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情难了（短篇小说）

[轻舟飞过]

一
他是一个鬼，因为级别不高，所以只能幻得一个人形，于半夜里出来，找一些寂寞无聊的女人，与她们聊天，和她们做爱，在她们不知觉的时候吸她们一点血，以此为生，仅此而已。
她是一家小型医院的护士，有一颗善良而敏感的心，她爱老公，爱孩子，也爱她的病人。因为心中有爱，所以在她所认知的世界里，除了美好，还是美好。
他遇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电脑前，莫名地流泪。于是，他隐进网络，化名“我是一个鬼”，以网友的名义，敲响了她的QQ。
“你寂寞吗？”他问。
“不！”她简短地回答了他。
“你孤独吗？”他不死心，又问。
“不！”她还是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为什么哭？”他有些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哭？”她更奇怪了。
“我感应到了。”他说，同时发了一个温柔的笑脸。
“哦……”她长长地哦了一声，眼角还挂着泪，嘴角却不自觉地现出一丝微笑。
“说吧，为什么哭？”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死。”
“啊？你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怎么会想死呢？”
“我才不想死哩，我只想到了死亡以后的事，觉得好可怕。”
“你是护士，在医院里见过的死亡还少吗？有什么可怕的呢？”
“是的，死亡本身不可怕，我是怕死亡过后，我对这个世界的无知，以及世界对我的无知。”
“人死如烟灭，千年之后，谁还记得谁？谁又认识谁？”
“对呀，我就是想到这些才难过的……”她的心里，几乎是欣喜了，终于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了。
“你现在还难过吗？”
“不了。但我还是会怕，特别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要这样胡思乱想。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你老公呢？”
“出差了，他公务繁忙，经常都不在家的。”
“哦，他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没办法，人总是要生活的呀。”聊到了现实，她也很快地回到了现实。“对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护士呢？”
“我们以前聊过，你说的。”他随口应道。
“哦，是么，我都不记得了。”她翻了翻聊天记录，除了当天的，以前的全是一片空白。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加的他了。不过，她还是对他的网名产生了兴趣，于是问道：“为什么说你是一个鬼？”
“我本来就是一个鬼！”
“我不信！”
“不信么，那我让你看看！”
她以为他会发视频过来，他却把他的整张脸现在了她的屏幕上。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关了电脑，谁知那张脸还是在她眼前坏坏地笑着。啊，这是一张多么迷人的笑脸啊！浓浓的眉，深遂的眼，挺直的鼻梁，洇红的唇，干净，白皙，年轻，帅气。这不正是自己少女时代曾经梦过的白马王子吗？她的心里，忽地便有了一丝久违的悸动。在他温柔而深情的注视下，她的脸红了，不知觉地便低下了头。
他拿手抬起她的下巴，把湿润而性感的双唇轻轻印在了她的唇上。她浑身颤栗着，闭上眼让自己陶醉在这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梦境里。是的，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她幻想的，浪漫的，不切实际的梦，她想就这样醉在梦里，永不醒来。
他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一只手温柔地托着她，一只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游走着。就在他觉得一切都应该顺理成章的时候，她，却突然推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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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红尘便为尘，心高难越九重门。质本洁来还洁去，泪洒芭蕉唯留真。

[轻舟飞过]

