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岛诗话
Mount Tolmie (长诗)
2006-06-08 23:55:12
1．
冰川退去，海水退去，哗的一声
我站了起来
赤裸裸的
在大海一隅，峭壁站了起来
冰刀和火
陡然推至脚下，我说
Mt. Tolmie，我比你还高三尺
三尺之外，就是大地的尽头了
伟男儿，我现在
站上你的肩膀
温软，赤诚
脸呈现太阳舒展开来的血光
湿漉漉的发丝
散发着时间的灰烬。日落西天
我猿臂长舒
星星
你并不遥远
在我的指尖，一点点燃烧着
你的泪光是黑夜里的珍珠
在我的手心一点点收拢
天际是一身漆黑的披风
只轻轻一抖
一座座星体便旋转开来
漫天的雪花旋转开来
我的公主，你不停地旋转的碎步
大地都为你打造出黄金的舞池
四季都为你奉献出洁白的冰川
和水晶鞋
在我的手心，不停地
旋转着的泪花
一点点揉碎
那蓝色的记忆
哗的一声 把我淹没
2．
你说， “大卫，天亮之前
我一定要找到你！”
找到流动的时光
冰核里凝固的
是你说给我听的悄悄话
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一片绿草
风吹过的金色的波浪
翻飞的海鸥
那么洁白的梦，就躺在你的怀里
在山谷的静谧里，清澈的泉水里
流动着的甜蜜和时光。我说我要
重温，要躲进你体香的温软里
要在冷漠的冬天到来之前
养很多很多的孩子
和鱼的翅膀
要在冰期君临的一刻
打开时光的隧道
“天亮之前，我们就出发”
现在是公元2006年
冰川退去了，海水退去了
只剩我一个，在这个孤零零的山巅
立锥之地，海天的尽头
布满擦痕、断裂和绝壁
我听到山风
传来遥远黑夜里呜呜的长啸
“大卫，你在哪里？”
问石子，问小草，问树，问蜜蜂
问鱼，浓雾，蝴蝶，星光，群山
问大海，问流动的冰河
3．
回首，弓身
扭曲的双臂和灼烧的
痛感，如果能够蜕变
我愿意是——
一颗小小的石子
像流星一样划破
寂寞的冰期，带着小小尾巴
的蓝色火焰
划破夜空，璀璨的珍珠和羽
缀满你的前胸，多么凄美
你的泪花，在暗夜里辟辟啪啪燃烧着
烙纹，攥进我的拳头
一滴一滴的壮丽
暗红的火光，从背后抱上来
天那么蓝，冰川那么蓝
前方是悬崖，后方也是悬崖
悬崖的前方，是喧嚣的马达
和更蓝的海。只要再往前一步
就能顺着重力，回到人间
回到一千年前的山谷，花香
回到一只雌鸟
诱惑的鸣叫。她唱歌不用喉咙
而用血红的嘴唇
和洁白的牙齿
咬痛，咬痛年轮和冰层
我蓦然回首，弓下身
捡起那枚浑圆的石子
多么像是你肚脐眼下
那枚耻骨，浑圆
火一样的晶莹剔透
4．
她紧紧抓住这一寸土
随时会被雨水冲走
被风吹散的土
她总是那样不安，那样踌躇着
该往上爬，还是顺壁而下
她尽量避开行人的脚印和目光
多么卑微，她习惯于自言自语
“大卫，你不知道
今天有多么温软”
她嘴里，含着一颗早晨的露珠
和甜，这一刻，她多么满足
双臂从背后抱上来
暖和的感觉从背后抱上来
她眼里含着泪花
身子温顺，削薄，透亮
生来就没有骨头
像水里的金鱼
在我的目光里游动着
不安着的美丽，她不知道
是应该游进我的怀里
还是嘴里。我静静的躺下
夕阳里，山坡上，我说
“Mount Tolmie，我爱你！”
5．
高山之巅的一棵树
突然张开了翅膀
乌云会压下来
黑暗会压下来
雷鸣和闪电会顺着我的头盖骨
顺着脊椎和膝盖
劈下来——多么无助和孤独
如果我张开双臂
我就是你的一把小纸伞
漫步在江南小镇，光脚丫的青石板
许多温润的鸟鸣
顺着雨点飘落下来
一丝醉意和朦胧
朦胧里的歌声，从小纸伞下飞出来
飞上三月的一小片天
轻轻的浮云和嘴唇
像一支支洁白的羽毛
紧紧攥着，只怕一松手
就会突然失重，顺着等高线
我们是怎样来到山之巅
怎么像精灵一样飞着
穿透巨厚的冰层
我们背对着背，对着漆黑的冰期
逆行，一支支剔透的冰棱
穿透弱小的身体
像一支支弱小的蜡烛
点亮前程
这树怎么断开了，暴露出洁白的木理
一丝丝抽离的纤维质，和年轮
喘着粗气，我怎么摔倒在这高山之巅
一节节断开。当听到
“大卫，天亮之前
我一定要找到你！”
我强撑起弱小的膝盖
像一截断木假肢，强撑起碎裂的脊椎
你能看到一群小鸟
从我的头盖骨里哗的一声飞出去
6．
春天了。我听见
风滑过嘴唇的声音
露珠翻身的声音
枝头的太阳微微颤抖着。我听见
蜜蜂采蜜的声音
白牙齿叩响头盖骨的声音
我手里拿着笔记本、铅笔、小刀、放大镜
铁锤和灰页岩
一页页打开
认真记录
里面包裹的鲕粒和隐藏的牙形石
就像是打开自己的档案
一笔一刀
深入
土灰的味道
