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不能传代

[巴九公]

知识不能传代
文革末期，四人帮军师张春桥曾提出过一个观点，或者说一个主张：知识不能传代。乍听之下，令人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是从生物学的角度说或是从社会学的角度说。从生物学角度，后天获得知识，大多不能遗传，如父辈识字，子辈不能不学而能，生而识字。父辈会做桌子板凳，杀猪宰羊，子辈不能生而能做桌子板凳，杀猪宰羊。从社会学角度说，知识是能传代的，例如原始人发明了钻木取火，结绳记事，这种知识，可以传代，正是这种可传代性，人类才走向了今日之文明。如果知识不能传代，人类今天还处在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蒙昧时期，世界还处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阶段。桌子板凳没有，小说、诗歌没有，卡拉OK过山车更没有。
不过张军师不是说的这搭子事，他说的是知识分子不能传代。
那年辰能传代的活儿可也真不少，天兵天将就说过“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天兵天将将人分成三色十五类，即红五类，麻五类、黑五类，“老子英雄儿好汉”么，红五类可以传代，尤其是红五类之革干、革军，可以传代；红五类的儿子是红五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故有红二代，红三代……，红N代。
老子反动儿混蛋么，黑五类也是可以传代，地主的子女称地主子女，头上冠有地主二字嘛。富农的子女称为富农子女，反革命子女称为反革命家庭出身子女，右派分子子女称为右派子女，唯坏分子子女不大称用，可谓网开一面。
知识分子属麻五类，麻五类是个不大稳定的群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过那年辰的麻五类很难变成红五类，文革中有人自报家门：“我是工人，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那时要查三代，要三代血统工人才能升堂入室，才能称为红五类工人。
一色五等，或一色五类，既分五类，当然就有个排序问题，不是青一色，一般高，而是有差等，有类别。例如麻五类中的教师、医生、职员、自由职业者（新闻记者、职业作家、律师）就与城市贫民大有差别。前者属知识分子，即张氏所谓不能传代的一类，知识分子有个姓社姓资问题，大多与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挂钩，国初思想改造运动，批胡适，反胡风，五七年反右派，十年文革，莫不以知识分子打头阵，特别是以教师打头阵。
选择教师作排头兵，作先锋，确有讲究。
一、教师人多，那座城市没有几所中学、小学？有的甚至有大学。作排头兵运动起来有声有色。
二、教师地位低。如果说知识分子也有层级，教师也许可以列入最低层。前人有教书作馆，乃读书人末路之说，教师作排头兵，伤不了筋，动不了骨。
三、教师不教书，学生不上课，动不了底盘，伤不了元气。革命小小将黄帅小同学就写过：“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懂ABCD，照样做革命接班人（大意）”，事实大致如此。
五七年春夏之交开始反右，接着是双反，拔白旗，反白专，反五气，大炼钢铁，直到五九年春，近两年，特别是大学，基本没有上课。1963年开始四清，一些大学六四年就进入四清运动，或者说参加四清，基本处于停课状态，到了六六年，大学不仅停课，而且不营业，不招生，拿起笔来作刀枪，集中火量打黑帮。到1970年，才有七二一大学之设，才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响当当名号。从四清算起到1977年恢复高考，高等学校未正常上课达十二三年，从文革算起，达十一二年，地球照样转，天何曾塌下来？工厂焉能如此？别说停工十余年，即使停工一年，停工几个月，锅碗瓢盆凭工业卷也将买不到，说得严重一点，蘑菇云就不能升天。
