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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wan
2010-09-08 00: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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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教师、英语翻译、报纸、电视台编辑,都曾是我糊口的工作。喜欢在墙上一块木板的宣纸之上,不厌其烦地用毛笔画中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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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欺骗我们 (之十四)

2009-08-04 22:12:51

十四、



在庆解放感到双眼一片黑暗的时候,风和雨似乎都同时加大了许多,风雨像是个夺命的瘟神,嗖地就把庆解放手中的那把黑雨伞摔掉了在地上,还让伞在路面上不停地翻着跟头。几乎是在这同一个时间里,庆解放也有如秋风中的一片枯叶,无奈地落在了冰冷的水泥路面上。

这是一个专为行人和自行车架设的过路天桥。天桥不宽,而且上下差不多都有15度的坡。庆解放晕倒的地方,对庆解放说是上坡,而对从正面来的人说那就是下坡了。在正面,离庆解放倒下的地方仅仅只有2米远,那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子。她28岁,她生下个儿子还不到一周岁,她刚刚在幼儿园给孩子喂了奶准备到车间去,她有600度的近视,所以必须戴着眼镜。有戴眼镜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迎面的风雨会在突然之间把戴眼镜的人变成个睁眼瞎子,一片茫然不知所向。因为下雨,天桥上行人极少,在发生事故的时候,天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与空间中,他们的相遇为人世间又平添了一个令人伤悲的不幸故事。在那个28岁女人不是很慢的自行车行进中,2米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平安、正常,自行车在下坡中行进2米,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再向前2米,就不得了了,那就酿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故了。

说庆解放像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地面上,那只是形容他的衰竭,实际上,庆解放是重重地摔在了水泥路面上了。庆解放虽然是骨瘦如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那1米80的一把骨头也有百十斤的,完全失去了控制的这个重量,地球对它的吸引力还是蛮大的,特别是那个大而沉重的头,在和冰冷的水泥路面相碰时,作用与反作用的关系,让头上下上下来回弹跳了好几次后才在路面上不动了。而这时,距离一动不动的那颗大头2米处,载着那位28岁女子的自行车车轮像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饿狼正扑将过来。我们猜想,那位可怜的女子当时也许是想刹车想跳车想把车停住,可显然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庆解放是在突然之间倒下的,而且对这个在风雨中,15度下坡的水泥路上,戴着600度近视的女子来说,也真是太为难她了。

26寸的自行车前轮首先碰撞上的是庆解放的头,估计到这时,姑娘已经是在刹车了,所以车轮子碰到头后并没有从头上面压过去,而是在头的阻挡下,车轮子推着头在惯性的驱动中,轻而易举地把庆解放身体的方向改变了。本来庆解放是横躺在路面上的,现在则变成了头朝向下坡顺着马路的方向了。并且在自行车的滑行中把庆解放的身体往前又拖了近2米。那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一看自己的自行车在拖着一个人跑更是乱了套,急忙跳下了自行车,这跳下车的左脚踩在了庆解放的肝脏上,右脚又踏在了庆解放靠近心脏的肋骨上了。

这个28岁年轻女工,看着庆解放紧闭着眼睛躺在路面上,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抱起庆解放就拼了命的摇,摇也摇不醒庆解放她就放声大哭起来:“庆师傅,我认识你。庆师傅,你是我们尊敬的师傅啊,你还给我们作过报告的。你醒醒啊,你睁开眼呀。庆师傅,我绝不是有意的,绝不是有意的啊!”哭天喊地也是没有用的了,她怀里的庆师傅依然还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如果这时庆解放真的能清醒过来,看到这个痛哭流涕的女工,一定会说;“姑娘,这是不能怪你的。”

庆解放晕倒,头与水泥路面的撞击是一伤;自行车的前轮与头部相碰是二伤;女工左脚踩在肝脏上是三伤;女工右脚又踏上左胸肋骨是四伤。庆解放的死亡,表面上看,与这四个伤有关系与天桥有关系与这个女工有关系,实际上,庆解放这灯油已经熬得所剩无几了,五脏腐烂了,骨质松脆了,而这个28岁的女工只不过是在这盏灯行将熄灭的时候,化作了一股小小的微风,不经意地就把它彻底地吹灭了。

在风雨中女工就是这样坐在地上搂抱着庆解放,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一直到救护车开到桥下,几位医生拿来担架把庆解放抬走。当医生开始搬动庆解放的时候,女工停止了哭泣,这时她突然发现,庆解放手里紧紧地握着一盒湿漉漉的大中华牌香烟!围观的人都跟着看被医生抬着走的庆解放去了,没人注意她了,出事的地方顿时安静了许多。离开人群的视线,女工平静了一下自己,坐在原地想:“庆师傅手里为什么紧紧地握着一盒大中华牌香烟呢!?”她这种十分认真的思索,好像只要能把这包香烟的问号揭开了就可以找出谋害庆师傅的元凶了。过了好大一会,来了两位警察,让她去派出所一下。女工腿软得已经站不起来了,两个警察就架着她往天桥下走,女工一边走一边还在自言自语地说:“就是啊,庆师傅手里干吗要紧紧地握着一盒大中华牌香烟呢……”

