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乡村

[一身灰]

遥远的乡村

在我的印象中，乡村生活的能见度是极高的，太阳一样的心境每天都会绵延着农家的日子，如果全家人有吃有喝，屋内的粮囤冒尖冒尖，又有一个知道心疼人又孝敬爹娘的老婆，日子平平安安，幸福就会像春天的小麦一样油绿绿一片。如果孩子又争气考上了大学，一家人就会在村里仰首挺胸，主动与村里人说说笑笑，让温暖而响亮的声音挂满绿色的枝头。
如果自家过得还不如别人，但一天三顿饭照吃不误，悬尖的干饭同样香甜；如果家里还有儿子没娶上媳妇，就会在心头形成一块心病，感到在村里低人一等，见人发出的微笑就会有点勉强，甚至还有点羞涩，在长夜的无眠中，窗外的凉风也会让心头一阵阵寒冷。但乡里的日子总是宽裕的，太阳每天都会从东方不紧不慢地升起，一天的日子仍会开始在明亮之中，麦黄时节田野里滚滚的金浪仍会滚动出金色的希望。
在乡村，村庄就是大自然中的人文坐标，树木与草丛不断地包围村庄，在苦难的岁月中，一不小心，村庄就会被荒芜覆盖，留下长满荒草的残墙断壁；而村庄以一种同原野一样的顽强不断栽种着庭院旁的各种树木，让村庄的绿色呼应着原野的绿色，用千层底布鞋甚至裸露的脚板，日复一日播种着若隐若现的小路，最终证明了人类在自然中的顽强存在。在乡村，田野就是驯化得服服帖帖的大地，在春种秋收中积累着人类的智慧与文化，乡里人的悲泪与热泪是伴随着露珠与雨水一起降落的，泥土才是文明的起源。
在阳光的照耀下，乡村同大自然一起放牧着四季，一代代传承着祖上的香火，构成了中国农耕社会的文化版图。相对闭塞的乡村犹如一只巨大的红陶罐子，把醇厚的民情与粗糙的期望装在里面，在岁月中不断地发酵着中国最原始的文化，然后等待着文化人与统治者去随意吮吸这支罐子里飘苦飘香的美酒，并在不断地提纯加工中，形成一个时代的风格，贴上中国的标签。
但加工之后，城市就会无视农村的存在，起码在观念上思想上觉得农村是粗俗的代名词。在城市的傲慢、冷漠、鄙视、偏见中，乡村似乎也知到自己的边沿位置，进城的时候尽量捡着墙根走，让城里人觉得那就是一位憨厚的农民。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但农村却是为城市源源不断供给农副产品的下人。正直善良纯朴在尊重中往往会形成一种和谐的民风，而在虚弱与无奈中则会产生对抗的坚硬，严重的鄙视只能使乡村像山上裸露的石头，在风刮日晒中只留下坚硬的内核，从而产生粗粝的反抗，骂城里人是认钱不认人的畜生。怀着这种矛盾心态，在时代的大变动中，乡里人总是一批批涌进了城市，有的像朱元璋刘邦还做了皇帝。但农村似乎永远不能与具有先进文化的城市相比，进城的成功者无不被城市软化，最终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而他们的农村老家则慢慢变成了抽象的故乡，变成了一堆传奇色彩的故事。
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的变化之迅速是人们始料不及的。十年扒掉草房，十年又扒掉了瓦房，现在已变成了平凡与楼房。那种自给自足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方式，似乎已成了古代诗人们的孤本。农村已成为城市的后花园，乡间的羊肠小路一头连着农户的门楼大门一头却连着鳞次栉比的城市。离开城市的化肥、农药、种子、地膜等生产资料，农村就没有丰收。两亿多农民工的洪流也正向城市包剿渗透。城市与乡村正在城市化的过程中日趋融合。这种现象在以往的历史中是没有的。离开农村的供给，城市一天也不能生存，但城市越强大就越感觉不到农村的存在，反而是农村更加依赖城市，甚至达到了离开城市就不能发展的地步。
农村在中国的传统中，它的强大无不是独立的，独立的自然环境，独立的农耕方式，独立的农民人格，独立的情感世界。在太平年代的发育达到极致的时候，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份纯朴宁静和谐的山水画，这幅画让艺术家画了几千年，几千年诗意盎然。但历史总是很随和的，走到哪里就在哪里描写新的历史，不断拓印时代的切面，以增加历史的厚度。在今天当历史走到农村这片新生的土地时，一定会感到兴奋而迷茫。兴奋的是富裕发展的高度，迷惘的是农村发生了变异，变得让人感到陌生。这种陌生不在于新的建筑以及电灯电话电视，也不在于一大批用现代知识武装起来的新型农民，更不在于农村与城市融合中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是农村人文环境的失落。
从表面看，农民仍以传统为主的方式传播着农村的薪火，村口那条流动的小河几千年吟唱不止，娶亲欢闹仍然在风俗中延续，送葬的唢呐仍然响彻云天，但如果你真正地走进农村，就会发现丰收可能带来的却不是喜悦，太平带来的可能不是宁静，富裕带来的可能不是满足，热心带来的可能不是回报。这些心态足以颠覆农村几千年的优越与自身存在的价值。这可能与城市就站在农村的身边有关。城市是一位亮着珠光宝气的阔人，在他的身边反而让农村更显得低俗与贫穷。农民工进城是一次城乡的历史大融合，是经济文明的表现，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但实际上也是一次背乡离井，是一次精神逃荒。这从另一方面说明，农村失去的不仅仅是对土地的吸引力，失去的还有对农村的心理依托。有史以来，农村一直养育着城市，在封闭的传统中，桃花园式的农耕生活是完整的，它不但耕种着有趣的生活，还浇灌着精神的健康成长。但在今天，在人的新的需求，新的观念主宰的时代中，农村的靠化肥输血的地力再也承载不了农村的追求了。如果用经济的价值衡量，折合土地的回报，土地竟是那样地无能。
每次回老家，我就会为家乡的巨大变化所感动，为父老乡亲们不愁吃穿的日子庆幸，但与城市相比又感到他们明显仍然贫穷。在与我的交谈中，他们很少说及地里的庄稼瓜果，说也是“一把粮食不值钱”之类的不关痛痒的闲话。他们关注的是山外世界的变化与尽可能的机遇，关注外出打工的孩子是否顺利，是否能够发展；而全部在土里刨食的家庭一般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憨厚老实得过了头。本来在以往的任何历史时期，只要屋里有粮，床头有妻，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家庭了，但现在却完全改变了，好似农村这个深厚无边的大海一下子成了浅浅的水沟。实际上，农村的所有失落是必然的，农村价值观念的的颠覆也在必然的。人多地少，机械化作业只能是七亿人闲着，也就是说，如果与城市同步发展，城市包括农业链条的拉长，就必须容纳中国七八亿的岗位。这在中国是不现实的，在全世界的任何国家都是不现实的。而现实的是，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农民还必须跟着城市的屁股走，并且“老农民”的帽子还得一直歪戴着。

[荷梦]

农村，农民，永远是在这个社会的底层。。。。

[一身灰]

谢谢光临。

[William Zhou周道模]

“与时俱进”地写新农村、新写农村、写农村和城市的扭曲婚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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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

[一身灰]

谢谢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