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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晌午
2008-11-12 23:57:44
队长老许敲了一气钟,然后把敲钟用的半截砖头放在墙头上。
都管生产队叫社,社在屯子中间,一个土筑的堡垒,上房是土垒地,两趟下屋也是,四外的围墙也是,大门是木头杖子,年头一多木头就朽,杖子朽了。土墙里面三幢土坯房子陈旧破烂,破狼破虎的。上房是社员开会歇脚的地场,西厢一溜是仓库,东厢是牲畜圈。这个社里有个碾道,仓库最靠大门边就是碾道,东厢牲畜圈最靠大门边有个茅楼,茅楼是拉屎才去,撒尿不用去,撒尿可以随便撒。后面是好大一爿场院。上房和西厢挨达的仓库房檐子上横担了一根棍子,椽子粗细的棍子,棍子挂着一块铧铁,拖拉机下来的破铧铁,这就是全队社员都得听的钟,这个钟只有许三烂可以敲。
许三烂真名许元,外号许三烂。真名没人给他叫,叫就叫许三烂。许三烂敲完了钟,边往上屋走,边扯了几下卵子。扯卵子是许三烂的习惯,扯出瘾了。许三烂的裤裆肥,扯卵子幅度不小,手榴弹倒着拉弦的架势。七十年代人们被龟头炎和卵子暴皮这等顽症困扰,倒着拉弦的不在少数。许三烂进了上屋就爬上炕里,鞋都不脱。回家上炕都脱鞋,上社的炕都不脱鞋,家里炕有炕席,社里炕是光板炕,随便上。
老经管李大仙从灶坑里扒出俩烧土豆,左手倒右手噗噗吹。
老大仙说:再填补两个土豆吧。
许三烂看了李大仙一眼:哪儿来的土豆?
李大仙指指外面:二香子,二香子给我拿地。
二香子是李三仙的二闺女,刚才进来时晚见她在碾道碾黄面,听说是她拿来的,许三烂也不再问。
许三烂说:孩子里就二香子惦记你。
李大仙说:对我都挺好地。
李大仙把俩烧土豆摆炕上,俩土豆晃荡着。
许三烂拿起一个也噗嗤噗嗤吹一气,掰开了吃,太热、烫嘴,吃得咝咝哈哈。许三烂吃得快,眨眼就把俩烧土豆噎吧完了。
许三烂问:还有吗?
李大仙嘿嘿傻笑,一脸都是黑褶子。
许三烂知道灶坑里还有,知道那是李大仙的晌饭,他准还没吃,一看他那干巴嘴唇就知道他还没吃。
老许又问:烟有吗?
李大仙紧着把烟口袋掏出来递给许三烂。
许三烂手指头粗,烟卷得不利索,卷得跑肚拉稀。许三烂一边卷烟一边看李大仙,眼光很犊子。
许三烂说:蔡二蹬腿快一年了,他老婆我给你拉嘎拉嘎,我看你俩凑一块堆行。
李大仙说:你快拉倒吧,就那个蔡小文,我就受不了。
许三烂把烟叼嘴上,摸了半天身上没有火。李大仙麻利地划了洋火,噗地划着了,俩人往一起斗,烟点上了,是蛤蟆烟,味儿打鼻子,辣得老许咳嗽出了眼泪。
许三烂问:就当老绝户器了?当一辈子?
李大仙自己也拧了一杆烟抽上。
李大仙说:一个人更好,跟个拉孩带爪的过日子,我嫌麻烦。
许三烂说:你都老茄包子了,还想找黄花闺女?
李大仙说:找啥了,不找了,那根脉早断了我。
社员们离离拉拉进了院子,因为还没有全到,许三烂不用着急下地。
许三烂说:老驴老马还留条后呐,人生一世不能当骡子,等挂锄我还是给你拉嘎拉嘎,你还别嫌乎人家,小文妈屁股够大,身板子够宽,长得肥实,生孩子的好料,给你留条后手拿把掐。”
李大仙说:是个白虎,女人裆里不长毛,就是要爷们儿命的家什。
许三烂说:你看见了?你看见人家不长毛了?
李大仙说:我可没看见。
许三烂说:这不就结了,别听旁人瞎传。
李大仙说:都这么说。
许三烂说:听旁人的还是听我的?
李大仙嘿嘿傻笑。
李大仙说:听你的你也没看见。
许三烂说:你咋知道我没看见?你看见我没看见了?
