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  密码:  自动   忘密 注册注册
博客群博客群    博客新闻博客新闻   常见问题与解答常见问题与解答   
搜索搜索    成员列表成员列表    成员组成员组    照相簿照相簿 
 树型主题—淡雅
北美枫 首页 -> 小说故事 发表新帖   回复帖子
牛呈坑的最后七天
禾源
秀才


注册时间: 2009-06-14
帖子: 195

禾源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9-11-09 19:11:33    发表主题: 牛呈坑的最后七天 引用并回复

牛呈坑的最后七天
1
咕呱,咕呱!乌鸦叫开了。
北熊嘀咕着:蟊虫就是蟊虫,睁开眼就叫个不停,你看人,拉、喝、吃之后,才叽哩呱拉说起话。
北熊打开大门,整了整裤头,对着乌鸦哼哼两声,便骂开:报丧的家伙,叫、叫,叫!叫走了多少人的魂魄,你知道吗?现在牛呈坑又要被你叫没了。再过七天,这里的一切就要淹没在水中。我得搬家,全村人都搬家,牛呈坑就留个名了。乌鸦!你是神,还是妖?你一定早早就知道,水库的水淹不了村垭口的那棵老杉树,村子没了这棵树依旧在,是你的奶奶告诉你,还是你的太奶奶告诉你!我的奶奶只说乌鸦的肉不能吃,因为一半是人肉,一半才是鸟肉。你这半人半鸟的家伙,妖气十足,你筑巢的这棵老杉,也是树精。牛呈坑的祖上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它死过一回,村里人想砍了它,它居然能托梦给村里的老人,说它没死,不要砍它,只是因为牛呈坑的老财主与他的放牛官在阴间为了它打起官司,要它去阴间作证。财主说树长在他的地上,该属他穆家的。牛官说树是他当年倒插的杖担长成,一直都是他子孙后代看护才长成大树,树该属牛呈坑金家的。这棵杉树确实长得怪,树冠如根系,针叶不扎人,是一棵倒长的树,且随这棵树越长越茂盛,穆家慢慢外迁,牛呈坑成了金家的村子。只可惜最后阎王还是宣判穆家和金家各人一半,树还魂复活时只活过来一半。
呵呵!乌鸦也许你不记得,或许不是你,或者说你父母没跟你说过,当年我想吃你的肉,端着铳向你全家射击过。当时我想借你长一长威风,要让村里的人知道,我北熊什么事都敢做,谁敢不听我的。他们居然在背地里说我是乌鸦嘴不要理我,说“乌鸦叫,别人死!”处处回避我。好啊!他们既然这么说了,我就要比乌鸦更邪,我的嘴要更毒,是吃乌鸦肉的嘴。可是那天我端着铳,站在离树不远田埂上向你家放铳。随着铳响,不是你们从树上扑腾落下,而是我仰倒到田里,两眼发黑,四野轰鸣,黑暗中看见你们赴向我,要啄我皮肉啄我的心肝,后来好像是我爷赶走乌鸦,才醒了过来。我虽然没受过伤,可我不敢再想吃你的肉。但那些人我还是要管的,地主要斗,财产要分,分他的田,分他的地,分他的姨太太。谁现在还敢说我是“洋铁碎”。我不仅是铁,还是钢,是锤、是刀,谁挨了谁就要喊痛。村里大地主的二姨太不是成了我的老婆。
虽说我不敢吃你的肉,可我还是一心想闹得让你没安宁,让你无家可归,走得远远的。我要砍了这棵树,什么神树,难得他比我还神通吗?牛呈坑我就是皇帝。你看我到哪家,哪家不要陪着笑脸,温酒的温酒,煮太平蛋的煮太平蛋。可是还有一些人会背着我跑到这棵树头去点香,我要他们百分之百服从!不能有任何异心。分田、分地都要由我来做主。上头说了:“穷人要当家作主了”我是穷人的领头,不信我,还相信树,我能容忍吗!
