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柏溪游向松柏柳海滩

[hepingdao]

《自柏溪游向松柏柳海滩》

1、山蛙，一个沉默的撞钟人

无需变色，它就是大地的原色
山坡照着它的颜色，缝制了一套地衣
灌木丛受它的启发
发动了一场绿色的革命，云杉
按着它的样子染了一头的绿发……我说
山蛙，你不是最美至少也是最绿的一只

长得有几分像我老家的田鸡，那
水稻田头的卫士
泥巴坑里的玩伴
小时伴读的书童
田园颂的领唱者
月光曲的首席指挥
那流动在童年血管里的绿色……我说

山蛙，你别走呵，我还没讲完呢
它头也不回，跳进了路边的洞穴——
巴掌小的青蛙，消失于拳头大的黑洞
只留下照相机，一个蒙太奇的镜头
与记忆深处的另一个镜头相重叠
合影，强化，共振——仿佛消失的

不止是山蛙，不止是我
不止是田鸡，水稻田，泥巴
不止是玩泥巴的小屁孩，书声，红领巾，蛙鸣……
更是悬挂在我心头的一口古钟
传出一声声悠悠的乡音
声声共鸣，难以抑制

2、海岛，如何惊天动地的一口洪钟

直到前一刻，我还不敢说
海岛是一口古钟，最多夸张一点：
山蛙是悬挂在大山咽喉的一只小闹钟
最多把大海比作一只大鼓，但谁拿得动

那么长的鼓槌呀，即便诗歌，也不能
胡言乱语，直到我隐隐约约听到噌吰之声
雄沉，浑厚，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男性
喘息的胸音，和通常的潮水浪涛声大不相同

循声判断，这声来自下方四五十米高的
崖石里面，我喊道：快来看，这里有
一个超大的石穴，声洪如钟！
我下到洞口上，看怪石黝黑像一头威武的黑熊
昂头张开血盆大嘴，海水汹涌似发疯的大白鲨

往穴里猛冲。这是一场口水对口水的狮吼，是以牙还牙的对决
是陆地霸主与水国之王的最后较量！咬红眼的鲨鱼
发了牛脾气的黑熊，撕咬着吼叫着喘息着，就像抢夺
一只又大又肥又嫩的海豹！让悬在上方的我
胆战心惊，两腿发软，仿佛那只海豹就是我

爬上石崖，看同伴们正从后面的
一个两米来大，十几米深的巨型熊眼似的竖井
看石穴里暗流汹涌，潮水在洞下冲撞着溅射着
好像在一个巨大的胸腔里，水石共鸣着压抑着

无处发泄无人倾诉，每隔两三秒就有一小次潮声呜咽
如江州的琵琶，每隔十来秒就有一次更大的撕心裂肺
似黑熊怒吼，恍惚惊涛裂岸。仿佛，一口超级古钟
悬挂在碧蓝的半空，无心与白云为邻
漂浮在碧绿的洋面，碰巧与浪花为伍！

它穿过郦道元的《水经注》，在中学时代的课文
《石钟山记》里，与我相遇，在胡安•德•富卡海峡
的山径，与我一同远足！苏轼说
这噌吰的响声是周景王无射钟的声音
窾坎镗鞳的响声是魏庄子歌钟的声音。我说
这呜咽幽怨之音，该不是来自黑洞里的那只山蛙吧

黑熊与白鲨的决斗，除了海岛和大海之间
绵绵不绝的交娈，谁还能喊出如此激情雄性的声响
穿透了岁月，穿透了时间的重重阻隔
不是罩在大钟内部，就是坐在外面
钟声注满所有容器，碎片，缝隙

听钟声阵阵，晨钟暮鼓
穿透白天仿佛穿透黑夜
穿透阴阳好比穿透生死
穿透你和我，穿透痛苦恍如穿透快乐

3、白云，李白献给杨贵妃的一件内衣

经过上周那场细雨的洗涤
海峡上空的白云愈发干净，靓亮，好像
李白送给杨贵妃的一件丝绸内衣，好像
华清池，一池的温泉水，洗凝脂洗酥骨，洗脱
一朵硕大的芙蓉，好像绣在云衣内壁的半朵牡丹
另外半朵，醉在了唐朝，洛阳，一首诗里

醉在了诗仙的一杯酒，一个梦里。但我没醉，遥看海峡
对岸是美国，奥林匹克山国家公园，升起一股
浓烈的白烟，直上青天！我忽然担心起
西雅图的散文诗人姚园，会不会正
顺着一根长青藤，远上蓝天白云间，采撷