牙齿咬碎冰棱的味道
像是很细很轻的小蜜蜂
飞过冰川
飞过急流
飞落一片寂静的绿茵
一朵鲜花
我看见自己是一只欢快的甜蜜蜂
提着两只小木桶
站在下一个枝头
风轻轻的滑过嘴唇
“大卫，天亮之前
我一定要找到你！”
风悄悄的滑过
众山之巅
一缕白发的沉默
抵达眼角的一小块玻璃。春天
真的透出些许苍凉
7．
会飞的鱼
躲进妈妈温软的体香里
缝合线沿着石壁飞行
小刀沿着鲕粒的空隙飞行
所有的生命都是实验的
都是在试管里诞生的
在试管里溶化的晶体
像水泡泡一样
和爱情无关，和伊甸园无关
我刚睁开眼睛
小刀就沿着我的身体旋转
我惧怕起来，身体卷曲着
那么微小的一粒
我要沿着缝合线
躲回去
硫酸哧哧作响
哧哧地冒着青烟
我说我是一条会飞的美人鱼
亲妈妈的翅膀
沿着闪青光的冰刀滑行
沿着圆润的羊背石滑行
沿着时光的隧道滑行
滑行的铁轨擦出刺眼的火光
“大卫，天亮之前
我一定要找到你！”
你的嘴唇青紫
在雪白的试纸上
眼角的鱼尾纹抚平了
北方，我看见一颗陨落的流星
像是挂在长长睫毛尖
一滴水晶般的晨光
突然陨落。就像一颗咬破的红血球
“爱情是抓不住的死亡
伊甸园也一样！”
8．
不敢开车灯
上山不开，下山也不开
四周是一团肿胀的乳白
悄悄围拢上来。我打捞起一根肋骨
又打捞起一根肋骨，你的
紧紧抱着，小手腕，泥瓦罐
小叶片压弯长叶柄，压疼你
的一小片，两小片，肿胀的乳白
五里之外，城市在海底
静静地安睡，静静地进入长久的冬眠
放出去的鸥鸟还没飞回来
这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
想着另一个人
是一根惨白的肋骨
是粉嫩的小手腕
是三尺之外，手臂卷曲的柔软
伸下来，快伸下来
抱走我，宝贝
我很有耐心
点完了最后一炉香
车灯突然灭了下来。断崖
不光是大地的尽头，也是汪洋的尽头
黑夜的尽头，等待
9．
美丽是从两只蝴蝶开始的
翩跹，鲜花是，甜果也是
我追赶着你，你追赶着孩子们
我说这些丑陋的家伙
我很讨厌，这些会乱飞的小东西
这些蜕变得不成体统的小毛毛虫
寄生在我的体内
我很讨厌自己的身体
青苹果
我很讨厌肉里的倒刺
一到春天就痒痒起来
就想到飞
随心所欲地飞
到一陌生处
我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被人一次次喊着
“大卫，天亮之前
我一定要找到你！”
眼泪像珍珠一样
使劲，使劲，使劲
一颗一颗，被我捏碎
的星光。在今夜
10．
在下一秒钟
想象中的那颗星星
将撞进来
用漆黑、炙热而盲目的铁器
划破我的视网膜
我将被颤抖着的磁场
笼罩
那些狼形的牙齿和黄河漂染的皮囊
将被稀有的钴镍金属
充填和占据
稀有的欲望将在我体内的小仓库
聚积。膨胀
并通过一个小小的缺口
喷洒、喷洒
细微的末。生命的荧屏上
你将会看到一颗流星
一眨眼、一眨眼就消失
流逝。。。灰尘一样
被风扬起。下一秒钟
我将呼啸着冲向你
璀璨的星河！
11．
高山，一座高过一座的高山
从孩提时就开始爬着
一直爬着的山坡，像翻滚的波浪
没有尽头，没有三尺之外的你
抿嘴的巧笑。记得那就是这样的一座高山
下的一个小石崖
小石洞。应该有石座、石床
石盆、石碗 ，和一个扎红头绳的小妖精
红唇白齿，甜甜的印在另一块石头
的深处。群山狂欢着的舞蹈
那是冰期之前的事了。一千年的蓝调
在冰棱的指尖旋转着，寂寞着
我指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就是我们曾经的高山
花果园，小石洞，我们在一张床上
睡觉，在一个碗里吃饭！”
我的小妖精，小白骨，小手腕
那样的柔软和冰凉。轻轻刮过海面的梦幻
12．
女人是清秀的山泉，是欢腾的小溪
是浑厚的江河，是幽深的大海
一寸寸爬上我的肌肤，再一寸寸把我淹没
你的爱和你的恨是一样的炙热和冰凉
一寸寸把我凝固。我是你爱的雕塑
在群山之巅，我是最高的一座
见证，是你沉睡了一千年的伟男儿
冰川退去，海水退去，哗的一声
我站了起来，赤裸裸的
在大海一隅，峭壁站了起来
石子，小草，树，蜜蜂
鱼，蝴蝶，群山 ，大海，冰河
全站了起来，齐声回答
天亮之前，你一定要站起来
在这大地的尽头，晨光里，山坡上
等候着，并猿臂长啸
“Mount Tolmie，我爱你！”
2006年6月8-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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