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上校是中国孤女的幸运星。而他们—一群年轻的士兵,也是一些无知无识的平民百姓的幸运星。
因为有了他们的热心,许多老百姓减少了无谓的牺牲。
因为有了他们的认真,固执的中国老汉才幸免于难。
这段炮火下的佳话,至今都还在那一代人中流传。
美国大兵在新津机场之六
炮火下的友情
1 洋老师教防空
至今,一提起小日本的飞机,老人们便恨的咬牙切齿。
柳溪一位吃斋信佛的老人,在日军来轰炸时,因为好奇趴在墙头看超低空飞行的膏药旗飞机,被一串飞来的子弹扫射中弹,鲜活的身体,顿时布满了蜂窝状的枪眼,含恨而死。死后,老人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至死都不明白,这是哪里飞来的横祸?
大机棚徐家院子,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妇,因行动不便没及时趴下,被一发丑陋的子弹击中腹部,,即将出世的婴儿惨死母亲腹中,年轻的母亲既无钱医治,又加上当时医疗条件差,信息不灵,人们习惯看中医喝中药,不知道有西医。当时只要开刀取出死婴便可保住大人性命,可是,他们只能任死胎在母亲体内腐烂化脓,母亲在痛苦中挣扎数日,感染了败血症离开她还没活够的人世。
“真是活活造孽死的!”今74岁高龄,当年只有12岁的秦婆婆一提到此事依旧泪光闪闪。
在金华或者是普兴接壤的田野上(因年代久远,述者年老已记不清了),一群儿童在秋收后的稻田中逮“油蚱蜢(儿)”——一种蝗虫,体绿,可食。突然,日军飞机幽灵般飞来,一阵俯冲扫射,孩子们死的死,伤的伤,。瞬间,充满丰收喜悦的田野上哭声震天,泪流成河。原本甜丝丝的秋风,也夹带着一股浓浓的咸腥味。
城厢镇有一位青春美貌的女教师,由于上山躲空袭不及时,在路上被炸伤面部,幸而她丈夫是国民党军官,经数次手术治疗,虽然保住一张完整的脸,但脸花了,五官变了形。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受尽凌辱。
日机还放毒瓦斯。一架架超低空飞行的日机轰炸新津机场跑道和盟军飞机不成,有时就对手无寸铁的和平百姓放毒瓦斯。害的家家户户人伤庄稼废,家禽家畜死绝。至今,一提起膏药旗飞机放毒瓦斯,老人们还咬呀切齿痛骂道:‘他龟儿子些坏得很!”
鉴于新津百姓不懂防范日机空袭,常有不必要的人员伤亡。盟军除动员家家户户挖防空洞外,还派员教机场周围的百姓如何防止日机的袭击。
盟军选派一个军官,带着翻译,到各保各甲,将每家户主集中在甲里的大院子里,耐心地教授中国老百姓的防空知识。
“第一道警报是预警,告诉大家有日机往大后方飞来了,大家就准备进防空洞。如果在野外,就要找高埂子和有水的地方卧下。”
“第二道警报是由机场中心的塔台发出的,凄厉而尖利,是告诉你敌人飞机已经来了。如果来不及进防空洞,就要马上到高田埂下或水溪边卧倒,溪边的堤埂最好高一点。卧时要侧卧。身体的左侧着地贴到土埂上。因为人的心脏在左边,这样即使炸弹在很近的地方爆炸,心脏也不会受伤。如果随便卧倒,炸弹在近距离爆炸,人的心脏会受伤,甚至会炸裂……”
“躲空袭时,最好把毛巾在水缸里浸湿,如果遇敌机放毒瓦斯,可用湿毛巾捂着口鼻,避免中毒。”
“在野外,如果没水,用小便淋湿一块布捂在脸上也能防毒。”
如此耐心详细,不厌其烦地讲述、示范,增加了百姓的防空知识。
新津这块地方青山绿水环抱,少有战乱,生活相对安定闲适。人们对战争的防范意识淡漠,常存侥幸心理。预警响后,总觉得那膏药旗飞机起飞向大后方窜来,不一定就是轰炸成都平原的。因而预警响起后,人们还是不慌不忙的干活,喝茶,冲壳子。(闲聊天)每逢这时有美国大兵看见,便焦急地挥着大手比比划划,大声招呼人们去躲避空袭。
老百姓见平时笑眯眯的咪史头(儿)那么着急,也会紧张起来。丢下镰刀、锄头、粪桶、捞草扒,推开麻将、纸牌、茶杯,把毛巾打湿,一家家,一群群或躲进防空洞,或找高埂子,水溪边,按咪史头教的,左边身子着地,左胸紧贴高埂上,湿布捂在口鼻上,几分紧张,几分好奇地看着膏药旗飞机俯冲、扫射、投弹、放毒瓦斯……
在采访中,老人们一提起美国大兵教他们防空,便不无感慨地说:“其实,他们还是很好的,为我们做了不少好事……”
