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达芙妮在尖叫》作者：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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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达芙妮在尖叫》 作者：海飞 载《雨花》





我是一名咽喉科的医生。

医生总是这样的，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喜欢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脸上露出温文的微笑，从不大声说话，头发，脸，手以及一切裸露在衣服以外的部分，都显得异常的洁净。医生的目光，腼腆而闪动着光泽。他们的手指总是白净而纤长，他们的身上飘着一种医院特有的气味。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现在，我就把手插在口袋里，一些阳光从窗户外面跌扑进来，落在我的脸上，把我的脸劈成阴阳两半。办公桌上，一盆兰花开了，飘着香味。达芙妮就是踩着这样的香味走进咽喉科的。

达芙妮是一个女人。以医生的眼光，我断定她今年三十岁了。她的身材高挑，皮肤光洁得像蛋壳一样。她的头发染成了棕色，略略卷曲着，有一种慵懒的味道。她说我找海大夫，是我的朋友纪留锁让我来找海大夫的。我点了点头，露出了医生特有的温文微笑。我说，我就是海大夫。我听到她的声音很粗糙，我知道她的声音受过伤害，曾经撕裂过声带。她的声音，现在粗得像一只破旧的搪瓷脸盆发出的声音。这显然和她的长相身材是不般配的。她穿着一双达芙妮的凉皮鞋，黑色的细带缠在美丽的脚背上，纤秀温雅。我不太认识女鞋的品牌，我之所以认识达芙妮，是因为昨天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女朋友向前买了这样一双皮鞋。所以，记忆尤为深刻。

达芙妮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她把一只小包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她的坐姿，显示出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达芙妮笑了一下，她笑了一下是因为我把一杯茶放在了她的面前。因为是纪留锁介绍来的，我不泡一杯茶意思一下是不行的。我看到茶叶在玻璃杯里翻滚，那是今年的新茶，绿得令人嫉妒。

达芙妮清了清她混浊不堪而且破旧的嗓子说，海大夫，我的嗓子坏了，你帮我看看吧。我说好的。我用手托住了她的下巴，她张开了嘴。我说，啊。她也跟着叫，啊。我看到一些阳光争先恐后地落进了她的嘴里。我还看到，她嘴里鲜红的倒长着的钟乳石。阳光就在这袖珍的钟乳石上跳跃。我又温文地笑了一下。

我说你的声带撕裂过好多次，我建议你做一次常规检查。另外，你不是歌唱演员吧，你怎么会一次次地让声带受伤的？达芙妮笑了一下，说，我得病了，我的病可能与咽喉科是无关的，因为，我爱上了尖叫。

达芙妮用粗糙而暗哑的声音为我讲了一个尖叫的故事……

现在，故事开始。伟康坐在沙发上，他点了一支烟。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他的目光一直都在抚摸着床上的达芙妮。达芙妮蜷缩在一床羊毛毯里，她微棕而卷曲的头发祼露在外。她是一个妖媚的女人。伟康看了一眼窗外，窗外是一大片的清晨。清晨的空气总是清新的，伟康就站起身打开窗迎来了清新的空气。然后，达芙妮听到了伟康夹在清新空气里的话。伟康说，达芙妮，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达芙妮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流眼泪。达芙妮其实一点也不想流眼泪，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流了许多眼泪。后来达芙妮收拾起眼泪，达芙妮把一场流泪当作是一次排毒。她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白齿，说，好的，咱们分手。你回到你老婆那儿去吧，你伤害了我，也伤害了你老婆。你真不是东西。

伟康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来走了，他走得有些义无反顾。他乘电梯到了一楼。在他乘坐电梯从二十楼到一楼的过程中，有一个女人开始尖叫。这尖叫声穿云拨雾的，有一种锐利感，像一把匕首突然投向了空气，然后是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响起来。达芙妮就在床上尖叫，她一共尖叫了三声。她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尖叫，但是她还是尖叫了，尖叫以后她就在床上格格格地笑着，笑得花枝乱颤。她起床，又走到窗边尖叫。她看到楼下一个男人匆匆从楼道里出来，上了车。她以为男人会抬头望一眼窗口的，但是男人没有抬头。

