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长子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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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长子北美枫文集 |
发表于: 2013-03-10 20:51:53 发表主题: 赵曼儿的一米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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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赵曼儿的一米月光总斜挂在床头,没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愁思,也没有把酒问青天的毫迈。她的月光就是那么一点点,在睛朗的夜里,在她睡下的时候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
赵曼儿是利达公司的职员,每天的工作就是上电梯下电梯,接电话打电话,陪客户聊天,听业务主管大呼小叫。对她来说,日子就是一杯酒,端起来是透明的,喝下去是呛辣的。
她住的地方,在郊外一处破旧的筒子楼里,那里住下的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外地打工的人,有时候会喧嚣到很晚,比如醉汉会跌跌撞撞地爬楼、噼里啪啦地打门,更比如女人会大喊大叫,孩子会吵吵闹闹。
但是,赵曼儿的生活却有条不紊,别人与她无关,她与别人也无关。她每天早上六点出门,赶地铁、搭班车、步行半里路到单位,打扫完主管的办公室,再打扫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好昨天的业务资料后,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赵曼儿的工作就是不断地联系客户,推销公司产品,听人家说,我很忙,请勿打扰;听人家说,你怎么又打电话来,烦死了。然后,她就会有点漠然地放下电话,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发会呆,再在业务主管的不屑的眼神里开始第二轮的电话战。
薪金是保底加提成,她的工资来自跑业务的收效。好的一个月,她能在交过房租后,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逛一次书店,吃一回麦当劳,或者跟着一帮男女哥们去K几次歌。不好的那个月,她只能靠底金过日子,泡方便面,煮酸汤面疙瘩,啃干馒头。
赵曼儿有个很富裕的老爸,有个很不错的家,但是老爸和老妈都知道她在北京的日子过得很好。因为,她从来不张口向他们要钱,偶尔还会寄点小东西回去。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北京有家,有房子,有车子。但是,北京城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太多了,怀她这样想法的女孩子也太多了,所以,除了那一米月光是完全属于她的之外,一切都是属于别人的。她就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转啊转啊。风景从身边流过,岁月在眼底划过。
二
赵曼儿的月光里有一个他。
他叫那兰德,一米七八的个子,黑脸膛、宽肩膀,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是她大学的同系同学,也是她一直想说“爱”却从没说出口的那个人。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地道到大热天会趿着拖鞋光着脊背在众人眼前晃来晃去,出溜一口的京腔。他不爱答理人,尤其系里的女孩子。四年的大学时光,他只和赵曼儿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就是——赵曼儿,系主任让你去一趟!
赵曼儿不顾父母反对留京,又努力到利达公司上班,多多少少与那兰德有点关系,但那点关系是藏在心里的,是别人不知道,只有床前的一米月光知道,只有赵曼儿自己知道的关系。
那兰德是个满人,祖上曾风光过,也落寞过。他是油画系的一号人物,画的画挂满了学院的走廊。他从来都是脸绷得紧紧的,不吭声也不说话,似乎人人都放不到他眼里,也似乎任何女孩子对他来说都是眼前飘过的一片云,不值什么,也不值得惦记什么。
毕业那天的联欢会上,他吟唱了一首诗,是赵曼儿的诗,有关于春天的诗。最初,赵曼儿没在意,听完后一头雾水。她的诗从来不外传,那兰德是怎么得去的呢?事后,她也没问他,这种事是问不清的。她对自己说,他得去自然有他得去的办法,问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赵曼儿也是学油画的,只不过她的天份不像那兰德那样高,所以现在她只能在利达公司做一个小职员,发展专业的事,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她还写诗,偶尔也投稿,也见到过发在晨报上的豆腐块,收到过十几块钱的稿费,但那不是她留京的资本,她心里明白,留京也是要会留的。
公司里人人都忙,人人都在为留京想法子,人人都穿着黑西装打着蓝领带听各自主管唠叨,没有人谈恋爱,也没有愿意和身边的人谈恋爱。
上班之余,有人会说,曼儿啊,找个北京佬嫁了吧,有户口有房子,工作也能换个更舒心的。她也只是笑笑,她不会随随便便地嫁人,更不愿意随随便便嫁个不喜欢的人。
“都是一顺的穷光蛋,一个人的日子都难挨,两个人绑一块连孩子都不敢生!”大大咧咧的李玉芳说话总是那么直率,“像我们这种外地佬,在北京也就是一河里的蛤蟆,能自己发声就不错的,谁还能提携谁啊!”