2、高射机枪阵地
抗日战争期间,由于新津机场在对日作战中的重要作用。成了日本飞机的重点袭击对象。
机场周围有中国国民党军队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机场跑道及停机坪周围种满高高的芦苇和思茅草做掩护。
除了这些防范外,机场周边还有不少美国宪兵连的高射机枪和高炮阵地。
对空射击阵地是一个坚固的掩体。由钢筋水泥铸成。掩体不大,由两个圆球形组成,一高一矮。高的是露天的架一门小钢炮,低的那层是全封闭的,周围有几个了望孔和枪眼。看上去,枪眼是架高射机枪用的。
在今群力村秦家院子旁边,原有一个庞大的坟山,像一座小山式地耸立在原野上。一队美国宪兵坐阵在这里,因地制宜在大坟包中间挖了一个又深又宽的战壕做掩体,中间架上一门小钢炮,四周架几挺高射机枪,组成了一个对空射击阵地。从他们的营地到高射机枪阵地,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田埂小路。
平时,这个阵地只有三五个人值班,一旦空袭警报拉响,盟军官兵就会排着队,敏捷地冲向高射机枪阵地。大皮靴踩在泥土路上,整齐有力,箭步如飞。
他们进入阵地后便严阵以待,日机飞临,他们便和其他高炮阵地织成一道道严密的火力网,保卫着机场和战机的安全。
当日机俯冲将炮火投向村庄、田野时,他们便将雨点般的枪弹射向日机,保护和平百姓的生命材产。
这只是晴天的景象。如果是雨天就麻烦了。
西方国家重视人居环境,行则汽车大马路。美国军人物质生活优越,因此大兵们不会走泥路,更不会打赤脚。而日机轰炸袭击频繁。夏天经常在暴雨过后,光临新津上空造访。这时,可就苦了这些不会赤脚行路的盟军官兵了。
田埂小道泥泞滑溜,大兵们一踩上去就会摔个四仰八叉。
怎么办呢?战况紧急,军令如山倒。总不会租几乘滑竿抬过去吧?情急之下,好办法想出来了,就是太浪费。不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战争中,军人的生命都会随时献出,更何况浪费物资了。
于是,夏天的大雷雨过后,在尖利的警报声中,大兵们便从床上抱来被子,扔在泥泞的田埂小道上。一床又一床从后往前铺。从公路边直铺掩体前。有时倾盆大雨过后,路上不但滑溜,且停满了泥水,一床铺下去很快浸透泥水溜滑稀湿。
一床不够再加一床。两床不够再重一床。如此加上去,被子不够了就用毛毯铺……
就这样,一条昂贵的“卧具之路”直通高射机枪阵地。勇士们在“卧具之路”上飞奔,进入阵地各就各位。将密集的枪炮汇入天空,保证机场和战机的安全。
日机在炮火中匆匆下完弹狼狈逃窜。高炮机枪阵地留下当班的士兵,其余官兵又踩着军绿色的卧具回到营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泥污的被子、毛毯裹满稀泥躺在那里,似乎被他们的主人遗忘了。
这些珍贵的军需物资,可是远涉重洋,空勤勇士们冒着生命危险,飞越艰险的驼峰航线运来的。后勤部门是要回收的。
开初,贫困的农民们以为讲究的盟军不要这些肮脏的卧具了,便拣回去洗干净晒好放在那里备用。后勤部门来回收时见没了,保、甲长们便带着他们去“清乡。”将这些军用被子、毛毯全收回去了。
后来,日机还是轰炸频繁,老天爷还是暴雨不断。盟军官兵还是踩着“卧具之路”跃上高炮机枪阵地打击来犯的日机。空袭过后,老百姓还是将军绿色的被子、毛毯拣回去拆洗干净,晒得软软和和的交给保甲长,再由他们交还给盟军后勤部门。
3、 1945年春天的一场空袭
“笛。。。。。。!”1945年春天的一个傍晚,防空预警又拉响了。
新津老百姓散漫闲适惯了,不懂得防空自卫,常常警报响了还大摇大摆的耕田、放牧、拣狗屎。
因而盟军司令部所在地的宪兵纠察,在检查军容军纪的同时,也兼代着督促老百姓防空的义务。
看见大摇大摆的行人,他们端着枪头朝高埂或防空洞方向一甩,示意老百姓去防空。
那时的四川农村人喜欢在头顶上缠一层高高厚厚的白布当帽子戴。洋兵们便诙谐地称之为“白头翁”。“白头翁”理所当然地成为日机攻击的目标。
宪兵纠察不会讲中文,每遇“白头翁”就端枪对着,严厉示意当事人揭下白头布去防空。