女人后来不尖叫了，站在窗口发呆。潮水一样的爱情，来得快就去得快，半年不到的时间，伟康人就对她说，分手吧。她一直忍受，男人有家室，男人有应酬，男人分给她的时间很少。但是，达芙妮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他离婚，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现在，伟康走了，让她的生活又一下子重归寂静。长长的一个上午，她都在寂静里一言不发，突然觉得，难过是一种好的心情。她喜欢上了难过。

这样的一次尖叫，让她的喉咙痛了，是那种火辣辣的痛。这时候她才明白，人想要撕裂自己，最容易的就是撕裂喉咙。她的生活一下子平静，尽量地不去想伟康。她想要忘掉伟康，尽管伟康还是顽强地从脑海里一次次地跳出来，站在她面前朝她微笑，但是她还是学着将他忘记。她相信自己可以将他忘记。因为，谁离开了谁，都能活。

达芙妮就这样活。达芙妮差点就要将伟康忘掉了。这时候有许多人给她做媒，说，去看看吧，去看看。于是就看看，看了这个看那个，像是到商场里去选购日常用品。看的时候，达芙妮眼前就会跳出伟康的影子，她会拿坐在对面的男人和伟康作一番比较。比到后来，达芙妮就泄气了，她不能容忍一个不如前任男友的男人和自己一起恋爱和生活。所以，达芙妮仍然一直单身。

达芙妮的单身生活是寂寞的，她几乎没有女朋友。她一个人逛街，让自己隐没在人流里。她一个人喝咖啡翻杂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饭。差一点，她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这样的生活安静，波澜不惊。但是金城武打扰了她的安静，金城武一下子就改变了她的生活。

她住二十楼。她的家相当于大树上的鸟窝。房子是九零年代末期的，装了一架陈旧的电梯。楼道是黑的，很少有人走楼梯。她走进楼道的时候，站在电梯门口很久。突然她很想走一走楼梯。有一次，伟康背着她上了二十楼。这是一项伟大的工程，达芙妮以为伟康会吃不消，但是伟康还是把她背上了楼。现在，达芙妮选择了走楼梯。走到七楼的时候，她碰到了金城武。金城武当然不会叫金城武，金城武只是看上去长得像金城武而已，挺拔，长得有棱角，神情冷峻。金城武坐在地上抽烟，他看了达芙妮一眼，达芙妮也看了他一眼。达芙妮继续往前走，这时候金城武叫住了她。金城武说，喂。达芙妮停住了。金城武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他走到了达芙妮身边。达芙妮说，什么事。金城武笑了，很腼腆。他有多大？三十二？三十五？金城武伸出了手，他抓住的是达芙妮的一只手指头。达芙妮甩脱了。然后，金城武就一把抱住了达芙妮，另一只手掀起达芙妮的裙子。达芙妮开始挣扎，但是她越是挣扎，环在脖子上的那只金城武的手就箍得越紧了。在这狭长逼仄而又昏暗的楼梯里，金城武顶住了达芙妮。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他是顶着达芙妮住上走的。达芙妮能感知金城武存在于自己的体内，不安而又狂野的律动。她的头发散乱了，汗珠从脸上滑落下来。她相信自己的大腿和背部，以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潮湿的。她的身体，现在最大限度地打开了，她似乎是在迎接着一个侵犯她的人。她好象是喜欢上了这样的侵犯。

后来就安静了，只能听到喘息的声音。他们分开了，都坐在楼梯上，像两粒孤独的音符。喘息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达芙妮开始整理裙子。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刚才是幸福的。她看到金城武走了，他点了一支烟，他和一阵烟雾一起行走，缓慢地下楼。这时候她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说，*货。她的脸也在黑暗之中红了起来。她骂自己的理由是，你完全可以尖叫的，你为什么没有尖叫，反而热烈地投身到这项爬楼梯的运动。于她而言，新奇而刺激，是伟康不曾带给过她的。金城武消失了，达芙妮也怅然若失。她在黑暗里站了很长时间，想刚才发生的事多么像一场梦一样。但是却那么真切地发生了，她的心底里，有了欢畅的尖叫。