李大仙嘿嘿傻笑。
外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蔡小文嚷嚷:许三烂这家伙纯牌狗操的,吃饭比狗抢屎还快,大伙在地里当一头晌驴,歇晌就歇放屁个工夫,饭都不让吃消停喽,他当队长,咱们算是倒了血霉。
李大仙看了看炕上的许三烂,用眼光歪了歪外头。
李大仙说:骂你呢?就这个蔡小文,我敢给他当后爹?他给我当还差不多。
许三烂鬼一样地笑了笑,嘴上不说话,抻长了耳朵听外面。
蔡小文说:干脆就不能让他当这个队长。
有人接蔡小文话把:又不是没试验过,别人当勾个五分,他能勾两角,不让他当让谁当?你小文有能耐给大伙年前分上个大红,嘎嘎新的票子拿回家,就都拉家带口选你,你就当。”
蔡小文不服气。
蔡小文说:我当怎么地?你们选我我就当,我还真就不信邪,我保证比许三烂强多了。
李大仙看了看老许,见他没生气。
李大仙说:这小子还要抢班夺权。
老许从炕上下来,到门口,站在蔡小文身后。
蔡小文脸朝外,继续跟大伙开这种民间散会,不光嘴说,手还比划。
蔡小文说:我当我第一让大伙把这晌午饭吃稳当了,干了一头晌活,回家饭都吃不饱,嘴里嚼饭就得出来,他就催命一样敲钟,我当我就让大伙好好吃;第二我不耍猴,我不滥搞,这第三……
不等蔡小文说出第三,许三烂抄后面踹了他一脚。
许三烂说:你小子敢背后骂我,你长了几个卵子?”
社员们一阵笑。
李海说:“队长踹你也不多,你十五六个小孩牙子,连个媳妇还没娶,你知道怎么搞破鞋怎么耍猴呀……”
这一脚踹得不轻,差一点闹个前趴,脸碰到老八仙手里的锄头杠上,疼是不怎么疼,可从小到大还没让谁踹过,蔡小文脸当时就黑了。
蔡小文骂:我操你奶奶许三烂,你他妈的敢踢我!”
许三烂知道,这种时候要是慌了,那就叫能请神不能送神,稳住架才能震住他,顺便社员面前立立威。
许三烂说:踢你怎么的?你爹活着时晚跟我也整尊重的,爷俩感情好,全社哪个社员不知道?那口棺材还是我让在防风林里放树整上的,不是我,就得黄土埋脸上,做鬼也吃一嘴土面子,到那边都张不开嘴。指望你个孝子?扯淡!你爹临咽气时说地好好的,让我横竖管着你,犯错误随便揍你,你不服气了?再敢背地里埋汰我,让民兵连长抓你去学习班,看你还起刺不起刺。”
这一番有恩有威的话,还真是揭到了蔡小文的短处。
按照辈分来说蔡小文跟老许是一溜,管许三烂叫哥。蔡小文爹是个老实人,活着时晚一口一个大侄子,俩人对撇子,死时晚家穷,买棺材钱也没有,是许三烂做主放了一棵队里的梁材,不是人家都不能入土为安。炮桥村这片地场,人们看中这个,人家帮你发送了老人,这可是几世都不能忘的恩义。
老话说一辈子精神一辈子乜,蔡小文比他那窝囊爹强,他爹这辈子是乜,他这辈子是精神。许三烂把话说到了这个粪堆,蔡小文再不好说别地。咋说让许三烂从后面踹了一蹄子也不甘心。他把锄头狠劲摔地上,又一屁股坐在爬犁上。
蔡小文说:这活老子不干了,老子不给你当这个半拉子社员了,老子下学期继续念书去,你当队长的得帮我拿学费。
听蔡小文这么说,许三烂也就坡下驴
许三烂说:这王八犊子,还赖上我了,行,你要是念,老子给你拿学费。
蔡小文把脖子抻老长,青筋突突窜。
蔡小文说:你说话算话,说话不算话是狗操的。”
许三烂把嘴里的烟头射出去,又扯了几下卵子。
许三烂说:行!为了咱队也能出个人才,我不当狗操的。
蔡小文从爬犁上站起身,跟大伙打招呼。
蔡小文说:都听见了?从今儿往后不当这个社员了,把话也放在这,我要是不考上个学,我就是狗操的,许三烂要是说话不算,他就是狗操的。
说完,转身往院外走去。
蔡小文走了之后,有几个社员起哄,说你队长能给蔡小文拿学费,我们家孩子你也得供。许三烂用手掌划拉一圈,就像把所有人的嘴都抹了一下子。
大伙停了话头。
许三烂说:你们当我是财主吗?可跟大伙说明白了,人家是全社学习最好的,不念书是家穷念不起,哪个能有人家学习好?哪个比人家蔡小文学习好,我就供。
大伙想想自己的孩子确实没有人家蔡小文学习好,人家蔡小文虽说只念到初中一年级,可人家从上小学开始就总是第一,从来都没当过第二。大伙再没有可说的了,就嘻嘻哈哈扯别地。
蔡小文要是出息了,就是你的功劳……你是不是想招蔡小文当养老女婿呀?