兰草仙芝？奥林匹亚的众神啊，请
护住每一座雪山，护住峡谷之间的熏风
流云，云的体温，草的残香，请护住
一朵雪莲，就像护住隔海相望的
一位诗人对另一位诗人的祝福

受到祝福的白云，愈发干净，靓亮，好像
一朵笑语盈盈的美女，灵动的明眸
把一汪灵感和氤氲的香气，撒向海峡海鸥海面
海水海狮海风海浪，一朵一朵送到我的跟前，指尖

一朵白云沿着海峡游走
一种轻飘飘的感觉穿在身上
一股浓烈的酒香，沉于丹田，然后
在我的体内袅袅升腾
奥林匹亚山的众神啊，齐声歌唱吧，要么听我歌唱

4、雨林，一旦进入，就出不去了

不是走不出去，是不想走出去
一棵棵树，粗犷，挺拔，伟岸
你就是喜欢跟他们亲近
一一记住他们的姓名
云杉，花旗松，红杉树
跟他们合影，照全家福
亲热得好比新结义的异姓兄弟
久久握手，拥抱，恨不得啃上两口

云杉是赤脸长须义薄云天的关云长
拖一柄青龙偃月刀，为你劈山开路
花旗松是身披盔甲膀大腰圆的张翼德
高举一杆丈八蛇矛，为你撑起一片蓝天
红杉树呢，自然是贵胄之后的刘玄德
动动嘴皮，就哄得众星捧月天下归心

你就没法跟他说再见，话还没出口
他们已在前头等着，好像
他们一直陪着你，你走得愈快
他们就跟得愈紧，跟着跟着
就踩上你脚后跟，跟着跟着
就跑到你的前面，跟着跟着
你就累了，就靠上他们的肩膀
就跟他们不分你我，就像躺在

我的臂弯，我甚至能看清
你的梦里，我高大魁梧的形象
你是我透明的镜子
我是你手里的桃木梳子
梳一下，阳光雨点一样洒落下来
再梳一下，桃花就在你的手里开了
开了又谢，我是你眼里的那滴露珠

风一吹，星星雨点一般散落下来
雨林，一旦进来，你就别想再出去了
不是走不出去，是不想惊醒你的梦境
不是走不出去，是不想从你的梦境醒来

森林的入口，被一首诗歌守着
被一个桃园护着，温带雨林
有一种天然的诗歌和江湖的意境
弥漫着古老的爱情和义气的芬香

5、温带雨林，一个古老的神话

其实，云杉，花旗松，红杉树
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原住民
他们的历史，只能用土地的厚度
来丈量，他们的沉重，我的脚步
无法测出，我只是路过的一片叶子

阳光一滴一滴漏下来，碰到厚厚的苔藓
啪一声，就碎了，我只是路过的一滴
雨水，你甚至听不到，我被软软的一层青苔
轻轻接住又反弹起来。如果你放慢脚步，就会听到
伞形啄木鸟为土著们开刀，再慢一点
就不会错过知更鸟的报时。雨林的时间

是静止的，一万年没变过——
太阳是森林的一只大挂钟
月亮为指针，星星作刻度
如果你停下脚步，就能听到——
原住民们，交头接耳，低声细气的交谈
被海面吹来的风打得断断续续
他们的声音把整个森林都染绿了

如果你静下心来，就能听到——
亲人们，躺在地上，自然的死亡
腐烂的过程，对于他们，既是一种
历史，也是使命，外加一层荣光
死亡就是在苔藓之上，长出另一层苔藓
就是在黑土之上，再加上一层黄土
死亡更是传宗接代：新一代土著
从黄色的腐木里站了起来，就像是
枯木发出了新枝，就像他们是
在一个古老的传说里翻个身，重新活一次

我只是路过的一个新移民
多么想直接加入这样的一个神话
就像直接进入下一个轮回
哦，如果不是我，温带雨林
兴许是一个永恒的天国

6、温哥华岛的秘密

一片雨林就是一个城堡
猫头鹰，是这个城堡的守护者
他守着一个不老的梦
而城堡守着他的秘密——只要梦不醒
雨林就是大海中间
一个永远年轻的天国
被一朵莲花托着

被梵音缠绕着
他的梦有多美丽
海岛就有多美丽，直到
被远来的脚步声惊醒
被蒸汽机粗暴的咳嗽声打断
被温哥华船长一枪击中，在临死前
猫头鹰说出了另一个保守了一万年的秘密——

