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北方的夏天读你

[赵明生]

以北方的夏天读你

一
掀起一片白云，在北方炎夏的时季里，为自己创造一个奇特而温切的南方吧。熬度了几百个冷热无常的昼夜后，午后的今天，此刻，我静身独坐，提笔向炎炎夏空敝扉抒怀，期盼能用一缕缕清谷幽涧之凉风，追问一声关于季节的相交与冷暖的变称，以及人生情海中那一层层排浪滔天之下的涡回潜游，生命到底在哪里蕴藏出了胚芽，久久的湮没却让其节节拨茁；又在何时分离南北成迥异冬夏，演化出这冷热悲喜的段段章节，让那些无法挣脱它的怜心与独魂起伏浮游，喘息吁吁。
二
那是高原群峰中的一道峦谷，峦谷里无数秃裸的坡坎沟壑与一线山溪断残后的瘦弱。原野是无边天窗的扩展延伸，四际悄然之声空辽深远，孤独的一座突兀连一座突兀。鸟啼从未听过苍翠，林涛从诞生那一天起就断失了轰响。整日喧哗的只属于大河的波涌，鱼儿永远浮现于生命诞生之初的混沌与悠远。没有一点声息，自然让人迹远离了踪足，却只留生命鲜活的因子在纵横的脑沟攀挣、跌落、悬挂再向上。于是，原初很是自得自尊自慰的生命独寂无聊了，时时不停地向外向上探视着什么，向左向右寻找着什么。四周的一切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天还是那片蓝格茵茵的天，地也还是那块苍茫蒙蒙的地。
三
山与海是一体的，汪洋下面是层岩，层岩之下又有烈浆与巨焰。土与水是同性的，土克水是汗与涝之分野，也是泥化无形之悠然的归宿。林和虫是合巢的，一动一静的和谐，把上帝预先定下的契约审查得严丝合缝，不容智雾慧岚随意分裂，各行其是。如此，情爱之充盈丰隆的山地如旷原辽深，包浸着根根钢骨。那百花映射的笑，绿色满目的爽，清溪入肺的浸，悄无声色的澄空，一切都交与苍茫的丰隆起伏和深沉痴望成宇宙之遥遥南北两极。明别暗勾的暖塘和冰峰，冷热难分的春秋相续，于是，世纪之情河便涌潮翻滚，而惟爱之舟可锐利穿越，千古一道，不变南北既定的初衷。
四
就这样，已是万代亿劫了，漫漫古道殷红与落霞齐开，蜿蜒谷梁鸢声和幽弦共响。鹂鸟撒乐在荷花朦月，苍鹰巡回于雾霭驼峰。一株仙人掌的枝叶由肥厚向针纤变缩，一叶淡紫薇的神态由娇艳转体硕傲。冷峰的雪线融化一滴都要从心底渐湿，叮咚一声便是千年的呼唤。葱茏深幽的山麓下，一泓清泉突现，阳光便显九色的熠灿。就在这时，自然的奇迹出现了，人生的命运也开始多舛，情感的世界再也由不得天地这个巨人随意摆布了。坎坎坷坷的雪峰凝结伴冷月长河而眠，怀里梦外，山胸藏谷脉，都用一种特别的姿势表示，江南六月之清秀明丽，终有一眼暗泉不断涌突而现，沿千寻深广的情床，绵绵无绝于碧彻清冽的青池绿湖奉献，并时时充沛浸润着每块石缝、每株草丛的根。
五
既然南与北是天地的两极，那冬与夏该是人生的双子星座。有风无雨的世界只生长遍地杂草，并挟裹着带刺荆棘，无尽的苍茫中有一股罡风冷漠地扫卷冲荡。心从晴烈的高空到坚硬的地下，都不发一言地呼吸着那些鸟啼耳语，喁喁独诉。那些亲情似水，婉约成韵的吟诵浅唱，就象遥远的天外音籁，让北方七沟八梁的高原和大大小小的河流，可望却不可期及。暴雨是坦诚的，汪洋恣肆，冲涤着幽深的山谷，轰轰烈烈，与天地自身粉碎相浑。炎炎酷照，直彻的曝晒，无情的摧毁，不容有一丝的浪漫色彩、阴柔静谧藏躲。而之中，万丈松柏已悄然成林，伸出了齐刷刷巨臂，挺立出一个终生不变的誓言，今后无论季节的霜降雪落如何的暴烈，生命的爱将无法枯零一叶一字。夏迷惘了，叹息了，还有丝丝从末有的失落。随后她又感到一阵阵的胆怯犹豫，于是，无声地躲入到五月阴霾的阔叶篱笆下，低语浅唱六月不接暇目的山花烂漫，轻轻划动七月的梦舟兰桨。
