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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2012-10-21 08:42:05
我是猫
我叫克蕊斯窦，水晶的意思，今年15 岁。
猫的平均年龄是14-17岁。因而我的主人囡囡天天担心我会死掉，经常抚摸着我说：克蕊斯窦，不要死呀，不要离开我！有时她会问我：克蕊斯窦，你什么时候死呀？好像我应该知道似的。最离谱的一次是跟我商量：克蕊斯窦，你死以后我买一条狗好吗？哈斯基狗，奥运会上拉雪橇的那种，或者眼睛让留海盖住那种，我喜欢那种狗，好可爱啊！气得我一扭身走了，不去理她。
囡囡比我大六岁，我俩的生日都在四月，而且只差两天，过完我的生日就到了她的生日，这大概决定了我们的缘分。我一直怀疑我是囡囡妈妈送给囡囡的生日礼物。
在我出生刚满两个星期时，她和她妈妈来了，她把我捧在手心，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妈妈。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兄弟姐妹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地被买走的，最后只剩下我和弟弟小白，小白和我们的母亲一样，全身毛发雪白，一根其他颜色的杂毛都没有，它因此成了非卖品，说是要留下配种。而我呢，因为是银色的，也就是说，白毛里掺杂着灰色的毛，所以注定得离开。我不想离开我的母亲，我也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的妈妈，希望它能表示什么。我高贵美丽的母亲背对着我，蹲坐在家庭厅的玻璃拉门门口，它昂着头，默默地望着后花园碧绿的草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它的背影好像在说：接受命运的安排吧，谁叫我们是猫呢。黄昏的阳光将它的投影拉得很长很长，延伸到我脚底，我多么希望它能再一次将我叼在它的嘴里啊，我喊叫了一声，在我自己当妈妈后，才意识到这一声是如何的让我母亲心碎。母亲一身雪白柔软的长毛在夕阳的余晖中晶莹闪亮，一阵风吹来，它的毛发飘舞起来，这是留在我印象中妈妈的最后一幕。
我就这样被囡囡买走了。价格是三百加元。
带我出门后，她们直接就去了宠物店，幫我买了一个铁制的笼子，做的挺精致，四面是铁条子窗，就像监狱里的铁窗，顶上还有一个类似的天窗，“克蕊斯窦，那是你的房子。”囡囡说。我哼了一声。那不就是一个笼子吗，我心想。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喜欢住在笼子里，自己把自己关起来，把它叫房子，这些笼子还都价值不菲，囡囡妈妈说，有的人为了买一个笼子，节衣缩食，拼命工作，有的人一个笼子还不够，还要买许多笼子，疯了！後來我的情貓告訴我，人是那种嘴里喊着自由，心里害怕自由的动物，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关起来，不像我们猫，我们的自由是渗透在骨头里的，从来不挂在嘴上。我想它說得對。
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些，但我不喜欢笼子，就叫了一声表示抗议。囡囡和她媽媽都充耳不聞。除了笼子，囡囡妈妈还为我买了可磨爪子又可爬高的覆盖着地毯的高座，一个翠绿色的猫食盆，配套的水盆，一把精巧的专剪猫指甲的小剪子，不锈钢钢丝梳子，我的便盆，便盆里的沙子等，每买一样东西，囡囡都会征求我的意见：克蕊斯窦，喜欢吗？我对这些身外之物不置可否，比较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一大袋猫食，隔着纸袋，我依然能闻到那诱人的香味，我禁不住舔了舔鼻子。
囡囡妈妈把头发拢到耳后，叹了口气，说：
好了，吃喝拉撒基本解决，回家吧。
囡囡妈妈把她在素里市那座两层高的小笼子叫家，我被关在这个家里，不得踏出门口半步，完全失去自由，美其名曰：室内猫。我每天所做的就是躲。我把我小小的身体缩得更小，躲在我旁边任何一样东西的后边，门，壁橱，冰箱，沙发等等，确定自己安全之后，我便悄悄探出半个脸一个眼睛，偷看囡囡和她妈妈。
