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前长怀王刚叔

[陈小龙]

再度去竹垟，是为了了却一个夙愿——拜谒王刚叔先生墓。两天后就是清明，我们此行也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意味。
出乡政府大门，过桥沿溪前行，然后折进一条田间小路，五六个人闲谈着走向先生墓地。我想象着：在苍茫的群山间，一座坟茔静卧灌木丛中，早已破败不堪，坟头乱草离离，望之令人黯然神伤。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当我们来到王刚叔先生墓前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先生的墓地就坐落在路边，背倚一脉青山，面对大片良田，中间一溪横隔，视野极为开阔，堪称一方风水宝地。其规模与气势，都使人感到先生死后的哀荣。更令人欣慰的是，墓地清理得颇为整洁，我还看到新近祭扫后留下的几小叠黄纸。一旁的同事苏珍告诉我，王姓是当地的一个望族，她的一位亲戚就是王刚叔先生的后人，每年清明他们都会一起来祭祖，原来如此，我顿时释然了。
与其他坟墓不同，先生墓地砌满石碑，中间一块是迁葬王刚叔先生墓志铭，上载先生原葬盖竹西山，民国十一年八月迁于此，两边则是其门人胡深、章溢和一些后学的题诗。几百年风风雨雨侵蚀，碑角青苔滋生，一些字迹已模糊难辨，但我依然大略了解了先生的一些生平：先生名王毅，字刚叔，号木讷斋，出身农家，天资聪颖，六岁读书即过目成诵，十岁能为诗文；勤苦嗜学，父母令其到溪边舂米，他却在水碓边读书入迷，以致“米败而不觉”，幸有乡邻怜其志，以好米换之，才免招责骂。早年曾问学于上饶郑原善，后受业于金华“北山四先生”之一许谦。许谦学识渊博，举凡天文、地理、典章制度、刑法、文学、音韵、医经、术数以及释、老，无不通晓。其教人，“至诚谆悉，内外殚尽”，深入浅出，因材施教，独不授科举文。先生悉得乃师真传，深明理一分殊之旨。三十岁左右就开始游学四方，北游至京师，黄溍、揭傒斯、欧阳玄、危素等人争相引重，荐为“检讨经筵编修翰林”等，坚辞不就。满腹才华，却无意仕进，这或许是受了其师不授科举应试之文的影响，所以才能毕生穷研性理之学，志在克绍道统。
先生南还故里后，设教席授徒，一心精思疾读，研究朱子之学，他曾作《书楼》一诗“危楼高倚五云边，会聚群英究简编。理探仲尼心上事，灯吹太乙杖头烟。声音朗朗惊阊阖，光焰腾腾逼斗躔。此处广寒宫咫尺，分明有路去朝天。”极其形象地描摹出一幅教学相长的场景：深夜里，作者与众弟子会聚高楼，一起探究性理之学，书声琅琅，火烛腾明。尤其尾联既写月夜之美好，又意喻作者与众弟子心地澄澈无染，可悟天道，达于圣境。其门徒据《木讷斋文集》载，有名姓可考的即达 60 余人，除盛名远扬且为明初功臣的章溢、胡深、叶琛、季汶、章存道等外，尚有石抹宜孙、叶子奇、胡枢、章存诚、徐明善、张德明、王梦麟等，或以事功彪炳，或以著作名世。
先生的道德文章深为时人所敬仰，宋濂为《木讷斋文集》作序时这样评价：“先生之文明白洞达，皆不假于雕琢，而其味自足。”，在《王先生小传》中更感叹“当今之世，何能文者如牛毛，而植德者若麟角？”，对其推崇备至。其他如王祎、胡翰等一大批名士也都与先生交情笃厚，故《木讷斋文集》以序跋文最多，书信次之，先生与其门徒唱和酬答之作后收录于《诸君唱和诗》中。
如果不是身处元末这样的乱世，先生完全可以过着一种传道授业、读书著述的安逸生活，并得以善终。然而四起的烽烟却打破了这样的宁静，动荡的时局令先生心忧，他最后悲剧性的惨死竟成了一生中最大的亮点。先是荆襄兵起（其实是红巾军），掠七闽直犯县南，出于自己所持的立场，为保一方百姓平安，先生积极组织乡兵助元将石抹宜孙破其众。未几，青田潘惟贤、华仲贤等（实系农民义军）聚众攻打龙泉，蒙古县令台宝忽丁闻风而逃，县衙被焚，先生率领门下弟子集结乡兵奋力抵抗，终于击退了他们，并请求上官办忽丁之罪。忽丁怀恨，于是集结乡里恶少，设计将先生刺死于盖竹寓所。远在鄱阳的胡深，闻听噩耗，星夜骑马赶回龙泉，召集章溢等，捶胸说：“昔日毛术能为师报仇，我们这些徒弟难道就不行吗？”于是引兵活捉忽丁及恶少，以忽丁之头祭恩师亡灵，后又上书奏请朝廷追封王毅为候，并挥泪写下“一哭泪难收，天空碧树秋。文章今已矣，事业永传来。冲发动吾恨，提刀霹雳仇。血祭深拜别，但公觅封候。”这样沉痛的诗句；章溢在跟随朱元璋西征前也留诗一首“……吾师丹志垂书史，彼贼污名逊马牛。夜雨寒时天欲泪，秋风起处世含愁……”，并期待“平定归来扫墓丘”。伫立墓前，细读这些令人肝肠寸断的诗句，我似乎就置身于那个冷雨绵绵、寒风瑟瑟的肃杀秋夜，仿佛又看到士民百姓痛哭流涕的悲凄场景，心情惆怅不已。
离开竹垟，我特意去查阅了诸多有关先生的史料，被尘封了数百年的先生影像一点点清晰起来，情郁于中，写就这篇小文，权作一瓣心香，敬献先生在天之灵……

[吟啸徐行]

黄土无情，但黄土也有幸，能埋这样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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