请不要欺骗我们 (之十三)

2009-08-04 22:11:12

十三、



事故发后,谷青松和巩封田捶胸顿足后悔不已:“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为什么不和他一块去?要是和他一块去了,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这是谷青松与巩封田思考的一种因果关系,这个因果关系也是不无道理的。对本文来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因果关系,就是,如果不发生交通事故,庆解放还有可能说出那句话来吗?那当然是谁也说不清的。因为这只是一种假设。可一旦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会把你弄得有点扑朔迷离的感觉了,在这个谜团里你会不由自主地去问:庆解放说的这句话是从哪里来的呢?在谷青松他们精心策划的“报告厂长”的文字里是找不到这句话的。这句话是庆解放在冬雨的马路上看着湿漉漉的中华牌香烟产生的灵感?是在那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在不到30米的海边沙滩上踱步悟出的头绪?也许这句话早已烂熟在庆解放的心内了,就是憋着不愿意说,而在第二次睁开眼时望见厂长眼里有了温暖的目光后突然决定要说的?总之,这句话完全是庆解放的,是庆解放的肺腑之言,是庆解放自己非要给厂长说不可的。

庆解放吃过中饭倒了一杯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闭上眼睛仰靠在沙发上。大约5分钟后,喝了水吃了药,站起身来对屋里的花素英说:“素英,我出去一下。”花素英说:“好,你去吧。”庆解放见花素英没出来,说:“你出来一下。”花素英说:“我在糊火柴盒,手上都是浆糊。有事?”庆解放说;“有事。”花素英就走出来了。在客厅里,庆解放迎着花素英张开了臂膀十分认真地拥抱了花素英,并且把这个拥抱的姿态足足延续了5分钟。花素英觉得庆解放今天很特别又有点好笑,就笑着对丈夫说:“你看,你看,我手上的浆糊弄了你一身。”庆解放说:“浆糊怕什么,雨一淋不就没有了。我走了。”花素英看着庆解放一个十分敏捷地转身后就走出了屋子。出事后,花素英一想到庆解放这个转身的动作就要哭。庆解放此刻拥抱一下自己的妻子,也许只是想借妻子的体温为自己传递一些勇气和力量,或者是想用拥抱的形式告诉妻子:请你为我成功祝福吧。这肯定不是诀别,可就成了诀别了。就像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

请不要欺骗我们 (之十二)

2009-08-04 22:09:42

十二、



在冬雨中的马路上,庆解放形单影只孤独无助,可他仍然在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仍然在移动脚步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地思考着。手中的那把黑雨伞一会儿被放在左边一会儿又被放在了右边,总是在频频地换着方位,就如同此时的他弄不清自己前进的方向一样摇摆不定。由于心不在焉,举伞的位置也大有问题,伞基本上失去了挡雨的功能,淅沥淅沥的冰凉的雨水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脖子上、脸上、衣服上,庆解放成了个雨人。他对马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视而未见,全无感觉地在上面踏来踏去,进了水的军用鞋一走动就会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来。实际上,出现这种声音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可是庆解放到这时才听到自己鞋子的这种怪叫。知道了鞋子的声音后,庆解放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湿了,成了落汤鸡了。这一发现让庆解放很吃惊,他立即停下脚步避过风头蹲下身子,三五下把湿淋淋的右手在裤子上擦干,就忙着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掏一个东西。这是一包香烟。庆解放就是想到了这包香烟才停下脚步的。这可不是一包普通的香烟,这是他庆解放狠了狠心跺了跺脚才买下的一包大中华牌香烟。庆解放买下这包大中华牌香烟真有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味道。庆解放当然是不抽烟的,可他知道他要去见的那些人大都是要抽烟的,而且听说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抽这种牌子的香烟。经常抽一个牌子的香烟就会行成一个习惯,这种习惯是很难改的,你要是买别的牌子的香烟,人家怎么会抽你送上去的烟。不抽你的香烟就起不到敬烟的作用了,起不到敬烟的作用还买香烟干什么?庆解放认为敬烟与求人办事情关系重大,所以买大中华香烟是万万不可缺少的。这包大中华牌香烟就放在他羽绒服左下方的口袋里。在庆解放还没有把手伸到口袋里掏烟的时候,他还后悔自己办事太麻痹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呢。实际上,庆解放当初是准备把这个宝贝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的,后来他又把自己否定了。他是想到了另外一个也是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他见到领导就紧张就慌乱,他是怕把香烟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到领导那儿取香烟,要解羽绒服的扣子又要开拉链,弄不好自己会很尴尬的。这样就决定把香烟放在了羽绒服外面左下方的口袋里,不仅如此,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快的速度取出香烟来,他把包在香烟外边的玻璃纸撕开了还把香烟盒头顶的金属纸也打开了。这可真是犯了一个大错误,不开封的话,雨水是不会那么容易跑进去的。然而这一切都悔之晚也。庆解放把香烟掏出来一看就立刻傻了眼,他的“大中华”整个儿地变了个样子,也成了“落汤鸡”。庆解放一时不知道怎么释放万分焦急的情绪,只是把湿透了的军用鞋使劲地往水泥马路上跺。在短促的呼吸声里还嘶哑地挤出了哭泣的呜鸣:“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怎么就湿了?怎么就湿了啊?”