嘿,你家许芳跟蔡小文正合适呀。
蔡小文说他当上队长不耍猴,不搞破鞋,哈哈……
耍猴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房大虎是个外来户,心眼有点儿潮。他那媳妇姓候,是个浪漫人,谁给一盆苞米面子一瓢豆饼,一筐菜也行,两块豆腐也行,只要是舍得渣码的,就能让她脱一回。爷们儿堆里,有十来个跟房大虎媳妇搞过,私下里串通了各自的好处,通了明白,也不知道当时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感情咱爷们儿都是耍猴的。这个话很快就传开了,耍猴的也就成了跟房大虎媳妇胡扯的特指。房大虎也耳蒙蒙感到这个话和自己有点儿关系,毕竟他没他媳妇贼,抓不到。常言说抓贼抓脏,捉奸捉双,他没捉到过双,听大伙这么说,暗气暗憋是一定的,也就只能暗气暗憋,也就只能假装听不明白。
许三烂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又扯了几下卵子。
许三烂说:下地,天黑前河套那块地得搂完。
连男带女四十多个劳动力,扛着锄头从社里出来,顺着村中土路往河套地那边走,惹一路的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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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叉子
2008-11-12 23:47:41
叉子
天刚蒙蒙亮,罐子翻了一个身,嘴嘎巴了一阵,又睡了去。眉毛有一根贼长的,还跳呀跳几下。罐子妈早一刻拉亮了灯,正在穿衣服。罐子妈这辈子就穿带大襟衣服,扣子在侧边,中间一个扣子在胳肢窝窝里,系的时候就像大猩猩抓痒痒。
灯泡是个十五度的,电压也不足兴,灯丝红红的。灯泡是在里屋挂着,炕头墙上有个小码窗眼,和外屋地透着气,红红的灯光就是从小码窗眼照到外屋地的。外屋地比里屋混暗。柴禾堆里一只耗子吱溜跑了,刮带得柴禾叶子哗楞哗楞响。罐子妈抓一把柴禾凑灶坑里。洋火硝少了,擦了几根也没擦着,再擦再擦,擦亮了,把火在灶坑点着了,哄的一声,火旺起来。外面有风,老秋的风最透亮,灶坑好烧,火贼旺。
罐子妈揭了锅盖,细蔑子编的锅盖湿塌塌的,熏得黑漆嘹光的。开锅的热气扑上米汤沫子,咕嘟咕嘟冒一阵泡,锅盖上的湿灰也下到米汤里,每次饭出来,饭里都有黑糁子,搁搁泱泱的。自家饭自家不嫌乎,来客呢,人家咋张嘴吃这个饭?