那天晚上,我正想到村西头那家走走,她家男人今天被我派出去到别的村做事,晚上想看看那个婆娘。走到村头看见树头有焚香红点,我就去看个究竟,居然就是那个婆娘在大树下焚香祷告:希望分得好田,还诅咒北熊也要被革命,不能当头。真他妈的,白天还陪着笑脸对我,背地里却诅咒我,这黑心的毒蛇,晚上我就在这树头入了你,看这棵树怎么来保佑你。可是不知怎么一脚迈开,居然踩空,翻下好几阶,我再也站不起来,断了腿骨。还是这个婆娘喊了人才把我抬回家。我要砍了这棵树精。可是几次策划都没砍成,直到村子要通公路了,我送给测量队香烟和酒,让路从树头经过,顺理成章砍了他,可是测量结果汇报到上头,上级说要保这棵老树,路要让树,什么道理不懂,修路连房子都不让,就这棵树要让,当官的,真他妈的!不是好东西,难道是这树精生的吗?这回本以为这水能淹了它,没想到又淹不到。我这断腿虽然接好,可是接歪了些,我成了跛脚,成了这树下的笑料,我半残的身体,背着这笑料走过了多少年啊!想到这些,我早就想离开半人半鸟的乌鸦和这半死半生树精,可是一直都没有走成。
2
咕呱,咕呱!乌鸦随你叫去吧!
六天后我就要与你这蟊虫分别了!
今天我要去走走印台峰。这山头又像乳头又如印钮浑圆的顶端,这可是我北熊的大手笔。村里人说我这个“洋铁碎”斗大的字不会认得一篓筐,但我会背下很多的语录:“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也懂得古训“得民心得天下!”我要顺应民心民意,号召他们“战天斗地”。我还懂得俗话常说:师出要有名,名正才能言顺。
那一天清晨,我看着躺在身边的地主二姨太,我的老婆。好看!真的好看,那双乳挺着,两边匀称。与人斗其乐无穷,斗倒地主,斗来了这个活宝!过去大家都说地主最牛,村头打一喷嚏,村尾的狗都要泌屁,还说他为首修建牛呈坑水尾的龙井桥,是件大功德的事,所有过桥人都念他的好话。还听说他还想出钱把印台山的山顶垒高,一则让印有钮,印有钮,能提章加印,村能出贵人;二则印峰挺起就能与对面的文峰形成一个匀称的双乳,村里女人就更能生养。村中凉亭里的群众也常说这个事。可是这件事地主做不成了,他被革命了。这给我北熊一个好机会啊!我来办这件事。至于对上说吧!就以:“学习愚公移山”精神!移去挡在牛呈坑村中一座小土丘,把这小土丘的土挑到印台山上,筑成山峰。这样对上有交待,对下顺民意,师出又有名,又能让我北熊能留名万古,多好的事。地主啊!你有龙井桥,我有印台峰。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村里的群众干劲冲天,男女老少齐上阵,寡妇丁嫂带着七岁的孩子也来了。丁嫂啊!丁嫂,就几年前我饿得慌的时候,敲你门你不仅不开门,还放出狗,我爬你窗,你不但封死了窗,还拿着刀盯着我。这些天你来挖土,还对我笑,还夸我牛,虽然说移了这小土丘,你家门前的路平坦了,是好事,但这不是为你家而做的,值得你对我笑吗?晚上我要看看你的两座峰,比得上我家的两座峰吗!