一个月后，达芙妮再一次碰到了金城武。达芙妮是去菜场买菜的。她穿着宽松的衣衫，像一个家庭主妇。菜场不远，达芙妮出现在菜场的门口，这时候她看到了金城武。他穿着陈旧的衣裳，他简直就是一个农民工。但是他的鼻梁笔挺，他怎么可以有那么忧郁的眼神和儒雅的神态。他应该是一个画家或者音乐家什么的，甚至可以是一个演员。他蹲在不远的地方，也看到了达芙妮。达芙妮向他走过去，在他的面前站定。金城武的眼里掠过了一丝惊慌，很快这丝惊慌就像小兔一样逃遁了。金城武感觉不到危险的成份。空气里漂着蔬菜的烂叶味。达芙妮慢慢地张开了笑脸，她笑的时候，一排白牙就露了出来。她就这样晃荡着手中的一只小藤篮，在小篮的晃荡中，她的身体也开始轻轻摇摆。好久以后，金城武也站了起来，站直了身子，眼角牵起一丝笑纹。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一道很深的皱纹了。她喜欢上了他的皱纹。

达芙妮去买了菜，西红柿，黄瓜，鸡蛋。都是可以生吃又可以熟吃的那种。她的生活向来简单，因为她一直以为繁复太累。达芙妮出来的时候，金城武仍然站在墙角，他像是在晒太阳。达芙妮看了他一眼，就向小区的方向走去了。金城武跟了上来，他们其实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进入小区保安的目光，然后进入电梯间。他们是同时走进电梯的，电梯里没有人，达芙妮仍然晃荡着小篮，那些滚圆的西红柿就在这样的晃荡中在篮子里滚来滚去。金城武俯下身去，寻着了她的唇，用舌尖勾了她一下，她也伸出了舌尖。是很轻的一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她笑了。

达芙妮没有想到伟康会来的。伟康有房间钥匙。伟康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两个光着身子的人，坐着沙发里发呆。他们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只是光着身子在吃着西红柿和黄瓜。而那张硕大的床上，一片凌乱。可以想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一直在完成着人作为动物的本能，比如做爱和吃西红柿。伟康愣了一下，她看到达芙妮在冲着他笑，轻声说，你来了。伟康没有理她，而是用愤怒的目光望着赤祼着身体的金城武。金城武没有看他，金城武只是专心地吃着西红柿。他吃得很温雅，慢慢地剥皮和细细的品味。伟康冷笑了一声，他转身走了。

这时候金城武突然说了一句话。金城武说，你等一等。金城武把手里的西红柿的皮扔在茶几上，然后拿过纸巾擦了擦手。金城武站起身来走到了伟康面前，像一只直立行走的青蛙。金城武说，你把钱给我吧，我没钱用了。

伟康大笑起来，说，你有没有搞错。金城武说，没有。金城武一把夺过了伟康手中的包，伟康和他撕打起来。达芙妮尖叫了一声，她在大笑，她的大笑声中，金城武把伟康压在了地板上。达芙妮又兴奋地尖叫了一声，她赤着身子跳了起来，跳到床上。床成了蹦蹦床，她在床上不停地蹦着，像快乐的小母鸡一样不停地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钱包终于到了金城武的手里。金城武把身份证和一些证件丢还给伟康。伟康站起了身子，他的嘴角沁着血。金城武还把伟康的手机拿走了。金城武说，等一下，我得先穿衣服裤子，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下楼吧。他们果然是一起下楼的，达芙妮看着两个男人一起下楼。金城武搂着伟康的肩，看上去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好兄弟。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达芙妮把门关上了，坐在床上一边吃鱿鱼丝一边看电视。达芙妮突然觉得心里一下空了，她有些想念金城武，想着想着，她就尖叫起来。她的尖叫，让她的喉咙疼痛。但是她喝了一杯凉的白开水以后，再一次尖叫起来。尖叫的声音跌出窗外，在高空中穿行。她走到了窗边，看到楼下从楼道里走出了两个男人，他们在楼下绿化带旁边的空地上分手。伟康是开车走的，金城武是晃荡着走出小区大门的。

此后达芙妮就一直在等待着警察的到来。一个长得不错的小警察带走了达芙妮。达芙妮盯着小警察看，小警察的脸就红了一下。小警察说，走吧。小警察把达芙妮带到了警局，又带到了问讯室。一个穿着便衣的男人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给达芙妮做笔录。便衣男人问，他是谁？达芙妮说，金城武。便衣男人笑了，说，咱们不开玩笑，是在工作呢。再问一次，他是谁？达芙妮说，金城武。