看着这包大中华牌香烟被雨水弄得那个湿漉漉的样子,庆解放的心都给撕碎了。这个“湿漉漉”还让庆解放突然从心底翻上来一个极不好的预感。有一个俗语,当说某件事情不能或没能办成功,就说,“湿了”也说,“泡汤了”。人都是迷信的。这个灰暗的预感一翻到庆解放脑子里,他就像是被人狠狠地着头一闷棒然后撂到冰窖里去了,一时间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庆解放一跤跌进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请不要欺骗我们 (之十一)

2009-08-04 22:08:06

十一、



庆解放弯着腰低着头走进谷青松家时,谷青松和巩封田站在门内迎着他,好像就知道他这个时候要来似的。

“老庆,我们一直都在等着你。”

“一直都在等着我?”

“是的,从前天你走后。晚上我们也在等的。”

“你们知道我肯定会来?”

“我和巩封田还打赌来。老巩说,看见你的思想负担太重,说你可能不会来了。我说,我敢打赌,庆解放肯定会来的。”

“老谷还对我说,为自己庆解放会来也许不会来,可为了大伙,他一定会来的。老谷把你认得还真准呢。”

看着两个老伙计这般地相信他,庆解放心里热乎乎的,说:“你们对我太看重了,太看重了。不值得的,不值得的。”说这话庆解放显得非常感动。这不是虚假的感动,是打心底跑出来的一种真诚的感动。说这种话语和产生这种感动的情绪,对庆解放的抉择是要起大作用的。庆解放就是这样的人,也许基因里早就有这个成分了,就是,一旦被置身于这样一种“感动”的情绪之中,他就会毫不含糊地舍身而求义了。

庆解放在走进谷青松家前,心里并不是百分之百就是来答应那件事情的,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分是准备来与他的好友们婉言谢绝的。庆解放怀着一半对一半的心态,一进门,听了功封田和谷青松这番对话后,这个一半对一半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

说心里话,庆解放也认为老是开职代会老是更改他们离岗休养的生活费,这是不对的。职代会是企业的最高权力机构啊,职代会通过的档,怎么说更改就更改说不算就不算了呢。可是,如果答应了谷青松去干那件事情,那可是向领导提抗议啊。他怎么能向那个曾经多次给自己颁发劳模证的厂长递上一个不支持他革命工作的报告呢。不支持厂长同志的革命工作,那是什么性质,党性不要了,民主集中制不要了,组织原则不要了,所以对天平二头的任何一方的抉择,庆解放都觉得很艰难。

这二晚,庆解放总是做恶梦,梦里头不是被厂子开除了就是被党开除了。一个恶梦就是一身冷汗一身冷汗后心里就觉得非常不好受。那天晚上在海边,冰凉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得庆解放眼睛直流泪,庆解放闭上眼低下头用羽绒服的袖口擦眼泪,在擦眼泪时,他想想自己这一辈子做人做得真是很失败的,是不是。不承认是不行的,没法让自己骄傲起来。庆解放对自己说: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一个拿药当饭吃的病鬼,你是一个一住院就要让家里赔上数千元钱的病鬼。你还是什么东西?你已经什么东西都不是了。工人?你不是了。男人?你还是吗?只是一个空皮囊了,也就不能算了。不是男人了还能做丈夫吗?也做不成丈夫了。当然,你还是个爸爸,可你是个好爸爸吗?你要是个好爸爸,还会让那么优秀的儿子每天吃大白菜穿通底袜穿通底鞋,400元钱的实验费也不能为他交吗?你不是一个好爸爸,可你还是个爸爸。世上爸爸是永远的儿子是永远的。庆解放想了想,自己也就剩下这么一个没法丢也永远不愿丢的名称了。从这样一个角度去考虑,庆解放又非常希望去做那件事情,希望那份“报告厂长”能让厂领导重视一下他们的生存状况,给于一点同情与纠正。这对一厂之长来说应该是不太难的事吧。生活费能够多一点,这个爸爸也就好当一些了,二子在大学里就不要天天吃大白菜了,400元钱的实验费也就不成问题了是不是。

庆解放最后决定在那个“报告厂长”的信笺上签名并答应把这个“报告”亲手交到厂长的手里,不光是为了自己要当一个好爸爸,他也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巩封田谷青松都能当个好爸爸。这源于庆解放最本质的善良与真诚。正是这种善良与真诚,使得庆解放在生命的尽头依然还顽固地坚持要见到厂长,最后在厂长面前说出了让千万人都记住了的那句话。