囡囡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长得很精致，每天除了看着我，就是看着电视机。囡囡妈妈虽然不是猫，和我的猫妈妈倒有几分相似，也是圆圆的头，扁扁的脸，毛发比我妈还长，不过我妈妈是雪白的，她是乌黑的，而且和所有人一样奇怪，身上几乎看不到毛发，毛发全集中在头上。她很忙，每天朝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囡囡在一起。
当我悄悄地观察她们时，她们会装出看不见我的样子，囡囡有意煞有介事地走来走去，我便跟踪她，从一扇门后跳到另一扇门后，从楼梯的一个转角跑到另一个转角。这很快成了我和她的游戏，我们玩得非常默契，可是囡囡妈妈有时会突然插进来，看她亲吻囡囡，让我心里不太好受。对囡囡一家的好奇心很快消失了，我开始思念我的母亲，虽然囡囡妈妈长得有點像我的妈妈，臉也是圓圓的，也是披著長髮可终究不是我的妈妈。我把囡囡和她妈妈放在心里掂量了掂量，作出决定：为了自由故，两人皆可抛。我开始计划逃亡。
一天，囡囡妈妈起床晚了，她匆匆忙忙出门后，我发现门虚掩着，没关紧，一线阳光正从开着的门缝里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我试图用我的小爪子去抓，却抓了个空，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机会来了。我只要用我的小爪子把门缝再挠大点，就能挤出门去，出了这道门，再一路找回去，一定能找到妈妈家。我当即立断摸下楼，可是刚踏上楼梯，就被囡囡从后面抱了起来，我一急，在她的手臂上狠抓了一把，只听她一声尖叫，我发现自己从她的手中掉下来，仰面朝天，往下直落，天花板迅速离我远去，我想调整姿势，让脚朝下，可是来不及了。砰！闷闷的一声，我的头倒在了门边，我的眼睛正好对着门缝，望着门外的自由世界，却站不起来，跑不出去，唉，自由，这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我来不及叹息，就晕了过去。
那次逃亡是彻底失败了，结果是我断了一条腿，以后的两个月里我只能一跳一跳地走路，打了石膏的一条后腿拖在后面，囡囡这个冷酷的小东西，她不同情我，反而乐不可支，经常指着我，笑得人仰马翻。
大概怕我再次逃跑，没过多久，她们就搬家了，搬到另一区一个三层高的笼子里，噢，是房子里去，囡囡得意地说：看你这回往哪跑，跑得了和尚也找不到庙了吧。我心想，多费点周折而已，真要找能找不到吗。不过奇了怪了，我现在竟然不想妈妈了，我渐渐喜欢上了囡囡，不，应该说，我莫名其妙地、毫无理由地、毫无保留地爱上了囡囡，囡囡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
白天她上学，我趴在窗台上边晒太阳边等她，晚上，她躺在三人沙发上看电视，我就坐在旁边的沙发椅上陪看，看到有趣的地方，她咯咯地笑，我就喵喵地叫几声。她在桌上吃饭，我在桌下嚼我的猫食。夜里，她和她妈妈上床就寝，我先乖乖地伏在她们的脚后装睡，等她们睡熟了，就悄悄地走到她们脑袋旁边，两个脑袋都是黑黑的，谁是囡囡呢？我扇动鼻翼挨个闻了闻，确定囡囡是哪个脑袋后，就挤到她俩中间，头对着囡囡，脚对着囡囡妈妈横着躺下，位置当然是不够的，我必须把囡囡妈妈的头踢过去一点，有时踢一下不够，要踢几下，囡囡妈妈黑黑圆圆的头很像皮球，这皮球有时会笑起来，说：克蕊斯窦，不要把屁股对着我。克蕊斯窦，不要把你的尾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这时我知道，原来她也在装睡，狡猾的人！她对我很友好，可我还是不喜欢她靠近囡囡，囡囡是我的宠物，不是她的，她只能算是我的保母，就是那个帮我添猫食，换新鲜饮水，清理我便盆中的沙子的那个人。
这房子最底下一层是地下室，一半在地下，狭长的窗户贴着地面。地下室租给了两户人家，各有独立门户出入，租客搬进来后，我立刻闻到其中一户养了一只猫，囡囡妈妈很天真，她相信我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的一只猫，我没把租客瞒着她偷偷养猫的事告诉她。我想那只猫一定同时发现了我的存在。