罐子妈开始往锅里一瓢一瓢添水。罐子妈眼睛不好,肉肉的大眼泡,总是湿了吧唧的。有两个小王八舀进了锅。
门口有条河,是昭苏太河。罐子是叉王八能手。叉也行,手抓也行,谁谁都治不过他。罐子能看出王八走哪条道,能知道王八在哪块沙地里卧底,王八在水里也逃不过罐子的眼睛,一翻花,罐子就下叉子,又快又准。罐子每回下叉子总念叨着嘴,兜兜齿一嘎巴一嘎巴的,罐子说,你是不是王八,你是不是王八,是王八你就给我上来。真是王八真就上来了,让他叉到了,没叉到的话,一准就不是王八,一准就是嘎鱼,嘎鱼跑的灵巧,王八跑不快,只要是王八,罐子保准叉上。叉不上的准是嘎鱼。罐子每次抓了王八都放水缸里养着。原来他妈不让他放水缸里,说做出的饭有腥气。罐子跟妈强辩,说王八是最有营养的动物,腥怕啥?有营养就行。
罐子妈开始淘米,高粱米是海南岛,这种米做出的饭肉头,比老品种好吃,可这种米下锅前得开水炸炸。
水翻花了,罐子妈开始淘米。
米下锅了。罐子妈坐在门槛子上烧火。
罐子妈起身回屋拿了烟袋和烟笸箩,看了罐子一眼,罐子越睡越死。罐子妈又坐门槛子上烧火,罐子妈把烟袋锅装满,大拇指肚在烟锅上拧了拧,拧实了,把烟嘴叼上,烟锅凑到灶坑去点火,吧嗒吧嗒几口,蛤蟆烟的辣味儿就出来了,打鼻子。
罐子妈忍不住高兴。
罐子妈高兴了就特别想哭,不是哭,是掉眼泪。罐子妈用袖口抹擦一次又一次,眼睛还是湿了吧唧的。
高粱米饭的香味儿出来了。
罐子妈回里屋,坐在炕头又装了一锅烟抽上。
罐子妈看着罐子,嘴上念叨:还不起,还不起,要看媳妇了还不起。
罐子的眼皮跳了几下子,嘴角端着。
罐子妈乐了。
罐子妈说:“知道你醒了,别装了。”
罐子还是不起。
罐子妈说:“想媳妇呢,准是想呢。”
罐子想还端着,到底没憋住乐。罐子乐了,嘴角裂了一下赶紧抿上,又翻身又装睡。
罐子妈说:女方有点儿踮脚,踮脚算个啥,不耽误吃不耽误睡,挡不了生孩子。
罐子呼地揭了被子,坐起来揉眼睛。罐子不想让妈看他的脸,两只大手在眼睛上揉啊揉。
罐子妈把炕里叠得扁扁正正的一身新衣裳推给罐子。
罐子不知道妈哪整来的新衣裳,眼睛看了看新衣裳,又看了看妈。
罐子妈用烟袋指指新衣裳,意思是让他穿上。
罐子妈说:你舅捎来的。
罐子把新衣裳穿上,下地走了几圈,转了几圈。罐子妈看着儿子穿了新衣裳变了个人,罐子妈的眼睛又湿了。
罐子看脚上的鞋,鞋是个破胶鞋,后跟有窟窿了,跺哒了几下。罐子妈看出来了,看出儿子不满意那鞋,罐子妈就笑了。
罐子妈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又拿出一双鞋。
罐子妈说:鞋也捎来了。吃了饭你去借个锅盖吧。
罐子说:不用借。
罐子妈说:实在看不下眼去,借个吧。
罐子不愿意跟妈搬争,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高粱米饭味香满屋了,就是饭熟了。这时候日头也出来了,天亮开了,窗外一片白。罐子妈拉灭了灯,下地去收拾早饭。
罐子妈在外屋念叨,啥时又叉回王八了?我瞎摸乎眼的又舀锅里煮上了。
罐子说:你不吃我吃。
娘俩开始吃饭。
罐子妈说:你舅跟人家说了你不少好话,等闺女来了,你破车嘴闭上,话越少越好。
罐子把王八盖子揭开,里面全是肉。
罐子妈说:你舅说了,这回再不行下回他就不管了。
罐子开始吃王八壳里的肉,嘴唇子吧咂吧咂的。
罐子妈说:你听没听见?
罐子说:吃饭吃饭。
罐子妈说:你就知道吃,都四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着急。
罐子再不搭茬,埋头吃王八壳里的肉。
罐子妈叹息了一声。罐子妈前面的四个儿子都娶上了,都生了孩子,剩下个罐子咋也娶不上,罐子妈愁死了都快。
罐子妈说:我问你听见没有?
罐子不耐烦,嘴吧咂得更响。吧咂吧咂……
吃完饭,罐子妈让罐子把当院扫扫。罐子拿了扫帚开始划拉,刚划拉两下,就听河崴子那边一闹闹的。罐子支棱起耳朵听听,好像是有人淹着了。
河口水也就齐腰深,怎么能淹着人呢?