达芙妮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长得像金城武，所以我就叫他金城武。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年龄，职业，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男人。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知了。便衣男人盯着达芙妮看了很久，后来他笑了一下。

达芙妮从警局出来的时候，下着一场不大的雨。达芙妮知道自己会出来的，而警察什么也没有问到。但是达芙妮坚定的相信，金城武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达芙妮看到了伟康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撑着伞，伞的下面是没有雨的天空。以前，达芙妮喜欢这样的天空，但是现在她不喜欢了。伟康的白色本田，就停在不远处。伟康说，走吧。达芙妮微笑了一下，她走进了雨阵，而没有走进那片无雨的天空。伟康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伟康说你怎么啦，你还在跟我呕气吗。达芙妮微笑着说，不是呕气，是因为我发现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达芙妮说完，就可始在雨里奔跑。一辆警车开过来，与她相向而行。警车是开往警局的，警车里那个小警察探出了头，喂。他兴奋地叫，脸胀得通红。他的脸上，布满了青春痘。警车转瞬之间就开进了警局，达芙妮也对着警车喊，喂。然后，她尖叫了一下，她在雨中奔跑着尖叫。许多人都看着她，以为是一个疯了的女人。她觉得喉咙痛，她就仰起头让雨水灌进嘴里，她大口地吃着雨水，像要把整个天空的雨水吸干。

三个月后，她坐在了法院的旁听席上。她一直都坐在角落里，那是不起的一个角落。她看着那个理着光头的男人，男人就是金城武。金城武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左右是两名戴白手套的法警。法官说了很多话，达芙妮都没有认真去听，达芙妮听清的只有两个字，七年。
达芙妮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七年，七年以后自己就老了。她一次次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很想对自己的肚子说几句话。在来法院以前，她去过医院。因为她老是呕吐，不喜欢吃东西，所以她去了医院。女医生问，结婚了吗？达芙妮迟疑了一下，说，没有。女医生笑了。

达芙妮不停地吃着鱿鱼丝。她喜欢吃鱿鱼丝。金城武被押了下去，金城武并没有看到达芙妮也来了，金城武更没有想到达芙妮的身体会有了变化。但是他在看守所里见过达芙妮。警察说，007号，你女朋友接见你。007号就愣了一下，他并没有女朋友的。007跟着警察走到接见室，他看到了达芙妮，异常端庄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007笑了一下，轻声说，我现在叫007了，007在电影里是英雄呢。达芙妮也笑了，说，你像英雄吗？

达芙妮说，我有问题问你，你去偷钱，去抢钱，包括抢了伟康的钱，是为了什么？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妹妹上大学，是为了给妈妈治病。007笑了，说，我是为了给金小红治病？达芙妮说，金小红是谁？007说，金小红是和我一个村庄里的，她是我的女朋友。她被人骗到了城里，在城里做小姐。她得了肝癌，是晚期。我想救她，因为她爱过我，她现在还爱着我。我知道的。

达芙妮后来走出了看守所。她一直都没有回头，而007在看着她。007重重地合了一下眼睛，他合一下眼睛的意思大概是，和从前的所有事情，一刀两断。因为他接下来的时间，肯定要在监狱里度过。

现在，金城武被押了下去。达芙妮也走出了法院。走出法院的时候，阳光很好，像细碎的麦芒。达芙妮步行去了医院，找到了那位温和的女医生。女医生有许多病人，女医生的病人们都看完病走了以后，女医生才说，你坐过来吧。达芙妮坐到了女医生的身边。女医生伸出手，握住了达芙妮的手，其实握住的只是达芙妮的几个手指头而已。达芙妮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温暖，这个时候她想哭。女医生说，想清楚了？达芙妮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这个时候，她的眼前又浮起了金城武的影子。达芙妮想，七年，七年自己就老了。

此后达芙妮的生活更加平静了。伟康也彻底消失。达芙妮去公司里上班，没事的时候，就在办公大楼的窗前看楼下车水马龙的车辆。她不爱和人说话，她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有时候，达芙妮也去咖啡吧坐坐，她不是为了去喝咖啡的，她只是想要那种身边有人的感觉。身边有了那么些人，她就会觉得，美好的孤独在包围着她。那一天下了雨，达芙妮坐在咖啡吧的窗口。她看到窗外一对男女从时装店里出来，他们撑起了伞，咯咯笑着冲进了雨里。他们走向了咖啡吧，他们一定是来喝咖啡的吧。他们是谁？他们是，伟康，和他的新女朋友。

