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物事（组诗）

[翔之]

岁月 物事（组诗）

父亲的心事
父亲老了 在一个秋天的下午
那么突然地老了 他自己都
措手不及 一捆青秫秸
没能甩上车斗 还险些摔倒

那一天 直到吃过晚饭 父亲
都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

坐着抽烟 昏暗的灯光下
父亲脸上的皱纹 就像他耕种过的土地
一垄一垄 我知道 那些地
在他心里的份量 从十几岁开始
他与土地亲近了六十多年 从没
服过软 而现在 还不到八十岁的年纪
他竟干不动了 那种苦楚
在烟袋锅里一闪一闪
戳他的心窝子

冬闲季节 麦苗覆盖了田野
父亲到田里去得更勤了 有时
怔怔地站在地头 有时
围着地块踱步 像在
丈量着什么

父亲的心事 谁
也猜不透

苇海
我是在一个下雪的冬日 知道了
二爷的故事的 雪在下
苇花一样飘荡
之前 老人们对此
讳莫如深 是那场能覆盖一切的雪
偷偷带给我一个惊心的消息

当年 就是这片苇海
出没着二爷的队伍 一个几百号人马的
匪帮 二爷靠着方圆几十里的苇海 和
击落飞鸟的双枪
威震四方

就是在这片苇海 二爷手刃了
王老财宋乡绅老酒井 两个恶霸和
一个日本少佐 二爷的名字
苇花一样 飘在百里天空

也是在这片苇海 二爷保护他的
上司 八路军的王旅长 越过了
一道封锁线 那时 二爷已被整编一年有余
是王旅长亲自宣读的任命状 二爷的身份
成了八路军独立营营长

还是在这片苇海 二爷看着八路军总部的
电文 瞪裂了双睛 他最崇拜的王旅长
就是昨天 被他护送叛变投敌了
带着迷惑 百步穿杨的枪口 对准了
自己的脑壳 二爷去了 没有坟丘 没人收尸
名字也被剔出了家谱
1946年的边区报纸 那天 二爷上了头条：
叛徒高二畏罪自杀

雪还在下 苇花还在飘
苇海忽忽作响 它隐藏着太多的
秘密 疲惫地喘息


一块沉浸在往事里的废铁
那时 作为一柄短剑 易水边的
石头上 我被你蹭得浑身发烫 血管怒张
地图展开的一刹那 我一跃而起 虹光
直逼暴君
仅差一步之遥 你胸口溅出的花朵
就把一部尚未打开的历史
尘封

那时 作为一门大炮 刘公岛的
炮台上 我把自己的骨头擦的咯咯作响
低吼声 摄人胆魄
当定远舰和 一切都沉没
威海被气节染红时 有一种召唤 让我
无法阻止 你挽起一朵刀花 把自己
刻成雕像

那时 作为一支短枪 东北茫茫
雪原上 我纵马驰骋 把满腔的怒火
射向倭寇
在你被解剖的那刻 我黑洞洞的口
谙哑了 不忍叙说 草根棉絮填充的
胃 怎样点燃
热血烽火

那时 作为……

谁 敲了一下我锈蚀斑斑的躯体 我
一声低鸣 像
钟声

那场即将到来的雪
十五瓦的昏黄灯光 在
埋头扎笤帚的父亲身边 涂下
浓重的阴影
播音员絮絮叨叨的声音 让那台收音机
疲惫不堪
整个冬季 父亲的夜晚 就这样
交给了碾压过的高粱杆和
脱光了粒的高粱穗

而今晚 让父亲突然抬起头来
眼里有久违的光闪过的 是
收音机送过来的天气预报
今夜到明天——有小雪

我知道 再小的一场雪 哪怕是
覆盖不了麦地的一场雪 也能
熨平 父亲额头的许多沟壑
滋润 父亲心底的许多裂缝

深冬的芦苇
快到年底了 大洼
该剃头了 那些倔强的毛发 失去了
鲜嫩的光泽 飘荡着霜花
它们曾织就过绿毯 燃烧过火焰 包藏过
罪孽的欲望 也隐匿过怀春的鸳鸯

现在 它们老了 什么也不想 什么
也不说 只是静静地等待 等待
一个赴约的人 等待冰面上 父亲
那把依旧锋利的镰刀 默契地
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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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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