罐子撇了扫帚赶紧往河沿跑。
河沿上有人,河里也有人。罐子问谁淹着了,老七仙说二兰子跳河了。老七仙还说,你快下去吧,你会水,快去捞吧,捞上来正好给你当媳妇。
罐子说:七叔净瞎扯。
老七仙说:啥瞎扯,二兰子是不想跟你老叔这么里一半外一半了才跳河地,你抓紧吧。
罐子扑通跳进了河里,潜在水底捞二兰子。罐子能在水里睁眼睛,别人睁不过他。罐子下水了,别人就都上来了,大伙都知道有罐子捞不用别人了就。
河沿上的一边等罐子捞二兰子,一边就起了议论。
老七仙还真会安排,罐子要是和二兰子成一家真比跟他老叔强。
这不乱套了嘛。
啥乱套,管他乱不乱套。
二兰子可是给罐子生了弟弟,罐子和二兰子成一家,咋个叫法?
个叫个的呗。
净瞎扯,二兰子能看上罐子?就罐子那张脸,还有那口牙,也太兜兜齿了。
我看不瞎扯,兜兜齿咋了?二兰子死都不怕还怕兜兜齿?
罐子冷丁就浮出了水面,翻起了一层水花。罐子一只胳膊夹着二兰子,尽量让她脑袋露在水面上,另外一只手上捏了个王八。这个活鬼,救人还不忘捎带脚抓个王八上来。
上了岸,罐子把二兰子放下,一帮女人七手八脚地拉扯二兰子。老七仙说赶紧牵头牲口来,让她趴牲口背上去。已经吓傻了的李海赶紧跑家去牵驴。
李海把驴牵来了,后面还跟了个抱孩子的。
罐子见婶子也来了,就想起妈让他借锅盖的事。
罐子说:婶,你们家铁锅盖我拿着使一天,就一天。
婶子说了一声行,看也没看罐子,挤到人堆里去看二兰子了。
大伙把二兰子抬到驴背上,让她趴着。
二兰子吐出了有好几盆河水,大伙就一个接一个地说,二兰子活过来了。
罐子转身走了,罐子把一堆人扔在了河沿,直接去了叔家拿锅盖。
罐子拿了锅盖往回走。
罐子和舅和踮脚女人在院门口正好碰上。
舅问他拿个锅盖干啥?
罐子说我妈让我借个锅盖,我从我叔家里借地。
踮脚女人看了罐子,也看了罐子手里的锅盖。
罐子妈见兄弟领着女方来了,赶紧迎出来,让快进屋。
进了屋,罐子妈的热情使荒了,一个劲让踮脚女人脱鞋上炕。
快上炕,炕里热乎。
踮脚女人不可能脱鞋上炕,就在炕沿边上坐下了。
罐子妈说:我这个儿子实惠,不会花说柳说,干活也能干。
舅也说了一气罐子这个好那个好的,罐子听得脸红。
罐子看了那女的,个头也行,从外面往屋走的工夫罐子就格细看了,这女的走道一米六一米七的。罐子跟在后面边看边想,这哪是踮脚,这就是瘸。
进了屋罐子又格细看了她的脸。脸有点儿黑,是鸭蛋脸,有不少家雀巴巴,可看着也不怎么烦人。
舅舅跟罐子妈使了个眼色,罐子妈明白了兄弟的意思,俩人就都出去了。
女人问罐子嫌不嫌乎她踮脚。
罐子说:我也有毛病。
女人问罐子啥毛病。
罐子说:我兜兜齿。
女人乐了,女人是抿着嘴乐的。
罐子说:我就差个兜兜齿,没人跟我。
女人问罐子除了兜兜齿还有啥毛病。
罐子说:别的毛病?别的毛病我没有。
女人说:我腿脚不好。
罐子看着女人的腿脚,眼睛瞪得卵子那么大。
女人让罐子看得不好意思了。
女人说:兜兜齿不算啥毛病。
罐子说:不就一条腿不好使唤吗?
女人说:恩。
罐子说:你呆会儿,我上外头一趟。
罐子出来,见妈和舅在房山头嘀咕呢,罐子也没停,一泼尿憋的。
舅跟过来,在他身后问他,对没对上光。
罐子说:我没挑。
舅听罐子说没挑,知道罐子是同意了,转身去屋里问那个女的。
舅问:我外甥行不行?
女人说:人挺实在的,不嫌乎我腿脚有毛病,我也没啥说。
听女人这么说,舅知道这个事成了,喊姐姐快屋来吧,成了。
罐子妈心里一块石头扑通落地了。接着,开始张罗做晌午饭。
人家头一次端饭碗,得掂对好的。罐子妈支使罐子跑趟供销社,买肉去。罐子从妈手里接了二十块钱往出走,二兰子把他堵在了大门口。
二兰子浑身都是湿的,头发也开了,披散着,湿漉漉的。
二兰子问:罐子,是你把我救上来的?