北熊走到印台峰的半山腰,座在路边,喘了口气,看了看乡村,又看了看对面山峰和一些坟茔,呃哼!呃哼!干咳了几声,这几声咳仿佛成了打开记忆的密码。几声过后,满足的笑意在脸上的一道道皱纹中爬来爬去。丁嫂啊!丁嫂,你的两峰虽不比我家强多少,但你有着报仇一样的心啊!你家小孩的棍子打在我屁股上时,你叫得更苍凉,那是狼在临死时发出的声音,棍子打得越重,速度越快,你的叫声更尖锐了,后居然咬了我肩膀,让我扛着深深的齿痕回家。当你孩子拿着刀进来时,你则松软如棉,对孩子说:把刀放下,北熊叔叔是为妈妈治肚子痛。后来这个说法不知怎么传出去,总有人问你儿子,北熊叔又为你妈治肚子痛了吗?是的,你后来肚子痛的经常,我也去的经常,一到你家,总是让儿子去买糖。以至有一些妇女说:北熊也让我家孩子买些糖吧!别让他整天咬着衣角和指甲,长个圆溜溜的病肝肚。
大概北熊又牛起来了,他向印台峰顶攀去,到了峰顶,一片云正罩住山顶,牛呈坑村收在他眼里,他却收在白云影里,他抬头看云,云却飘然而去,太阳又当头照着。他长叹一声:老了!一切都过去了。龙井桥前些日子拆迁。他看着牛呈坑的水尾空了许多,好像家门前丢了门槛。当时拆迁时北熊欣喜过,默念着:“地主头,这桥一拆你的声誉也就拆散了。”可谁知这桥也有灵魂,真是阴魂不散,说什么木拱廊桥是国宝,是文化遗产,而且是急需保护的文物,这桥居然在更显眼路边原样架起,地主头的名字依然昭然在廊桥正梁上,刻在桥头石碑上。可我北熊呢!傻啊!当时不为这印台峰立块碑,就起了名也没用上,村里的人说顶天峰不好听,还是叫印台峰。本来想这峰如奶头,顶着我北熊,我北熊是这里的天,顶天顶天!我北熊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村里的人都不这么称呼,就连我自己后来也称它为印台峰。
哈哈!看起来还是斗不过地主啊!地主念的书多,真是笔尾缠缠,声名绵长。
3、
咕呱,咕呱!你这丧门星,叫吧,叫吧!
村里能听到的也就是几个老人,再过五天连这些老人也不再听你叫了,就让你与村里的吊死鬼,服毒鬼,溺死鬼,雷殛鬼和那个老不死的放牛佬相守吧。大家都搬到城郊,放牛佬居然一个人要求在那棵半死半活的树边搭蓬和几头牛同住。要是当年我能理解,为了那个女人值得,可是现在女人和孩子都搬走了,还不走,是不是被山里山魈鬼给迷了。去你的!看你还能雄多久,当年居然敢用猎枪顶着我的喉咙。
北熊所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放牛佬的老婆,是邻村陈家的姑娘。
放牛佬有什么了不起,跳到水库也洗不净一身牛粪味,要不是当年那女人的哥哥偷了你的牛,你也一样娶不到她。北熊又骂开了!
女人的哥胆子也真大,居然敢偷牛。可运气又不好,牛才赶到半路,就被放牛佬截住了,偷牛的人要是换成别人,六根一定会被放牛佬取走一根,偷盗吧,挖了眼,或砍了手。可是那天放牛佬没这么做,只是双眼盯着偷牛的,问道:“我听说前几天有几个人到你家催过债,说若是还不起债,就让你妹妹去抵,有这回事吗?还说要你妹给那个患有癫痫症的陈四当老婆,是吗?”偷牛不住地点头。双方静默几分钟,偷牛的说:“随你处置吧,我知道偷牛之罪,妹妹随命去吧!”“牛你牵走,说是我借给你的,但要保证你妹妹安全。”就这样后来陈家把女儿嫁给了放牛佬。
北熊走到了风水林,从一桩桩树头走过。一二三四,他一桩桩数过去,总共二十七株,没错!当时村里人说是二十七株,三九二十七,这二十七株风水树长得高大壮实,有椤树有柳杉,确实严严实实成了一堵墙或说一条堤坝守着村庄。当年建大队部,建俱乐部想抽出一两株,但真不知道从哪下手,无论是中间或南北两头少了一株就仿佛村子就会从这缺口流走,于是谁也下不了手。今天砍光了,只剩下白中带黄的树头像风水先生的罗盘对着太阳照着。沿溪而上,远远地就能见到村子。这风水林没了,村子都暴露了,我与放牛佬结仇的前前后后也可以亮出来了。
