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君华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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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君华北美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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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2009-09-09 14:18:16    发表主题: 花衣裳(短篇小说,5000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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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衣裳(短篇小说,5000字) 
 作者:  何君华
 爹是在那次矿难事故中走的。那次事故村里一共死了三个人,爹是其中一个。
 当时我十五岁,在镇中读初二。
 娘几乎哭得昏死过去。
 一个月之后,娘不哭了,娘再不哭了。
 从那之后,我没见娘再哭过。
 娘又开始忙,山上山下,田间地头。
 娘累得半死。
 村里人说,你娘不能再这么忙下去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累死的。
 娘还是忙,娘不怕累死。
 矿难被县里瞒报了。矿长带着人把两千块钱送到娘手上时,娘一把扔在矿长脸上。
 矿长肥大的脸扭在一起:他娘的你莫要不识抬举。
 我想冲上去打矿长。可是我没有,我怕打不过。
 娘说:狗日的你给老娘滚!
 娘抓起桌上的铁瓷盆砸在矿长身上。
 矿长就滚了。
 我是第一次见娘发这么大的火。我再没见娘发这么大的火。
 娘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爹在屋里头的时候,娘就骂爹,骂爹窝囊,骂爹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窝在屋里头不去挣钱。
 爹一声不吭。
 第二天爹就走了。爹一声不吭就走了。
 爹去县里的矿上了。
 这是村里人说的。爹是和村里其他几个男人一起去的。
 爹去的时候是三月。阳春三月。花儿开得漫山遍野,山就像花格子布衣裳一样漂亮。
 年末爹回来了。爹带回了两千块钱。
 爹把钱一股脑儿甩在桌上。
 娘乐开了花。
 那一年过年,我第一次穿上了新衣裳。
 娘也穿上了新衣裳,花格子布做的。村里的女人说娘跟一朵花一样。
 娘乐开了花。
 过完年爹又走了。
 这一走爹就再没回来。
 那件花格子布衣裳我再没见娘穿过。
 娘后来跟我说,每年爹的祭日她都要拿出来洗一洗的。
 娘依然穿着粗步衣裳天天去山里做活儿。
 村里人说我肯定要失学的。
 可是我没有失学。
 娘说:虎子你给老娘好好读。
 我说:娘,我读不进。我没敢说期中考试我刚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啪!”娘一听火了,一巴掌掴在我脸上:狗日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我赶紧捂着火辣辣的脸说:娘,我读,我读。
 我不想读书。我不小了,我要去挣钱。
 可是现在我不敢想了。
 我怕娘。
 我乖乖抓起书包跑去了学校。
 我在镇中读初二,明年就要考高中了。
 我本来不想考,他娘的我真的不想考。
 考也考不上。
 可是现在我只能乖乖读书。
 我怕娘。
 我当时不知道娘跟那个男人好上了。
 娘后来跟我说:娘爱你爹的。可是娘没有法子,娘要供你读书。
 男人叫高建武,镇上供销社杀猪的高建武。
 是男人主动来找娘的。
 高建武不是第一次来找娘了。
 娘读初中的时候,高建武就来找过娘。当时男人还是个男孩。
 男人从初中就开始暗恋娘。
 可是几年之后娘还是嫁给了爹。
 爹当时是会写诗的,经常在学校油印的校刊上发表诗歌。
 都是情诗。浪漫的情诗。
 你知道的,当年舒婷的《致橡树》打动了多少少女的心。
 爹的诗打动了娘的心。
 娘于是爱上了爹。
 娘当时是有名的美女。
 娘于是嫁给了爹。那一年娘十九岁。
 娘后来怀了我。那是结婚当年的事。
 娘和爹经常吵架。
 有时候娘还打爹。
 爹不还手,我从来没见过爹还手。
 生活终归是生活。
 生活不浪漫,生活永远是现实主义。
 当年爹写给娘的情诗,娘都当手纸擦了屁股。
 诗歌在现实面前唯一的用途就是擦屁股。
 百无一用是书生。
 所以爹百无一用。
 娘和爹吵了十几年。
 终于,娘把爹吵走了。
 终于,爹再没回来了。
 高建武是在爹死整整一年的时候找到娘的。
 高建武死了女人,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高建武的女人得了病,怪病。找了不少郎中,有名的没名的,开铺子的跑江湖的,没有人治得好。拖了三年,女人还是死了。
 高建武和女人在一张铺上总共睡了三年。
 女人从结婚第一天就卧病在床了。
 镇上有人就说:高建武你晚上干得太狠了,哈哈哈哈。
 高建武提着杀猪刀就抢过来:狗日的你再说一遍?