罐子点头。
罐子说:我会水,他们扑腾半天也没把你捞上来,我下去就看见你了。
二兰子说:你捞我干啥?
罐子说:我不捞你干啥?
二兰子说:谁让你捞的?
罐子说:能不捞嘛。
二兰子说: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一个啥事儿?
罐子说:啥事儿?
二兰子说:你耽误我死了,你耽误我死干啥?
罐子说:好好的死啥。
二兰子说:我愿意死,你还管的着了。
罐子摸脑袋,罐子不知道怎么说了。
二兰子说:承认是你把我捞上来的,是不是吧?
罐子点头承认。
二兰子说:那就好。
说着,二兰子就照直往屋里走。
罐子说:你先屋去吧,我去供销社买肉。
二兰子也没搭话,直接进了屋子。
罐子心想,这个二兰子眼神咋这么不对劲呢,这个二兰子好好的死啥呢,这个二兰子还怪我把她救了……
罐子到了供销社,砍了十块钱肉,给舅买了一瓶酒。
罐子很快就回来了,进屋发现踮脚女人和舅都不在了,炕上坐着的是二兰子,屋地站着的是叔和婶子,婶子怀里抱着孩子,妈坐在门槛子上擦眼泪。
罐子问:人呢?
叔不说话。
妈也不说话。
二兰子说:我就问你,你把我捞上来干啥?
罐子问:他们咋走了?
妈说:人家说回去考虑考虑,过两天回话。
二兰子说:你不捞我我这会儿都死完了,谁让你去捞我?
罐子说:过两天回话是啥意思?
婶子说:你跟二兰子过吧,二兰子咋也比个瘸子强。
罐子妈说:差着辈分呢。
罐子看了看叔。
叔说:你别看我,你个人拿主意。
罐子说:这成啥事儿了。
二兰子说:你不愿意拉倒,我就问你捞我干啥?你耽误我死干啥?
罐子说:这成啥事儿了。
罐子不想在屋呆了,他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转磨磨。罐子又走到门口,在门口坐下,忽然见一个王八爬了过了,趴到了他跟前,小脑袋探得挺长,看他。
罐子随手拿了一个小棍棍点指着它。
罐子说:你说这成啥事儿了?我都四十了,好不容易有个跟我过的,又让人家给搅和了,你说呀,你告唤我这成啥事儿了,你不告唤我是吧?你不告唤我你瞎看啥?你别看了,你个小王八你别看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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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月破
2008-11-12 23:44:30
月破
你压,我压不上来。
婶子瘦弱的身子在井上鼓捣半天,她瘦弱的身子一股子一股子压井,一下上一下下,半天也没引上。只能回头求助正在勒勒勒喂猪的叔。
叔手里捏着猪食瓢,叔把猪食瓢挂杖子上。
叔说:恁笨呢。
婶子闪开,叔来压。叔压了半天,一下上一下下,叔压得有力道,上下上下,破井就是窟吃窟吃往上跑气。
婶子说:你不笨,咋也整不上水。
叔身子往下挖,屁股撅起老高,围着井转圈看,说:井坏了,井头裂纹了,铁咋还能裂纹呢。
婶子说:缸里一点儿水没有了,让我拿啥给你做饭?
叔把屁股撂下,见猪跑菜园子里了,赶紧追过去。叔把猪从菜园子踢出来,隔着矮矮的土墙跟二兰子说:借你家井使使。
二兰子抱着个快一岁的孩子喂奶,敞怀露妈的。二兰子眼睛抹搭了叔一个,说:不行。
叔讨了个没脸,跟在猪屁股后面往窗前走。叔跟二兰子说话讨个没脸,婶子全看见了。
婶子厉害起来,婶子厉害的时候,屁股当时就往阔了摆,左面阔一下右面又阔一下,左阔右阔左阔右阔,婶子走过去,隔着墙说:把铁锹还给我。
二兰子说:鬼魂见你铁锹了。
头年秋天叔帮二兰子挖菜窖落下一把锹,叔当时没往过拿,后来就忘记了,婶子也忘记了,婶子都佩服自个这点儿上能想起这把锹。
婶子说:你别装不知道。
二兰子说:活该,丢了。
婶子气,婶子瘦弱的身子被风吹得一歪一斜的,她抬了腿要迈墙。叔知道,婶子的拗劲来了,是要去二兰子的屋里翻。
叔赶紧跑几步,把婶子从墙头上拽回来。
叔说:算了。
婶子朝叔胸脯子掴一拳头。
婶子说:凭啥?