二
“怎么了？”
她侧过头，把脸埋进枕里，悄然落下了泪。枕上，有她老公留下的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这味道，曾经让她在很多个独眠的夜里感觉满足和安全。
“你在想你的老公？”他问。
“嗯。”她点点头。
“那好吧，对不起，我从不免强人。”他立起身，颇有些挫败的感觉，做鬼那么多年，还从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他的诱惑。
他在黑暗的深处消失了。房间里重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与冷清。她躺在床上，有一些遗憾，梦，终究还是敌不过现实的啊。
她上夜班，他又来了，跟着她进出于各个病室，看她为病人们打针、输液、量体温。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天使般的微笑，不厌其烦地躬身倾听着病人的痛苦，或感谢。他想：如果我是一个病人，能够这样接受她的关怀和爱，该有多好呢？
见证了她工作的全部内容和过程，他随她回到值班室。关上门，她取下遮了大半个脸的口罩，露出一张娴静而温和的脸，虽不是特别的漂亮，却无形中有种让人想亲近和依赖的感觉。洗净手，她把刚才查房的记录重新整理了一下，并把它们一一输入了电脑。然后，直直腰，昂起头，向两边扭了扭脖子，小女孩似的嘟起嘴，很放松地呼出一口长气。他不觉笑了笑，原来一个成熟女人也会有如此的俏皮与可爱。
做完这些，她就对着电脑发起呆来。她的QQ隐着身，乖乖地缩在屏幕的右下角，寂然无声。
“叮咚——”一滴水清脆的滴落声，打破了他们的宁静。她拿出手机，看到了老公发来的短消息：“老婆，生日快乐！”她犹豫了一下，拨通了老公的电话：“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睡不着，想你哩。明天你的生日，又不能和你一起过了。对不起啊，老婆！”
“没什么，都习惯了。”是啊，结婚十几年，那些真正应该两个人一起过的节日、记念日，他们又在一起过个几个呢？随着岁月的流逝，青春的流逝，就算曾经有过的激情与浪漫，也被这十几年的婚姻给慢慢地磨蚀掉了。她觉得她现在对老公的爱，已经变成一种平淡而不可或缺的亲情了。
“在上夜班啊？别累着了啊，有时间就休息啊。”
“嗯，你也照顾好自己，早点休息，睡了吧。拜拜！”她挂掉了电话，对着电脑又发起呆来。然后，她打开QQ，点最近联系人，里面一片空白，又在好友栏里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一个网名叫“我是一个鬼”的。她很失望，想：要么他真的是一个鬼，要么，我就真的是在做梦吧。
这时，有病人家属在外敲门叫她，她应了一声，重又戴起口罩，出去了。待她转来，赫然便见电脑面前静静地摆放着一束玫瑰。来不及取下口罩，她直奔电脑，QQ里那个叫“我是一个鬼”的头像正一跳一跳地闪烁着。她打开对话框，几个鲜红的美术字便映入眼帘：“生日快乐！”
“你在哪里？”她问。
“你想我了？”
“没有！”
“哦，那好，等你想我的时候我再来吧。”他故意作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不要啊。”她急了，忙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傻瓜，你资料里不是写着有的嘛。”
“哦，那……这……玫瑰……”她努力的想着话题，生怕没聊的他就真的会消失一样。
“我送你的，喜欢吗？”
“喜……欢……”她看着那束玫瑰，迟疑地答着。她拿起它，取掉口罩轻轻嗅着它发出的诱人的香味。闭上眼，她想象着他站在面前的样子。睁开眼，他就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还是那样坏坏的笑脸，还是那样迷人的眼神。
“你……”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由退了两步，慌乱中她的手指被一根刺扎了一下，冒出一星鲜红的血珠，她本能地就要把手指放进嘴里，他一下子把她捉住了。他盯着她的手指，眼里放着异样的光彩，不由分说地就吮住了它。有轻微的痛楚，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瞬间传遍她的全身。她晕倒在他的怀里。
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去找那些无聊的女人，吸她们的血了。他不是一个贪婪的鬼，他只是有些饿。看到她晕了，他立即停止了吸吮，吻醒了她。她望着他，眼神复杂而痴迷。
“对不起，我是一个鬼，还是一个吸血鬼，你怕么？”
她摇摇头，不语。
“如果我要你，你会给我吗？”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我……我只给我爱和爱我的人！”她喃喃地说。
“你爱我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一个梦，一个我不愿醒来的梦。”她把头依在他的胸前，很紧很紧地抱着他。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天天晚上来陪你入梦。”他吻住她，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推开了他。
“怎么了？你不愿意？”他有些失落。
“不，我愿意，只是，仅止于梦而已。”她说着，不觉掉下了泪。原来拒绝一份诱惑，竟是这样的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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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飞过]

三
他漫无目的地在阴间游荡着，第一次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该做什么。他的周围除了黑暗和阴森，便是孤独和冰冷。
她的老公回来了，看到他们两个小别胜新婚，她老公在她身上肆意发泄，而她也尽力迎合的样子，他就在心里发恨。他以为她是天使，他以为她很圣洁，所以，他忍住内心的饥渴，不再找其他的女人，不再吸血，天天夜里都来陪她聊天，陪她做梦，极尽浪漫地陪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曾陪她做过爱。尽管他很想，但她每次都会跟他适时而止。她跟他说，他是她的梦，只能住在她的精神里。
啊，受不了啦，受不了啦。他发了疯似的一路狂奔。她忘了他是一个鬼，他也几乎快忘了自己是一个靠女人的肉体和吸血为生的鬼了。
他恢复了人形，重又回到了阳间。而他回到阳间的第一站，就是她的房间，不，具体地说应该是她和她老公的房间。她已经睡着了，蓬松着一头乱发，侧身蜷卧在老公的臂弯里，睡得平实而安稳。看样子，今夜她是不会有梦，更不会想他了。
他黯然退出来，把自己置身于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这里，有很多像他一样的鬼，和像鬼一样的人。他们在暗中进行着交易，除了灵魂的，还有肉体的，除了人与人鬼与鬼的，还有人与鬼鬼与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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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飞过]

