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杆橛

[一身灰]

枪杆橛

小时候上山拾柴割草扒蝎子，翻过一道山，是栎毛，再翻过一道山，还是栎毛。后来到鲁山县，满坡栎毛，到内乡西峡，还是满坡栎毛。后来又到外省，还有栎毛。栎毛喂柞蚕，柞蚕剿丝，织成绫罗绸缎；蚕蛹高蛋白，清香好吃；而栎毛则是最好的烧锅柴，受烧，烟小，不起灰。
喂蚕有讲究。栎毛是高大乔木，命硬，耐旱，耐瘠薄，石缝子、麻骨石晕长。虽长得慢，但有十年长成小树林的本事。长成树，高了，就喂不成蚕，就必须砍柴。深秋，小刀风一刮，严霜一打，乌桕树紫红，桐油树蜡黄，乱草丛彩色点点，栎毛坡则是望不到边的古铜色。小风一刮，簌簌作响，大山风一刮，粗声粗气。砍柴要用砍坡镰，砍坡镰刀厚，刃陡，把粗，能拿着栎毛的坚硬，一刀下去，光亮亮一个椭圆。砍完坡，运走柴，便是一坡的灰黑。
蚕吃两样栎叶，小时要吃嫩叶，长大要吃老叶。嫩叶长蚕肉，老叶长蚕丝。砍柴就要轮流砍，今年砍一半，明年是嫩芽，叫活芽，喂小蚕；今年留一半，明年是老枝，叫老毛，喂老蚕。从清代砍到民国，从民国砍到现在，每砍一次，栎毛就会愈合一次，来年憋一次新芽；年年砍，年年憋，就憋成了一个大疙瘩。围着地长的就叫栎疙瘩，留着身条的就叫枪杆橛。
喂蚕是满坡跑的活。栎疙瘩围着地长起来半人高，正好放蚕拾蚕，枪杆橛一人高两人高，喂蚕不方便，砍柴的时候，就围根砍的多，半腰砍的少，栎毛坡就栎疙瘩多，枪杆橛少。枪杆橛一般留在坡边，沟沿儿，石鼓堆，路两旁；也有个别的枪杆橛，站在栎毛坡的中间，弓着腰，好似探头探脑的样子，显得有些特别。
栎疙瘩黑黢黢的，坡砍后，没有了栎毛的遮盖，越发黑得深刻。枪杆橛七扭八歪，疙瘩上又留枝条，枝条上又长疙瘩，完全说不清它的味道。有的人形，有的马身，有的蛇状，有的鸟类，看久了竟像看天上的云，心想什么就成了什么。
小时候，俺老家出入的路旁尽是枪杆橛。在有些高大的枪杆橛树下，掏鸟窝，捉甲虫，好不欢快；有的枪杆橛还是我上学歇脚的驿站，浓厚的树荫至今还在我的心里散发着清凉。
但与其它树相比，我总感到在枪杆橛身上有一种瞅不透的东西。站在冬日的山坡上，猛看那些黑乎乎的枪杆橛，好似山野的奇怪生灵；再看，感到一种灵魂的蠕动；看久了，好似有一种存在悄悄向你走来，心里就会渗出一些恐惧来。至今，每次回家，我仍常常望着它发呆，它磨砂过的夜似的黑树杆，它变形夸张的树形状，在我的内心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冲击。

2009.3.8

[William Zhou周道模]

题材少见：新鲜；客观主观：有情；语言硬朗：质感。好文！祝贺！
_________________
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

[一身灰]

谢谢周老师的鼓励。盼望再见你的美文。

[白水]

很新颖的题材, 不读你的文章真不知道这些有趣的事

[一身灰]

谢谢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