庆解放和谷青松巩封田一番对话后,就拿了起笔,严肃而又认真地在“报告厂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名字是写在最后一排,可庆解放三个字写得很大很壮很有生气,就像很久以前的庆解放一副虎背熊腰的样子。写完自己的名字,庆解放心情很好,还多少有点兴奋,笑着对谷青松和巩封田说:“你们的任务完成了,下面的任务就是我的了。”功封田抢过话头说:“说好的,我和青松陪你去。”庆解放说:“不用不用。这两张纸我还拿不动?你们放心,下午我就把它送去。”谷青松说:“你一个人小心点啊。”庆解放说:“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就安心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照理说,多去两个人,有个伴还可壮壮胆对吧,可庆解放为什么坚持不要呢?人的思维有时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你就是把这个问题直接去问庆解放,他也不一定就能精确地答出来,他甚至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那个潜在的我。实际上,庆解放在骨头里还是想为自己保留着一点最后抉择的可能与时间。

请不要欺骗我们 (之十)

2009-08-04 22:06:29

十、



庆解放在海边吃了一些凉风,天不亮就开始咳起来。花素英起身下床倒了水拿了药给庆解放,庆解放吃过药后就不太咳了。“解放,昨晚你做梦了?”“没。”“你哭了?”“没。”“有事别憋在心里。”“知道,没有事。”吃过早饭,庆解放感觉底气好一些了,想,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个爷们,应该坚强一点不是。他不想让花素英知道谷青松他们的事情,他不想让花素英担惊受怕。这当然瞒不过在一块生活了20多年的妻子,花素英知道庆解放心中有事,可并不知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庆解放越是不愿意说,越是往心里压,花素英心中就越是感到紧张。

我的书法

2009-08-04 03:25:38

(没有装裱)

殉葬之想象

2009-08-02 18:33:44

某日观一古代男女殉葬之墓,

因而浮想联翩不禁信手写来。







天轮地转千千万万回

这才显露你

一个虚幻的城

大漠的回忆

和空渺的绝望掺合在一起

死亡的碎片

和缤纷的皂泡掺合在一起

月亮上的树鬼神的灵

黄昏里的河石头的光

被埋葬也依然生气勃勃

那弯曲造型如无字天书

在研究一种生与死的雕塑

一组恶臭的符号

古老的梦伸出了古铜色的手

那捆缚周身的鬼蛇之结

勾勒出了死亡的辉煌衬景

在斜坡上抛锚的

是被囚禁了数百年的心







蓦然间世界被重新创造了

赤脚的风走向岸

默默凝视船的骷髅下沉

帆斜在夕阳中拖着癌变的体质

血泊里淹没无数的岛

坟深深地撒下了它的网

几多的树树树都被烧焦

像绣透了的梦

揭去季节面纱愈觉呼吸困难

使之弯曲成弓的老屋早该焚灭

是谁偷走了他们的脊梁







日子与蜗牛坐禅不动

触角被切断

故事降临在陶俑和化石之中

生命讲述着无数次美丽燃烧

天空长久低垂被迫回忆祖先

大理石中的叶子与古老的鱼

一起浮出水面

恐龙化石一片片剥落

声音长出衰老的草







金木水火土阴阴阳阳阳阳阴阴

皇皇然替天行道

根深可溯总是阴差阳错

装饰痛苦的妃子

哭出了唐宋元明清

大龙旗在尘埃中

把死亡和哲学同时种下

然后扶正犁

深渊中无数呼叫的手

在黑与红之间断裂

一具具娇嫩之躯成了稻的空壳

那枯涩的井

是谁绝望了勇敢地投入

三寸金莲陷入了深深的淤泥







旷野中送葬者的脚步

鸭子似走进夏季的雨季

山那边的人感慨涅槃

越过彼岸的墙

实现完整的沉沦

殉葬是个古老的文体

坟墓与席梦思

太监生殖器风马牛人

历史是河又是祭坛

祭奠每一个被捆缚的鸽子







握着很久的意念

在矛与盾之间

子宫思索着另一扇门

那不易朽烂的袋子里

预感被骗入滑冰套鞋

设想结局

大祭之石做成的鼓

被擂响了

悬挂在苍龙之尾

倾听已久的山鬼

吐出的饮泣之声

被雕琢了的心绪

在蛇腾缠熠的胃中

长出大树来

请不要欺骗我们(之九)

2009-08-02 17:58:11

九、





庆解放本来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小伙子,1米80的个头,80公斤的体重,几榔头夯不趴他。这样的好身体只保持到1977年,1977年以后庆解放的身体有如黄昏西堕的太阳就一点一点的灰暗下去了。

