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

[河东阳升]

　　
　　母亲是小脚，走路的样子就像踩着高跷，膝盖不能打弯，两只胳膊前后摇摆。但是只要一上炕，永远都是盘腿打坐，且还将两只脚藏匿在腿子下面。每过一段时间，母亲就要坐在靠近窗户的炕上，迎着亮光，拿一把剪布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除脚上的老茧和指甲。这往往是在家里没人，或是家里不会有外人来的时候。母亲的脚指全都折窝在脚心里，互相拥挤着撮成一团，扁平的脚指背上面和脚指旁侧全都是厚厚的茧花，茧花和长长了的指甲时常为争夺地盘而打斗，致使母亲的小脚愈发疼痛难忍。于是，这“剪脚”就成了一项例行工作。剪脚时，母亲十分专注，曲背勾头，手里的大剪刀横来竖去，一会儿一声“咔嚓”，整个身体就那样蜷着，团着，似乎是不停地摇动着……母亲剪脚时，不让我们靠近：“走远，干啥干！”
　　有一年，我买了一把小剪刀，母亲看见了，拿在手里比比划划，说“还有这么小的剪刀，给妈剪脚吧”？我当时一口就回绝了。这把小剪刀摆在商店的玻璃柜子里我不知看了多少遍，小巧精致，银白闪亮，折叠起来最多也就鸡蛋大小，挂在钥匙链上特别亮眼。其实我并不需要拿它剪什么，只是为了好看。小剪刀三块多钱，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是四十一块九毛钱，为买这把剪刀，我一月一月的下决心，看如何能挤兑一点闲钱出来，正巧有朋友出差带了新疆的“漠河”烟叶回来，便宜，好抽，买纸烟的钱省了，买小剪刀的钱终于有了着落。母亲想要，我自然不能答应。
　　后来，母亲再也没有提起小剪刀的事，小剪刀在我腰间挂了多久，及至扔到了哪里，我都全然忘记了，记忆里也就从此没有了这件事。
　　那年母亲去世，我给母亲穿鞋袜，双手捧着母亲的小脚，不禁失声恸哭。一时就想起母亲走路的样子，想起少小时淘气，母亲手捏笤帚疙瘩追着要打我的情景，我仅是快跑两步，等母亲杵着小脚气喘吁吁到了跟前，我再跑两步，母亲看着追不上，就挥起笤帚疙瘩指着我说：“别回来你，回来我才熟你的皮呢！”我借此乐得去玩，玩累玩饿了回家，母亲嘴里说“没你的饭了”，小脚却忙忙的杵着为我去盛饭。那时母亲是家里除了父亲之外的主要劳动力，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不但要下地劳动，还有管理妇女间家长里短的事情，那双小脚在我的眼里，总是风风火火的奔波着，少有空闲。想来坐在靠窗的炕上剪脚恐怕才是唯一的歇息。而如今，这种歇息也随着生命一起逝去了。我应该把那把小剪刀用双手捧给母亲，或是在我走南闯北的时候，为母亲置买几件修脚的工具，这都可以做到。现在不要说三块多钱，即就是三千多块钱我也能掏得出买得起。可是我却从来不曾想起为母亲去做这件事。而当我突然看到母亲的小脚，想起那把剪刀时，母亲已经不需要了。
　　去年我在L市游历，有一位同事打电话，让我给她买一把张小泉的剪刀，“越小越好，这里只有大的”，L市如果没有，别处就很难再有了。我没有问她做什么用途，因为我突然由剪刀想到了母亲。时值五月，L市已进入酷热天气，坐在房间里猛吹电扇，眼见得胳膊上一层一层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子，倘是出门上街，未及挪步已就水湿一身了。同行的朋友急着要离开，但我硬是坚持又滞留了三天，三天里我大街小巷、商场货店跑个遍，进门就问有没有“越小越好”的“张小泉”？然而，我还是失望了。
　　其实，我不是为了买剪刀，是心里装着剪刀的事，不由自主、鬼使神差要那样跑，为的仅是心灵的一份救恕。那三天从早晨到晚上，我一瓶一瓶的喝水，衣服没有一处是干的。我在心里说：“妈，您会原谅儿子吗？剪刀您用不着了，就让儿子用汗水把心洗一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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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文学作品百万字，出版作品选集两部，连载发表长篇小说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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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梦]

你母亲有个好儿子！

[冰清]

殷切思念中浸着深深的隐痛。
问好！

[河东阳升]

[河东阳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