六
我是北方冬季里一根落枯的败枝老桠，岁月的风霜凝结成浑身的瘤节疤痕，似火山剧烈喷发后，满川谷凝固不动的岩桨外一块没有杂质与裂缝的纯晶陨石，从星际外无由地坠入，可是又不带有一丝奇灵。闪一线光泽却不能使人久久把目光凝聚审视出一点的新异惊呀。龟裂的皮肤，粗糙的面容，瘦削的骨骼，再加上变曲弯折的思想，注定一生将与冰冷的山冬沙秋为生。
你是江南一株夏日的映日别样清丽的莲花，智光常莅临，睿情来柔抚，叶色茎嫩，神清气纯，灵秀绝伦，生于暖风软雨的江南水乡，从生命相互分裂的那一刻开始，就聆听着春花秋月的曲曲韵香，见证着廊桥遗梦的无尽幻想。你的心思绵滑无形，你的骨肉细腻真纯，你的心念冬夏如一，你是钟灵毓秀出天地的一只乖娇可人的鹂鸟，冬天北方粗鲁的足音怎能一步和应你夏日盈盈莲花的蕊心？
七
而天地是巨大交响曲的合奏，在宫商与徵角的穿梭里，我们寻找着世外的那份伊甸桃源。冬与夏要在峰巅与河谷间交替，不可更改的有序季节，让随意更迁无绪的岁月变得一步步亲切又咫尺天涯。秋阳的一片枫叶落入了春艳的多瓣桃花，初冬的一朵雪剪贴成了仲夏的一呓梦喃。命运多彩的旅途上突然绽放了出一声冷裂的爆响，雪峰深处融化的一滴晶莹流撞到一束摇晃的紫荆花瓣上憩息。一阵细雨不知不觉中洒遍云际绿野，随后，天空升起一道高丽的鹊桥彩路，北方的冬与南方的夏日在虚幻又空旷的世界邂逅，一曲悠长清脆的琴章从高山深谷中起弹，入流水幽林里回应。一舟遥远的彩乐使得两极的气温骤变，冬成了夏的温情，夏成了冬的暖爱。你成了我的冷思，我变作你的热念。
八
说是“海棠”之风骤来，杭州水湾一汪潮涌而涨；说高温再度袭击龙城，热浪阵阵灼射太行。于此，你我的心室便烦闷异常了。憋闷的气温夜升昼降，电话线再怎么细长不绝，也难捱南方的邃幽星辰，一思一量濒濒次次却总不能把那串熟悉的号码按动。空静的屋子里，淡雅的灯光独自沉思，女儿熟睡了，爱人深夜依旧繁忙未归，低眉的香水百合顺着幽幽的心事泄出了柳叶般彩色的情绪，彩色的窗帘悠悠拂动，柔柔的身子把窗外的点点星光遮掩。可是星光固执，光华四溢的魂魄早把你用千年的精血吸纳，于是你左右上下犹犹豫豫不辨日长月短，更不知此时是何方何年。
呵，这便是南方夏天的情波意长，一但从潮涨的季节引发，便要冲击山高水阔的峰谷，再把北方的千道梁、万条沟一步跨越到远古的混沌一体。
九
北方是神的故乡，是盘古开功的疆场，也是我命魂长时间冲折的校兵地。从生命开始生长的那天起，我的每滴精血已和合了她的每粒泥砂。
我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如走在北方的大路小道，随目而遇、随手而丢的一块无用而无形的顽石或棘草，虽有血肉毛发骨性，却少那温情的脉络，和颜的笑掬宜人的心眼，故我不是个标准的好男人。爱上江南是因夏日的雨能抹净我肤肌上的灰色斑痕，恋上杏花三月的初暖，是想在清水明月里纯洁一下魂灵深处的污秽，而使其出窍时能高雅雪白如赤婴。寤寐思服其不得，闲谈戏侃你自来。天定机缘，命遇良辰，茫茫人海窄道相逢。北方一腔浓浓的热血让一声细长轻语的探问搅成条条情河，放肆流淌。终于，潜入了一株九月菊丛的叶轮游畅。高山化为湖海，是它有力的臂膀；大河既融为泥沙，就甘愿作一条宽敞的河床，把你万里汹涌的情波护托。
