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N种可能的死法

[hepingdao]

《轮渡·N种可能的死法》

1、
谁能免得去这俗？
这最后的一次，也是最早的一次
就一次，仿佛宗教仪式
过程愈是简单，便愈近乎神圣
就一次，世界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我也不忍
卒看——

水里的Salmon是幸福的
她把幸福的波纹传递到我的眼角
并通过额头
辐射至世界的每一条视线每一个角落

枫树的叶子是幸福的
为了一种莫名的信念
她把幸福的闪电一阵阵穿过菲沙峡谷
并通过河流的走向
抚摸着所过的每一处树根每一颗卵石每一个亡灵

Sam他是谁，双肩挑着沉重的担子
每爬一步
峡谷更陡峭一度
他的脊背，仿佛整座大山都压在上面

水里的波纹弓曲
所爬过的格子，张力暴涨
一谷的蝉鸣，唱诗班的歌声，嘎然而止



2、
从耶鲁镇到利顿
要跨过一条宽宽的河谷，两扇窄窄的
门：一曰生，一曰死
有多少条精虫抵达生之门
就有多少条壮汉倒栽死之槛

一群Salmon奋力向前
一队Sam们奋力向前
一支上有老下有小的扁担呀，今天
只有扛起菲沙河
奋力向前：
河谷愈扛愈斜
斜坡一个脚印一种高度
他的脊背，仿佛整条大河都压在上面
究竟是他拖着河流奋力向前
还是流水曳着他一节节倒退
似水的流年啊，当横贯150年前的某一刻度
突然卸去它
原有的
重担

一尾Salmon泄精了
一位Sam栽倒了
一条河谷干涸了，惟有
泥沙卵石
将伤痕悄悄掩埋，惟有太阳
嚼咽着
流不走的悲伤



3、
如果让选择
你依然会挑：生！
但电影里，就没那么简单
坏人（或者导演、编剧）往往会
提供N个选项，但每一项都指向
同一个字：死！
但现实中，就没那么纠结
好人（恰好是领队）会帮他们
拿走沉沉的行装，并轻轻留下
一碗饭

N种吃法
就是N种礼仪
N种文明
都逃不出两个可能

但河谷并没干涸，夜夜
流经我的两眼
黑井
一眼养着一尾Salmon
一眼活着一位Sam

当教堂的钟声敲响，让诗歌唤醒
俩字
N种
结局



4、
N种结局，摆在面前
我一种一种挑
有白，黄，黑。。。不同的颜色，
（都是父母给定的颜色）
现在，放到
同一个国家
同一个饭碗——
小命，大命
软命，硬命
贵命，贱命，如果
全凭另一双手去操纵
全凭另一张嘴去陈述
全靠另一语种去记载
有没有不同的命运

一碗米饭，抓在手里
我一粒一粒嚼
肚子却愈来愈空，仿佛是
一条游过几千里归来的Salmon
一头冬眠刚醒的灰熊
一阵饥肠辘辘的北风
一只生性凶残的美洲狮
一场掩盖一切的大雪

在一个吞噬一切的
月黑风高的深夜
啊
Sam他能在哪里



5、
我在编织一场雨
带来江南的稻香
我的思路逆着菲沙峡谷
在一场势不可挡的稻香降落之前
我需要找到150年前Sam的感觉
形状和姿势降落到地面
一粒一粒米大的雨点
如何砸出一个空腹瓷碗的全部感动
和疼痛



6、
村庄最后一颗稻米煎熬出的成熟
诱惑了一只蚂蚁
两个不合时宜的物种

我们的交流直切要害：
我教它用筷子，如何
把粮食夹住，一只一只
送往舌尖，通过牙缝，喉管。。。它
教我用刀叉，如何
把时间刺中，一粒一粒
太阳，饥饿，寒冷，月亮，村庄，病痛。。。
变得虚无——

