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兵在新津机场( 系列故事之二)

2010-06-15 05:24:21

他们虽然是一帮爱玩爱闹的大孩子,但他们更是一群军人。
军人,特别是他们这群特殊军种的军人,生命危险不仅仅是在战场上。靠机械操纵的飞机在空中,随时都有坠毁的可能。他们虽然人人都背着一块求助涵,但面对死亡,他们竭力维护的,是军人的荣誉。
而老百姓永远都是维护和平的军人的朋友。他们虽然和老百姓偶有误解,但他们发生危险时,老百姓永远是他们的希望。

美国大兵在新津机场( 系列故事之二)

雾中跌落的神鹰

1945年春天的一天清晨,天边还闪烁着几颗寒星,新津机场便已经忙碌起来。一架架B—24重型轰炸机轰鸣着昂首挺立在熹微的晨光中,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鹰。
草地上挂着薄薄的清霜,盟军第20航空队308大队轰炸机中队少校飞行员带着他的机组踩碎满地的露珠来到他的飞机前,信步走上飞机。他们今天是去日本本土执行任务,副驾,正驾,领航,各就各位。少校坐在操纵杆前,利索地完成了一系列检查动作。接着滑行,升空,进入航线。
飞机刚刚飞上几千米的高空,少校便发现发动机的声音有些异常—在震耳欲聋的轰响声中,冒出几分杂音,紧接着,飞机便拉不起来。不到而立之年的少校费尽百般解数也保持不到平飞高度。他知道飞机功率不够拉不起来,出了操纵系统的机械故障,少校冒出一身冷汗,他在心中呼喊着:“上帝,请给我智慧和力量。”
副驾是个入伍不久的少尉,吓的脸色苍白。领航也满脸冷汗,紧张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塔台指挥他们返回机场降落。
少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保存飞机的平衡,人工操纵着飞机下降。
这时候,新津上空升起一层轻纱薄雾,少校没能发现机场的跑道,失控的飞机呼啸着下坠着往前冲去。少校知道,只能找场地迫降,要不,弃机跳伞逃命。但是,川西平原人口稠密。有许多次,飞行员弃机逃生,飞机坠落在村庄里爆炸,造成了好几户人家全部死完的惨剧。
“不!”他在心中呐喊,“我不能亲手酿造那样的悲剧!”他命令他的属下跳伞,同样作为军人的少尉副驾、中尉领航员、也不离开自己的岗位。他们紧张、恐惧,他们报着一线生的希望工作着。
少校强逼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尽力保持着飞机机头朝上的姿势,前进。
领航员和少校终于发现了村庄之间,有一大片绿油油的庄稼地。“ok”!他们叫了声好,寻找迫降的场地。
这块长满苕菜,小麦、油菜的田坝,就在蓝祠堂与下周林盘之间。田坝东方边沿的村庄有许多姓舒的。
这天早晨,由于天气寒冷,又是农闲,又没有逢场,人们都窝在家里或准备农忙时的家具,或编篾货做针线,或烤着烘提子(竹编圆笼,内置瓦罐,冬天结结实实按一罐火,双手捧在围腰后烤火)吹牛吸水烟。
还在黎明时分,村民们就听见飞机的轰鸣。他们知道,这是位于旧县的新津机场里的飞机起飞出征打日本鬼子去了。但飞机的轰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消失在天边,而是带着某种威慑总在自己的头顶呼啸,人们纷纷出门想探个究竟。只见一驾五个脑袋的飞机在他们头顶低飞盘旋,仿佛鸟儿忘了回窝的路,在焦急地寻找着落脚的地方。
“咪史头(儿)[咪史头(儿)是音译过来的新津土话,即密斯特]喝酒醉了,找不准方向了。”
“别掉下来砸了我的房子。”
“说飞机坏了里面的人打把洋伞就跳出来毬今天要亲眼见了。”
“人家说咪史头(儿)乱搞婆娘,耽心看上墩墩上的周麻儿寡妇了,开着飞机来抢亲。”