1976年庆解放刚从农村招工进厂,那正是东方红化肥厂填海造田建厂大会战的初期。刚进厂的的学员先要进行政治学习和业务培训。一天庆解放正在进行政治学习,负责新工人培训的头头跑来教室说,建设指挥部的吴指挥来了,要大家起立并鼓掌。大家一鼓掌,吴指挥就走进来了。吴指挥走到庆解放身边问:“多大了?”答:“26。”问:“从哪招工的?”答:“从岳西。”吴指挥扭过头对随他一块来的女干部说:“岳西好啊,到处是大山,是革命老区。我18岁就在岳西打游击。”负责新工人培训的头头看吴指挥注意庆解放就主动上前介绍说:“他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入了党。”吴指挥听到庆解放是个党员更是来了精神,伸出一双白净肥胖的手与庆解放手紧紧相握,说:“好。我们这个现代化的化工厂就是需要像你们这样的年轻的共产党员。”说话间吴指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子喊:“赵秘书。”很快从教室外慌忙跑进来一个人,吴指挥对这个赵秘书说:“对你们那个青年突击队长说,”转过身子又问庆解放,“你叫什么名字?”答:“我叫庆解放。”吴指挥继续对赵秘书说:“这个庆解放叫他参加突击队,这么好的同志怎么能不参加突击队。”赵秘书掏出了笔记本飞快地写下了庆解放三个字说:“好的。”那个年月,能参加青年突击队那是无比的光荣和自豪的。一个坚强的革命者,不让他当尖刀,不让他滚地雷,会被认为组织对他不信任,脾气大一点的同志还会和组织上闹思想情绪。让你当突击队让你打冲锋,那是组织为你提供舞台,让你在火热的革命斗争中展示勇气和才华,可以让一个无名小卒大放异彩。这好像和如今的什么培养第三梯队有点差不多。

就是这个吴指挥的一句话使庆解放立刻成了一名光荣的青年突击队员,也是因为成了这个光荣的突击队员,二年后,庆解放因公受了伤。

虽然不是去摸岗哨滚地雷,青年突击队干的活还真有点像前线尖刀班的味道,在施工工地上只要有了脏活、累活、险活,突击队就得上。青年突击队有句响亮的口号:我们是青年突击队,我们上!东方红化肥厂从围海造田到建成投产共享了三年多时间。就是在建厂会战的最后一年时间里,在化肥厂建设工地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一次意外的操作事故,把专门用于钢材焊接探伤的伽马射线源弄丢了。这种极度危险的物品当然是不允许丢失的,可是它就是被人弄丢了。伽马射线源丢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伽马射线源发出的伽马射线,能够穿透混凝土,穿透钢铁,当然更能穿透人类的肉体,当然,在穿透肉体时会给身躯带来巨大的创伤。简单一句话就是,躲在阴暗角落的这个家伙随时都会杀人的。这个会杀人的家伙只有一块巧克力那么一点大,这么个小不点在这样一个到处都耸立着塔、器、炉、罐钢铁巨人的建设工地上,要想找到它,真好比是在汪洋大海里去捞一根针。

建设指挥部立即疏散了施工人员,调来了青年突击队。“我们是青年突击队,我们上。”这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说得响亮干得也漂亮。说你也许不会太相信,当时这些青年人几乎没有一点恐惧心理,更不用说装孬熊了。“不就是找那块‘巧克力’吗,突击队员保证完成任务。”现在想起来,这种大无畏的精神与一种教育是有密切关系的,就是革命英雄主义的教育。那个时代青年人脑子里装的英雄太多了,董存瑞、黄继光、刘胡兰等等等等。只要是读完小学的课本就都全知道了。那个时代的青年人哪个不想当一个能登上课本的英雄。

伽马射线源丢失是个突发的事件,根本不可能很快找到许多防辐射的衣服。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况且寻找伽马射线源是个十万火急的事。有人想到了医院X光医生穿的铅马甲了,于是就到职工医院拿了二件铅马甲来,让走在前面的人穿上。庆解放也是走在前面,可他没有穿铅马甲,因为马甲少而且小,五大三粗的庆解放穿不上。后来庆解放的事迹上了报,那个玩笔杆子的记者说他是:把安全让给了别人把危险留给了自己。电视台记者采访他时问:为什么能把安全让给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呢?庆解放说:当时没想那么许多,最主要的原因是,马甲太小了没有办法穿。电视节目播出时庆解放的这段大实话当然是要被删掉的了。

当射线探测仪发出的“嘟嘟嘟嘟”信号越来越强越来越快的时候,突击队员们一阵惊喜,这种怪叫声说明那个会杀人的“巧克力”就在附近了。接着又进行了反复排查,最后为这个伽马射线源定了位,这是一个非常不妙的地方。在五个20多米高直立的大口径管道围成的一个夹缝的底部,那块“巧克力”就躲藏在这个角落里。底部狭小大约只有一个人站立的空间。人没有办法到达那个底部,就是能到那,手脚也根本没办法动。吴指挥在现场组织召开了“诸葛亮会”,十几个人七嘴八舌,不大一会儿,还真想出了一个绝招来。办法是用吊车把人头朝下吊起来,头朝下慢慢送进夹缝底部,被送进底部那个人当然也必须是头朝下进行工作。谁去,派谁去?这显然需要一个勇敢者,一个英雄。庆解放推荐了自己。庆解放站起来挺直腰对吴指挥说:“首长,我去。”吴指挥说:“就你去。”没有惊奇没有叮咛没有褒扬。好像就该是庆解放去的,没有什么必要去大惊小怪,和去玩一场游戏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接下来就是先要把庆解放适当地“武装”一下。两名女职工用灵巧的双手飞快地把仅有的二个X光医生穿的铅马甲扯开,用灵巧双手又飞快的把它缝合起来,这重新缝合起来的东西已经不是马甲样子的了,那是一个宛如乡下老汉喜爱戴的“马虎头”帽子。能盖住头又能盖住脸,还有两个洞,是留给眼睛用的。专业人员交给庆解放一个热水瓶大小的金属罐子和一个专用的夹子。庆解放的任务就是,当他被头朝下送到一定的高度后,右手用这个夹子,夹起那块“巧克力”,放在左手里那个金属罐子里,这样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看起来这确实有点像孩子们玩的一种有趣的游戏。然而,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这几乎是一次生与死的游戏。那块“巧克力”可是个杀人不用刀的大魔头。就是戴了那两位女职工巧手缝制的“帽子”,在如此近距离里接触伽马射线源,肯定是难逃一劫的。庆解放就是在这次“游戏”中毁坏了自己。当天就开始发高烧,一个星期后虚弱得都不能走路了。全血骤减,白血球都不到1千了。