江老汉已近80高龄。这天赶花桥场在女儿家耍了一天。吃罢早夜饭归来行至卫生队边的河堤上,正逢空袭预警拉响。还巧遇宪兵纠察。
宪兵们见江老汉年岁已高,便笑嘻嘻示意他接下白头布防空。江老汉一是倚老卖老,二是春夜风寒揭下盖头容易着凉染病,三是看不惯洋兵爱笑。新津古训有“男笑痴巴头,女笑哈(傻)宝(儿)婆”一说,见洋兵笑嘻了,更是不屑。遂半闭着眼坚决不从。
宪兵队的小伙子又急又气又讲不清,他们又不能扔下老汉让日机当活靶子打。情急之下,五人围成一圈收敛着笑容,枪口整齐地对着这个老“白头翁”,喉咙里发出“恩……”的威胁声。
江老汉一生呆在盆地里没见过世面,纯属嘴犟屁股歪的胆小鬼。见洋兵们动真格的了,恼怒地边揭白头布,边骂骂咧咧地威胁道“你们估倒(新津土话,意即强迫)我解帕子,老子凉倒了(感冒)就去找翻译官告你们。”
此时,尖厉的防空警报响了,洋兵们帮江老汉左边身子着地,将胸口紧贴在河堤边,才匆匆离去。
当日,有个雷姓汉子因第二天要卖几百斤白菜给盟军食堂。便早早吃了夜饭将白菜砍好,剔得干干净净,白晃晃一大堆码在守菜的草棚边,便倒在草棚里睡了。
雷姓汉子干了一天的体力活,晚上喝了几口白干,睡得好香好沉。
五架涂着膏药旗的“三菱式” 重型轰炸机在两架“零式”战斗机的掩护下直扑新津机场。顿时,新津机场的探照灯将刚降临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机场周围宪兵连的高炮阵地上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弹声和“哒哒哒”的高射机枪声。密集的炮火枪弹从四面八方射向日机,汇集成一道牢不可破的空中防线。瞬间,硝烟、战火,雪白的探照灯光柱,在新津机场的上空形成一片片壮观、绚丽,又有点惨烈的缤纷色彩。
日机眼睁睁看着高高的芦苇和思茅草掩映的跑道却无法进去破坏,恼恨地将随身携带的炸弹扔在机场周边的村庄、田野上,翻着跟斗逃之夭夭。
一架日机扔弹时,发现黛色的田野上一堆白晃晃的目标,对着它“下”了个弹,洋洋自得地离去。
那堆白菜连累那遍白菜地变成横飞的菜泥。守菜的草棚子前半部分被掀翻,强烈的气浪把雷姓汉子从床上震到地下,由于酒精的作用, 他翻个身又酣然睡去。
第二天早晨,雷姓汉子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地上,草棚内硝烟还未散去,揉揉双眼一看,草棚子被炸烂一大截。等走出去一看,准备卖给盟军食堂的白菜和那一遍地里的白菜全部“血肉横飞”地碎在地里了。
眼见到手的银子化成水,他心疼地骂了声:“他龟儿子些坏得很。”骂完后,又感到后怕——如果炸弹再往里扔一点,自己恐怕也成肉浆了。他躲过了这一劫,又活了好久,直到2002年才去世。
就在雷姓汉子心疼他的白菜的同时,大路上也围满了人。有盟军官兵,有国民党部队里的官兵,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
原来是两棵硕大的炮弹深埋进路旁的菜地里,只露出燕尾形的屁股在外边。
两个年轻的盟军士兵扛着铁锹、仪器,捧着药瓶,脚蹬及膝的长统雨靴,一边一个站在炸弹前用仪器探测、检查那两个“坏”弹。
检查完毕,疏散开看热闹的闲人。一个盟军拧开手中的药瓶盖,往“坏”弹的屁股上倒药水。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挥动铁锹挖炸弹周围的土。
临近中午,两棵“坏”弹终于被两个美国大兵挖掘出土。
……
有关本次空袭的闲话也流传开来。江老汉听说雷姓汉子因白菜暴露目标险些丧命,这才感到后怕,庆幸自己在咪史头(儿)的强迫下拣回一条老命。从此对盟军官兵刮目相看。面对面走过,还举起右手翘起大姆指打声招呼:“咪史头(儿),挺好!挺好!”
这里记叙的,只是盟军入驻新津机场后无数次轰炸中的一次。每一次都是那么残酷激烈。但在九园,有司令部所在地宪兵督察队的认真负责,在日机频繁的空袭中,没有发生过一例空袭死伤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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