一天夜里，月亮很奇特，桔红色，又圆又大，低低的擦着树梢，我蹲在窗台上看啊看，搞不懂这究竟是月亮还是夕阳，正糊涂着，外边篱笆的木桩上悄然跃上一条黑影，我禁不住一激灵：一只猫。我用不着用我的眼睛，浑身的神经都在告诉我，那是一只猫。它背光而立，我只能看见它的轮廓，脸瘦长，下巴很尖，显然不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都是圆头扁脸的纯种波斯猫，确定不是妈妈来找我后，我松弛下来，心情释然之余，又泛上来一丝丝心酸，我的母亲应该早已将我忘在脑后了吧。
外边那个猫的黑影又是轻盈地一跃，竟跳下篱笆，进了我们的后园。它的身形比我的大一倍，着地时竟悄无声息犹如滑下一朵乌云。它是谁？它来干什么？我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耳朵竖立，全身绷紧，警惕的目光紧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它现在站住了，不进也不退，就这样站在一片碧草的中间。它会不会是楼下那只猫？这时，我听到楼下隐隐地传来一声猫叫，显然外边那只并不是楼下那只，或许它是楼下那只的同伴，特为楼下那只而来。但它不去通向地下室的窗户，却朝着我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听见青草在它脚下沙沙作响，甚至听见有两根草杆断裂而发出的轻微声响，尽管隔着玻璃，我浑身的毛仍然竖立起来，就在这一刻，囡囡妈妈款款从后面走来，那只猫迅速转身离去，一弓背上了篱笆，月光照亮它的背，背上光滑的虎纹如波浪般一起一伏，转瞬间消失了踪影，与来时一样突兀。
囡囡妈妈已经在我身旁坐下，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真丝睡衣，宽大的袖子滑溜溜地在我脸上拂过，月光一样清凉，她的脸是桔红色的，像今夜月亮的颜色，她说她睡不着，因为明天，就在明天，囡囡爸爸就要来了，他终于来了。她说着，抚摸着我的背，我想着这个让囡囡妈妈夜不成寐的人会是怎么样一个人，说‘他来了’又是什么意思，他会住下来吗？这些问题暂时让我忘记了窗外那只猫。
第二天，我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主人房的床上伸懒腰，那是囡囡和她妈妈的床，也是我的床，那个男人进来了，一股薄荷般清凉的香味随着进来。我翕动一下鼻翼，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但不魁梧，头上毛很短，脸上毛很长，一件柔软的毛料外衣，白得耀眼的衬衣领子竖着。我仍旧躺着，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我比他先到这户人家，当然他是客，我是主，人不是有个成语“先入为主”吗。那个男人一看见我就站在门口不动了，原来他并不知道家里有个猫，吃了一惊，“去！”他朝我挥手，“去去！”我明白那是要赶我走，可是凭什么他来我就要走啊。我气愤地跳下床，跑出去找囡囡，却见到囡囡正在收拾房间呢，原来她也从主人房搬出来了。
那个男人堂而皇之地占据了我们的位置，他天天关起门来和囡囡妈妈在里面叽叽咕咕地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说话，后来我知道那叫上海话。
有时我见他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烧出一碟又一碟五颜六色气味复杂的东西，囡囡和她妈妈坐在桌子旁边，脸上的表情很幸福。我虽然毕生和人类相处，有时候还是无法理解他们，他们怎么就能吃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一次，我趁他们走开时，跳上桌把每一碟食物都嗅了一遍，我的上帝，那猪肉的气味差点让我晕过去。本来打算下辈子申请做人，从那以后，决定下辈子还是当个猫算了。
