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的诗 投稿

[高野]

●母亲说，她可以站起来了

一根假骨终于在母亲的右腿
安扎下来。抵抗与妥协。排斥
与包容。日日夜夜滋生的困苦
失眠，和疼。终于随另一根骨
散入尘土

母亲说，可以借用拐杖，慢慢
站立起来。偶尔还能挪动几步

那时，夜色凛冽。我走在景华路上
一块巨大的黑石突然疾飞而去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我的头顶
一片日光倾城

我嘱咐母亲，好生养息。冬来了
天冷，路滑……有营养的东西
不要舍不得吃。无聊时，看看
电视，看看我多年不曾翻动的
书籍……

从未感到如此骄傲和伟大
电话那边，母亲唯唯诺诺
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孩子

●记事

一夜间，城市的大大小小，高高
低低，被白雪掩盖。那些肮脏的
与不肮脏的，披上了纯洁的外衣

踏雪而去。在景华路，我看见
一群顽皮的孩子。让冷失去含义
他们手中玩转的雪球，成了一团
不熄的火焰。我突然发现我的
幸福，早已不见

还有更多低微的事物，更多
沉重的希望。像雪花一样铺满
遥远的村庄

父亲的菜地一定覆盖了厚厚的
积雪。母亲躺在床上，彻夜喊疼
喊她多年未归的孩子
至今流浪他乡


●母亲的病与疼

1

这是第三次，医生晃动明亮的
手术刀，在母亲的右肢，瞬间
豁开一道血口。如盛开的红莲
裸露生命的蕊

那时，我和姐姐，坐在手术室
门外。长长的走廊，像是停在
世界的另一端。寂然无声

过多的手和安慰，不及我如此
焦灼地等待，遥远的，门的，
声音

2

从骨折，到拆卸钢板；从骨坏死
到换人造骨。命运给母亲开了多大
的玩笑。三次手术，一次比一次
痛不欲生。超过她五十多年来
叠加的灾苦

那些日子，母亲喊疼，声嘶力竭
不舍昼夜。她喊她死去多年的爹
和妈，恳求他们带走那些疼

我守在母亲床边。看见疼，像
无数尖锐的针，扎满全身
她默默流泪的时候
我也默默流泪

那些日子，我逐渐明白一些含义
比如生不如死，比如无能为力
有时，也是一种巨大的痛苦

●回乡

被收割已空的村庄
只剩下一片被翻开的泥土
果树立在远坡，人们取走了
一年的果实，又把它遗忘

我在父亲曾摸索了大半辈子的
土地里，从南走到北，从北走到南
直到双腿铅一样沉重，直到
泪眼婆娑

这一亩三分地，究竟藏了多少黄金
我已说不出那年月的苦。父亲用粗大
的手指，把我和我的姐姐养活

如今，这里荒草都枯黄了
它们曾经多么嚣张和蛮横
汹涌地爬上父亲的肩头

困顿了一生祖辈，有的病去了
有的还在病中挣扎，他们的子孙
有的在多年以前去了南方
至今下落不明

●在我的村庄，草比庄稼长势喜人

在我的村庄，草无处不在
草在父亲的生命里，在祖父的坟头
在一片一片田地间，扎根，蔓延
草比庄稼长势喜人

父亲曾试图把草从地里
赶尽杀绝。草却一年一年地生长
将父亲的手和脚牢牢绊住。从未耽搁
或停止过一刻

与草纠缠不清的一生。父亲的胡须已
花白。腰已佝偻。草一年一年地生长
草把根深深扎在村庄和大地
将来也会扎进父亲坚硬的骨头
草在绵绵无期的日子里
占据着村庄

●有关，或者无关

这是我所敬畏的生命。低矮。坚韧
不卑不亢。大火来临时，没有出逃之路
它们并肩立在一起。没有比这更沉寂的
远方。汪洋一片的火海里，听不见一声
哀怨。只有长风从草原尽头，掠过我的