谁打死他，谁就要代替他
成为这座城堡新的守梦人
温哥华船长虽然走了，但他的灵魂
被囚在城堡，一间暗室里，只要灵魂还在
这个海岛就永远护着他的名
即便在六年之后
温哥华船长死了

死得默默无闻，但寓言不会穷困潦倒
只要寓言还在，灵魂就不会烟消云散
只要灵魂还在，美梦就不会凭空破灭
只要美梦还在，雨林就不会自己老去
只要雨林还在，我迟早会来这里远足

只要远足还在，他就可能随时醒来
在温哥华岛，温带雨林
我遇见一只猫头鹰
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始终是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这个秘密
是闭着的那只眼在他的梦里告诉我的
还是睁着的那只眼在我的梦里偷看的？

7、故乡，就在太阳掉下去的西方

脚步声来了，梦就醒了
蒸汽机来了，魂就断了
二十世纪初叶，把一片雨林交给了横锯
把云杉，花旗松，红杉树
交给了蒸汽动力集材机，把远方
交给了机车，把命运
交给了未知

但只要温哥华船长的灵魂还在
即使废墟
这片雨林还能自己站起来
即使，在柏溪地段
站起来的树林
又被清空

三十年前，我恰好背起行囊
乘着机车
去北大上学，就像乘着一缕清风
一片白帆，就像乘着一个遥远的梦
一朵轻飘飘的云啊
哪里知道，在时光的那厢

一方空地
另一个竞技场，参加马拉松的运动员有
云杉，花旗松，红杉树
奖品就是
一瓶矿泉水
一次免费的淋浴
一片灿烂的阳光

这是一场公正的比赛
你看，他们跑得多欢，跑得汗流浃背
你看，他们跑得多玩命——
跑在前头的，得到了阳光
得到了雨露，愈跑愈快

落在后方的，透不过气，精瘦，枯槁，慢慢被淘汰了
多残酷的生物进化论
这是雨林的第一堂课
这是丛林的自然法则

我踮起脚尖，拼命往前挤
我是新移民哪，让一让，谁能让出点空间
可惜他们太高了
听不见我卑微的祈求

我在雨林的最边缘
在悬崖的最边缘
在大海的最边缘
遥望故乡，故乡啊
就在太阳升起来的东方
就在太阳掉下去的西方
就在梦醒的地方
就在魂断的地方……来

让我们
一切从头
这里是胡安•德•富卡雨林
这里是梦的起点
这里是魂的终点
这里的陆地远离陆地
这里的天堂连接冥府
阳光雷霆雨露飓风碧波骇浪
交替着一阵阵在我的胸间乍起乍落

8、我认领一片低处的时光

我认领了
一片烂泥潭，昨日
一张叶子拥抱影子，大悟
在离开水的时候，它已经
回归了泥土，黑色的泥土
发出太阳的光泽，那是我
身陷泥潭时，内心发出的微笑——
已经太久，没有用双手
爬行，已经太久，倚赖一副拐杖的
扶持，已经太久，寄生于父辈的
荫庇，已经太久，沉溺于陈词滥调的
呻吟，已经太久，认为大道古来有之
认为碗里的粮食，自有农民去种，以为
天下的福利，都该天经地义去享用，总
怀疑社会是否对我不公，总觉得别人
一定亏欠我什么，不是上一代
就是下辈子，当牛做马，都是他们
的事。想起来，我还没有，替别人
端过一次盘子，洗过一个碗，跑过一回堂
……从身上，取下一片干木
放在烂泥潭上，仿佛取下一根肋骨
替胡安•德•富卡，续上……今天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弯腰，认领一片
低处的时光，心存感激，让山泉重新
回归山野，让泥土散发汗渍的芳香





柏溪：Parkinson Creek
松柏柳海滩：Sombrio Beach

[游戏诗歌]

听钟声阵阵，晨钟暮鼓
穿透白天仿佛穿透黑夜
穿透阴阳好比穿透生死
穿透你和我，穿透痛苦恍如穿透快乐

欣赏

穿透诗人也穿透诗人的诗

[hepingdao]

[游戏诗歌]

你的诗显现出你高贵的心灵！
姚园
此刻在写诗
写散文
想起了她
祝她好！

[白水]

人生感悟

[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