庆解放被送进了医院,一住就是8个月。渐渐地庆解放身体有了一些恢复。这种幅射病只要一时死不了,再住院就没有多大意义了,后来就出院了。医生说,是庆解放年轻体质好才使他能走出医院的大门的,要不然可能早就成一盒骨灰了。人一旦得了幅射病,心不好肝不好胃不好血液不好,周身几乎就很难找到好零件了。这叫死不了活受罪。还得要好营养好药品来保驾护航。

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和在青年突击队冲锋陷阵练就的一身铁板样的肌肉,给病魔一点一点地削去了,最后只给庆解放留下了一个1米80的骨头架子。你要是见到庆解放,这样的形容词就会立即从你的脑子里蹦出来,“皮包骨”“三根筋挑着一个头”等等,而且皮肤黑紫没有光彩,这是极度贫血造成的,是那个巧克力样的伽马射线源把他的造血系统全给弄坏了。随着铁板样的肌肉的消失,庆解放作为男人非常重要的一种生活也被毁了,就是性生活。这对庆解放的打击太大了,他曾经决定死掉算了,最后还是没能自绝于人民,有花素英这样的好女人,庆解放想死也死不掉。

庆解放受伤后指挥部领导很重视,以最可能的方式体现着社会主义大家庭温暖的爱心。比如,庆解放的英勇事迹很快上了报,很快被评为劳动模范,还有就是下定决心不能让庆解放到死神那里去报到,就是这个庆解放已经朝那个方向走了而且就快到那间黑房子了,那也得把他给我拉回来。吴指挥亲自过问此事做过几次斩钉截铁的指示:要不惜任何代价救活我们的英雄。庆解放被送到省城大医院,请来了上海著名大夫会诊。全国各地哪个医院好就去哪个医院,从这个医院转到那个医院,又从那个医院转到另一个医院,庆解放那个时期的革命任务就是住院。那时候花素英因为孩子太小离不了身,不能跟着庆解放从这个医院转到那个医院,再者,为庆解放治病是被当作政治任务去办的,这是会战指挥部的事,被派到医院为庆解放治病服务的人几乎有一个班,哪要这位英雄的妻子操心呢。英雄妻子的革命任务就是看家带孩子,所以这一对英雄夫妻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面。这样庆解放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那个命根子有什么变化。直到医院的院长握着他的手说:“小伙子,祝贺你。你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控制,可以出院了。”指挥部派了车像接新娘样的把庆解放送到了家的那天晚上,庆解放才弄清楚那个曾经让自己和花素英热血沸腾的性活力不翼而飞了。

当晚来庆解放家的人非常多,一忽儿是突击队的战友,一会儿是亲戚朋友,一会儿是这个单位那个单位的领导,一会儿又来了报社电视台的记者。庆解放虽然很累可精神很好,回家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一直忙活到12点小夫妻俩才上床,关了灯,庆解放一手把妻子搂到了怀里。只要被丈夫这么一抱,花素英全身就没有骨头了,犹如一堆松软细滑的绸缎,依偎在庆解放的怀抱里。听着丈夫的心跳,花素英着手轻轻地抚摸自己多日不见的丈夫。丈夫的皮肤干燥松弛,完全没有原先那样的感觉了。然而,花素英明白,正搂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无论是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是她的命根子。在妻子的抚摸下庆解放开始了他习惯了的程序。妻子默默地配合着很快就感觉到很滋润了,可是这时庆解放发现自己的下部几乎没有动静。然后他试着去进行下一步的事情,下一步的事情还是很糟糕,他和他的妻子所需要的那东西柔软得一塌糊涂。一身虚汗的庆解放还想再试一次,躺在下面的花素英心痛地在他耳边说:“别累着了,休息一会儿吧。”庆解放抱着妻子一觉睡到凌晨,醒来后推推妻子要和妻子再试一次。于是他们试了一次又试了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糟糕,而且一连几晚上都不能成功。到处找医生看吃了许多的药,仍然不能做成那件事情。而后,庆解放就被确认也许永远不能再过性生活了。那个可恶的伽马射线利刀样的把庆解放无情地阉割了。