村庄。和父亲草一样的头发。和草一样
的种子，埋在土地深处。被人们幻想
被风抚摩。或被大地收藏。这都是卑微
的生命。从草原尽头，一路铺展到村庄

从村庄再铺展，到更遥远的草原。年年
灾难如火。大地，村庄，农民，草一样
缄默。平静，再平静。低，再低。把汹涌

的疼揉进泥土。被路过的一些诗人，用
犀利的针锋拨开，给世界的盲者，以
不断深入的
穿刺

●在我遥远的村庄

深一道。更深一道。我遥远的村庄
在桐柏山巨大的皱纹里，抵抗，喘息
得不到拯救。多少年了，没有太多人
记起它的名字。大风吹断了茅屋的

脊梁。雨水冲走了肥沃的土壤
多少年了，我的父老乡亲，还在那里
像大树一样，盘根错节。他们粗大的
手指，把贫瘠的土地，梳理得有条不紊

没有过多奢求。一年一年，被时光雕凿
没有哀怨。没有岁月之隔。祈祷风调雨顺
的人，被风雨磨掉棱角。敦厚，朴实
跟黄土一样的颜色

你看，这年刚过，汹涌的春天就要来临
桃花马上开遍山野。人们来不及，坐在
村口，说说闲话，谈谈打算……城市
高楼……那些太遥远了

对于他们来说，播下种子，收割回庄稼
谋得全家一年的温饱，就对得起祖宗了




●父亲五十四岁了

父亲五十四岁了。他强有力的身体
终于输给时光。那些潜伏已久的
病疾，密谋了一场哗变。声势浩大
控不住局势。他佝偻的身躯，逐渐
低向尘埃

把一生摊开。一张喷薄的纸，承载的
重量，被人忽略，或者遗忘

父亲说，过完忙种，再去东北一遭
把剩下的债还清。用粗大的手，把
母亲积攒了一辈子的苦水，拧干

这些年，南来北往。不曾给父亲
寄过一封信，买一件可以遮体的
衣服。甚至，不曾想起他
慌乱的毛发，干燥，纠缠不清

这无疑是一种隐忍的伤。持久，无法
弥合。在他逐渐长大的儿子的内心深处
迅速聚拢，占据多个偶然的夜晚。

揪得要命
●姐姐，这是第十三次写到你

姐姐，你站在马路上茫然四顾的样子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皮肤黝黑，干燥的
长发，夹着灰白的颜色。你的脚裸上划着
多年以前的伤痕。你用力撕开大山的姿势
至今我还记得，藤蔓缠绕的路上，你一马当先
把青春过早地嫁接给贫瘠的土地。和我烂漫的
童年。马路两边的高楼挡住了去路，多年共守的
秘密，依然与城市格格不入。姐姐，你背着沉重的
包袱，像极了我们小心翼翼的母亲，生怕把这世界
碰出一丁点声响。你的淳朴，你善良的眼神，掠过
泥土的气息。那一刻，我恍惚看见，和你一起来的
还有我们荒凉的土地，和荒凉的村庄

●姐姐

麦子在大地之下，在幽暗潮湿的世界
蕴藏力量的时候。姐姐，我想起了你
把自己种在土里，渴望可以像麦子一样
破土而出。生长，开花。结沉甸甸的颗粒

有那么多事物正在衰亡。薄弱，不堪一击
比如年轻，我们，和我们老迈的父母的
身体。姐姐，我又一次看见你，在泥土里
越陷越深。在软绵的长夜，和更软绵的沉默里
有那么多被挤压的疼，从你生命的正面和背面
喊出

桐柏山有多沉重，姐姐，你的苦就有多
沉重。与生俱来的贫瘠，把你推向时间
的远方，站成一个鲜明的象征。让悲伤

的人，停止悲伤。写诗的人，停止写诗
姐姐，你要的一场大雨始终没有赶来。而
我们的青春早已干涸。即将赴向繁盛的腐朽
永存大地

●写给母亲》

从来没给你写过一行诗。歌颂，或者缅怀
包括那年，为生计你去深山采药。羸弱的
身体，轻若蚂蚁。被桐柏山突然袭来的风
吹落悬崖，摔碎盆骨。那年，你五十二岁
满头华发。那年，我大学毕业，在南方

一贫如洗。转眼，又一个秋天。越来越深的
秋天。院子里的树叶都快掉完了。妈妈
你的孤独，水一样冰凉
你守着冰凉的秘密，等我归来

等我归来，围着暖暖的炉火
说一说这些年来的疼，不是来自
裂开的骨头。是那一年，我没有
回去看你……




高野，82年，河南桐柏人，著有诗集《最后一只纸船》。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文学艺术研究会研究员。现居洛阳。作品曾发表在《诗歌月刊》、《河南作家》、《北美枫》、《现代青年》、《牡丹》、《东京文学》、《打工诗人》、《行吟诗人》、《新诗大观》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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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82年，河南桐柏人，著有诗集《最后一只纸船》。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文学研究会研究员。现居洛阳。

[杨海军]

厚重的诗歌，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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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很久了。还清晰地望见/身后那盏明灭的灯火/好像我们走的越久越远/故乡的那盏灯就越亮
——拙作《离开村庄》
http://blog.sina.com.cn/u/1269376751

[半溪明月]

有疼痛的力量~问好！

[韩少君]

欣赏佳作！

不仅因为生活的苦难，更是缘由诗人的良知，让这组诗歌沉甸甸、痛苦而饱满起来。诗人没有把玩苦难，而是用冷峻的目光、贴近土地、贴近母亲、贴近姐姐，贴近我们的根。这就使这组作品在苦难中有了暖意，在痛苦中体现了力量！

语言排列节奏感强，韵律源于诗歌内部。学习。同意加精！

芒种---笔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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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才华为自己带来幸福的是才子;靠才华为自己带来痛苦的是诗人!!http://blog.sina.com.cn/hanshaojun345

[安红红]

深沉的情感~~
感到自已这么多年久居城市~远离泥土~象未曾生活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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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开始，会失去过程。
QQ：3972083
微信：qisebaihuayuan

[子青]

个我，民族，东方的元素，欣赏

[樊德林]

欣赏问好，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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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楼听风雨，淡看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