叔说:拉倒吧。
婶子说:凭啥拉倒?
叔说:我说拉倒就拉倒。
婶子见二兰子一脸都是得瑟,婶子更来气。
婶子说:铁锹值钱水值钱?
叔说:让你拉倒就拉倒,吵吵啥。
婶子的身子气得抖上了。
婶子说:也算你们两个跑破鞋一回,借个井压桶水都不让,也算好一回。
叔说:咋还说这个?
二兰子说:跑破鞋是咱能耐,有能耐你也跑去,你跑谁跟你跑。
婶子更气,要爬墙。
叔拽住她。
叔说:能不能拉倒了?
婶子力气没了,坐在墙根下喘粗气。
叔说:回屋吧。
叔又说:二兰子你能不能不故意气人,大风小嚎的,你还不回屋去,灌一肚子风给孩子。
二兰子故意把孩子整哭了。孩子哭。
二兰子说:灌就灌,灌死才好,没正当香主个爹,活着也让人指今叨古。
叔知道越是这样二兰子越逞疯,叔想躲了。叔硬拉起婶子回屋。
叔是个歪脖子,你站他左面别说他看你都不看你,叔脖子往右面歪歪,他一般不看左面。叔脖子歪心眼可多。叔跟婶子成一家就天天盼望婶子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咋整婶子也不开怀。开始叔说婶子身子瘦,好吃的都给婶子吃。婶子的身子是老天爷让瘦的,咋吃咋瘦,越吃越瘦。
叔说:这块地不行,我咋整也种不上苗了。
婶子也不死心,四外掏腾偏方,草药吃了好几框,苗还不见苗。
叔死心了,叔知道婶子是片盐碱地。婶子为这个哭过几次,每次都是叔拿话宽她的心。
婶子说:你找别人吧,我是不行了。
叔说:我找谁去?
婶子说:你愿意找谁就找谁,我不管。
二尿子死了。二尿子得了阑尾炎,没当回事儿,趴在炕上嗷嗷叫了两天,死了。当时谁也不知道是阑尾炎,谁也不知道肚子疼能死人,二尿子死了,二兰子寡妇了。
二兰子园子没种,别人家有菜吃她家没菜吃,二兰子就天天晚上跳墙过来偷菜。
婶子说:不对劲。
叔说:啥不对劲?
婶子说:菜,有人偷咱家园子。
叔说:二兰子。
婶子说:你知道?你知道咋还让她偷?
叔说:寡妇失业的,吃点儿就吃点儿,反正她也没种园子。
婶子说:谁让她懒了。
叔说:二尿子这么一死她心散了。
婶子没再吱声。
叔说:挺可怜的。
婶子说:可怜她你就跟她过去。
叔说:你说这叫啥话。
婶子说:你说我说这叫啥话,好话。
叔知道婶子是警告他,叔就笑了。
有天晚上,屋子里热,叔在炕上熬不住。
叔说:咋烧这些火。
婶子说:人要吃,猪也要吃,想不烧。
叔说:我上外面睡去。
婶子说:不怕受风你就去,不怕你猪窝睡去呢。
叔说:没事儿。
叔把被子抱到园子,叔在柴禾垛跟前整了一个临时的炕。
临时的炕上面有星星有月亮,四外有小风徐徐。叔刚躺在临时的炕和,二兰子就跳墙过来了。
叔看见二兰子一抬腿就迈过了矮矮的墙,叔还看见二兰子的衬裤是新衬裤,白地红花的。叔没吱声,二兰子摘菜叔也摘,叔摘了一把豆角两条黄瓜,给二兰子放在筐里。
二兰子吓了一跳。
二兰子说:妈呀,吓死我了。
叔说:怕啥?
二兰子说:你不回屋睡觉你在这干啥?
叔说:我帮你摘。
二兰子说:你还帮我摘?
