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恰好钻进了云层(组诗)

[江南雨]

一只乌鸦还在赶路

风打翻了上帝的墨盒，内心黑暗
一道闪电，快速焊接天空
的伤口，一只乌鸦射出
把天空戳了个窟窿

脱去身上最后的叶子，秋天
准备走上绝路。一只蝉唱完诵诗
钻进自己挖掘的墓穴。秋风伸出的手
来掏我身上的火种，一只蚂蚁站在
十字路口，它有一秒钟定力

我身上的毛发被风抓起
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内心
的风暴，早已被宿命淹死
一棵无根稻草，被一只乌鸦
乘着夜色叼走了

我向左倾斜的头颅，卡在
黑暗里。这个秋天在微微颤抖

松开

我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囚徒
灵魂经常遁出，追赶自由的风
晚上把自己捆紧，黑夜喘不过气来

我身体里有一把刀，闪烁
着磷火，理智却让它朗诵斯文
佛说，一粒沙中有三千世界

我不松口，谁能驱散万丈心魔
稳坐在莲花之上

尘埃一样的爱

冬天即将到来。我的爱像一粒冰
寒冷的风，肯定磨亮了野兽的爪子
但它们在抚摸蚂蚁和小草时
手指是轻柔的

那个讲经的人，仍坐在火炉旁
用刀子切开面包。让
一堆石块，偎在一起取暖

手执柳条、甘霖和爱心的人
面容模糊不清。他们站在高处
像上帝，更像众生的父亲

荷花

七月，我刚从《爱莲说》里出来
又与一支荷，相逢于鲤鱼山南
那些汉字，显然山穷水尽
它们已无力举起，一株带露的荷叶

千亩荷塘摇曳。我却搜不出一粒表达
的珍珠。偌大的荷塘谁能看透
水下深藏的忧伤。一支年幼的莲
正在努力钻出淤泥

我也想一世清白，远离世俗里
那些阴暗、诱惑和弯曲
可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我
让我白天快乐，夜晚绝望

总有一只脚，陷在淤泥里
难以自拔。一只荷站在我的上空
像灯塔，恰好离地三尺
我躲在它的阴影里，恰好

坡地

那块坡地呈三角形，挂在
老家屋后三十度斜坡上。像一面
黄色小旗，更像童年的脸色

放羊的时候，每天都要经过
那块坡地。庄稼、牛羊和
我，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那些年，坡地饥饿的哭声
经常走进我的忧伤。去年夏天
一场泥石流，那块坡地消失了

我身上最后一点土腥味，是坡地的魂

橡树林

橡树林站在蓝天之下，它们是
安静的，如脚下禁声的秋虫
林中穿行的翠乌，像风中飞舞的树叶

秋天，树上偶尔有橡子落下
砸在动物们空秕的胃里
石头一样尖锐

一群黑色石头在树荫下
坐地成佛。林间溪水常年洗濯
几块寂寞的骨头

还有些更阴暗的植物
隐身小溪彼岸，把内伤远远隔开

更远处有伐木声传来
嘭嘭、嘭，一声，又一声

月夜

今夜异乡人，都穿上了孤独外衣
月光从山巅上倾泻而下，流过树梢
像一群白鹭，落在长安河石头上
一只萤火虫，提灯在夜色中行走

那些在阴影里鸣叫的夜乌、和昆虫
在为谁祈祷。路过的风拉住篝火
吹落一地方言。从树叶和草尖上
滑落的露水， 圆了又缺，缺了还圆

此刻，月亮掏出了所有的银子
大地的骨头裸露出来，隐忍、从容
今夜我只是一枚佛经里
遗落的石子，让风雨吹打一万年后
被随手摆放在时光轮回的路旁

巫峡夜宿

把巴山最隐秘的风水搬来，摆放
在一条峡谷。那些进山的人
内心大多藏着石头。仲夏夜宿乌龙峡
枕着动植物鼾声入梦
北溟河的水声一直流入心里

在巴山腹地，我的行程被一次又一次打湿
有老翁从山道跫出，口吐莲花
古藤说出土地的异数，就像山里水草
一样的女子。有溪水飞渡千尺
掀动一座山神韵。岩石上的像形文字
让一位诗人感到绝望

隐在吊桥彼岸的红房子
神秘如后宫嫔妃。一只野兔突然从
道旁射出，像谁抛出一块石头
彼时，月登树梢，四野空晗
清泉蛇行于幽谷中，声若古铜

清晨

清晨在南环东路。我遇见一位
晨练的老人，他只有一条腿
另一条，是假的。路边店里摆放
的那些轮椅，正在降价处理

他说，他左腿埋在了一个煤矿
现在剩下右腿，是自已唯一的儿子
空气中粒子凝重，他吐出的单词像子弹
每一粒，都射在了我的心上

退休后，我也养了一只鸟
可有一天鸟笼掉下来，摔断了
鸟的一条腿。恰好暗合了
我残缺的人生

晨练的老人，柱着一条腿走了
阳光照在南环路上。留下
一个灰色的影子

秋分

秋分过后，天越来越凉
就像人过了中年。年轻时的同学
亲人，和经历的事件
隐入时光深处，大多下落不明

跨越一个季节，如翻看一部旧书
书签丢失了，故事都是断章
而寻找最初的爱，却需要返回四十年
才能回到女生院当时的后门

黄昏清凉的风，摧毁了最后的温暖
我明白，时下的季节多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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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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