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火把节*文明

[狼孩]

作者：梦阳

一

别打扰我们!
我们已躲到了山上，我们已让出了土地，我们已出让了泉水，我们已献出了家园，我们已撕下了尊严。别象对待印第安人一样地对待我们。我们不是土著，我们的迁徙已从求生变成躲避。我们的身体只能一生洗两次。我们的日子只能和太阳一起燃烧。我们的毕摩要踩着烧红的铁犁铧歌而舞。我们的木瓦房里布满了星星无法驱散的灵魂。
螺髻山的云雨呼之即来，挥之不去。那些吵吵嚷嚷，那些喧喧闹闹，那些灯火辉煌，只是冰灯的狂欢，只是喧嚣的失音，只是吐出的灰烬，别用它覆盖住彝人的身体。
那个手执火把的彝人，转身独自走进大山。那个男人的披毡旗帜一样飘起来，又一支火把举着月亮，拼命追上山去。一串火把走进大山，一片火把点亮了大山。
无边无际的大凉山走是走不出去的，无边无际的大凉山望是望不到岸的，无边无际的大凉山想是想不出谜底的，无边无际的大凉山闯是闯不出门的。八百里凉山有绵亘不绝屈曲的路，他缠死了多少双彝人匆匆的铁脚板；八百里凉山收留了多少具力尽血枯的彝人骸骨。八百里凉山撑起多少绝不低头的血性男儿，他们的豪气立在山顶，他们的热血直冲云天，雷打不动，风雨摧不垮，立成刚毅的石头雕塑。八百里凉山汪满了彝人血泪积成的大小海子，他们瑟缩地躲在臂弯里，用月光洗亮仇恨的欲望，用汗洗白热烈的渴望，背着满背篓的青苞谷、洋芋，用猎枪瞄准黑，点燃天空。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的林海茫茫；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的江河柔柔；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蘑菇样的美姑女；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的蓝天苍苍；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绿草茫茫；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星星一样的火塘闪闪；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瓦板房孤独的身影；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的黄油伞察尔瓦的风；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的毛毡黄竹篾的梦；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杆杆酒、坨坨肉的香；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的绝壁悬棺；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毕摩诵经的呢喃；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苏尼驱邪的狂舞；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达体整夜的狂欢；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雄牛壮烈的角斗；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名汉子抱着八百座大山摔跤嬉戏；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笙歌笛诉；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公山的精母山的血；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豪气和胆气；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温情脉脉；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名汉子和八百名女子在太阳下做爱；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名男人背着八百名女人在大山里奔逃；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张嘴同时诵经为八百片白云招魂送魂；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铜鼓为八百只苍鹰擂响；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宴席热闹八百里山梁；；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木漆器明艳成星河；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的包谷垛欢快地歌唱；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兽吟鸡啼；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里袅袅炊烟；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神秘；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奇迹；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故事；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岩画；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公山；八百里凉山有着八百母山；八百里凉山的八百毕摩全都站在山顶面向八百里苍天；八百里凉山的八百扎着英雄结的汉子用臂肩起八百座神山；八百里凉山的八百女子钻进山林又仰面躺在黑石上；八百里的水点旺八百里的火；八百里的锅黑里煮出八百里的爱情。说不尽的八百里，说不完的八百里。八百里的火葬也是八百里的节日，八百里的大凉山是八百里的大海。八百里的大凉山是八百里的大梦。八百里的大凉山是八百里的家园；八百里的大凉山是八百里的坟墓；八百里的大凉山是八百里的祭坛；八百里的大凉山在地上也在天上；八百里的大凉山其实只在彝人心中；八百里的大凉山比海还大；八百里的大凉山比地还大；八百里的大凉山比天还大。你能走进八百里凉山，你永远无法想象八百里凉山，那躺在冰川上呼着满身仙气把生命点燃成火把的，那就是八百里凉山，那就是拿着手机正和玛雅人、印地安兄弟畅谈的凉山彝人。
八百里凉山走进去就回迷失自己；八百里凉山是彝人永远走不出的谜；八百里凉山的八百座神山突然举起八百颗太阳，八百里凉山的八百里火把正宣誓着什么。此时，毕摩站在螺髻山顶足踏祥云高举鹰爪一言不发，双眼望向星空。星星说：地上也有一个天空吗？月亮说：我是在天上还是地下？黑无法淹没什么，那些苏尼拼命跳着，伸出一支支手象太阳引火。那些如山的彝人坐在黑中，每个人都独立成山，他们一个个点燃自己。冷是黑的，火是热的，暖着心。火是亮的，燃着黑。别打扰我，也别伤害我，我们是神唯一的现世身，我们在为印地安兄弟守灵，我们在为爱斯基摩兄弟守岁，别吹灭这古老的火，也别把这火四处燃放。


