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人吳政聲評周夢蝶先生《除夕》詩

[笑后]

評周夢蝶先生《除夕》詩
——吳政聲 2010.03.21

《除　夕》
　　——周夢蝶

一九五八年，我的影子，我的前妻
投了我長長的惻酸的一瞥，瞑目去了……

但願「新人」不再重描伊的舊鞋樣！
她該有她自己的──無幫兒無底兒的；

而且，行動起來雖不一定要步步颺起香塵──
你總不能教波特萊爾的狗的主人
絕望地再哭第二次

　　有位詩人朋友寫信告訴我：「讀這首詩歌，讀得我淚眼摩挲！愛，永遠都是讓人心痛的，倒不如，不愛的好」。
　　也有位朋友說：「這首詩從文字上來看，應該是悼念他的老婆，也期待新人不去追求前妻的影子，要活出自己的特色」。
　　他們似乎都誤解周夢蝶《除夕》這首詩的主旨了。
　　「我的影子，我的前妻/投了我長長的惻酸的一瞥，瞑目去了……」說的都是1958這舊的一年。「1958」是喻體，「影子」、「前妻」都是「喻依」，這句是「略喻」、「博喻」兼「轉化」修辭。
　　除夕對周夢蝶有雙重意義：它是周夢蝶生命的「開端」——「生日」，它也是一年的「終結」。
　　雖然我對周夢蝶先生的詩文涉獵未深，也沒深入研究過他的生平事蹟，但我推斷： 1949他離開河南的妻子及二子一女到台灣時，至1958應該一直都沒有他們的音訊。不過，每逢佳節倍思親，本該吃團圓飯的除夕，想到河南的妻子是必然的。只是，當時他的妻子應該還活著吧！所以，怎會是悼念他的老婆？而且當時他也應該沒有再娶吧！所以，又怎會是「期待新人不去追求前妻的影子」？
　　所以，詩的第一節「一九五八年，我的影子，我的前妻/投了我長長的惻酸的一瞥，瞑目去了……」
　　意思是說「1958這舊的一年，像是我的影子：雖然真的活過，但只留下一抹憶痕；1958這舊的一年，又像是我的前妻：曾經那麼真實的擁抱過，熱愛過，讓人懷念不已。但也像前妻投了我長長的惻酸的一瞥後，瞑目去了……1958也永遠跟我說byebye了……」（註：此詩的「前妻」，非指詩人分離10載，音訊全無的「河南的妻子」已逝，只是純粹借來當譬喻罷了。一般讀者，卻以為指的是詩人的妻子已亡，而一掬同情惻酸之淚，兩行潸然而下。雖然頗具悲天憫人的胸懷，卻也成了無心的詛咒——因為詩人在河南的老婆，當時應該未亡。）
　　他對1959肯定有新的、不平常的期待，因為他將出版生平第一本詩集《孤獨國》，他對它（1959及第一本詩集）有所期待：每天有新的珠璣或好的謬斯出現，很希望有某些生動的詩句能夠使自己或識者滿意、開心，希望能颺起香塵——在詩國開出奇葩，遺芳百世。
　　因此，詩的第二節與第三節，主要是針對寫詩而發。
　　第二節「但願『新人』不再重描伊的舊鞋樣！/她該有她自己的──無幫兒無底兒的；」
　　「新人」譬喻「新的一年---1959」
　　意思是說「但願1959這新的一年，創作有新意，不管是形式或內容，都能擺脫過去的束縛，不再依樣畫葫蘆……期許新的創作應該是一空依傍：就像沒有鞋幫兒，也沒有鞋底的特殊新鞋一樣，毫無束縛，拋棄陳腔濫調，走自己的路……」（作者期勉自己：像法國詩人波特萊爾寫《惡之華》一樣，以新風格犀利的筆鋒，抒發自己獨到的見解和思想觀點，成為詩的夜空上，最光輝奪目的新星，給中國詩壇帶來「新的顫慄」。）
　　第三節「而且，行動起來雖不一定要步步颺起香塵──/你總不能教波特萊爾的狗的主人/絕望地再哭第二次」
　　這一節是用典：波特萊爾散文詩集《巴黎的憂鬱》第8首《狗和香水瓶》一詩中，波特萊爾忿忿不平的直抒眾人不識貨的牢騷語：
　　「我美麗的小狗，我的好小狗，我可愛的杜杜，快過來！來聞一聞這極好的香水，這從城裡最好的香水店裡買來的！
　　狗來了。這可憐的動物搖著尾巴，大概是和人一樣表示微笑吧！牠好奇地把濕滑的鼻子放在已開蓋的香水瓶口上。牠驚恐地向後一跳，並衝著我尖叫著，發出一種責備的聲音。
　　啊！該死的狗！如果我拿給你一包糞便，你會狂喜地去聞它，可能還會把它吞掉。你呀！我的憂鬱人生的可鄙的夥伴，你多麼像公眾啊；對他們，從來不能拿出最美的香水，因為這會激怒他們，而應該拿出精心選擇的垃圾。」（備註：波特萊爾這首詩是針對1857年《惡之華》詩集發表後，《惡之華》一度被指控為傷風敗俗，褻瀆宗教，被認為是淫穢的讀物，上了法庭，最後被迫刪去政府認為是大逆不道的六首「淫詩」：《累斯博斯》、《入地獄的女子》、《首飾》、《忘川》、《致大喜過望的少婦》、《吸血鬼的化身》。結果罪名成立，並遭判決罰款300法郎，此事對波特萊爾衝擊頗大，故藉《巴黎的憂鬱》散文詩集出版時，藉此詩諷刺當局，表達自己的不滿情緒。）
　　所以，「香塵」是譬喻真正的詩的極品。
　　意思是說「而且，寫起詩來不一定要句句珠璣，首首令自己滿意──因為如果自己真的搬出讓自己認為是真正的一流好詩出來，人們可能會像波特萊爾那條不識最好的香水的狗一樣：不但不知感謝我端出好菜，而且可能驚恐地向後一跳，並衝著我尖叫著，發出種種責備的聲音，甚至撻伐我……讓我像『不識貨的狗』的主人波特萊爾一樣，絕望地再次委自飲泣……」（備註：歷來對於波特萊爾和《惡之花》有各種不同的評論。保守的評論家認為波特萊爾是頹廢詩人，《惡之花》是毒草。只有詩人雨果慧眼獨具，曾給波特萊爾寫信，稱讚這些詩篇「像星星一般閃耀在高空。」雨果又說：「《惡之花》的作者創作了一個新的震慄。」所以《除夕》這首詩的末尾，作者諷刺眾人絕大多數不識貨，像雨果這種真正詩的行家難逢，藉以抒發不遇之慨，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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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蕙琳 以写悼亡诗而自成一家，一意孤行！

[山城子]

一九五八年，我的影子，我的前妻
投了我長長的惻酸的一瞥，瞑目去了……

但願「新人」不再重描伊的舊鞋樣！
她該有她自己的──無幫兒無底兒的；

而且，行動起來雖不一定要步步颺起香塵──
你總不能教波特萊爾的狗的主人
絕望地再哭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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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人生的雅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