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滩，剑和马的一次阅读（组诗）

[马兆玉]

青山峡

从石头里长了出来
寻梦者，一匹被梦怂恿的野性之马

青山的峡谷，黄花的峡谷
那些旧雪，那些一再挽留了月色的老羊皮
它们把我完好的目光，撕成不规则碎片
陡峭地散布于嶙峋山岩间
仿佛搁置的早春之爱，只能让一只舔雪的鹰
看披着月色的岩羊在艰险中，为命觅食

一群过路的野鸽子揣着流沙、揣着风
（如果这个时候，诗歌抬起的头颅只是一领无语天空
那么，诗人的纸和笔，它们必须在老羊皮上死去
而且，不能留下一点迷眼和残喘的蛛丝马迹）
野鸽子、流沙、和风一起过后
我的宁静——是谷底上喑哑的乱石

峡谷拐弯处，鹰尖锐地笑了一声
夕阳就为名不副实的春天，流出了初子之血

马场

草是有记性的
它曾掸落过隋炀帝的衣尘
它曾抚弄过大汉朝的雄鹰之羽
　　
夜是一匹豹花之马
披有草香的嘶鸣
一声声，矜持地擦亮王冠上的宝珠
　　
与此相言
日月是驽马，搬不动石头，扬不起河流
击鼓鸣金
岁月好像又聋又哑……
　　
与众草一起回眸
仕女八百，铁骑三千
胭脂之风，排山倒海，推开大汉之门
　　
在青山水库

对水面说：
天空里飞翔的女人是汉代的一群鸟
对天空说：
碧水上漂浮的香云是唐朝的一匹丝绸

万象垂首，万象仰目
万象在打铁的黄昏，付带着锤打一颗流浪的心
那闪烁的锤击声，鸟羽和丝绸界面上
灼伤绝句的平仄，灼伤词的长短句

而远处的村庄，女人的村庄，怀揣乳房的村庄
用水疼她，她是我们的女儿
用天空爱她，她是我们慈祥的母亲

三墩滩

鹰翅之下
风凌石记性是败北而去的匈奴
汉字、竹简、兽皮、鸡血石，晨昏的胭脂王坐上
为其隐姓埋名的好儿郎，命和青春换下江山
换下后人的缅怀与概叹
而缥缈蜃气犹如无岸之魂，太阳伸出黄金之手
仍不能用一根亲爱的稻草，引领他们还乡……
风是刀子，雨是箭
野草枯荣史里一场落荒之雪留下一张改朝换代的白纸
那上面：玉玺黄花，换了光景……
鹰翅之下
一墩烽燧的固执是对爱情的忠真与守望
三墩滩
历史牵走骆驼，我赶走自己的马
如果你想哭——黑石子就是你的眼泪
如果你想笑——大戈壁就是你的嗓门
如果你想喊——这片天空就是一面高远的回音壁

除此之外，我对你对我自己的慰藉
——只有诗歌

硖口岩画
　　　
立体、坚硬的记录，水和丝绸的情感
说着从野蛮到文明的痕迹
　　
战国的人、马、骆驼、吃草的牛羊
谷云山风，一双手的触抚
亲近并温暖已逝的时间
　　
胭脂花藏在久远的吆喝与野唱里
她们熟悉的内容
鹰的繁息，不计生死

石墩子

云寄家书雁鸣霜
黄沙长剑，裹风枕戈
八百年，一千年
我问秋草——
汉关水月，塞障边墙
一颗没有归途的心，石头收集了多少梦语？

哈苏花，野马草，兽皮黄昏唱酒歌
斗转星移，君已早死
——愁到今朝是亵渎，笑到后年是自嘲？

石墩子，一只怀孕的野兔子会在六月的石缝间
为谁依旧难泯的复杂相思，生下一窝野性儿女

月光舔剑
长风游刃
北斗之下
一声烈马的响鼻掠醒了草尖上一粒打盹的秋露

遥远的库尔勒

一座揣着石油和香梨的眺望之城！
娇娇
你就是那座城里一株火红的石榴！

这个季节，春天早已归去
骆驼和玉相互对视中
雪的降临
让你依旧空白的家书为自己吹着冷风？

库鲁克山
与霍拉山用维语谈着另一场大雪
你的石榴冷吗？孔雀穿过铁关长峡
当它红霞月影流到你的身边，西南上
塔里木盆地和你面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深深陷入了
独他尔与马头琴的细瘦丝弦中……

野沙丘

亚洲羚
健腿和如剑长角会让野沙丘在奔跑中复活
时间逆向而行。太阳的长角焦镜一路跟踪
烟尘：背景里蜃气虚漫的湖水
瞬间停滞必会错失如黛流影和藏青的雪
野沙丘没喘息
（如果真气喘的历害
碎叶子的梭梭柴，火焰的红柳，红眼睛的地骨皮
它们顺风的姿态，只是一种精妙的依附和借力）
野沙丘鲜活的梦游伴随着激越鼓点
野沙丘的流动与飘逸
一路爱抚着体形优美的褐红色亚洲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