北熊在靠近路边的那桩树头坐下,面对的村子寻找着当时与放牛佬结梁子的一幕幕。
上头开会结束了,北熊在回村的路上边走边领会着会议精神。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妇女可以自主婚姻,不能再有童养媳和包办婚姻。结婚和离婚的自由是受法律保护的,婚姻法就是妇女的靠山。会上还举了一个村的例子,就在婚姻法宣传的几天里那个村就有七对夫妻离婚,其中一对是第一天结婚,第二天就离婚。
到了风水林,北熊停下的脚步,哈哈!一笑,重重一掌击向大树:我村也要好好宣传一下,也要搞出点典型来。晚上开会,先让六对夫妇离婚,然后让他们自由结婚,我自己也带头离婚,也让放牛佬离婚。
那天晚上村里每家都要求夫妇同时参加会议,寡妇丁嫂也来了。我扯开嗓门说到:婚姻自由就是结婚自由,离婚自由,主动离婚、结婚就是响应上级号召!真不知哪来的干劲,说得特别流畅!可是让大家报名离婚,冷场了,我北熊经受不住这种安静,便点名六对离婚的名单,自己和放牛佬都在内。顿时!会场哗然,他们都反对,我的老婆也哭喊着骂天骂地,骂我祖宗十八代。我拍了桌子,掏出腰间的枪,会场才平息。要说高兴的只有丁嫂,她高呼着“好!好!”。我见势头不好,只好叫大家回家思考明天来汇报。第二天来了两对,一对是治安主任,一对是文书,表示坚决响应号召,但他们离了婚,就一个要求,文书娶治安主任的妻为妻,治安主任娶文书的妻为妻,也就是他俩换妻。这也就是我北熊的本意,我也只不过想娶放牛佬的妻为妻,哪管什么妇女解放不解放。
有了先例,应该这条路能走得通了,放牛佬不从,我做他老婆的思想工作。于是就悄悄找放牛佬的老婆。我打听清楚过会儿放牛佬的老婆就会从村东头回来,我就在风水林守着,在这截住她。我正向她宣传婚姻法,说治安主任和文书都办了离婚结婚手续,哪知道丁嫂居然带着放牛佬来了,放牛佬的猎枪对着我喉咙,叫我向风水树跪下,叩三个响头,发誓不再打他老婆的主意,否则打断我一支手。我知道放牛佬的脾气,他有虎狼之狠。我就跪在这树头看着放牛佬扶着老婆走了。站起来的我,只能重重摔了丁嫂一巴掌,想从她身上找回点尊严。可谁知丁嫂一下抱住我,喊着:打吧!打吧!这一掌敢打就是我老公。治安主任的前妻是文书的表妹,他俩早就好着,他们是三瓣嘴流鼻涕——顺路而行,响应号召,你我也早就好着,也行个顺路,也响应号召,你就当我老公。我一气狂吼,我是你祖宗,不是老公。
树砍光了,这里的一切没必要保守了。今天不晒晒,就永远浸水了。
4
咕呱,咕呱!报丧的家伙!
虽然我恨放牛佬,让孩子学杀牛,还破牛呈坑的风俗,吃牛肉。我宁可看牛哭,听牛嗥!也不喜欢听你叫丧。
再过四天我就要走了,我要去看看水牛墓!虽然墓无碑无字,但一块块结实的鹅卵石砌下了牛呈坑烙守的习俗,我第一个破了戒。我要跟牛祖宗说清楚,我破戒是跟放牛佬堵气,是跟放牛佬发横。当时我在风水林对放牛佬的婆娘说,放牛佬浑身都是牛粪味,有什么好,她居然说:“嗅着那味她吃饭都不要菜,睡觉都是美梦,就喜欢这牛味,你有吗?”我没有,但我有办法变成有,只要我打听到哪个村有宰牛我都要买上几斤,除了吃个痛快,要吃得流出汗也能溢出牛腥味。村里有的老人劝过我,喋喋不休地说着牛对我们祖上有大恩,不食牛肉是祖上定下规矩。一说这事我就先如流地说着那则故事:祖上还小,去放牛,遇到老虎,吓晕了,后牛与虎相搏,牛把虎赶跑了,用双角挑着回家,族人见人昏迷不醒,以为是被牛所伤,于是杀了牛,牛被杀死后。祖上醒来,说了来龙去脉,抱着牛哭喊,死去活来,后来族里人决定厚葬了这头牛,并立下规矩,不食牛肉,对吧!老人只能摇头长叹!都知道了还要这么做,造孽啊!