赵曼儿就会呡了嘴笑,笑自己,也笑别人。
谁都知道留京不容易,谁都在奋斗着,只是谁都不知道奋斗的结果在哪里,会怎样。
三
秋后的一天,主管邀了一客户谈业务,大家说好去度假村,她也只好答应。北京的天气,春天风大,冬冷夏热,只有秋天好些,似乎有意让劳累的人歇一歇。
蓝天上飘着几片薄薄的白云,如仙女的衣裙,在风中荡来荡去。赵曼儿也穿了白裙,和李玉芳一起踏上了胖子客户的宝马车,看司机沿着盘山道一路向前,心里烦烦的。这样的日子她经得多了,陪客户出游,看人家嘻嘻哈哈,觥筹交错,让自己的心绪上下翻飞。
胖子是老客户了,承揽了高新技术开发区的一大片土地,专做房地产生意。利达公司销售的钢结构配件是他们必须的,也是不必须的。不必须的原因是这种配件其他公司也有,人家可买可不买,可用可不用;必须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胖子喜欢赵曼儿,喜欢和她说话聊天,喜欢李玉芳站在赵曼儿身边咧着大嘴叉说:“王老板啊,看在曼儿的面子上,这单生意就签了吧!”
“以后别拿我说事!”急了时候,赵曼儿这会这么说。
“你又不舍啥,说说有什么?你没见王胖子那张脸,一看到你就开花吗?”
赵曼儿又怎能不明白呢?但是,她心里藏着那兰德呢。
日子就这么向前走。三年的时光,赵曼儿似乎成熟了许多,却再没见过那兰德,也没见过一块毕业的同学。她工作着,学习着,偶尔也让李玉芳调侃一下,“这么漂亮的脸蛋不会利用,你看看人家贺小花都攀上大老板了。”
“那样的老板我宁可不去攀,”赵小曼眯一眯细长的眼睛,“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家里有妻有子的,人家对她会有多少真心,到了还不是物物交换!”
“那也比你浪费青春强,起码人家知道珍惜资源!”李玉芳努起一张红艳艳的嘴诡秘地笑笑。
“呵呵——”赵曼儿也会笑,但心里有点酸。
父母一直希望她回去,回到那个小城市,可以做个绘画老师,也可以办个自己的画廊,但她却一直不愿意,北京有她太多的打算和不舍,有她的那兰德。
四
赵曼儿辞了利达公司,辞职的原因很简单,她不愿意成为诱惑胖子客户的利用品,也不愿意模棱两可地欺骗胖子的感情。胖子虽说对她从来没有过份的要求,但人总得讲道义,让业务主管利用,让李玉芳说道,只是为了多签几张订单,多拿几个薪水也没多大意思。
再找的这家公司和她的专业很对口,是专做油画装裱销售的,不大的门脸倒也雅致,招她来的女老板是广东人,说话有些大舌头,很喜欢赵曼儿做事的真,裱画时的细。在第一次试工之后,她说:“曼儿啊,我看你是走不了啦!你这一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在我这呆着吧,月工资五千。”
赵曼儿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天空亮了起来。她退了郊区的出租屋,搬进了画廊的休息室,白天看门面,招待客人,晚上画画、裱画。她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她。胖子客户来找过她几次,邀她去玩,她都婉言拒绝了。第五次来的时候,她看到李玉芳挎上了胖子的胳膊腕子,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赵曼儿的月光渐渐地变成了阳光,一米阳光的快乐开始映照着她。那兰德总是在她的心里淡进淡出,隐隐地想着、痛着。她心里计划着等自己的日子好起来,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时候,就去找他,问问他,没有北京户口可不可以留在他身边?这个愿望梦一样伴着她醒来,伴着她睡下,在她最孤寂的时候撩拨着她的心房。
画廊的生意很好,据女老板讲,她在全国各大城市都有自己的分店,客户群也是一些有钱有层次的主。她还说,跟着她时间长了,以曼儿的身条、姿色,傍个大款没什么问题。
赵曼儿听着她说,看着她一脸的张扬。笑就会爬上她的眉梢,那兰德也会在她的心里晃来晃去,一会穿西服,一会穿夹克,“有谁能替代了他呢?他那么棒!”她对自己说。
五
女老板四十多岁,母亲是香港人,父亲是广东人,会说会笑更会做生意,为人处事很文雅,也很有些贵族气质。赵曼儿跟着她觉得自己也似乎贵族起来。她更用心的干活,为自己也为老板。
赵曼儿的画很清新,如竹木中的小花,淡淡地释放出一种迷人的味道,渐渐地她有了自己的客户群,渐渐地赵曼儿心里的月光更美了。
“曼儿,放下手里的活,到玉和茶楼来吃点东西吧!”从广东回来的女老板电话招呼她,“我给你引见一人,我男朋友,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赵曼儿就去见了。她见到了他,那兰德,还是那么英气,那么潇洒。她冲人家点点头,微笑挂上了眼角:“你男朋友真年轻!”
女老板爽快地咧开嘴,拍着那兰德的肩膀说:“是我送他出国的,一颗好苗子,可不能毁在这种小地方。他可是要成名成家的人!”
赵曼儿看到那兰德尴尬的样子,想像着自己尴尬的样子,心里的那一米月光渐渐地浅了、淡了。
赵曼儿再一次辞了职,她对女老板说,感谢老板一直以来的关照,但是不好意思,她得回家去了。她出来八年了,上学四年,打工四年,真得很想家!女老板遗憾地望着她,说,想回来就回来,我这永远欢迎你!赵曼儿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那一米月光,没了、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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