站在北方的旷野上，该如何把江南的风雨捧接入怀，迎风诵读，扬一首首爱的歌谣，留传后世尘寰？告诉我，这季节何时能来个翻云覆雨，蹈海移山，乾坤巨变？
十
一场夏雨又过去了，连同昨天，已是两次的清爽了，当然也是两次雨霖铃酒后杨柳岸的晓风苏醒。女儿不解天地之谜，瞪着稚嫩的明眸问：“好好的天为什么要下雨？”是啊，晴晴的天多好，亮亮的北方为何会一时得落下这多江南的绵绵雨丝情泪？“云堆积得多了，天受不了，就要下雨。”“是天在哭吗？”爸爸的话女儿不会懂，女儿问话，也引得爸爸久久静默。
雨是天飘游不定的精魂，不知为什么让地的痴情吸引了，所以，下雨的时候，天地就相拥一体了。灰灰的，暗暗的，淅淅沥沥的，绵绵不断的，是卿卿昵昵你我恩爱，又是嚷嚷吵吵冤家争执，还是亦别亦融，阴晴交换，东西南北合为一族的聚散离合。
此刻，也许你正在东方仙境，漫步碧海沙滩，沐浴和风丽日，携爱女伴乡音，览尽天地如画似玉之美胜，忘却了几日的旅游的困乏，淡漠了岚山流涧中，还有一介低微贫弱的生命，正无言地伫立于高远如峰巅的窗口，翘首碧蓝万里，倾心风诉雨聆。更不会相信，这几周以来，佳期无约中的那具缥缈孤鸿瘦影，阴晴圆缺，漏断桐疏的默默祈怜。
十一
雨是灵的信使，风系着三山五岭之魂脉。想象刚才那一阵的淋淋雨紧天黯，该是你温和的心湖发出的微微长波，转数峰跨谷峦而至我眼帘，湿岚山一片片漉漉独思，让焦灼不安的三丈裂土喘息声声，色焕神回。再望望桌前那部落满尘埃的电话，伸出胆怯的手，慢慢地，我拿起了一合香烟，抽出一支，缓缓点燃……百年沉香既能通神，相信那这缕缕烟雾也能接通你远方的灵波，灵信的传递也许你收不到，那我就把它变作一条雪丝，再用朵朵白云连缀成一串晶莹的项链，戴向你的脖项，伴你美丽到永远……如果有哪一天，你又突然孤寂了、难耐了、无言了，想到北方的冬天了，低头遐思时发现了它，那我就再化无声，成窗外一颗颗的明星，只向你眨眨熠熠的眼，继而与你无言地对视，直到你无聊地入梦。而梦中的泪滴，则是北方此刻雨雾中的青烟凝固的吻别。
十二
亲爱的，就这样大胆地叫你一声吧，几百个日日夜夜的牵念已让我不能自主地度过这漫长的秋夏与春冬；来跳个舞吧，翩翩盈盈地飞向北方这浅浅的花涧小水溪。借着两只蝴蝶的歌吟，我常常飞穿那梦绕魂缠的南方的密雨和艳艳江水，南方夏月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百合，百合中包含着的娇纵、大方、柔纯与坦率的万种风情雨念。因你那一句真实的甜美，北方的我背叛了祖传的豪爽，没有了天生的淡漠，消退了冷雪严霜中练就的孤傲，我向你求救，万般地恳请你用那一汪汪清澈透亮的水继续浇入我的肌缝骨节，肝胆肺腑，让我真实地感受天地间至纯至精至柔是怎样的一种美妙与幸福。虽说，你的斑斑泪痕还未擦去，红红的眼球似草莓润滴，你的声音颤微微在电话那头低诉了好久，间断了好久
有热有冷的生命是一刻也离不开水的滋育的，你的泪就是我心海的浪花，虽然它的盐分太重，让你常常涩涩得难忍，欲罢而不能。但既然无由中，你有一滴真情落入了翻腾的大海，那我怎能不把我的全部血性渗入到你的情性中，让你终生感知一下，什么叫北方夏日的汹涌与真诚。
十三