叔说:恩呐,帮你摘。
二兰子月亮地下看着叔,月光哗啦哗啦洒落下来,月光照着叔。
二兰子坐在了叔的炕上。
二兰子说:你帮我摘吧,我歇会儿。
叔帮二兰子摘了满满一筐菜,拎到二兰子跟前。
叔说:够你吃两天了,回去睡觉吧。
二兰子站起来,扑打扑打屁股。
叔说:你坐被子上,没粘土面子。
二兰子拎了菜筐回屋了。
两天以后,二兰子又来。二兰子每天晚上都来,叔每天都帮着她摘菜。
二兰子说:我给你生吧。
叔说:我也想让你给我生一个,生个胖胖的大胖小子,可咱俩隔着辈分呢。
二兰子说:你自己想,你说生我就给你生,你说不生就不生,反正你说的算。
叔想了半天,半天叔都没说话。
二兰子的菜筐满了,二兰子要回屋睡觉去了。
叔说:你不给我生也没人给我生了。
二兰子说:还是想让我给你生吧?
叔不说话,叔看着天上的月亮。
二兰子说:看月亮干啥?月亮能给你生?
叔说:不干啥,不看月亮干啥?
二兰子说:那你一个人看吧,我得回去了。
二兰子转身的工夫,月亮老了,月亮荒芜了。
叔一把拉住二兰子,叔是从后面抄住二兰子的。
二兰子说:不想让我给你生你抱我干啥?
叔说:不干啥。
二兰子说:真不干啥?真不干啥我回屋睡觉去了。
二兰子生了个孩子。
寡妇生了个大胖小子。
婶子问:是你的吧?
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婶子说:不是你的就好。
叔说:要是我的呢?
婶子说:是你的我过去把他掐死。
叔说:不是我的。
婶子说:不是你的就好。
婶子明知道是叔的,叔也知道是叔的。
孩子满月了。
二兰子跟叔说:咋整吧?
叔说:啥咋整?
二兰子说:你说啥咋整?
叔说:不是挺好的嘛,有啥咋整的。
二兰子说:敢情你挺好的了,我呢?
叔说:你咋了?
二兰子说:你说我咋了?
叔知道二兰子的意图。
叔说:她往哪放?
二兰子说:不能离了吗?
叔说:咋离?
二兰子说:咋还不能离?
叔说:我抹不开离。
二兰子说:要儿子你咋抹得开?
叔说:离了她咋整?
二兰子说:不离是吧?不离往后你别想再跟我那个了,咱俩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之后,叔照样把菜放二兰子门口,二兰子也照样吃叔给摘过去的菜,可就是不搭理叔。
婶子说:你们俩过算了。
叔说:瞎说啥呀?我去压水。
叔拎了水桶出来,去二兰子院子压水。
二兰子说:不是说不行了吗,咋还来?没脸没皮的。
叔笑,叔嘿嘿傻笑。
叔说:二兰子你看看,你看看我脖子是不是不歪了?
二兰子抱孩子走近一步。
二兰子说:脖子不歪了,心歪。
叔说:你说话歪。
二兰子说:你说咋整吧?永远这么整吗?
叔说:孩子大了我供书。
二兰子说:这话你说一百遍了,再大呢?
叔说:媳妇我也给娶。
二兰子说:再大呢?
叔说:孙子我也给哄。
二兰子说:再大呢?
叔说:再大我就该死了。
二兰子说:我呢?
叔说:你不在这儿呢嘛。
二兰子朝叔屁股上踹了一脚。
叔说:你这是干啥呢,没深没浅的。
二兰子把孩子往叔怀里一塞。
二兰子说:你养着吧,我要进城了,我要找人家了。
叔的眼睛有点儿傻了。
二兰子说:你瞅啥?我看你也没个头,我可不跟你瞎胡混了。
叔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二兰子说:你倒是挺好的,我呢?我挺好吗?
婶子早就出来了,婶子把瘦弱的身子影在房墙后面了。
婶子左阔右阔左阔右阔地到了墙跟前。
婶子说:把孩子给我。
叔还是傻愣着。
婶子说:傻愣着干啥,给我呀。
叔还是不动。
婶子跳墙过来,把孩子抢在怀里,婶子抱了孩子跳回去,左阔右阔左阔右阔回屋了。
二兰子说:孩子给你们了,我明天就走,我明天先回娘家,后两天就进城了。
叔说:有下户了?非走不可?
二兰子说:不走咋整?
叔说:咋整呢?我也不知道咋整。
二兰子说:快拎水回去吧,一天没动烟火了。
叔说:不走不行么?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二兰子说:是挺好,我走了更挺好。
孩子哭了,哭声大破了天。
叔说:孩子哭了,孩子离不开你。
二兰子说:我也不想让他哭,我也不想离开他。
叔说:我也不想让他哭,我也不想让他离开你。
婶子从屋里出来。
婶子喊:二兰子你给孩子喂口奶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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