一只黄蚂蚁，一只黑蚂蚁
一起跳舞
在彼此的身体里
找到卧室



7、
现在的城里人真
可怜：
空耗一生
也只是在鳞次栉比的
陵园购得
一单元，置不下一张席子

150年前的Sam显然
幸运太多：
诺大的菲沙峡谷是他的
殖民地
喊，唱，哭，狂笑。。。可以做
他喜欢的以前不敢的一切

一片白茫茫的雪
他需要挖入乱石杂草
仿佛某诗人
在一张白纸上挖个小坑
将自己埋没



8、
一头冬眠刚醒的灰熊
就是一座饥渴的大山
一口能吞咽一条借道的河流

一条游过几千里归来的Salmon
居然相遇了

而Sam恰巧是
被河流赶往大海的一群卵石
落单的那一只

但他更觉得自己是
一座饥渴难忍的大山
将整一条河撂倒脚下

而Salmon是有血有肉的
上帝口中的泡沫
生命在最后一刻折射出光辉

一座摇摇晃晃的大山在眼前
撕扯着
血流成河

一条血性方刚的河流啊
最后的一滴
蒙蔽住太阳的单眼



9、
一阵饥肠辘辘的北风
菲沙峡谷炊烟不举

北风紧舔着枫叶的脊背
冷嗖嗖的它忍不住打了个颤

家住蓝天，白色的床单盖着它
绿色的童年，梦想的深处开了朵红色的花

北风呲牙咧嘴把手伸进梦来
偷采红花

两岸猿声不啼
它逃不出自己的噩梦，床单散落，月走单骑



10、
月光像一本日历
游过几千里
一页被海藻染黑
一页被潮水漂白
翻到菲沙峡谷的那一页
缺了一个角

一只生性凶残的美洲狮
在缺失的那个角落准备
发动攻击

我独自一人
在漆黑无比的两岸
寻找丢掉的那枚月牙



11、
sam真的不是我，我没那么悲愤
你听
前头的s大叫sad
后头的m大喊mad
而缩在中间的那一个
忍辱负重的小a。。。出息啊

即便使上吃奶劲
也冲不出一道暗河
即便拼上全力
也挤不出两眼山泉
月亮在上

SAM真的不是我，我没那么惨烈
你看
左肩的大S(tream)是一条河
右肩的大M(ountain)是一座山
中间的那一个A——

一堆乱石
压断一条扁担
下面的脊梁
咔嚓一声:

左肩垮塌
成一条河
右肩歪倒
为一座山

前面的那条S河
呜咽着Sad
后面的那座m山
呼应着mad

中间默默躺了
150年的，才是我
Sam。。。



12、
我便来如一片雪
我便去亦如一片雪
惟有快乐的激流
那潺潺的一片啊
我哪里忍心掩盖

梅花开成一树红
灯笼高高挂在来时的门口
一声哭引来一阵欢笑
一片雪迎来一个春天的生命

而今，一片雪乘着另一片雪
犹如乘着
一叶扁舟，而我
大气也不敢呵一下：体内的热
缓缓加重

缓缓熔化，而月亮
却冷凝成一滴冰
陷入另一滴冰的瞳孔
愈陷愈深
深入骨髓。。。风却在喊停

一场掩盖一切的大雪啊
惟有两岸这孤独白茫茫的一片
我如何忍心揭开



13、
两岸摇晃着
开始缓慢
然后加速
我滑向深渊
黄金
连同太阳
一起滑入幽冥之府

一切不复寻常——
水面好像一层玻璃盖板
天空是掉到水底的另一块玻璃
夹在其间的是我
身体是
停滞了的时间的潜河

或者是宇宙深处苍凉的银道
身着的羽衣轻柔
且富有丝的质感
好比白云
点缀着露水的眼珠子
稍动
便散发出星星的萤火，变幻着

行空的天马
横爬的巨蟹
带着电光的深海水母

我翻了个身，看见
海鸥，这群唱诗班的小天使
挽着白线
顺着风浪的手势
大唱迎主的d小调赞美曲

Salmon在赶路
Sam在追忆
童床上的那块天花板，变幻着
梦的春光
他抱着水晶般的星河
睡去。。。


注：沿河内运的华工会在耶鲁镇﹙Yale﹚登岸，他们需要挑著沉重的担子，沿著陡斜的菲沙峡谷（Fraser Valley）上爬，前往偏远的利顿﹙Lytton﹚。因病或体力不支而不能跟上的，领队会拿走他们的行装，留下一碗饭，让他们自寻死活。
（朱伟光：早期华人对加拿大的贡献）

[楓人苑]

水里的Salmon是幸福的

有感概!
_________________
（在不斷的審醜裡終將建立起新的審美）

[山城子]

用诗来纪念那些早期来加的华人！很应该的事。
_________________
诗是人生的雅伴儿。

[hepingdao]

感谢博弈和山城子老师

确实是很应该的事

我跟博弈交流过，只有《轮渡》系列诗歌完成，你才会明白它最终的意义。
_________________
为网友服务: 端茶倒水勤打扫!