什么造孽,是捏造,我曾这样说过,谁见过这事啊!水牛能斗过虎你爱说瞒说,还能用牛角挑着一个晕厥的人回来,完全是捏造,活生生地人坐在牛背还会摔下来。可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吓破我的胆,确实奇怪。我孩子虽不怎么长进,若论宰牛算一把好刀,然而几天前差点丧命在放牛佬养的一头水牛角下。那头水牛老,放牛佬卖了它,买牛客一路赶着都很平安,到城郊我的孩子刚接缰绳,这牛就噼噼地发出粗气,几声过后把头一低冲向我孩子,好在年轻灵敏,知道牛疯了,他拼命的跑,牛拼命的追,没跑出几百步,拦腰被重重掀了一角,摔到河,好这一角掀来只刮了皮,撕破了衣服,要是扎到身上,他一定比老子还先到黄泉报到。这一摔,断了几根肋骨,但还是保住了命。听说当时路上有很多行人,怎么这牛就认着我孩子紧追不放,你说奇怪吗?
牛爷爷啊!牛爷爷,若是说我家破戒,要惩罚,那也该是我,不是我儿子,再说他宰的牛都是菜牛,没人看得起的、老弱病残的牛,更何况村子现在也很多人都破戒了,有的还破更大的戒律。有砍风水林的,有痛打亲娘的,更说不出口的是南洋,他娶了人家为妻还睡了她拖油瓶的女儿,这些人为何不惩治呢?牛爷爷啊!牛爷爷!现在水就要淹没了你的墓,你大概会要修成龙了,你就不要与我们过不去,孩子若是能找到别的活干,我就让他把屠刀当铸铁,若不会,就请您当屠神,保佑他平安过日子吧!我北熊没求过人,求过神,这是第一回。
北熊摸着墓上的鹅卵石,粉尘沾上了手,手痕留在石上,北熊看了看石,看了看手,又是两声:哼哼!他又伸手到石上左右抹着,石上的手痕乱码了,露出灰暗的青苔色。北熊瞧了瞧,没说话,只把腰身挺了挺,也不知想什么,两手相互拍了拍离开了这水牛墓。
5
咕呱,咕呱!蟊虫你别叫了,我看所有人都讨厌你,就连城里来的读书人也讨厌你,那个可爱山东姑娘跟我说好几回,叫我赶走你,说:一听到你的叫声,就看到奶奶在叫她,她一想奶奶就想哭。然而到农村来,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的知青,怎么能流泪。就因为你这蟊虫,使她难堪,让她挨批。上面的头人说:听到乌鸦声,流泪是因为什么情调在作怪,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地改造。一个与画中人一样可爱的姑娘居然被整,被人批。都是你这乌鸦嘴给喊来的。
再过三天我要走了,今天要去看看那些读书人住过的祠堂。
再过三天,水将一阶一级漫上来,水啊,我带你熟悉一下路线,这里是我的祖祠,也是读书人住过的地方,不许你向四处乱窜。跟着我走,先淹了石阶,而后推开大门,进入门槛,淹一截男知青房间,登上七级石阶,再进大厅,踩过女知青房间前踏步,慢慢把这块地抱到怀里。
我北熊不知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熊胆,可在这些读书人面前则显得胆小,还有些猥琐。特别敬重这些读书人。因为他们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说起话来就像广播里传出的声音,能发出这种声音的,都代表上头在说话。虽说田里、山上的活,他们干的不三不四。但我喜欢,喜欢那别扭的动作,喜欢一个个叫着,喊着,把我当作师傅,多美啊!北熊北熊多雄啊!再说他们干不好没什么奇怪,更不能指责,金丝鸟怎能唱乌鸦调,唐伯虎怎么会有屠夫力。我从没批过他们,有要求他们在村里的所有墙上都写上毛主席语录,要写得显眼好看。他们写得好,我就到这里与他们喝酒,他们劝我多喝总先用话把我醉倒了,读书人就是懂得说话,特别是山东想奶奶的小姑娘,左一句北熊书记最听毛主席的话,右一句书记道理懂得真多,文件学得灵活,说得我总是多喝。后来她居然向我要书看,说晚上她们要组织学习,要我找些书,我抱了一捆从地主家收来的书给她,她一见瞪着眼,像见到蛇一样,陪着小心盯着我,看得我北熊居然低下头。她大概知道我没坏心,便悄悄地说,不能跟任何人说你给我这些书,包括别的知青,我像她手中的木偶,一个劲的点头。过了几天我又到这里,她居然把我拖到他的房间,塞给我一条“大前门”纸烟。