你说过，我的体温最高只能到三十七度，而你却常用四十度的高温来把我的迟迈炽烈地提升。殊不知，爱是永恒的期待，期待越久，爱也愈是醇香醉人。而三十七正好是理智蕴育感情的最佳温巢。再说，北方的三十七足顶南方的四十二，地域的温差其实就是调和生命的神妙汁液，于是，我的温情绝不少于你的殷勤。
可是，你不信，不信，几个季节过去了，还是不信。渐感无聊了，你只读诗，不言情。而静静的思念中，又传来你长长的叹息。你说，诗无限，情有恨，相聚无涯天作梗。这时季暴雨常常，河水猛涨，彩舟也开始摇晃，船夫因风大而分心，激流太冲，撑满风的帆，不知驶向情缘的何岸他方。
呵，呵，我只好从岸边一块坚硬的礁石上起身，默默地对着江心的飞燕，吟句太古的烦忧：“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然后悄悄转入身后那片密密丛林。那袭前些时赠予小燕子的花衣裙，也只能任其在江风掠过的崖畔飘摇跌荡。
十四
找到那个会写诗，会妙谈，会陪你，能拥你入怀的人了吗？那副眼镜是何样的清秀脱俗？那俊逸的风采，优雅的举止，机智非凡的趣识是否依旧让你白日心神不安，彻夜消魂难眠？如果说南方七月的夏风中真有北方冬雪的晶莹飘洒，我在这里遥祝你疲惫的孤舟，终拍一只坚实的船舷憩恬。如果那仅是你一时的如果，我就会在这无期的怨艾中，把这一节节冷色调的诗歌再度成章，穿透窗外不尽的雨幕，寄予闷热烦恼的江南，让你回到家门的那一刻，立即体味到什么叫跨越季节与地域的思念，什么是北方冷酷的天宇所蕴藏的真挚和忠贞，以及被情念之网所困扰，不能自拔的呼救涟涟。如果真有一天，此时我笔下流泻的这每行字符能让两人并肩促膝品读，那时的风景一定是世上最为静谧的时光，屋外柔美的夜风款款吹拂，室内娇艳的百合洋洋恣绽，亮亮繁星在你我的头顶颔首微笑。
十五
听过多少爱与恨的歌谣，在四季的风雨中歇落；讲过多少忠贞不渝的童话，在爱人的柔抚下成长茁壮；写过多少华美的篇章，再度回首时却无法吟出往返的旋律。从不相信爱的誓言会随着天空的云来云往而变换再组合，崭新的天空又将是春夏秋冬最晴亮、最温馨的畅想。在这彩燕翻梭，明月光华的交替中，思念真得能久远不竭的，摇念真得会因心心感应而成为终生唯一知音的。相信吧，只这一次一语一声一情，人世的奇迹总会在特别的感觉中相互碰撞，之后便倏忽诞生一种奇妙的微澜，一世世渐行渐远渐纯。
真真得没有想到，虚拟的世界让两个真实的季节同时走入一块梦幻的家园。家园一半是荒凉苍雄的旷野，草木枯黄，沙石俱飞；另一半则清水荡漾绿树繁荣，鸟鹂花香，明镜如仙。其实这正是大自然神奇的平衡法术，正是平衡生命时让前世后缘不断相继的真实交替。
假如你心有不平不满不快不爽，又难尽一衷忧郁，那就待明朝或来生，你做那座突的峰巅与裸干许久的河谷，我将义无返顾地为一条温情似月的江水，幽彻万丈，甘愿世世岁岁潜藏深厚的地壳之下，久久地缠绕着你心头的雄浑，象你待我那样，绕你缠你浸你化你融你万代不绝。风急雨聚，地裂山崩永不言悔，不管那时人间的季节今天是春还是秋，明朝我在南，亦或你在北。












2005、7、21下午岚山

[冰清]

情寓于中，运笔如神。
读过你《十封没有公开的情书》，为那“华灯又上，注定又是一个不眠的长夜》”感动！

[荷梦]

感人！

[赵明生]

谢谢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