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的 寂 寞

[吟啸徐行]

书 的 寂 寞


我对李斯，是向来怀有敬意的。
尤其是他在临腰斩前，与儿子的那番话语：“吾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更让人心中生悲悯之情。后来在史书读到公元前213年，他那条“焚书”建议，我不能不对他另眼相看了。这实在是一条极坏的建议，说他助纣为虐，毫不为过。
于是渭水河畔，咸阳街头，浓烟滚滚，烈焰冲天，大批文化典籍，百代珍藏，化为灰烬。这是书的劫难，是暴君摧残中国文化的一次大恶行，充满悲壮的色彩。
面对另一位大儒董仲舒，我也心存芥蒂。他为促使汉朝统治者再度强化专制统治，提高刘氏家族的威仪，而借儒家经典之名，上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鼓吹天人感应，君权神授，使汉室天子头上笼罩一层神圣的灵光。这里没有官吏的搜缴、焚烧的火光，但一纸令，仍透出森森杀气。这是思想的钳制，文化的禁锢，精神的围剿和扫荡；这是官方文化对杂家学说的褫夺。不见刀光，不见血影，但如掐如勒，使方兴未艾的文化生机奄奄而息。
至于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文革”焚书的场景，却是很多人都历历在目，锥心难忘的。流沙河先生有一首诗，将自己遭遇焚书的痛心和无奈，表现的淋漓尽致。这是借马克思主义的名义，打着革命的旗幌，对文学、艺术，乃至其他哲学的一次强暴和洗劫。这是书的屈辱，更是良知的泯灭，道德的厚颜无耻。是少数阴谋派唆使众多愚昧之手演绎的一场空前的文化大悲剧。
我的少年恰逢这个不幸的年代，那是一段无书可读的漫长岁月。除了家家几本必备的红宝书外，很难再有其他有趣的书籍，在这种社会气候和环境里，全村数十名农家孩子，本该沉浸在浓浓的书香里，却只能终日打闹嬉戏，充裕的时间，充沛的精力，化为一片可怕的精神荒漠。
当十年浩劫，戛然而去，书如雨后春笋，竞相拔节。我这才汇入读书的大潮中，冲浪了几回，享受了牛羊啃噬嫩草，蜜蜂采酿花粉，婴孩吮吸乳汁的快乐。我从读书中找到了自己生活的坐标，安身立命，成家兴业，青春时光，不悔虚度。
曾几何时，社会日趋繁荣，生活悄然嬗变，再打眼周围，亲朋好友，昔日同窗，单位同事，长寻短觅，已难见有读书雅兴之人。若聚会，则不提读书之事，不聊读书之乐，话题都挪到票子，房子，位子，儿子上去了。倘碰面，都喊忙。忙于挣钱，忙于应酬，忙于钻营打点，忙于出入酒楼饭庄，忙于桑巴舞巴，忙于健身，忙于旅游。偶尔翻书，却为捞学历，图职称，与读书相去甚远矣。
于是书价大跌，在林立的商店里，挤进几家书铺，可与人头攒动的商场超市比起来，虽非门可罗雀，却脚步寥寥，萧条之至。众多书籍折旧沦落街头，蓬头垢面，凄凉酸楚。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买服装，买名烟名酒，买滋补佳品，十分慷慨；比名牌，讲派头，一展风采。各种庆贺宴席，攀阔争富，一掷千金。只是买书愈来愈吝啬了。
居室装潢考究，摆放琳琅满目，只是少了书架书柜。偶有所见，可架上少书，经典名著，任你千呼万唤，也不见踪影。若与其倾谈，则满口粗俗之气，毫无儒雅之风，更别奢望其绣口锦心了。古人那种“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佳遇，俨然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这真是现代人的悲哀。
每每读到大家们，倾囊买书，蹈之舞之，连夜生炉煮茶，通宵酣读的情景，我则心仪不已。在他们精神的感召下，我也渐渐养成逛书店、购好书、爱伏案的癖好，只是苦于囊中羞涩，常有遇到奇书，无钱购买，只得反复摩挲的喟叹。
一日，放下碗筷，泡上一杯绿茗，打开书页，台湾诗人痖弦的短诗《寂寞》，跃入眼帘：
一队队的书籍们
从书斋里跳出来
抖一抖身上的灰尘
自己吟哦给自己听起来了
读罢哑然，为诗人的幽默和灵动的诗思，继而涌起悲凉。这是怎么样的时代啊！连文化人也懒于读书了，将书束之高阁，落满灰尘，书耐不住寂寞，自己吟哦给自己听起来了。这是物欲膨胀中，自然的迷失，还是利欲熏心后，自我的放弃？冷眼向洋，热风吹雨，还有几人能坚持在书斋里，不放弃精神对书的苦恋，能不为繁华的市声所动，倾听自己沉醉的哦吟？
古人曰，诗书满腹气自华。黄庭坚说：“人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弗•培根说：“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博彩，足以长才”。想到古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藏书，惜书，读书，吾侪岂不心愧神惭？
读书是灵魂的壮游，随时可以发现名山巨川，古迹名胜，深林幽谷，奇花异卉，这是读书的至乐。宋代李清照夫妇，典衣物，买碑帖；剥水果，同赏析；品佳茗，校典籍，清雅相守，深得读书之真昧。而今我辈，若能放开心胸，仰视浮云，薄酒一壶，淡烟一盒，绿茗一盏，于暮春之晨，风雪之夕，一架图书，兴致所至，随手取之，琅然吟之，该是何等的雅趣？

2003年10月12日于美雨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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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William Zhou周道模]

看来吟君和我年龄相仿，对你这篇疏闷之作我特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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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灵魂的歌唱.
周道模

[吟啸徐行]

年龄虽相仿,只是没有先生的学识与阅历,故难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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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自我爱好,弘扬民族文化,追求诗意生活.

[翎翅]

有同感，现在是快餐文化，通俗文化盛行。是网络的时代，书籍似乎是有些生不逢时。如能如作者向往的那样读书，也实在不易。得“有闲”，即“有钱”，起码是没有生计之忧。但多数没有生计之忧的人们，却没有读书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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