这些人陆续开始返城了,一天我到上级去开会,听到有的支书玩了知青的传闻。一些知青就为了一张招工或返城表松动的裤带,被这些泥腿子给干了。还说有的居然叫她们帮助洗脚,一个缺肢的还大声喝到,难道你不懂的我缺了手,帮我脱裤子!可我对这些读书人从没动邪念,因为我常想我只是熊,虽与白鹤和孔雀同林,但怎能同巢同穴。她们落到地上,行走着觉得是可爱,若是熊飞起来会吓死人,人们会说一定是出了怪,所以我对村里许多人可以使坏,对这些读书人万万不能,我可以吃乌鸦肉,可以吃牛肉,可以破戒,万万不可对这些能跟广播一样说话,能看地主老财家里书的人不敬。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那些支书,不敢去县城了,这些读书人回去后都当干部,支书到了他们办公室,倒给他茶,居然茶水中都是烟头,还盯着细声细语叫喝下,说:难道还要我喂吗?拿着文书去找她们,她细声细语说,你念给我听,难道你不懂一天我要看多少文件,看累了吗?念不来,就吩咐回去念好再来。到了饭店遇到了就更难堪,那炒面里不仅有辣椒,还有细沙,而后坐在你身边看着你吃。轻轻地说:吃吧!当年的一切比这难咽多了。而我一进城他们个个叔叔叔叔地叫着,那茶香着,总还留我吃饭,山东的那个丫头,居然当上大官,当什么部长,不仅逢年过节给我捎烟送酒,还牵头为村里盖了一座学校。呵呵!鸟能飞,猪能上树吗?
水淹这里,也许这一切也会忘记,但我一定会吩咐子孙,记着读书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要敬重的。
6
咕呱,咕呱!蟊虫你叫吧!
反证你像催命鬼,叫着叫着就有死亡。这次你案子作大了,面对着是一个村子。怪不得今天有好几只同时叫。这回村子中蟑螂要死、蚯蚓要死、老鼠也要死,所有能见得太阳的东西都要死,就是最弱小,最可爱的小蚂蚁也要死。可怜的小蚂蚁你可能喜欢乌鸦的叫声,它的叫声可能是你秋收季风,村里人对着那些不肯用力干活的总是一句:“你力气留着干什么,是留着喂蚂蚁吗?”对那养得肥胖的人总是一句“身体养得那么壮,不干活,只不过是让蚂蚁多吃几餐。”可今天的乌鸦叫声,你也听不出可爱了,因为你也要被淹没到水里,蚂蚁在水中也是活不成吧!可怜的蚂蚁!
“黄蚁咯咯,咯鸡母,刈猪仔,请公婆”,北熊唱着这请蚁公的童谣走在路上,苍老声音像一片枯干的秋叶,被风刮得沿路沙沙响着。
再过两天就要离开村子,北熊走到的土主殿。他在山路边折了几根青枝,向土主公作揖鞠躬后把青枝当香插到香炉里。念到:郑公啊郑公!你能成为金姓、穆姓的土主,确实有点名堂。
当年我北熊想赶走你,是因为我成了这个村头人的时候,许多人都说我是这里的土主,一山不容二虎啊!我既然是土主,你怎么还能当土主呢!更难容忍的是逢年过节,总有许多人挑着猪头五果到你这焚香祭拜,难道我这有形有气的土主还不如无形无体的土主?我这金土主不如你这郑土主?于是我想把你迁走,至少也要换上姓金土主。但后来没这么做,是因为我许诺,你显灵。
那天我活土主与你谈判。我话说得很直接,记得是这么说的:郑公啊郑公!现在跟你讲明,你若能让我生个孩子,就让你留在这当土主,若是不行,我就把你的牌位和香炉扔到溪里,流到闽江去。村里都说你法力无边,你所住的岩洞,能通文笔峰沿鹫峰山脉一直通到闽江是吗?你就不用在洞里摸黑攀崖了,我就让这溪里的水送你走,你看如何?你我都是土主,说话算数,晚上托梦给我吧!
