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意尽

[吟啸徐行]

　　写诗、写文有很多原则，但我想意尽止笔，应该是一个最重要的原则。

　　道理很多，且不忙言，让我从唐代祖咏赴试说起。当时试题是《终南望余雪》，要求写一首八句诗。祖咏略略沉思，立吟四句，诗曰：“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而后交卷，主考官见了问：“你为何不按要求完成八句？”祖咏答：“意尽。”评卷时，他终因未按要求赋诗而遭落榜。

　　那次放榜，肯定有很多人及第，况有状元、榜眼、探花等佼佼者，可他们的作品呢？我不知泱泱唐诗中，有没有此次应试的佳作，至少现在还没有此方面的信息。但祖咏这首《终南望余雪》，是永垂后世了。我在各种版本中都读到过，且每次都击节称赏。

　　这样一首佳作若再添四句，应该还是一首好诗。但那四句肯定是画蛇添足，是狗尾续貂。文章关键在于达意，让人得意。古人云，得意忘言，再次表明意之重要。若意尽而言不尽，那些不尽之言，纯属多余，说句不中听的话，应叫废话。废话一大堆，是最让人讨厌的。

　　在此方面，我很佩服祖咏的勇气。从他参加应试看，当然不乏功名之心；从他应试的水平看，也不乏及第之才。可他把“意尽”当做至高无上的原则，宁可落第，也不按要求去续四句，去续让主考官无可诟病的四句，去续九成以上能让自己及第的四句。这是为诗的第一要义，也理所当然应该成为为文者的品质。
现实又如何呢？多少人喜欢把文章写长，动辄千言，洋洋洒洒一大篇，若按意尽原则，去挤一下，准能挤出一大盆水来。何以至此，一方面是要求，一方面是为文者的功利之心。要求里自然会有一些条条框框，虽然无多大必要，至少能让应景者有章可循。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便于应景者操作，但应景者则完全没有必要拘泥于这些条条框框，让它限制自己，尤其是在意尽后，去趋合那些条条框框，做无谓的多言。而要求应景的人，更应以文好原则，不得以不合要求棒杀优秀文章。

　　恕我孤陋寡闻，找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仅以两首短诗和一篇散文来说事。一首是北岛的《生活》，全诗就一个字“网”。细致分析，此诗有许多妙处，我想它的第一妙处，仍在于意尽就绝不赘言。还有孔孚的《落日》，全诗就两个字“圆／寂”，也是得益于此。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必要，将这两首诗再续上几句，哪怕是只言片语。再一篇是朱自清的散文《匆匆》，全文也就几百言，但绝对是传世之作。

　　说着说着，我的思维活跃，记忆复苏，又想起几篇文章来。诸如向秀的《思旧赋》，周敦颐的《爱莲说》，苏轼的《承德寺游记》，一律短小精悍，但丝毫不影响它们作为千古佳作流传后世。历代读者吟读，也绝无意犹未尽的感觉和遗憾。因为它们都做到了意尽之后，绝不多言。

　　上述所说诸位，没有谁缺乏多言的才华。即便给一个字，让他们去搓，搓成千言，搓成长篇大论，都不在话下。所以短短，皆在意尽。意尽之后，就不再勉强自己的笔再滑下去，这实在是为文者的崇高品德。

　　记得俄国文学大师契诃夫有一句名言，简洁是天才的姊妹，就很切中肯綮。文在达意，倘若能让意明，有什么必要长篇大论；倘若意尽，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赘语？

　　高考作文中，至今仍有800字以上的要求，并且还有每少50字扣一分的阅卷细则。这很不合时宜，倘若真的意尽，写个五六百字，又何尝不可？难道我们非得把他们都逼上为文罗嗦之途，或为应试而不惜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人吗？

　　今年高考就有几篇0分作文，我也略略看过。单就质量而言，绝不是一无是处，差到非0分不可。判0分的理由，就在于它无视高考作文的要求。毕竟这是个例，但往深处想，我们头脑中这根弦，还是甭得紧了些。这在很多场合，会使我们淡化质量，失掉质量为上的公正原则。

　　　　　　　　　二00九年十一月七日夜于霞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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