别的动物都不是这样的，比如说老虎只吃肉，羊只吃草，simple life ，好像我，我只吃硬猫食，又香又磨牙。曾经有个住客，一个愚蠢的女人，趁囡囡不注意，从囡囡家冰柜里拿了一条冻得硬梆梆的死鱼丢在一个角落给我吃，结果当然是鱼呆在那里发臭，直到被囡囡妈妈发现，她还纳闷了好一阵：冰箱里的鱼怎么长脚了？
人类总是以偏概全，见某一种猫爱吃鱼，就以为全部的猫都爱吃鱼，居然还说猫改不了偷腥，这是偏见，是对我们猫种族的污蔑。还有一次，囡囡妈妈兴冲冲地捧了一些猫罐头回来，说是给我换换胃口，这又是人类一廂情愿的做法，猫是不喜欢吃陌生的食物的，我闻了闻猫罐头里那软塌塌的东西就走开了，结果，那些猫罐头连同囡囡妈妈的好心肠都进了垃圾筒。
我对那个占了我床铺的囡囡爸爸没什么好感，好在他很快开始像一般人那样天天出门了。起初，他回家来时，总带进来一股清爽的青草味，鞋底沾满了草和泥，一回家，就躺倒在床，极疲惫的样子。那时我完全可以趁机去抓一爪子泄愤，不过，直觉告诉我，那是不明智的。
我听到囡囡妈妈在叨咕什么，割草太累了，还是换个工作吧。
没多久，他身上的味道就变了，变成麦香混杂着奶油，再加上臭臭的起司味道，而且总在夜里月光满地时出门，早晨太阳刚露头，囡囡妈妈还未起身就回来了。有时，他还会带回一盒点心，里面的东西胖鼓鼓的，圆润饱满，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样新鲜。
可是囡囡妈妈又说了，面包房总要上大夜班，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吃得消。
过了几个月，他身上的味道就又变了。这次很像厨房里那条挂着的围裙的气味，只是更油腻，更复杂，他睡着时我嗅了嗅他的头发，几分钟后就呕了，把一星期来舔进肚的毛都吐了出来，不过，他出门的时间倒是不长，总在白天，而且总是穿烫了又烫的白衬衫。回家时，经常手里拿着个锡盒，招呼囡囡吃东西，说是从饭店带回来的。又跟囡囡妈妈说什么今日小费多少等等。
再以后，我就没心情去管他了，因为窗外那只猫又来了。
那是一个云遮月的夜晚，前门外的草地时暗时亮，我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客厅的窗台上发呆。一转头，它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脸对脸，眼睛对着眼睛，只隔着双层玻璃。我惊呆了。我在明处，它在暗处，加上玻璃的反光，它的脸不甚清晰，只有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在玻璃后面清楚无误地显现。眼梢向上斜斜地吊起，乌黑的眼珠深不见底，那双眼定定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除了同样瞪着它外，不知该做何反应。半晌，那两只眼眯了起来，眯眼的动作有两种解释：一是和解，二是攻击前的酝酿，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感觉到的是后者，因此，我也把眼眯了眯，随后，它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地朝我眨了眨眼，这是微笑，表示友好，也就是说，它想和我交朋友。我没想到它来这一手，之前我一直处于戒备状态。
我站起来，开始在窗台上踱步，走过来七步，走过去七步。它跟着我的步伐在窗外踱步，走过来七步，走过去七步，我们之间始终隔着双层玻璃。
最终是我退却了，我飞快地跑上楼，囡囡正躺在被窝里看书，我纵身跳到床上，一头钻进被窝，囡囡笑着把脚缩起来，喊着：克蕊斯窦，我痒，痒，我已经踩着她的身体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和囡囡脸对着脸，胡须触到了她的脸庞，我朝她一声声地叫，囡囡是我的朋友，我必须告诉她。可惜她完全听不懂我说什么。克蕊斯窦，怎么了？是水没有了还是吃的没有了？我望着她，吁吁地出声叹息，随后便踩着她的脸走开，她呸呸地吐嘴里的猫毛，你今天发神经了？她说。