我与地主二姨太已经结婚三年了,可弄不大她的肚子,初始我以为她是一只不下蛋的鸡旦,可生过孩子的丁嫂肚子也没大过,花珠肚子也没大过,我知道可能是自己这种有问题。村里的人大概也看到我的无能,都笑话我。说我是被阉割的牛牯转世,该绝!
当天晚上真梦了,梦境清晰,说了两句话,一是抱养,二是有亲生。没想到一切都应验了。我不得不留下郑公当土主。
这些年我这活土主少不了保护你这个土主,你也知道破四旧时,村头的凌云寺里、龙井桥上所有佛偶神像全砸烂,并且把凌云寺拆了,木料砖瓦移去盖生产队仓库。有一些人说也把郑公殿炸了。我说郑公殿上没片瓦,中无一柱,只不过一个香炉搁在一口石崖前,炸了没什么所得。有人说凡是迷信的东西都要炸毁。我说土主殿供的只是郑公,与我北熊平起平坐,这么小的东西不必迷信他。几个知青也帮我说话,“我们信北熊支书的,才不信那个什么郑公!”。我还说到,那里就一个香炉,香炉上刻的都是你们各房祖上的名字,我北熊祖上还没名字,祖宗十八代一直都没迷信他,若说是迷信,你们的祖上就是迷信头,先把你们的祖墓墓碑和牌位一起抬来,与香炉一起炸碎,或沉到殿下的深潭去。几个民兵听了我的话不再支声,上级派来的指导员,听说土主只不过与我北熊一样大小,也不计较。所以没人动过你一根毫毛。
郑公!你有灵,我守信。但后天的水第一站就是淹没了你,你洞内若是真的能通文笔峰,你还是登峰去吧,这水尾也不必你坚守了,村子没了,鬼怪来了也没意义,谁也不会再给它们办斋化纸钱。我都二十年不当头,过得自在,你也就不要当土主了,做个小神仙吧,听我的话就走吧!
北熊呆呆坐在香炉边,仿佛在等待回音。一只蚂蚁爬到他的裤筒里,没办法爬出来,盯了他大腿一口,他重重向大腿拍了一掌,而后伸手进去,捏出一只死蚂蚁,他一声长叹!这到什么征兆,他仔细看了看蚂蚁,顺手一扔蚂蚁丢到了香炉上,这时从溪边刮来一阵风,风挺急,刚插上的几根青枝摇晃得厉害,香炉里的一些香灰被刮得干干净净,风过后,北熊抱了抱香炉,想找一找那只死蚂蚁,可找不到了,他干笑了两声,郑公啊!大概这水库修建以来,再也没人祭拜你了,你也饿坏了吧!一只蚂蚁居然成了祭品,你大概答应我了,离开这里,对吧!不然不会起风,我在城里新家的神龛给你立个位,你放心,一定有吃有喝。
7
明天早上八点就要离开牛呈坑了,这是最后一天了。今天早上乌鸦居然不叫了,北熊在厅里走来走去,因为是跛脚,就像农耕时拖着犁一样,到底是心里闷得慌,还是想这样犁地式地走着,在这敞口的老屋里犁出点东西来。他走到家门口,看曾经隐藏多少秘密,多少悲苦,多少快乐的房子,如今一座座都张着嘴向天坦白着,真的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北熊冷笑,骂开了!操他们奶奶的,我总算看透了,牛呈坑就我北熊是好党员,那个放牛佬是个好社员!仅仅几场会,我带头把搬迁的合同给签了,第二个居然就是那个当年一直不肯离婚的放牛佬,还拿铳顶着我喉咙的放牛佬。我们俩个各得二千元带头奖励,我当时表态,我北熊带头搬迁不是为了这奖金,因为我是老党员,老干部!建设走不到前面了,支持要走在前面。放牛佬也说,党员能做到的,我放牛佬没有做不到的!不过他要求在山头要让他简单搭个牛棚,放牧好这批牛。操你老婆的放牛佬,都老了还跟我过不去,难道要斗到阎罗王那去吗?
