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行吟（组诗）

[爱松]

丽江行吟（组诗）


拉市海

撑一支竹蒿
拨起这片碧绿的村庄

一万只鸟拍打着翅膀
掀起湖心的温度

十万尾鱼吐露出金光
激荡起湖底的冷

百万条波纹浇铸铁的硬
涌入细嫩的蓝调

拉市海啊！大地守望天国的眼睛

纳西族小伙子站在船尾
用力，时间一字划开
水滴悄悄潜入
命运圆润的召唤

群山静默，阳光抬高了
我们的脸
慢悠悠飘过来一条，圣洁的哈达
穿透尘世迷离的脚步

通往天堂的道路上
似乎有什么被带走
又有什么
转过身来……


古城

古城的风，来自南方
不小心泄露的秘密

穿堂而过的影子
游离湿润的青石板
阳光漫无目的
我们暂且停下来

一片云需要多少时间
才能幻化为晶莹的水滴
一个人需要多久等待
才可以长成爱人的模样

霓虹灯在古旧的情绪中
敲打着黑暗的微笑
“木老爷”虚掩的城门
几百年前，吱吱嘎嘎……

风，摇碎西南边陲
漫漫长路
陌生的人们在这里相逢

吉他声流淌在
碰撞的酒杯中
溢满熙熙攘攘的过往
于青色砖瓦间，摇摆不定

古城偏北，我的秘密
在细碎的小路上转了个弯
许多年前经过这里
许多年后，有清风飘香……


束河

离天堂最近的
是这里流淌的清泉
离天堂最远的
是匆匆而过的脚步

此刻，有理由停顿一下

听一听
淙淙水流声中隐秘的宿命
看一看
植物绿绿地正生长、拔高

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坐下来

把影子放进这湾
清冽的甘泉中洗一洗
除去生命繁复的颜色

如果觉得烦了，就坐下来

把灵魂放归那座
浓密的山林间逛一逛
消却岁月厚厚的尘垢

如果觉得还不够
干脆躺下来吧！
把心紧紧贴着大地
轻盈、跳动的呼吸

最后，顺着流水把速度
放慢、放慢、放慢……
慢到可以做束河古镇上
一粒，小小的泥沙


黑龙潭

舀起一碗清泉的时候
闪亮的光斑坠入湖心
仿佛降临人生喜悦的
一次意外的庄重

黑龙潭不是被叫出来的词
当我们沉默，良久沉默
像这潭水一样，被放置在这
广袤的天地间，成为一处风景

石桥俨然了解自己的宿命
任凭脚下柔弱的水呼唤了
一生，却岿然不动

人们使劲拍掌，传说中的水
从湖底冒出气泡，一个接一个
最后连成一串串，现实的游戏

于是，人们更用力地拍
气泡不停上升到水平面
在惊奇和笑语中鼓胀
破裂、消失……

回归原点的是自然
回不去的
只是人的一种哀愁
淡淡的，比黑龙潭浅

路上有高僧认出了我
说：来自昆明的吧！何妨
进庙中烧一烧香

突然只点我名，在来来往往的
人群中，犹如诵出一句真经
击得我心头，震颤不已

赶忙抬头，寺庙内丽江 “三多神”
庄严威武，这和我的时代
多么出入，唯有选择
怏怏地、匆匆离开

一路上，几个老年人沿水
而坐，夕阳一点点从他们头顶
落下山坡。黑夜上升
溶解着，我和丽江的距离……


文笔山下

文笔山下
是玉龙县一个小村子和
一大片绿绿的
高尔夫球场地

蓝色的湖泊，如宝石般
镶嵌其间，白色的小球在挥杆人眼前
一闪，飘忽不定
砸向厚实的土地

有些东西一定是会疼的