二

六月二十四，请你举着火把走来，我们会点燃每一个彝人的火把恭迎你。天上的火把节每天都在举行，而彝人的火把节只能有一次隆重的模拟。每天我们看星星们的狂欢和纵情，今天让星星垂涎我们的疯狂和忘情。再次走到一起吧！让我们把山坐成夜空的倒影，再次走到一起吧！让我们彼此点燃真诚，让我们走到一起吧！让我们点燃爱情，让你真切地看到我。印第安的兄弟们，你们准备好了吗？让我们用不同的语言，唱出相同的歌。天在燃烧，地在燃烧，风在燃烧，云在燃烧，花在燃烧，根也在燃烧。距离不是问题，冷暖不是问题，黑白不是问题，在不同的地方，让我们相约，共同举起火把。爱斯基摩人，请举起你的火把！纳西人，请举起你的火把！羌戎人，请举起你的火把！秘鲁人，举起六月二十四！让我们同时举起火把，点燃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就象每颗星星每天点燃我们。牛们，点燃你们的火把！羊们，点燃你们的火把！把黑酿成酒，把绿酿成酒，把花酿成酒，把山酿成酒，把地酿成酒，把太阳酿成酒，把琼海酿成酒，把螺髻山酿成酒，把燃烧的生命放在发射架上，人间大炮三级准备，面对无垠，大家一起举起火箭，大吼一声：干！世界没有了夜晚，上帝水灵灵地站在云上。
性由心走，脚被渴望牵着，睡美人仅仅是一个传说，而三教共一山的泸山飘翔的云如佛的普照，如玉皇的普惠，如孔老先生的灌顶，唤着你的心,牵着你的梦，用邛海洗去你满身的凡尘，用翠绿浸染你不化的单调，用仙露点断你磐石的脐带，一级一级的石阶是度人的路，遮天蔽日的植物淹没着浑浊的风，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内心去行走了，时间被搁置在外边，喧嚣被搁置在外边，烦恼被搁置在外边，苦痛被搁置在外边。每一个台阶是一次开悟，每一个台阶是一次摆脱，每一个台阶是一次遁入，从受洗的邛海出来，你满身的轻飘失重的升腾，从尘世进到佛中，光福寺离你那么近，佛离你那么近，只要你愿意，你便可以举步进入佛界，不必担心苦求，佛就在你的身边，无处不在的佛为你照亮了每一级台阶，他自己拈着花独坐菩提树下向着你笑。你可以笑也可以不笑，你可以打招呼也可以不打招呼，你可以虔诚上香也可以注目后扬长而去，仁慈的佛不会怪罪你，广大的佛也不会降罪于你，只要你能被佛普照受惠于佛，佛总是微笑，你在他微笑你不在他也微笑，他不管你是面对还是背对他要对世界微笑，他要对众生微笑，他要对小人微笑，也对敌人微笑，不仅仅是泥像，相信吧，佛是活着的，佛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梦，佛是你的路，佛是你白天的太阳，佛不仅度你，佛也烛照和送你，佛把你面前的台阶洗得锃亮，让你不尘的心继续上路。你可以踱进文昌宫，从老祖宗的头发上取下钥匙，沿着鲁国的土路走回历史，向他面对面请教做一回他隔世的第三千零一个弟子，至于你是不是闲人，你自己把自己放在历史的秤上，那拖着白须的老者用手一指，就把你满身的臭汗满脸的狐疑满脑的无知一笔勾销，你敢不敢站在圣人面前和永远不长的泥像比一比高低，你敢不敢把满脑的智慧和一动不动的圣人掰一下手腕，你敢不敢用你的身体和泥塑的老先生比较一下谁更清澈，谁更浑浊。走时圣人总会对你说绿色如水，你去洗吧。你会被历史和现实刺穿，你发现圣人并未以上势下，圣人知识让你自我反省，然后你自己总是噩梦连连。花是装饰天庭的眼睛，八仙们化成石头化成石阶化成树化成草化成菌化成绿苔，你可以触摸，你可以采摘，你可以脚踏，你可以笑，但你就是不能放肆，但你就是不能高声，玉皇端坐，黄袍的大帝看着你，不说不笑，你的腿却在发颤，你觉得身体好重，重得站不直，站不住。从大殿两面传来的风让你怎么都感觉冷，静寂，三只眼的天神吓了你一跳，你回头看时，身后便是邛海，一只仙鹤从大殿中飞去，你不知那是谁在同你开玩笑，白胡子的老者顺手打给你一粒圆圆的东西，象一个黑蛋子的暗器，直扑你的面门，刚想咬住，那东西却直入腹中，你好害怕，直直地盯着玉皇，却见玉皇一挥手，你的身体腾空而起，轻飘飘地，完了，你不敢想，更不敢看，你看不见黑，也看不见白，落下时你全然不觉，睁开眼，你却已站在干海子的水面上，轻如蜻蜓，你刚想笑出声，一阵风吹来，抓起你，放在一块山坳中的白云上，驮着你一路跑下山，你回头看，什么也没有，没有寺，没有观，没有宫，没有石阶路，只有一片绿，你揉揉眼，却见绿中透出几缕清灵灵的烟，一片祥云向你挥着手，你摸摸头，一个佛印在印堂，你摸摸身体，好象是泥做的，你抬抬腿，突然飞起来，你回转身，双手合十，高诵一声无量寿佛，圣人却站在你面前打着辑手，阿弥托佛，你发现自己已不会说话，但却通体透明，铺展成路。