[hepingdao]

《轮渡》是以加拿大华裔早期移民为题材的长诗，分6部分：第一部：苦难的中国历史，试图寻求我们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的答案；第二部：淘金热之前的历史片断；第三部：淘金热；第四部：修建太平洋铁路；第五部：铁路修成之后，我们何去何从；第六部：现状。铁路在加拿大的立国中，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本组诗尚在写作之中。

卑詩省在一八七一年同意加入加拿大聯邦，但附帶一個條件，就是聯邦政府需在十年內興建一條鐵路，將卑詩省與加拿大東部連接，可是十年後，往西延伸鐵路的終點仍停留在安省。鐵路工程艱鉅，但聯邦的財政並不寬裕，完成工程的承諾唯有押後十年。在這情況下，卑詩省的政客及選民還嚷著要從英倫三島招募工人，建立一支白人築路隊，但當時的加拿大總理麥當勞爵士﹙Sir John A MacDonald﹚堅持聘用中國勞工，因為他們更刻苦耐勞，薪金低廉，能為工程節省鉅大成本。他說：「這是一條簡單選擇題，選擇的是必須請這些勞工，抑或是建不成這鐵路。」不過卑詩省內仍有很多人因著種族歧視，反對聘用中國工人，麥當勞爵士有這樣的回應：「無論如何他們都會來，就像老鼠那樣不受歡迎還不是來了！我承諾了用五年時間將偉大的太平洋鐵路建好，若果我找不到白人勞工，我就必須僱用他們。」這開展了華人鐵路工人在一八八一至一八八五年間，於穆迪港﹙Port Moody﹚至克雷季拉奇﹙Craigellachie﹚這最危險路段開山劈石的艱巨工程，為完成加拿大太平洋鐵路付上卓越的貢獻（文献来源：朱偉光，早期華人對加拿大的貢獻）。

由此看来，华人是加拿大的立国族群之一，为加拿大之所以成为现在的加拿大，做出过不可磨灭的功勋。通过留存不多的少量历史事实，和有关人员的现场考察，构写了《轮渡》（进行中），希望能为华人在北美的历史，从诗歌的角度，做出一个见证：为那些苦难的先辈们，还历史以原貌和清白，为在建设中不幸死去的，表以深切的悼念，为他们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说一句公道话；同时，也为后来者，可以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不仅仅是这片土地的建设者，也是这个国家的立国者之一。


主题诗：

《北美风》

自由地吹 顺一条比铁轨更长的
高速公路 纵贯东西 把一个大陆
用比手指长一截的脊椎骨
从大洋底扛起 一肩扛入唐人街
街的深处 一支笔 横跨极地
一扇窗的眼 张开 就瞅见
一只小松鼠 用影子的轻
悄然越过肩膀 一瓣雪花
以抒情的高度 进入一种自由的白
在都市的对面 只要低声吟诵
就有一缕烟雨的湿 从江南吹来
把骨头吹痛 像一支断线的风筝
以大山的脚步 逾越天空的高
用梦羽的轻度 跨过大洋的宽
在比北美还北 比西方还西
在水一方 吹成一张枫叶的红
_________________
为网友服务: 端茶倒水勤打扫!

[白水]

孟冲之杜诗重构，和平岛朱文凝诗

恭候大作盖棺定论

[杯中冲浪]

感觉岛兄的诗愈来愈好，诗句更流畅节制，诗意更加明晰，气势更加开阔。
_________________
杯中冲浪.披履而行
http://blog.sina.com.cn/shoutao006

[风墙]

l流畅！有深度！
_________________
墙漏风了

[一无]

初读新作。谢谢。
凝重的主题。希望把“無論如何他們都會來，就像老鼠那樣不受歡迎還不是來了！”融入诗里，虽然是历史，毕竟是史实。人类的互相鄙视曾经而且继续害着人类自己。
结局会是美好的吧？
_________________
名心退尽道心生，如梦如仙句偶成。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

———清 张问陶



http://www.yizitong.org/weblog.php?w=397

[hepingdao]

感谢白水、杯中冲浪兄，风墙和一无的点评鼓励

这只是其中的一组。
迄今，先后用了2-3年，已经写了近百首了吧。恐怕还需要2-3年，才可最终成书：）
_________________
为网友服务: 端茶倒水勤打扫!

[SLIU]

读了轮渡，才了解当年华人的境况。谢谢 。。。在猜想诗的N种conclusions

[姜慕水]

悲怆、深沉、厚重之作，诗意浓郁。拜读和平岛兄大作，欣赏！问候和平岛兄！

[hepingdao]

感谢SLIU和姜慕水兄的鼓励
_________________
为网友服务: 端茶倒水勤打扫!

[朵拉]

有创意的诗歌，过来欣赏

[hepingdao]

[hepingdao]

N种可能，就是无数条出路，尽头只有一个
_________________
为网友服务: 端茶倒水勤打扫!

[婉儿]

中国的圣人说：“未知生，焉知死?”西方的哲人大约会倒过来说：“未知死，焉知生?”中西人生哲学的分野就在于此。 摘自周国平《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