比如挥杆的双手和被砸的大地
有些不会：铁制的球杆和
白色的小球

自行车就行驶在这
疼与不疼构成的世界
不停朝前、转圈和循环
然后退出、停下

忽闻一只小鸟清脆啼叫
在不远处的房顶上
这所乡村小学陈旧而狭小
却让人心生温暖，然后开始眷恋
最后，竟然想留下

留下多好啊：每年可以约一下李老兄
田老兄、美源、丫头、尘埃等
来此一聚，岂不快哉、快哉！

却不知他们是否会像我一样，如此无力地
热爱这里，热爱那些贫困的读书声
热爱被自己热爱包裹着的、孤独的心

文笔山渐远，隐隐地
似乎架在乡村伸长的脖子上

放学的孩子们，一路叽叽喳喳
多像刚才看到过的小鸟
正挥动着翅膀，比乡村的路
更长，比文笔山上的天，更高远……


玉龙雪山背面

雪崩在一千年前发生
大地默诵，缓缓上升
阳光照见轰隆隆的巨响
阳光啊！背面隔着金质的天空

如今，积雪化为碧蓝的翅膀
看不见的，总在耳边呼呼作响
阳光啊！照耀着点点裸露的骨
雪山苍老了，秘密日渐消瘦

这山峰何曾不像父亲，岁月榨干了
躯体，仍支撑着天穹
想起唯一一次流泪，他趴在青春
雪崩的力量上，像一块嶙峋的石头

这山峰，何曾不似母亲，喂养大了
丽江城，乳汁干了、眼泪干了
骨头变形发硬，再也直不起身子
再也无法发出甜美的、清脆的呼唤

事物都在衰老，但没有比
一座雪山，失去积雪更老的
站在它的正面，远远靠近
像接近一具巨大的、死去的魂魄

雪山的背面，我始终缺乏勇气
亲自去看一看，担心她的血液
褪尽颜色，担心它变成一朵
巨大而坚硬的罂粟

一切的背面是秘密所在，我害怕
窥探雪山的隐私，有些人的背面
常常暗藏冷箭，这座山的背面
阳光很少，如果真的还有一点点积雪
玉龙雪山啊！一定比春天还温暖

无法再来一次雪崩
无法再过一回青春
雪山老了，父亲、母亲
都老了。我们长大，来到雪山脚下
仰望这残损，拔高着的、生命与爱


虚拟的泸沽湖、虚拟的虎跳峡

湖面上镀着一层金子，那金子
泛着碧绿碧绿的光泽
悬崖边游荡几只老虎，那老虎
拖着金黄金黄的尾巴

湖面上吹过来一阵风
那风伸长无数红红的舌蕊
悬崖上奔跑出一群树
那树结满无限闪亮的眼睛

泸沽湖的鱼儿互相交谈
它们长有人类一样饱满的脑袋
虎跳峡的波浪练习合唱
它们生有百灵鸟般尖尖的嘴巴

泸沽湖下面，藏有一座宫殿
梅花鹿正在里面翩翩起舞
虎跳峡上面，跃起一只雄鹰
翅膀把山峰削得高峻挺拔

泸沽湖荡漾着一个传说
一个仙女爱上了一颗木讷的石子
虎跳峡流淌出英雄的血
盘古的利斧横架在他遗失的头颅

泸沽湖用梭子把天空编织
九彩的凤凰驾来香车，金光闪闪
虎跳峡抡起这柄万钧鼓锤
大地的回音在麦穗尖，雷霆轰鸣

泸沽湖的姑娘用水，绣出彩画
画中的鱼虫鸟兽晶莹剔透
虎跳峡的小伙用山，浇注大鼎
鼎中的风雷雨电倾泻而下……

泸沽湖，就是故乡云南了
多少回梦里，止不住的脚步
虎跳峡，就是云南故乡了
多少次梦中，变不了的温度

谁愿意用一生去爱这个湖
那个做梦的，泪流满面的人哦！
谁愿意用一生去记住峡谷
这颗多汁的，跌跌撞撞的心啊！


献诗1

当你如花儿一样开放
我却还在远行的路上
你的故乡赐予了你
温暖的阳光和泥土
我的城市却在黑夜的霓虹下
闪烁模糊

当你如燕子一样轻快飞翔
