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牛春（组诗）

[南窗飘雨]

《寸草》

春天寄来一封信，邮票贴一角鹅黄
撕开冰雪的封口，信笺上
写满灵动的语言
三句桃花、两段柳叶、一篇鱼跃的池塘
旷野上风轻云淡，晴檐下紫燕呢喃

祖父的独轮车推着旭日，走上羊肠小道
此后，掌纹、阡陌、日子和根终将纵横交错
秋收之前，一切耕耘都基于假设
相信种子会风调雨顺，相信温热的汗从泥土中站起来
拔节声声绿色

相信牛的笨拙精神。在以亩计量的地球上不必写三月的家书，它从未离开过
我们的故乡
它的世界那么小，它只要其中一些草


《远歌》

祖母不算个勤快人，从来不背柴，也不扛大袋的粮食
她用祖父收来的秸杆和小米煮粥的时候，只有我
在她的背上轻轻摇晃
我喜欢灶膛和她的肩膀，喜欢似睡非睡时
有足够的热量把我裹住
祖母也不算个聪明人，她掌握的歌谣少之又少
还跑调
但我要听，要在梦的边缘
确认她的存在

我在可以放牛的年纪，拥有了一支木笛
拥有了独立的生活曲调
峰峦起伏的牛背带我到更远的地方
我没有觉察祖母的惆怅

从真正的远方归来的时候，我泪眼模糊得无法确认
离开了多少光阴
她已在辽远的天上，放牧黑白的云


《反刍》

反反复复的咀嚼从嫩绿开始
生命的真谛，每天触及柔软的舌头和坚硬的牙齿
以及劳碌之中从容的吟唱

细碎的二十四节气，富含四十八种营养
炊烟起处，却不总是温饱的村庄
母亲的手掌，皴裂的土地
总有些干渴由庄稼和草共同经历
总有些饥饿由人和牲灵一起担当
望天，望地
望一场杏花雨，飘来高粱酒香

从岁月里牵来牛的泥蹄陆陆续续
我们将反刍称作回忆
胃与心，与那年的阳光与此时的笑容粒粒皆辛苦


《打铁主义》

一团炉火在风雪中奋然不熄，这形同信仰
守护者是兄弟相称的两把铁锤
他们火花四溅，不厌其烦
把农闲的日子敲打出木鱼的节奏、磬的音色和经文的明亮
善哉铁匠，从一个村庄敲到另一个村庄
执意前行，穷于流浪
牛的肩胛怎样宽大，才能扛起这广袤的心打造的犁铧
划开雪层与土层，划开冬天与春天
把三万亩田野，柔软成多汁的乳房


《行书》

春天，是适宜骑在牛背上边走边读的剧本
慢悠悠地看那情节细腻、表情丰富
可父亲的咳声总这么急促
岁月，一根藤蔓爬上窗台不知不觉
他在深浅不一的绿色中，暴露了鬓角的白雪

太阳把灿烂交给油菜花，月亮把思念交给天涯
父亲把笔划教给我后，一撇一捺
大步趟开异乡的尘土。先迈哪条腿不是问题
在路上，鞋带一再松开
弯腰隐含着对远方的膜拜
在路上，野草不断挥手
风向昭示着对故乡的回眸

如能在梦中回到童年，听他在晚烟里把我召唤
听他在黎明，挑起瘦瘦的扁担
我会乖一点，再乖一点
不再把“路”写得曲曲弯弯
不再把沉重的“山”，写得无尽绵延


2009.2.4～2009.2.10 山东威海

[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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