 那人就不再说话了。
 女人没有怀上一个孩子。
 女人死的时候高建武没有一滴眼泪。
 那天我从玉米地里回来,村头的李老三喊住我:虎子你娘好上男人了,哈哈哈哈。
 我说:放你娘的狗屁。
 李老三说:昨天我放牛亲眼看到的。高建武,镇上供销社杀猪的高建武。他昨天在小岗山上会你娘来了,哈哈哈哈,还打啵了呢,哈哈哈哈。
 我羞愤地抢过去: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李老三得意洋洋:回屋里头问你娘就知道了,你问她今天打啵没有。
 我冲着李老三的鼻梁骨就是一拳,撒开腿就跑。
 李老三在后边骂:我日你娘,小兔崽子你莫跑!
 我跑着跑着心里就发虚:娘真的好上男人了?
 回到屋里头我没敢问娘。
 我怎么敢问?
 我怕娘。
 可是马上就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吃夜饭的时候,娘给我四百块钱:明天把学费交了。
 我问娘:你哪来的钱?
 娘说:这不是你问的,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书就中。
 我说:娘,你是不是好上男人了?
 我本来不敢问的,可是我突然来了勇气。我觉得娘对不住爹。
 “啪!”娘一巴掌掴在我脸上:他娘的这是你该说的话?
 娘你对不住爹!
 我吼出来。
 娘放下了掴我的手。
 我觉得娘要哭了。
 娘肯定是要哭了。
 可是娘没有哭。
 后来我知道,爹死的时候,娘的眼泪哭干了。
 娘说:娘爱你爹的。可是娘没有法子,娘要供你读书。
 我不读!我不读!
 我心想:他娘的鬼话!你就是要找个男人野!
 “啪!”又是一巴掌掴在我脸上: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第二天我还是乖乖把学费交了。
 我怕娘。
 李老三看见我就说:小兔崽子你要改姓高喽!
 狗日的李老三!
 可是我没有再抢过去打李老三。
 李老三一边啪啦啪啦抽着老黄牛一边吆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喽!
 他娘的,天还真就下了雨。
 我拿书包遮住头往学校跑。
 可是娘并没有嫁人,娘再没嫁人。
 学校那些狗娘养的还是叫我“没爹的娃”。
 我每天都跟他们打架,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接下来的一年,高建武再没来找娘。
 娘后来跟我说:这是我和高建武约好的,娘要你安心考学。
 李老三就说:猫叫春一年就一次喽。
 狗日的李老三!
 我没考上高中,准确说是我没考。因为每科考试我都只做了半小时,然后大大方方交卷走人。
 我想我终于自由了。我感到空前的自由。
 我要靠自己的手去挣钱。
 可是接下来娘的决定无异于晴天霹雳。
 娘要我读职业学校,市里的职业学校。
 他娘的,娘怎么老逼我读书?
 读书有个屁用!
 我说:娘,我不读。读职校要很多钱的。我不读了,我要去挣钱。
 “啪!”娘一巴掌掴在我脸上:钱不是你问的事。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读了。
 我不读。我要去挣钱!