我就不明白了，我懂英语，国语，上海话，凡是囡囡一家人会说的我都能听懂，可是囡囡一家，包括囡囡跟我相处15年了还听不懂猫话，我问他们问题，他们经常答非所问，我发牢骚他们也不理解。
囡囡妈妈总是柔声道：克蕊斯窦，你想说什么呀，是不是想囡囡了呀？是不是要我帮你开门啊？是不是…
气得我别过头去：猜吧猜吧，使劲猜！
人总说自己是高级动物，实在是自我感觉太好，其实在我看来，单凭对语言的理解力看，人就远不如猫。
我躲进囡囡的衣橱，我需要思考，当我思考的时候，我总把自己藏起来，空间越小越好，越隐秘越好。
无疑，那是一只野猫，它和我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我怎么能和一只野猫交朋友呢，我是正宗血统的家猫，祖祖辈辈都是和人类交好，和野猫为友是违背我的祖训的，如果母亲知道会怎么想啊！不行，决不能与野猫为伍。
我站起来，这表示我已作出决定，可是那只跨出衣橱门的脚不那么坚定，犹豫不决地磨蹭了一会，终于又缩了回来。有什么在我的身体里蠢蠢欲动，是一声遥远的野性的呼唤，我在衣橱逼仄的空间里团团打转，我找不到答案，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必须出去，出去见它，哪怕是拒绝它也要见到它再说。
这是我第二次考虑逃亡，我的心情颇为激动，一个向往自由的幽灵在身体里游荡。我在屋里上窜下跳，闹得鸡犬不宁（假如有鸡犬的话）。
囡囡说：克蕊斯窦怎么了？
囡囡妈妈说：克蕊斯窦长大了。
是的，我长大了，我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傻，这一次我会更机警，更果敢，我会耐心地等候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趁囡囡爸爸在后花园割草时，我从开着的后门溜到后花园里，躲在一从灌木后面，然后伺机从篱笆下钻了出去，一口气跑到马路对面，然后站定回头望了望家门方向，没有动静。割草机依旧在制造噪音，他们没有察觉。
我又跑了一段，离家尽可能远了，才歇息下来看看环境，我仍然在这个街区，街道很安静，几乎听不见汽车声，房子都不高，但都很大，家家门前都有宽阔的花园草地，沿街种着樱花树。可以作我的掩护。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片小树林，我感觉应该在那里。
一进林子，就听到猫叫声，它果然在这儿。
我循声找去，看见两个猫绕着一大块露出地面的树根跑，一个逃，一个追，逃的那个是公猫，我一眼认出它就是那晚窗外那只，一身虎纹，弓着背，身手敏捷，追的那个是个黑色的雌猫，肥胖蠢笨，低着头，不管不顾只往前冲，几次绊倒在树根上，爬起来又冲。那公猫看见我就站住了，雌的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公猫一闪身，那雌猫从它旁边擦过，撞上了一棵红枫，随即一个跟头翻身倒下，晕了过去。我走过去嗅了嗅那雌猫，原来就是我楼下那只，幸会，幸会。
“它没事的。”公猫说，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站在了我背后。我一惊，倐然转身，我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开去，扫到它的脸，它扇动鼻翼，使劲嗅着，
“别过来！”我说着，一步步往后退，我退一步，它进一步，一股浓烈的体味传来，怪异的香，我被那气味包围住，四肢发软，竟是不能再退，只能眼看着它向我一步步靠近。它围着我转，开始上上下下地闻我，一面称赞我的美丽，说我那晚站在月光下的窗口，美得像个梦。
我美吗？我只见过母亲站在月光下，它那蓬松飘逸的银色长毛在水一样的月光里，毛茸茸地像是晕染开去，像要流向四面八方…
“简直不像猫，”它舔了舔鼻子说，“起初我还以为 是画，或者是刺绣呢，我还想，人的本事越来越大了，绣得跟活的一样。”
说着闻着，它又开始舔我，先是舔我的脸，舔我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比我自己舔自己要舒服，我的尾巴本来松松地垂在我身后，这时紧张地竖立起来，它立即转到后方去舔我尾巴下的敏感地带，我让它弄得痒痒的难受，就想把尾巴放下来，可那尾巴不听话，偏偏翘得更高。我有些不知所措，身体里有一处的星星之火，轰的一声燎原了。
