，从来不知道做人可以怀疑别人的诚恳与无助。
后来大陆的朋友说我傻，我说，小小骗也就给他，这钱总是流通在大陆，
对一些人有帮助的。但是人生的业绩是自己累积的，
亏心事到头来会回来咬人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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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斷的審醜裡終將建立起新的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