三

火被举着，火被举过，火被举成光与热。火是灯泡霓虹的五彩缤纷，火是冰冷的月光和寒星，火是一串无夜的极昼。腾腾的火锅滚沸着热气，微波炉给芒果催熟，三级火箭举着糌粑，围饮杆杆酒。火在燃烧天空，火在燃烧空气，火在燃烧森林，火在燃烧石头，火在燃烧大山，火在燃烧爱情，火在燃烧太阳，火在燃烧月亮，火在燃烧星星，火在燃烧白天，火在燃烧夜晚，火在燃烧良心，火在燃烧正直，火在燃烧猴的尾巴，火在燃烧小鸟的哀鸣，火在燃烧恐龙的绝望，火在燃烧生命，火在燃烧道路，火在燃烧宫殿，火在燃烧时空，火在燃烧地球，火在燃烧宇宙。原子弹中子弹在燃烧，房屋在燃烧，大地在燃烧，天空在燃烧，空气在燃烧，人也在燃烧。一切都在燃烧，分不清白天和夜晚，分不出太阳和月亮，分不明牙齿和灰烬。星星之火燎原成无情的火源，到处是通红通红的灰烬，到处是通红通红的食物，到处是通红通红的山黛，到处是通红通红的石头，到处是通红通红的血水，到处是通红通红的白孝。没有惊恐只有恐怖，没有失望只有绝望，没有悲剧只有悲惨。老虎的王字被涂改成亡字，人的狂傲骄横被扬成飘飘的灰馓满江河大地。神站在好景台上念着一句句咒语：人啊，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蛆虫，我给你大地，你却用它做屠杀场；我给你天空，你却用坚硬的钢圈林立成陷阱；我给你飞翔的翅膀，你却骄狂的搅扰天堂；我给你们火，你却用它烧死了我的形体；我给你力量，你却用它劈面打在我的脸上；我给你牙齿，你却用它撕咬给你佩带的铠甲。既然你已无所顾忌，既然你已不可一世，既然你已不自量力，那么你去死吧！死在你自己的手里，死在你放大的智慧里，死在你自杀的力量里，死在你狠毒的牙齿里。告诉你吧！造你之初，我就为你设置了引暴器。人，只有人，才是自己的掘墓人。去死吧！死在我恩赐给你，又被你肆意纵燃的火中。别期望还有什么形状，别奢望象大洪水期一样还能有漏网逃脱。你们的狂妄使你们必须死，你们的贪欲使你们必须全部化为灰烬。火在燃烧，燃烧着的人们，为你们自己默哀吧！为你们自己悲痛吧！上帝也不允许被他的宠物踩在脚下。上帝已不再容忍他的宠物恃宠无忌，上帝发怒了，上帝真的发怒了。去死吧！人这爬虫。如果要诅咒，就请诅咒你自己。上帝是公正的，消灭你的其实就是你自己。别自高自大，你其实只是一个爬虫，一个不自量力的爬虫，让你的狂妄在火中舞起来吧！火在燃烧，世界在燃烧，燃烧成上帝的火把节。彝人站在高高的山上，舞着察尔瓦，围着沸腾的火锅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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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让你看见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William Zhou周道模]

独特民族的特殊感受，情绪喷张出文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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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