伟康和女人进了咖啡吧。伟康看到达芙妮的时候，愣了一下，但是随即笑了，说，你也在。达芙妮看看那个女人，应该是女孩吧，她大约也将陪伴伟康一年，或者两年，但最多不会超过两年。达芙妮的心就开始痛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无比憎恨伟康。她端起了咖啡杯，站了起来，说伟康你的白衬衣真干净。然后，她手中的咖啡以一种飞翔的姿势奔向了白衬衣，瞬间在白衬衣上画了一幅黄色的地图。伟康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拉着女人走了。女人在挣脱伟康的手，女人要伟康说清和达芙妮之间的关系。服务员看着达芙妮发愣，达芙妮又微笑了一下说，请给我续一杯蓝山。

达芙妮很久都没有尖叫了，也没有男人。她突然发现，没有男人的生活更加安静了，没有男人其实也是蛮好的一件事。达芙妮的再一次尖叫，是在办公楼里。总经理打来内线说，达芙妮，你来一下。达芙妮就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总经理姓谢，大家都叫他谢总，一个四十多岁的有风度的男人。谢总和达芙妮谈了很久，后来说，有一个去德国工作一年的名额，希望达芙妮能去。谢总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了达芙妮的手。达芙妮没有反应，任由谢总握着她的手。谢总又开始抚摸她的身体，她仍然没有反应。谢总终于大胆地把手伸出了她裙子的下摆，这时候达芙妮笑了起来，是很轻的那种笑。达芙妮说，谢总，你以为一个去德国的名额就可以换到一个女人的身体吗？达芙妮又说，我真想杀了你。达芙妮说完，抓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水，泼向谢总的脸。达芙妮泼出这杯水的时候，心里想，我怎么喜欢上了用水或咖啡泼人呢，这可是一个不良爱好。达芙妮看到谢总温文地笑笑，他没有发作，他的脸上是水和茶叶。他用纸巾擦了擦，说，你出去吧，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达芙妮走出谢总办公室以前，尖叫了一声，她的尖叫令谢总害怕。几乎任何人，都会以为达芙妮的尖叫是因为谢总在骚扰她而发出的。达芙妮一边大声尖叫，一边慢慢地走出了谢总办公室。在走出办公室以前，她看到谢总一脸懊丧地垂下了头，在办公桌上重重地捶了一拳。然后，达芙妮走到了窗边，那是办公大厅的巨大窗户，她对着窗口开始尖叫。噢，噢，噢噢噢……达芙妮的声音尖利得像匕首，在空气里穿行。办公大厅里的同事们都站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一位平时不太爱说话的女人，突如其来的放肆。她的脸上，荡漾着微笑。

这一次尖叫，令达芙妮的声带严重地撕裂。她辞了职。像告别了什么似的，她觉得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女人，不经事。

达芙妮用沙哑的嗓音说完了前面的一段故事。我一直在认真地听着，我看到夕阳跳跃着落到我办公桌的桌面上，我就知道，一天过去了。我不知道达芙妮为什么可以说那么多，达芙妮说那么多嗓子不痛吗。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女友向前，向前也喜欢在我面前尖叫。而她本来是不尖叫的，她变得越来越喜欢尖叫了。我想，向前可能也遇到了什么问题，这样的念头令我对我和向前之间的爱情感到担忧。我在想，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喜欢尖叫的。有的女人没有尖叫，大概是因为她是在心里尖叫。


达芙妮走了。我给她开了点药，我说如果吃完药不见好，你再来检查一次。当然，生病期间你不能再尖叫。达芙妮离开我的办公室以前，我叫住了她。我说，你辞职后在干什么？达芙妮说，我做了自由撰稿人，近段时间我在写小说。我愣了一下，我突然想，达芙妮告诉我的关于尖叫的故事，是不是仅仅只是一个小说而已。很快我就告诉自己，不管是不是小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我看到了她穿着的那双达芙妮，和我女友向前的皮凉鞋一模一样。我说，你的鞋子很漂亮。达芙妮说，谢谢。

[kok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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