正在这时，楼下那猫醒了。它看着我们，突然跳了起来，项上毛发直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这是攻击的信号，还未等我明白过来，它已经呲牙咧嘴地向我扑来，若不是公猫及时挡驾，那锐利的爪子就会抓在我脸上了。我出于本能撒腿就跑，公猫紧追其后，楼下那猫跑在第三。
一冲出树林，我就听见囡囡在叫喊：克蕊斯窦，克蕊斯窦---，等我狂奔到家门口，见大门敞开着，囡囡站在门外：
克蕊斯窦，你去哪儿了？
我没功夫和她招呼，直接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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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耳他
2012-10-19 14:26:25
馬耳他
走進馬耳他
黃色的寂靜洶湧
黃色的城牆靠著
傾斜的黃色街道
黃色的石雕俯視
坦然的黃色小屋
寧靜很厚很重
如同黃色磚石
大海躲在它的後面
壓低聲音
呼吸
走進馬耳他
走進一片黃色的喧嘩
金葉閑閑地搖著扇子
黃狗懶懶地和貓調情
隨手摘下一聲鳥鳴
恰巧是黃色的求偶聲音
唯獨找不到的
是一條黃色的河
走進馬耳他
就著海風
喝一壺純淨的花香
澆一盆純金的陽光
將自己染成焦黃
寧靜的海浪聲
拍岸
看一幢幢小屋
煙囪飄出童話裏的遐想
遙望海
思索起東方
思索起那個泱泱大國
那無邊無際的風沙和
塵土
那無窮無盡的高樓和
嘈雜
201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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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
2012-10-18 04:44:13
香水
借幾分
蘭花的清高品格
偷幾滴
玫瑰的甜美主義
向牡丹索取
愛國熱忱
梅花貢獻出
扭曲的鐵骨俠腸
香水
成就了戰無不勝的思 想
響亮、暗啞
明朗、曖昧
一百種花有一百種的體味
粉碎，榨汁，
零落成泥碾作塵
或是請君入甕
質本潔來還潔去
在甕中靜靜地蒸發
一百種花有一百種的死法
香水，
花木凋零屍橫遍野之後
不敗的奇葩
香水，全部鮮花噤聲後
唯一的喧嘩
——人體臭味加劇的爭論 以及
相關的責任規劃
污泥中
一朵荷花
在思考
如何活下去
201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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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
2012-10-16 06:53:22
睡美人
一朵鮮花沉沉睡去
沒人知道
她夢見了什麼
即便是最親近的
那片葉子
扎破的手指尚在流血
紡車空轉著
用蛛網編織月光
蒼涼的冷月鋪出故鄉的路
故鄉在雲裏
不在宮廷
可是朱門正緩緩開啟
王子正向她走來
命運中的一吻
無法逃避
一朵鮮花沉沉睡去
沒人知道
她不想蘇醒
20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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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
2012-10-16 03:09:05
井
我的瞳仁是口深井
等著你
陷進去
你的眼睛伸出鉤子
猶猶豫豫
閃躲不定
一瓣落花癡癡傻傻
無意間
墜落在你的書頁間
你只笑一笑
淡淡地
拂去
201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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