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的 馈 赠

[吟啸徐行]

夜 的 馈 赠


我喜欢夜，更喜欢夜的馈赠。

春星溶溶，东风轻斜，夜馈我以蛙鼓；夏月皎皎，稻花飘香，夜馈我以惊鹊和蝉吟；而秋夜，蟋蟀苦吟于土墙之下；冬夜风雪凄厉于玻璃窗外。虽彻夜难眠，却无疲倦，反而神清气爽。

至于趁薄暮而抵家门，持淡酒而自斟，那怕三杯两盏，虽无酒店宾馆的丰盛和豪奢，但充满惬意和坦然。没有俗套，没有拘礼，闲斟细品，酒味更加悠长。倘若路途劳碌，他乡遇旧，促膝长谈，自当终生难忘。古人云，莫放春秋佳节过，最难风雨故人来，当属此等胜境。

而忙罢一天工作，冥然兀坐，拧亮一盏灯火，于万籁俱寂之时，拥书而读。或沉溺于小说，或神游于散文，或留连于诗词，哪怕犯傻，溜进童话，孩子般与丑小鸭嬉语一番，也算是回归了一回天真。

然岁月悠悠，风尘仆仆，不是为工作所累，就是为生活所迫。有时应酬于酒朋之间，酩酊大醉，一夜呼噜到天明；有时取悦于牌友之列，短则夜阑，长则达旦，惟有憔悴三分。

我虽然早结束了读书时代，却至今不能放下书生意气。夜幕垂临之际，常凭轩窗，啜淡茗，或开卷默观，或凝神静听。

“中夜不能寐，起坐复弹琴。”这是阮籍穷途猖狂的吟哦么？

“中夜起坐百感集”，这是老杜热肠内的叹息吧。

“百脏发酸泪，夜涌如源泉。”这是龚自珍欲佛不能，倍受煎熬的自白呵！

我不是音乐家，不能于星光朦胧中，敲琴键，拂丝弦，以音符倾吐铿锵的心意。我不是丹青手，不能在万籁俱寂时，泼浓墨，著淡彩，用流动的线条勾勒我飞动的凝思。我更不是文人骚客，不能在熹光微露里，挟悲欢离合之缘，喜怒哀乐之情，而文思泉涌，汩汩滔滔，一泻千里。

我没有欧阳修的聪耳，于户外风声中，听出百般变幻之秋声。我没有杜牧的慧眼，于烟笼月照里，看出亡国之气象。我没有张继的落第，自然没有他那江枫渔火月落乌啼的凄厉。我更没有苏子之浪漫，戴月色，披江风，弃妻室于不顾，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我一介凡夫俗子，在他人耳鬓厮磨之时，形影相吊，思接千载，心游万仞，也算是年少时，留下的陋习，为此也没少受奚落。

“平生不蓄湘累问，唤出恒娥诗与听。”呵，我听到了。这是道光三年（1823）的春天，龚自珍第四次落第的心声。皎皎月轮，习习江风，他真的起坐难眠了。他不眷眷于自己的科举挫折，而是拳拳于人才的倍受摧残，他不寄厚望于自己仕途飞黄腾达，而是一心希冀天降奇才，打破万马齐喑的局面。他无心于像屈原那样诘问苍天，而是将满腹心事化为诗章，吟与月中嫦娥，雅洁情怀，平淡如斯。这其中磨钝了多少锋芒，隐寓了多少了愤懑，恐怕也只有嫦娥之慧心，才能听懂了。

龚自珍人到中年，才以举人身份任内阁中书，后任《清统一志》校对官，忝列史官之职。但他自年少即染上晋代文人那种无视礼法，指陈时弊的习气，注定了他一生窘于仕途。他不孜孜于出将入相或修仙炼佛，而意笃于家国社稷。才华消耗于回肠荡气的诗词，而抱负之剑却一日不忘横贯长虹。

“沧海明月珠有泪”，漫漫长夜，珠泪鲛人，锥心泣血，千古心境，如出一辙。这是无意中偶然的巧合，还是佛意里必然的重复。这是岁月的烦忧，还是历史的恩赐。面对两位时隔千载的古人，我惟有惘然。

我生于农家，自小未能博览群书，也没能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不能像王子安那样酣饮斗墨，如江郎那样有生花妙笔，却心向缪斯，独步于通向文学殿堂的台阶之上，不畏露冷霜寒，孜孜于诗文，转瞬二十余年。虽然没有什么佳作，但每每打开自选文集，悄吟低语，倒也其乐无穷。

为自己的心灵觅一分寄托，为平凡的生活保留一种嗜好，像他人抽烟、饮酒、喝茶，乃至打牌、下棋。消磨时光之余，用文字描摹心迹，日子虽不绚丽多彩，但绝不苍白。

偶而翻检旧书，落下一张纸片，纸片载来一首七绝：

寂静庐中几剪灯，华章读罢看繁星。
东风不冷平生志，与月成朋满宙明。

呵，风雨打磨，志未冷，意未懒，然碌碌庸人，气难沉丹田，灵感不归慧心。情急急，意迟迟，咬文嚼字。夜馈我凡人之乐，我让它流淌出诗文的小溪。


2003年6月12日于听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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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William Zhou周道模]

你的：与月成朋满宙明

野心不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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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