我却还在泥土中深深埋藏
你穿越无数的森林、无数的
河流……抵达
我仍一无所知等待着
命运破土发芽

当你拽紧第一缕
春风的衣角
我却还在冬日的黄昏下
独自忧愁，请容纳我吧！
像容纳叶子在秋天注定要
枯黄，簌簌下落……

当你收回手中
放飞已久的丝线
我还在漫无目的地四处
飘游，请带上我吧！
像带上雨滴的细碎和
不安，缓缓朝前……


献诗2

这本刚刚合上的书
失去朗读和默诵之声，那声音
来自你微微噙动的嘴唇，轻声呼唤出
熟悉的名字。这一行行整齐排开的
字，犹如你柔软的手指
触疼我，尘封已久的心

这首快要结束的乐曲
在黑暗中飘荡，余音袅袅
不忍离去。它并非来自游子
对故乡的思念，也非源于爱人
彼此的热恋。它是轮回里匆匆一瞥
仅仅第一眼，忘不了的人

这片清幽、慢慢上升的月光
徘徊在城墙厚厚的青砖间
前世是水做的，今生必定燃烧激烈
我是泥巴做的，你点燃了
熊熊大火，如果不变形
我就在月光下，等你一生

这条碎石铺筑的小路
密密麻麻写满远行的脚步
哪一对才是我的、你的？
哪一年，才能再回到现在
被一双手牵着走，在小路尽头
看看星星、流流眼泪


献诗3

再一次走近。狂热的心
趋于平静。黑色的大钟指向
未来某个时间，幸运的阀门悄然开启
如果光是明亮的舞者，戏剧的配角就在
你身边，如果光是黑夜的使者
整座城堡就会为你献上，骨头与热血

再一次凝望。深渊底部
挣扎着受难的心。一个人老了
在另一个人心里，默默哭泣，那么一定是
真心的；一个人老了，在另一个人心里依然年轻
那么，一定是爱着的；一个人老了，隔着
另一个人，那么老了，将是如此残忍

再一次道别，说不出
该说的话。“日之夕也，牛羊下来”
流水停不了，匆匆的脚步，人要回到故乡
而并非远方。再看一眼这些动人的砖瓦
再看一眼下山的小羊，再看一眼你的眼
在深邃的瞳孔里，有人曾经来过

再一次回忆，某个夜晚或
清晨。鸟儿都飞走了，只剩下树枝
在寒风中弯曲。季节是人心头的一场病
当一座城市和一个人消失
当另一个人坐在窗前，想念它们
用尽人世，尚存的一点余温


在漫长的旅途中

在漫长的旅途中，生命
寄存在一节晃动的车厢
目的地在目的以外，窗外的树
飞快地倒向身后

在漫长的旅途中，时光
在双脚间长出翅膀
有的高高飞翔，有的低声彷徨
有的停下来，眺望风景

在漫长的旅途中，故乡
是遥远而温暖的归宿
扛在肩头上的，总有一天要得放下
藏在心里面的，却再舍不得掏出来

在漫长的旅途中，车站
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孤单
更为孤单的是，错过了一个
却还有更多，等着去错过

在漫长的旅途中
可以美美睡上一觉
把没有看够的看个够
把没有做完的梦做完

在漫长的旅途中
将一生分成了许多段
留一段给别人去想念
留一段去想念下，想念着你的人

在漫长的旅途中
应该打几个电话
让遥远的声音穿过世界，进入耳朵
让想象的面孔隔着风景，温暖内心

在漫长的旅途中
可惜，带不走村庄和炊烟
这些埋葬灵魂的事物啊！
在终点，等着我……



2010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