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大地震一周年纪念：《夜歌：给小雪》组诗（11首)

[半溪明月]

5、12大地震一周年纪念：《夜歌：给小雪》组诗（11首)



一、



小雪，沙尘暴过后

许多人都病了。深夜的大雨

也挽救不了他们的咳嗽。



柳树飞着春天的羽毛

与雪花一样美丽，却不能构成

我们眼角一滴湿润的泪。



小雪，夜包容了一切

又覆盖一切。你所看到白昼的黑

比不过夜的黑。

我的笔正为它写一首赞美的诗。



白昼里看不见的，被我在黑夜看见。

白昼里听不到的，被我在黑夜听到。

我听到的咳嗽，撕心裂肺

一片柳叶眉上，我看见

天使哭着逃往天堂。



小雪，喝下这杯辛夷水

暗哑的喉咙从病床上起身

我要听到你久违的声音

我要听到你唱甜美的歌。





二、



已经很久了，小雪

星星的破洞漏不下一滴雨

只有风吹进来

荒草里跳出青蛙的啼哭。



黑夜的被角露出月亮的乳房

干瘪，灰暗，缺少汁水

花房枯萎，一天天衰老

她饥饿的孩子，睡在灯影下。



小雪，已经很久了

码头空空，她等的爱人迟迟不来

背叛的铁钩正在抛锚

瓦块云，一股一股，漏下来

她黎明的孩子嗷嗷待哺。





三、



再丑陋的孩子都能博得赞美

再贫瘠的母亲也能获得安慰。



当白昼褪尽，黄昏亮起微弱的灯火

小雪，镜子里你哀怨的眼神刺痛了我。



别让我拿起停歇的笔

别让我对友谊持太多怀疑。



别高估我的善良，我的同情心

别给我施加——我不能承受的爱情。



如果我还爱着，为什么你哀怨的眼神剜痛了我

那么，我不爱吗？我又如何能不爱？！





四、



小雪，那个恐怖的一瞬

制造的黑夜

漫长，已近一年。



一年里，废墟上最先搭建的是舞台。

跳上舞台的人，用涂满油彩的猴脸

跃上平步青云的花坛。



一年里，废墟上的镜头对准舞台

血性刚直的羌山汉子

挣开谎言的绳索，永远绞断不会唱戏的舌头。



一年里，无数死亡的名单——学生的名单

被一一统计，而统计者被非法调查

成为别有用心的一群。



一年里，石头里长出野草

废墟上开满鲜红的花。住在板房里的人们

守着荒凉的暗夜，在内心建造一座颓废的城邦。







五、



小雪，昨晚我又梦到地震了。

梦里，我看见失去重心的月亮

像一枚燃烧的飞碟，快速朝天边滑去

地球瞬间打破平衡

开始倾斜，摇晃。



在梦里，我推醒一个个熟睡的亲人

包括我的祖母，死去多年的老人。

小雪，梦里我给你讲述着我的梦

我记得去年的梦魇，是你喊醒了我

而今年，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喊我。



圆形自动托架上的行李

包装整齐，反复环绕

随时准备出发。

一年来，是谁在安慰着

我们焦渴的心灵？



一年来，梦里的老虎缚在铁笼

噩梦的毒蛇蛰伏于大脑。

当它出笼之时，就是忧郁消散之时

当它醒来之时，也是我中毒最深之时。







六、



雨，总是夜里来

天亮走，似一个预约。

这多么神奇。



倚在梦的窗口

我听见雨疾驰而过的马蹄。

踏踏的脚步声汇入

千军万马的洪流。



小雪，今夜我就站在这个窗口

吟唱一首英雄主义的赞歌

他们从乌云中来，要到大海里去。



只有在梦里醒着的耳朵

才能听到那些潇潇雨声；

只有在白昼里深爱着的恋人

才能听懂我唱给他的恋歌。





七、



雨后的北川是清新的。

像迎接一个节日，迎来

八面来访的客人。



站在北川中学，很容易就想到聚源中学、

曲山小学、映秀的漩口中学...许多学校遗址

成为震后最触目惊心的遗址。



倒下了。倒下的不仅仅是废墟的建筑。

我们不说信仰，不说良心

不说因果和报应。如果我们不去扶直

不扪心自问。



许多人骑着马来了

许多人开着车走了。

走马观花，也许能点亮一盏起死回生的灯

却剪不断龙门山上，那严密封锁的铁网。





八、



小雪，有人要我写一写灾区的人们

写一写他们的坚毅，他们的不屈。

我身处灾区，可还算不上灾民

特殊党费，捐款捐物，该踊跃的都踊跃了。

可我还是不敢，不敢亲自去一趟北川

近距离地看一看他们的生活。



我知道我在回避，回避去揭那片

还在流血的疤痕。可我身边的朋友

一位从北川县城死里逃生的作家

一位本该坚毅，似乎已很坚毅

本该年富力强，本该大有作为的羌山汉子

用直面死亡的决绝，给了他最亲的人们迎头一击。



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小雪，你去过北川

你说过他们在重建

他们冬有炉火，夏有凉衣

他们的孩子有书读

他们的板房传来笑声。



而每个孩子皆是父母心头之唯一

每个人皆是另一个人之唯一。

他们可以爱屋及乌，可以大爱无疆

但他们是人，不是神。当某天

他们毫不犹豫地走了，那一定是

天堂还有更温暖的地方。





九、



小雪，我必须说一说这个下午

说一说这个下午对我的全部意义。

当荷叶送来立夏的消息

送来清凉的晚风

站在暮色苍凉的池塘

我问：群山里还在蹦石头吗？

大地的伤口还在一次次撕开吗？

没有人回答我。那么，你来回答？

你来回答我为何要写下这些分行的文字

小雪，我不需要答案。

没人能懂，当你虚弱地晕倒

为什么我躲在无人的地方偷偷哭泣。

那时，我才知道你对我的全部意义

——情同姐妹，唇齿相依。

小雪，月光翻拣大地的唱盘

一首首音乐不吝不啬

我的笔尖涌动，把最温暖的祝福给你。





十、



小雪，时间过得真快啊

转眼就快一年了。

小雪，像蝉褪去坚硬的壳

白昼褪去疼痛的黑衫

天空裸露新生婴儿的娇红。



一年里，你非你，我非我

一年里，我既是你，你又非我。

小雪，你是孩子，是姐妹，是兄弟

是情人缠绕不眠的黑夜

是黑夜唱着疼痛的歌。





十一、



小雪，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

有什么不同？

今年的你和去年的你

又有什么不同？流水一日一日。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赫拉克利特如是说。

那么，你是不同的了。

在每一刻，每一秒。

那么，你日日都是新的，对我而言

新的一天，新的光顾，新的问询。



2009-5-9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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