是男人都接受不了不能做男人的痛苦,男人没有那东西了就像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就没魂了。庆解放被彻底击倒了,他开始惧怕这个世界,怕见阳光怕见人,不敢面对生活不敢面对亲人。有一天,花素英突然回家看到庆解放躲在屋子里写东西,花素英眼疾手快抢下了那张纸片一看,是遗书。花素英双手捧着那片纸,往自己的脸上一蒙,站在那就嚎啕大哭起来。“解放啊,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你死了叫我们娘俩怎么活?你要是真想死,你就把我和小二子先弄死吧,我们娘俩死了,你死才能死得心安啊!”花素英连哭带嚎的一番话起了大作用,一下把庆解放哭醒了。这个道理很简单,自己要是弄死自己也就把花素英和小二子给弄死了。再难再苦咬掉牙也要活下去。晚上,花素英主动地去搂抱庆解放,说:“解放,你听着,你还是庆解放,还是我的夫,还是二子的爸。你还是劳模,还是英雄,还是党员,你不比别人少什么,你是什么都没有少。再说,你少的东西,我不稀罕。有那行,没有那也行,那东西不管渴不管饿。我只希罕你。有你在,我什么都有了。对不?”蜷伏在花素英怀里的庆解放很伤心地哭了,花素英就把枕巾抽下来给庆解放擦眼泪,擦干了眼泪,庆解放又哭,花素英又去为庆解放擦干眼泪。庆解放哭着哭着,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花素英就用力紧紧地拥抱着庆解放的身体。待庆解放平静了一些后,花素英说:“解放,睡吧,就这样睡吧,啊。”庆解放像个听话的孩子,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就是从这天晚上开始并且从此以后,他们夫妻睡觉的姿态完全改变了。原先是庆解放抱着花素英睡,花素英总是睡在庆解放的怀里的,现在是花素英抱着庆解放睡,庆解放总是睡在花素英的怀里了。完全没有了性生活的这对夫妻彼此相互紧紧拥抱,成了他们情感生活中一种特殊的需要。花素英每每紧紧地拥抱着庆解放时,一种模糊遥远而又能清楚感觉到的母性温暖会不时地在心底涌动,而蜷伏在花素英怀里的庆解放,也时常会产生回到孩提时代的幻觉。特别是庆解放在厂内厂外受到一些委屈后,这种睡觉的姿态就更被庆解放认为是一种需要了。庆解放在花素英的怀抱中,会彻底地放松自己暴露自己,甚至把头深深地埋在妻子的胸脯里,“呜呜”小声地哭上几声,然后就会在花素英均匀的呼吸与心跳的节奏中,慢慢入睡了。

请不要欺骗我们 (之八)

2009-08-02 17:56:52

八、



庆解放回到家已经相当晚了。

他是独自一个人去了海边。

这正是没有月亮的时间,黄昏时天又阴了下来,太阳下山后世界就很黑暗了。庆解放就是想等着天黑暗下来去海边。在大白天庆解放好像觉得更是没有主见,看着光亮亮的太阳他就没有办法让自己去思考去判断去决定,在一片黑暗中,就自由多了放松多了,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他在一段约有50米长的沙滩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这块沙滩离海水很近,沙很细,很浅的细纱下面就浸润着苦涩的海水。每走一步沙滩上就会留下深深的脚印,黑暗中当然看不到脚印,可那脚印肯定是有的,而且抬脚后无需几秒钟,脚的印子里就会渗进去满满的海水。在这样的沙滩上行走鞋子和沙摩擦力加大了,会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来,还比较费力。庆解放需要这样,他觉得这样才有利于去思考。庆解放这样固执而又单调地在沙滩上走来走去,他是准备思想一些问题。他原准备是一个一个地去思考去判断去决定,想好一个就撂到旁边一个,让问题排着队来。可是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听话,就像是已经等待许久了准备抢购减价物品的一大拨小无赖,门一打开都蜂拥上前,结果一个都进不了门坎。庆解放的脑子里全乱了套,成了一盆胡涂浆。他没办法集中自己的精神更没办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他着急起来紧张起来,越着急越紧张,越是紧张越着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为什么自己想思考一个事情都这么的困难,真的就这么无能就这么没有用了?庆解放把脚步停下来,面朝大海站着,深深吸几口从海面吹来的咸涩冰凉的海风。虽然眼前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可辽阔的大海就在他的正前方。大海是被黑暗吞噬了,在没有光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给裹在了一个漆黑的幕布里。庆解放想对大海高喊几声听听自己的声音好使自己清醒一点,他挺起胸昂起头对着大海“啊啊啊”地叫了几声。这几声很干瘪,没传多远就落地了,他自己似乎都没有能听到。像个不会说话偏又想说话干著急的哑巴,啊啊几声嘶哑中又带有几分呜咽。

庆解放离开了沙滩,后来在当年和伙伴们看日出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看眼前依然还是灯火辉煌的东方红化肥厂,庆解放就是在这个地方拍的那张“胸有朝阳”照片。25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彼情彼景与此情此景,让庆解放不由得无限伤感。