一帮汉子婆子或叼着叶子烟,或捧着铜水烟壶,或将手操在袖筒里,或煨着火提子,慢慢聚到林盘外的小溪边,眼望着天上盘旋的飞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这时,田坝中的土路上,有一老一少两个不怕冷的人在行走。太婆叫苟羊氏,是这一带有名的媒婆。她长着丘比特的翅膀,每天忙忙碌碌的颤着3寸金莲将爱情之箭射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为人类的延续尽忠尽职。前天,苟羊氏去安西场给一家大户的二少爷做媒,成事后在主人家住了两天,今早吃了一大碗醪糟荷包蛋,大户派一个长工推着鸡公车送她回来。行至家门前的坝上,一则遇见有人一道走有伴,二来走路可以暖暖手脚,便打发走长工和舒老幺同行。
拣狗屎的少年舒老幺因贫穷喂不起猪,天天起早贪黑拣狗屎牛粪侍弄他的两亩薄地。今儿他的运气不错,一大早就拣了一鸳篼狗屎,乐颠颠哼着川剧回家。苟羊氏吸着水烟一口一个妈拉B的和他摆着龙门阵。一驾飞机吼叫着在他们头顶飞了一圈又一圈,两人望着天上的飞机议论了一会儿,苟羊氏讲了些关于洋人的骇人听闻的传说。
少校操纵着飞机在这块坝子的上空擦着屋顶、树稍盘旋两圈,那块覆盖着庄稼的田野生机勃勃地映入他的眼帘,连牛羊都没有一只。“ok ”少校通知机组立即迫降。
飞机还在苟羊氏、舒老幺头上沉重地吼叫着,一老一少有些骇怕地往路边靠了靠,感觉有些不妙。他们停下准备等飞机过去后继续往前走。
舒老幺说:“苟大娘,你老快60了吧,还这么硬健,全靠你当媒婆吃的好。”
“妈拉B ,吃的好是我的本事,关你屁事!”
舒老幺涎着脸皮说:“牛大娘,你要是能把兰地主家在省城读高中的二小姐说给我做婆娘,那才算你本事大……”
“放屁,”牛马氏拍了一下水烟壶,比嘴呐舌挤眼怒骂道“妈拉B,你看你全身不带富贵像,配的过人家不?”
舒老幺见苟羊氏骂她,也厚着脸皮反唇相讥道:“媒婆媒婆,嘴大吃八方……”
苟羊氏勃然大怒,弯腰拣了块树疙瘩向舒老幺拽去。舒老幺躲过,担着狗屎挑子边跑边回过头来继续嚼嘴皮:“媒婆媒婆,哄钱骗人死了变猫,偷油大大吃……”
“妈拉B ,你龟儿要死了……”苟羊氏拣起一截竹竿追着舒老幺打去,舒老幺索性转过身子晃着满挑的狗屎边退边唱:“老娘子,尖尖脚,汽车来了跑不脱。。。。。。”
“糟糕,”突然,准备迫降的少校发现空旷的田野上,有两个人在追逐。少校叹了口气,这时左边的机翼砍断了一棵树稍,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紧紧地拉着杆操纵飞机迫降。
苟羊氏和舒老幺嘻笑打骂着,丝毫不觉得危险降临。
一阵怪异的隆隆声拌着阵阵劲风向二人袭来,裹挟着树枝漫天飞舞,随后狠狠地打在苟羊氏的身上,老太婆“妈哟!”一声,摔倒在地。
舒老幺年青,反应快,被树枝抽打几下后,丢下狗屎鸳兜,抱头就跑,背后传来苟羊氏惊恐的尖叫,舒老幺愣了一下,便掉头背起吓呆的苟羊氏没命的往路边不远处的一户单立户跑去,突然,脚下的地开始重重地抖动起来,吓的舒老幺在原地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舒老幺背上的苟羊氏突然大叫起来:“老幺,看哪……”
舒老幺回头一看,见路边那空旷的田野上,停着一架硕大的飞机,一个高大,金发碧眼的异国男子,推开舱门,朝他们不停比划着,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舒老幺年青胆大,苟羊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两人很快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稍停,舒老幺朝飞机跑去,苟羊氏也颤儿颤儿地走向飞机,只见那个咪史头(儿)满脸冷汗,连金黄色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只见他右手举过耳根部,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O,中指、无名指、小子竖起,口中喊着“哈罗”,爬下了飞机。见他们不明白,咪史头(儿)转过身,让他们看军服后面核桃大的两行中文:“来华抗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