 “啪!”“啪!”“啪!”娘的巴掌掴得我眼冒金星:他娘的你给老娘好好读!
 我终究没能横过娘。
 我怕娘。
 那天去市里报名是高建武陪我去的。
 娘还真做得出,娘竟然叫杀猪佬送我!
 我一路上没跟这个杀猪佬说一句话。
 你不用担心,你上学的钱我来出。
 日你娘!老子稀罕你的臭钱!可是我没有说出来,我不屑跟这个无耻的杀猪佬说话。
 我要跟你娘结婚了,再等三年。你职校毕业了就结。
 杀猪佬自言自语。
 杀猪佬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我不听。
 我一个人在市里读书,他们肯定是要在家里野的。
 狗日的!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我不能爆发。我装作毫不在意。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的。
 爹,这个狗日的杀猪佬就要霸占你的女人了。
 我要杀了这个混蛋。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没有冲上去杀了他,我不敢。我觉得我对不住爹。
 可是高建武最终也没能霸占娘。
 原因是高建武死了。
 那是两年后的事了。
 千不该万不该,我是真他娘的不该喜欢上李月梅的。
 这个小骚货!这个贱货!
 是这个小骚货先勾引我的。
 整个机械制造三班只有我和李月梅是农村的。只有李月梅跟我说话。
 我没有好好读书,我根本没打算好好读书。
 读也读不进。
 他娘的,那些破图纸我都看不懂。
 我觉得我没有希望了。
 我觉得我娘也没有希望了。
 我家完了。
 我和李月梅是在第二年的中秋夜开始好的。
 是李月梅来找我的。
 李月梅也没有爹,她娘也在外面跟男人野。
 我跟李月梅就这样好起来了。
 我们起初还说要一起奋斗:将来我们要富起来的,富起来了让那些混蛋男人滚蛋。
 可是我们没有奋斗。
 在这个破烂学校还奋斗个屁!
 我们学会了风花雪月。
 我和那个小骚货是在第一个星期开始打啵的。就跟城里那些流氓男女一样,在公园的长椅上搂着打啵。
 我们后来那个了。
 那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
 就在学校对面那个昏暗的小旅社。李月梅真他娘的骚。她的两只小乳房摸起来真他娘的软。那个小贱人非但没有拒绝我进一步的动作,反而躺在床上恩啊恩啊。他娘的我就没忍住。
 当时我头都要晕了,我们就那个了。
 我是真没想到李月梅会怀上的。
 他娘的,李月梅怎么就怀上了呢?
 李月梅跟我说:我好久没来月经了。
 孩子是绝对不能生的,必须做人流。
 他娘的,李月梅怎么就怀上了呢?
 我回屋里头要钱。
 这是一个月之内我第三次回屋里头要钱了。
 娘说:他娘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娘,我要钱,快给我钱!我搞上女人了。
 我几乎是要疯了。我面对一场灾难,我没有理智。
 “啪!”“啪!”“啪!”你他娘的混蛋!虎子你他娘的混蛋!
 无休止的耳光掴在我脸上,刀割一样疼。
 就准你搞男人,不准我搞女人!我是第一次这样不要脸,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十九岁。
 我感到娘要哭了。
 娘真的要哭了。
 可是娘没有哭。爹死的时候娘的眼泪都哭干了。
 娘把钱甩给我: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我捡起飘落在地上的钱就走。
 我是三个月之后才知道高建武出了事。
 这个我心里早就想杀掉的男人死了。
 高建武那天约娘去高林镇。
 高建武是刚给过钱让娘买花格子布衣裳的。
 可是娘把钱都甩给了我,一分一角都甩给了我。
 娘是有过一件花格子布衣裳的。可是娘不穿。
 那是爹给买的。
 娘那天是穿粗布衣裳去的。娘那天本来是要打算告诉高建武:我们完了。
 可是娘还没来得及说高建武就死了。
 高建武拉着娘的手就去卖布行:高建武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寒酸?走,挑布去!