可是村里的许多人依然不动,更多的人是把在外做生意,打工的孩子都叫回来,把曾经拆了房子重新搭起,把荒芜田重新开垦,园地种上果树等,我和放牛佬还是相互盯着,他的孩子没回村来做这些,我的孩子当然也没有。结果村里再开会我和放牛佬都不用参加了,鬼知道这些人玩什么把戏,没几天就有人告诉我他多得了五千,再过几天又有人告诉我多得了一万,最后几家称为顽固派居然得更多利益。村长的哥哥就是那个开小四轮的“洋铁碎”就要成了电站班车的驾驶员。村支书的弟弟,光青苗补贴就拿了五万多,而且是电站食堂的采购员还是他当。那个丁子户也另外拿了几万元困难补助。这些我北熊当然只是听来,到底有没有,也许就连敞口的老屋也说不清楚,虽然他们秘谋都在家里,可是有的记在瓦片中,有的记在柱子里,有的记在老墙中,现在种种都各奔一方,哪有办法拼上一句完整话。我北熊知道的就是村里人会叫上一声,而后带讽地说上一句,北熊爷,带头的得不少利吧!村子就要没了,我们真不知如何念你的好处。
我操他妈的!放牛佬你守着牛棚是不是也有得什么好处,听说现在又有人劝你搬走,现在的事真想不通,说不来啊!
8
才七点多,我的女儿来了,虽说是抱养的,但她比儿子强,嫁了个干部家,自己也当上了干部,今天就她来接我,我那亲生孩子还在医院躺着。当时就是为了看放牛佬耍什么花招,房子拆了我还在下廊搭了一间住下,放牛佬,我没得到的好处你也别想。
“爸走吧!今天水库封口,开始蓄水了,现在村里就您与放牛伯。城里的一切我都为您打点好了,您要抽烟,要晒太阳,一切都给您准备得很好,包括您不习惯抽水马桶,我在一楼加修了个粪槽是蹲式的,你放心走吧,不要留恋了。”
孩子!我觉得很不服气,他们戏弄了我这老党员,老干部,带头的吃亏受气,顽固的喝酒拿钱!他们是不是又给放牛佬什么塞后手了,他搬吗?
“爸!我看是没有的,听说他们想出三倍价买了他的牛,让他搬走,放牛伯说,牛是我养的,怎么决定是我的权力,钱是买不了的,后来他们叫环保局出面,说库区上有牛棚,会污染环境,还影响美观!想强行搬迁,放牛伯坚决不同意,说有合同,若是他们敢强制,他就告,告不成就拼!再说我近日看了很多电视剧,那些地下工作者才是冤,为革命什么都不要了,后来居然处处不承认,处处受审问,有的还死在同志的枪口下,就如《十三省》若是没有了女儿,至今还是背着土匪身份在阴间与小鬼子拼命!你不过是见人家合算点心理不平衡,老党员了,不就是喜欢看到百姓生活好,他们多拿点钱,不是更好!”
嗯!放牛佬,你这条筋也够韧的。我真不如你啊!乌鸦你叫吧!不要冲着放牛佬,他虽不是共产党员,可是一位有骨头的汉子。别的随你去吧!我跟那些人肯定打不到一气的。
2009、11、8日于听月轩
返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发送私人留言
冰清
同进士出身


注册时间: 2007-03-29
帖子: 1921

冰清北美枫文集
帖子发表于: 2009-11-22 11:20:48    发表主题: 引用并回复

不错,细腻的笔触和时空的穿插跳跃,把人们眷恋故土的情节和盘托出了!
返页首
阅览成员资料 发送私人留言
从以前的帖子开始显示:   
表情图案
Very Happy Smile Sad Surprised
Shocked Confused Cool Laughing
Mad Razz Embarassed Crying or Very sad
Evil or Very Mad Twisted Evil Rolling Eyes Wink
Exclamation Question Idea Arrow
更多表情图案
1页/共1页           阅读上一个主题 阅读下一个主题    
北美枫 首页 -> 小说故事    发表新帖   回复帖子
跳到:  
凡在本网站发表作品,即视为向《北美枫》杂志投稿。作品版权归原作者,观点与网站无关。请勿用于商业,宗教和政治。严禁人身攻击。管理员有权删除作品。上传图片,版权自负。未经许可,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