在一个巷口，他看到了一个小鬼。这小鬼尝未修成人形，只能附在一块路牌上，靠踩食路人的影子为生。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邪念，想吃掉这个小鬼，以补充自己久渴的肌体。
原来在阴间，鬼也是有等级的，一共七级，修到七级就可以投胎转世为人了。但是修级的过程却是很残忍的，要么吃掉七个比自己低等的鬼升一级，要么在人间找七个替死鬼升一级。他不想做弱肉强食的鬼，也不想去伤害无辜的人类，所以他修了三百年，就只修到了第三级。
当他还在为自己的邪念感到惭愧和犹豫的时候，一个等级与他差不多的鬼已经捷足先登，抓住了那个小鬼。向来与世无争的他正要转身离去，却看到那个可怜的小鬼在挣扎，在惨叫。他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上前道：“放了它吧！”
“哼哼，放了它，我喝西北风啊？再说，你算老几啊？叫我放我就放？”那个鬼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叫你放你就放，啰嗦什么？”他忽然觉得郁积在心中的怨气有了发泄的对象，一拳就挥了过去。那个鬼举手来挡，小鬼趁机逃之夭夭。
两个鬼扭打在一起，但他毕竟已经许久没有吸过人血了，难免体虚，最后被那个鬼打倒在地，动弹不得。那个鬼还不解气地踹了他一脚，恨恨地说：“你这个靠女人为生的孬种，我看你离了女人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还他妈多管闲事！你给老子记着，等老子升到四级了，立马就来吃了你！呸！真他妈晦气！”他往他身上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他翻身仰躺在地上，望着无穷无尽的夜空，心中充满了悲凉。那个鬼说的没错，离了女人，我就什么也不是了，而不吸人血，我又该以何为生呢？他开始有了前路渺茫的惶惑与担忧。
他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跌跌撞撞，进了一家酒吧 。他坐在吧台前，要了一瓶烈性威士忌，咕嘟咕嘟地就一股脑儿地往嘴里灌去。酒还真是一个好东西，不仅可以补充些体力，还可以暂时地麻醉一下自己。呵呵。他自嘲地笑着。
“哟，帅哥，这是咋的啦？跟人打架了不是？”一个妖冶的女人端着一杯红酒，斜倚在他的面前，丰满的乳房几乎顶着他的额头。
他没有言语，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以我看，八成还是为了女人打的架吧？唉，是哪个女人那么有福气啊？”女人也不介意，拿手抚弄着他的头发。
“反正不是为你！”一提到女人，他就想起了她，想起她和她老公一起做爱的样子，一股怨气让他打掉了女人的手，然后孩子气地抢了女人的红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嘻嘻。”女人非但没有怪他，反而笑了起来。“我看你火气还不小啊。来吧，宝贝，让我帮你消消火。”女人牵起他的手。他盯着女人妩媚的眼神，不知不觉地跟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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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

美丽的小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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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行走在历史中的一群鱼，现在正在大海的深处。

[轻舟飞过]

[轻舟飞过]

四
第一次，他吸了女人很多很多的血。看着女人死猪一样痛苦的睡相，他的心中又有了一些怜悯。看样子，她得休养好一段时日才能恢复正常了。他穿好衣服，悄悄地隐退了。
他又来到了她的床前。她的老公已经放开了她，翻到另一边呼呼大睡了。可她还是保持着缩在老公臂弯里的姿势，很满足的样子。他强行闯进了她的梦里。
“你怎么来了？”见到他，她很吃惊。
“我想你了！”他说。
“你这是怎么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呢？”她心疼地拿手摸着他的脸。
“跟人打架了。”他说着，竟似有满腹的委屈般。
“你呀。干么跟人打架呢？”她啧怪着，竟落下泪来。他把她拥进怀里，反倒安慰起她来：“别这样，我就是看到你跟你老公一起，心里有些闷又找不到发泄的才去跟人打架的。以后我不打了就是。”
“傻瓜，我的身虽然跟他在一起，可我的心，一直在你这儿呀。”她破啼而笑。
“可我真的想要你。我要你的心和你的身，我要完完全全的你！”
“为什么你总是想着要我呢？难道你和我一起，不是为了爱，就只是为了性么？”
“你错了，如果只是为性，我不会陪你那么久。你别忘了，我是一个鬼，一个吸血的鬼，我是靠女人的肉体和血来生存的。为了你，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去找其他的女人，如果你不能给我，我也只有回到我以前的日子了。”
回到他以前的日子？游走穿梭于各色女人中间？一想到这些，她就害怕了。他是自己的梦啊，自己的梦，怎么可能与别人分享呢？而把自己献身于自己的梦，应该不算是罪过吧？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说吧，你愿意我过我从前那种醉生梦死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吗？”
“不！”她望着他，不停地摇头。
“那你答应给我了？”
“不！”她低下了头。
“那好吧，我不免强你，我走了，再见——”他放开她，带着满身与满心的创伤，毅然而绝决地退出她的梦，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不啊，你不要走啊，我是愿意的啊！”她在梦里痛哭流涕。他怎么就不明白，女人在说不的时候，其实不是拒绝，而是另一种方式的同意呢？
她在梦中的啜泣，惊动了身旁的老公。老公拉亮了灯，把她摇醒了。她茫然地望着老公，一眨眼，竟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你怎么了？”老公俯身凝视着她，带着关切和疑惑。
“啊，没什么，我做个梦而已。”她恍惚着说。
“唉，你呀，吓我一跳，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象小姑娘样的多愁善感，你一天不去东想西想，就不会做些莫明其妙的梦了。天快亮了，再睡会儿吧。”
她又蜷进老公怀里，背向着他，大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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