 高建武走得太快了。
 高建武就被迎面开来的镇长的车撞翻了。
 那是镇口的一个急弯道,从来没人修剪的道旁树枝叶都要挡到路中央了。
 好几次都撞死撞伤人的地方就是没人管。
 这一次撞死的是高建武。
 高建武临死前把娘一把推到了路边,不然娘也要一道死的。
 高建武走得太快了。
 村里人说:那个骚婆娘啊真是个扫把星,一口气克死了俩儿。
 高建武死的那天是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李月梅在市第三人民医院做人流。
 我在走廊上听到李月梅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可是我没有听到那个杀猪佬的惨叫声。
 李月梅肚子里的孩子让医生弄死了,高建武被镇长轧死了。
 这两个人同时死了。
 这两个我一直想杀死的人一齐死了。
 按理说我该多高兴。
 可是我一点不高兴。
 我感觉特别绝望。
 我突然感觉特别绝望。
 娘没有立即通知我高建武的死讯。我三个月没回屋里头了。我回到屋里头的时候娘说:高建武死了。
 我说:死了好,死了才好。
 娘没有说话。
 吃夜饭的时候娘给我一张字条:虎子他娘,我去矿上了。也许就回不来了,矿上年年死人。叫虎子好好读书,你们娘儿俩好好过。
 我以为爹是一声不吭走的。
 爹原来留了字条。
 原来是爹要我读书的。
 没有理由,你爹叫你读你就跟老娘好好读。
 娘说:娘爱你爹的。可是娘没有法子,娘要供你读书。
 所以娘答应了高建武。
 他需要高建武的钱。
 高建武以前那么多次找娘娘都没答应,可是这一次娘一口答应了。
 他需要高建武的钱供我读书。
 可是当时我怎么信:娘就是要找个男人野。
 娘就是背叛爹!
 现在我相信娘是爱爹的。
 我相信:我娘爱我爹。
 可是晚了。
 我跟李月梅那个骚货散了。
 李月梅天天问我要钱,我都给了一两千了,他娘的,整个一卖货!
 我哪来的钱!
 那天我就打了她。
 我不打女人的。可是那天我打了她。
 我觉得天底下再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了。
 李月梅就告到学校了,告我强奸。
 我怕,我就跑回屋里头了。
 两天之后李月梅家里找来了,就是李月梅她娘在外面野的那个流氓,他带了十多个混蛋把我家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砸了个精光。
 那个臭流氓抓起娘的头发“啪!”“啪!”就是两巴掌:狐狸精!狗日的狐狸精,怎么日了这么个不要脸的狗杂种!
 我娘让我躲到小岗山上去了。我躲在山上一天没敢下来。
 娘被揍得烂成了一堆泥。
 娘说:虎子,咱们娘儿俩好好过。
 我说:娘,我去矿上吧!我去挣钱养您,娘!
 “啪!”娘一巴掌掴在我脸上:他娘的你要敢去矿上老娘剁了你的腿!
 我就没去矿上,我在镇上砖场烧砖。
 我跟娘说:有朝一日我们是要富起来的。等我们富起来了,虎子给娘买花格子布衣裳。
 娘笑开了花。
 娘又开始忙,山上山下,田间地头,屋里屋外。
 娘累得半死。
 爹的祭日,屋檐下的竹篙上还是照常要飘起那件花格子布衣裳的。
 爹给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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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君华,1987年底生于湖北黄冈,现为内蒙古民族大学学生。散文散见于《意林》《深圳青年》《思维与智慧》《西贡解放日报》(越南)等海内外报刊,诗歌散见于《词刊》《语文世界》《秋水》(台湾)等海内外报刊,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北方新报》《天骄》等国内报刊。多家报刊推出个人作品小辑,北京某杂志开设个人专栏,获大小文学奖励若干,入选各种选本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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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君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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