四、与意识形态关系密切。不仅文史哲与意识形态关系密切，自然科学，也存在意识形态问题，例如，生物学，是讲摩尔根还是讲米丘林、李森科？物理学，是讲瓦特发明蒸汽机或是称称颂巴祖诺夫发明蒸汽机？就连数学也逃不出阶级斗争的五行山，例如几何级数，你是讲地主剥削农民的利滾利，还是批判马尔萨斯的人口论？都涉及姓资姓社的问题，涉及友苏反苏问题，涉及左与右的问题。
不过，张氏主张，在一定意义上说，是杯弓蛇影，神经过敏。别的类级、都容易传代，如红五类中之革军、革干，除陈伯达、林彪等不肖，不传代者少之又少，不仅有红二代，红三代，现在恐怕四代、五代都有了。
官也极易传代，有几个官后代不是官人？大小都要弄个官当当。省长子女弄个厅长当当，不难吧？局长子女子弄个处长当当，不难吧？县长子女弄个乡、镇长当当不难吧？子又生子，子又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菩萨一炉香火，因人设事，因人设职，因人设机构自不待言。官越来越多，机构越来越多，越来越宠大。至有一个处数个处长一个科长，一个科数个科长，一个科员，所以屡称精兵简政，屡次精简机构。
今举几个官后代是官的例子说明所论不虚。
夏传子，家天下，只要太祖爷打下江山，皇帝龙椅就会由其子孙一代一代坐下去。不用参加科举考试竞争，不用征战疆场夺取。当不了皇帝的也会封个亲王，当一镇诸侯，弄块土地收税收租派徭役，坐享其成，此之谓采邑，汤沐邑，除非出了陈胜、吴广。
尼赫鲁做过印度总理，其女儿英•甘地做过印度总理，英甘地的儿子拉•甘地做过印度总理，一门三总理，官运何其亨通。网传，其第四代胡尔•甘地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印度总理，果如此，那就四世其昌！何其盛哉！
菲律宾之阿基诺已历三世，其母科拉松•阿基诺与其本人阿尼格诺•阿基诺都是菲总统。美国号称现代最发达国家，实行国家元首选举制已历两百余年，近二十年间老布什与小布什都出任美国总统。美国总统权杖，已由其父子玩了两次，据说小布什的弟弟，也有问鼎白宫之心，若明年大选胜出，美国总统，三出其家门，亦为政坛盛事。
现在一些人先富起来，这里指民间先富起来者，他们也极易传代，把家产分给其子女继承就行。现在习称的高富帅，大多就是这一搭子人。
黑五类之地、富、反、右、虽然其子女当不成地主、富农；都土地国有化，集体化了，无地如何成主，无钱何以称富？但其头上冠盖如云。有了那顶冠冕，读书，工作，提干，结婚都难之又难。名不传代，实传其代。
唯麻五类之知识分子，极难传代。例言之，李、杜子女是诗人吗，吾人知道的是，李白子女前程如何，史无可考，但他的两个孙女，却嫁为民妇。杜甫的子女不是诗人已无疑问，甚至，其子女也不是闻人，倒是他的十数代孙女杜丽娘与同样是唐文学家柳宗元的十几代孙柳梦梅演出了一曲旷世奇恋《牡丹亭》，广为后人知晓，成了闻人。韩愈的子女是唐宋八大家吗？苏轼的子女是词人吗？爱因斯坦的子女是科学家吗？巴尔扎克的子女是小说家吗？马思聪的子女是音乐家吗？不用立什么规矩，制什么律令，动什么阵仗，二世而衰，三世而籍籍无闻。这是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宿命。
其实不只是这些名垂千古的旷世奇才，就是一般知识分子，传代的也不多。有几个教授的子女是教授，医生的子女是医生，教师的子女是教师，画家的子女是画家，演员的子女是演员？也许陈强、陈佩斯父子是一例？……？
张氏主张还有一个大漏洞。人称二十年为一代，例如，一个知识分子的子女当了工人，他的成分当是工人。一个工人的子女当了知识分子，他的成分就成了知识分子，岂非麻五类第二代就成了红五类，红五类第二代就成了麻五类，阶级成分大洗牌，岂不淆乱了阶级阵线？当然，还可以加一根保险杠，查三代。地主的孙辈因乃祖是地主，故其为地主孙子女。地主孙子女的孙辈，因乃祖是地主孙子女，故仍为地主孙子女。余可类推。如此，则万世一系，秩序井然。
张春桥氏的主张似乎也实行过一阵子，如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影片《决裂》中，以手上老蚕多作为大学招生录取标准，都可能是张氏主张之试行。不过张氏主张不讲唯物论，不合辩证法，太过极端，不近人情，故张氏去，其主张亦随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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