继而,他打着手势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断断续续地告诉这一老一少的两个中国人“中国……抗战……回机场”舒老幺还愣怔着,苟羊氏却明白了,她抹着脸上没干的冷汗飞快地比划着问:“你要回旧县飞机场?”
咪史头(儿)感激地点点头,苟羊氏乐了,成都话,方兴土话,半生不熟的国语,再加上手势回答:“你等等,我去告诉甲长。”说完,却不动身,只是细细地打量洋人,打听旧县飞机场的事。关于美国大兵的事,她听过不少,但近距离的看洋人并和他们讲话那还是第一次。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咪史头(儿)不是刁眉吊眼呲呀列嘴的怪物,而是那么的漂亮,一张雕刻般端正而富有立体感的国字脸,洁白的皮肤忖着碧绿的眼睛,闪着些惊恐。高高的鼻梁下,轮廓分明的嘴唇薄薄的,他倚在飞机上,求助的目光在这位身材瘦小的小脚大娘和那个身穿破旧棉袍,脚登草鞋的中国小弟弟脸上扫来扫去。
“孩子,幸亏你好好地掉下来了,要是像罗山扁的飞机那样在山头爆炸了,你娘多心疼啊”苟羊氏不无怜悯地叹道。
咪史头(儿)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送给他们。此时,中国老百姓还谨守着“人穷志不穷”的祖训,摇手拒绝了。咪史头(儿)便独自剥开花糖纸,揭开里面的锡箔纸将巧克力糖放进嘴里。
舒老幺拉拉苟羊氏:“苟大娘,赶快去报告保长。”
“那是,那是。”苟羊氏让舒老幺去蓝祠堂乡公所报告乡长,自己找回水烟壶,填上烟丝,从捻筒里抽出纸捻,划根火柴点上吹燃,烧着烟丝边走边吸着回家报告甲长去。
这时,乡民们正三五成群地朝坝上跑去看飞机。见苟羊氏从坝上回来,忙打听咪史头(儿)的情况。
“妈拉B ,人家还在吃糖呢。”苟羊氏颠着尖尖脚半是欣赏半是不解的逢人就大声说。
苟羊氏跟着甲长返回迫降现场时,周围七村八里的人都来了,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先到的保甲长已派人用绳子在飞机和围观者中间拉出了几米隔离带。苟羊氏吆喝着随甲长挤进人群,咪史头(儿)已经坐在机舱里严严实实的关着舱门,几分恐惧,几分迷惑地看着这些好奇的人们。
跟着,周保长,舒保长,兰保长,李甲长,姜甲长,赖甲长,苟甲长的来了一拨邻里乡里的地方“长官”。苟羊氏趋前,走近舱门,满脸笑容,比划着用中国的土洋结合语言告诉大兵:“孩子别怕,舒保长他们来帮你回旧县飞机场……”
随即,舒老幺偕同姜乡长带着几乘滑竿到了。
舒老幺檫着满脸的汗水对美国大兵说:“咪史头(儿),这是我们的乡长,”指指滑竿:“他们送你回旧县去。”
咪史头(儿)拉开机舱门跳下飞机,紧紧地拥抱着舒老幺。
人们哄笑了。咪史头(儿)放开舒老幺,轻轻拉起苟羊氏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没见过世面的乡民们爆发出一阵更响的笑声,苟羊氏对乡亲们笑骂道:“一方一俗,这是洋人的礼数。妈拉B的些,没见识,喝了笑婆婆的尿了。。。。。。”
又一阵大笑如海水般漫过来,淹没了因语言不同造成的障碍。年青的美国大兵也笑了起来。
临走前,少校从机舱里拿出两个小小的扁方瓶子,送给苟羊氏和舒老幺,二人摇手拒绝。姜乡长说:“拿着,这是人家诚心送你们的洋酒白兰地”
苟羊氏和舒老幺相视一眼接过白兰地,又不约而同地:苟羊氏将手中的铜水烟壶送给少校,舒老幺揭下头上的瓜皮小帽送给少校身边的中尉领航员。
薄雾散去,早春的阳光温暖的撒下大地。美国大兵坐着滑竿回新津机场去了。姜乡长亲自送他们回去。年青的鹰将展开钢铁的翅膀,奔赴抗日战争的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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