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半溪明月]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读杨绛之《我们仨》的一点杂谈



《我们仨》为我国著名作家和翻译家杨绛先生写于钱锺书去世6年之际。全书追思了先逝的大文豪钱锺书和他们的爱女钱瑗，以淡定悠远而又饱含忧伤的笔触，回忆三口之家的眷眷亲情。而写这本书，正是女儿钱瑗的遗愿。

读完此书，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压抑得不能自持。在此之前，我对钱锺书的认识也仅限于一本《围城》，而对于同样著名的杨老和他们的女儿钱瑗就闻所未闻了。这一方面说明了我的孤陋寡闻，从另一侧面也证实了书里所说的：他们一家怕名声负累，只求安心做学问的事实。

杨老先生92岁高龄，还能思路清晰，文笔流畅，梦幻一样的走笔，真实记述了他们生活中快乐温馨，相携相助，相依为命的真挚情感故事。所经历的亦真亦幻的生死别离，让我们觉得人生真的恍若一梦。如果没有人世之大悲，切肤伤肺之痛苦，是很难写出如此感受的。仅凭此一点就令我对杨老先生在敬重之余，对她抱有深深的怜惜。我想敬重也罢，怜惜也罢，都不是杨老所写的目的。她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追忆长梦中，“一个人思念我们仨”。

这是一场噩梦，“一个长达万里的梦”，从走上古驿道开始，此梦不醒。这场噩梦，唯愿不是真实的。80多岁高龄，经历爱女和爱人的生死煎熬，两头奔波，眼睁睁地看着相依为命的两位亲人先后离去，无能为力，恍若梦魇。杨老先生亦真亦幻的写作手法，也是人类面对不能承受之痛苦的本能回避。那辆接走钱老的神秘大黑汽车，像个运输幽灵的车，钱老就此沉入昏睡中，走上冥冥不归路。客栈——古驿道——311号小船，我不知道杨老先生该以怎样的毅力辗转跋涉。如果说钱老住院，女儿还是唯一的精神和人力支撑，那不多久女儿的因晚期脊椎癌不得不长久住院治疗，对杨老肯定是一场致命打击。堤上的杨柳绿了又黄，秋寒风吹，潇潇零落。一个孤寂的老人深一脚浅一脚，颤巍巍地走着，带着自己的影子，踏着落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蒙太奇一样虚幻的镜头重复在每个漫长的日夜，杨老太将自己的亲人送了一程又一程......古驿道上，他们彻底失散了。

送走了爱女和钱老，家已不复是家。昔日三里河他们单纯快乐的家，对杨老现在来说，除了记忆就只是客栈了。“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这是人生经历生离死别，大彻大悟后的名理箴言。

钱钟书一家淡泊名利，疏于应酬，彼此间情感深厚远远超于常人，在杨绛笔下是“最平凡不过”又“不寻常的遇合”。从第三章和附录的图文中，可了解到：钱杨夫妇作家鹣鲽情深、母女缱眷情深、父女童稚谐趣的一面。一家人散步吃饭时的“探险”观察，偶然分别记述的“小石头”，夫妻间对彼此著作的题词，阿圆在病逝前三天为父母写的菜单，父亲在病床上写给女儿的信等等。这些感人的细节，温馨中透着凄美的亲情，每每读来使人掩卷欲泣，心生感喟。

这是一个单纯温馨的学者型家庭。钱锺书是个书痴。在清华和国外留学期间，博闻强记，学贯中西，是个天才型学者，有“文化昆仑”之誉，“当代第一博学鸿儒”，中国的“伏尔泰”。除留下一部为人传诵的小说《围城》外，他在逆境中还完成了一部卷帙浩大的《管锥编》，又另有许多著作。文笔隽永意纵，涉笔成趣。杨绛先生也是剧本、小说论集、翻译著作集身，她的文采从本书中可管窥一斑。女儿钱瑗自幼黠慧，过目不忘。任职北师大外语系教授，曾出国讲学，六十多岁了，还在编纂教材，病重前每日还批改作业到深夜。书中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为人真诚、治学严谨、孝顺谦和、富有情趣的钱瑗。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学者，在学术领域有很高的造诣。

除了学术抱负，他们三人在生活态度和人生理想上也非常一致，清明自守，绝不趋炎附势，忍得住寂寞，埋头做学问。钱踵书是个标准的学者，具有文人的傲骨和傲气。在国外求学期间，曾有富翁劝他放弃中国奖学金，改读哲学。钱锺书虽不满所学专业，也绝不投靠外国富翁。他热爱祖国的语言，谢绝了国外学院的邀请，坚持用自己的母语写作。在生活困顿的情况下，坚决不接受用排挤走好友换得的职位，表现了他为人正直的一面。不参加国宴，不做官，一心只钻学问。 “如果你吃了一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难道一定要见到那只母鸡？”这是钱锺书对那些钱迷们的幽默婉拒。

他们夫妻经历了从旧体制中国到新社会的成立解放。单纯的知识分子，对政治的不敏感使他们在国家动荡，知识越多越反动，黑白不分的政治混乱年代，遭受嫉恨和批斗，这也许是命运躲不过的一场劫难。他们一家善于观察人事，“格物致知”，对人性的弱点也许看得最清。正因为看得清，所以可能就有点脱离群众，给人孤僻高傲之感。我这里没有批评二老的意思，这也是某些专一之人的普遍性情，也或许是缺陷吧。但事物都具两面性，唯如此，文人和学者也才能专心学问，而不被俗事干扰。然生不逢时，处在那样的年代，嫉恨挨整，在运动来时自是避免不了。连杨老先生都在猜想如果写作环境好，钱先生一生成就也许会更大。

时下写作环境相对宽松了，而浮躁之气、吹捧之风氤氲整个文坛，有几人能像他们一家那样安心做学问？我觉得无论做人还是作学问，我们的文人乃至平常人都该向钱老一家学习，专心干好某一件事或某一项工作，踏踏实实做人。这对于单位上班的我们也同样道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们一家实在太优秀了，书中最后，杨老生发出这样痛彻的叹息，未必不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感喟和唏嘘。“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是啊，他们仨团聚，家才是家。老先生还继续在寻觅的途中。这里,我只能默默遥祝她老人家晚年安康,笔健依然!

半溪明月写于2008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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