庆解放仍然还是不能很好地思想自己的事情,就十分失败地往家走了。其实,这个结果是合理的。让庆解放把那样的“报告厂长”送上去,也是太难为他了。事情要慢慢地来,特别是意识形态的问题,哪就那么容易转弯子的,是要有个过程的。这一夜,庆解放就已经在开始完成这个过程之中了。

还不到十点,花素英已经睡下了。这是庆解放给她养成的早睡习惯。原先,花素英晚上总是很晚才睡的。晚上安静没人打扰糊火柴盒上手快。近几年不行了。庆解放随着年纪的增长和身体的下衰,神经越来越过敏,怕吵,有一点动静他就睡不了觉。这样,庆解放睡下,全家都得睡下。好在庆解放早晨起得特别早,庆解放起床了花素英也就起床糊火柴盒了,花素英习惯了觉得都一样,晚上少干了早上多干点。在这个家里,庆解放是太阳,花素英是向日葵。

庆解放一钻进被窝,睡在另一头的花素英就醒了。问:“回来了?”答:“嗯。”问:“吃过了?”答:“嗯。”又问:“没事吧?”答:“嗯。”花素英觉得丈夫今天八成有心事了,丈夫不愿说她是不会再问的。静了一会后,花素英默默地从另一头趴到了庆解放这一头。丈夫的身子就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样子,花素英张开了壮实的双臂暖暖地抱住了自己瘦弱的丈夫,宛如一把抱住了一架冰骨头。黑暗中庆解放感觉到妻子张开了胳膊后,习惯地抬了一下头让妻子的胳膊揽过去,僵硬的身体像个听话的大孩子,又朝花素英前胸移动了一些,然后把头放在了花素英的肩膀上。在花素英的肩膀上,庆解放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像是个死不瞑目的僵尸。庆解放一动不动,花素英也是一动没动。这样静止的姿式一直保持了很长的时间,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后,在花素英温暖的体温中,庆解放活像个冻僵的蛇慢慢苏醒了,他先是轻轻地蠕动了一下身躯,接着把本来朝着天花板的脸,深深的埋入花素英的胸脯里,不久,身体开始抖动,很快就开始抽泣起来。近三十年的夫妻,花素英比庆解放还要熟悉庆解放,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习惯自己丈夫这种感情宣泄的方式。她不说话也不去惊动丈夫,只是用自己的双臂更加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丈夫。再过一会儿,庆解放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后,在妻子的怀抱里慢慢地就睡了。庆解放睡了,花素英睡不了了,她大睁着眼睛瞅着庆解放的脸,想,丈夫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请不要欺骗我们 (之七)

2009-08-02 17:55:46

七、



庆解放看完二张信笺的内容后觉得非常意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陡然间庆解放感到脑子就像发糕样地膨胀起来了,五官也完全麻木了,“嘭嘭嘭”的心跳声仿佛是给扩音器放大了数十倍,断断续续地从遥远的地方向他袭来。这是真的?他以一种很不自信的心态颤颤微微地用双手捧起了那二张信笺,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了他把信笺放回桌子上,然后立在那儿就没挪步子,信笺虽是被放回桌子上了,可庆解放的两只眼仍然还是木楞楞地看着那二张纸。你看他两眼好像是在盯着那二张纸,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在看那二张纸。他的视线早飞了,飞到另一片银幕上了,那个银幕上在放电影,在放自己的电影,往事、思考、疑问、决定、否定……。就像有人往庆解放脑海里丢了块大石头,把多年沉在脑底的麻团团一下都给搅合起来了。

巩封田和谷青松了解庆解放,知道他看了那个“报告厂长”肯定是会有这样反应的,所以对庆解放这般魂不附体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惊诧,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庆解放。大概有3、5分钟的时间,庆解放才抬起了头,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把它吐出来,然后扭过头拿眼睛看着巩封田和谷青松。要是拍电影,导演或许会把这组动作处理成慢镜头的。庆解放的这些举止非常生动且有魅力。一抬头一闭眼一吸气,这组连贯的动作把人类的本能恐慌美理性觉悟美意象朦胧美全部宣泄无遗了。功封田和谷青松目不转睛地看着庆解放完成了这组动作,叫他们很感动。后来谷青松对人说:“那个样子全部刻在我的脑子里去了,怎么也抹不掉。”

让庆解放定了定神后,功封田说:“解放,我们本不想找你,麻烦你,可是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要找你了。”

谷青松说:“找你是因为你和我们一样要养家,你和我们一样都急需要那个东西,就是钱。”

巩封田说:“找你是因为,我们几个老哥们合计,你能帮我们一把,也会帮我们一把,是吧?有你的加入,我们心里更有底些。”

谷青松说:“因为你是老党员、老劳模、老工伤。”

巩封田说:“我们不仅需要你在‘报告’上签上名字,还真诚地希望你能亲手把这个‘报告’交到厂长手里。当然,到厂长那,我和青松陪你一道去。”

谷青松说:“我们能邮寄,也能把‘报告’放在厂长意见箱里,可那,别人会以为我们胆小,以为我们怕,以为我们没理。”

巩封田说:“我们就是要光明正大地理直气壮地把‘报告’交到厂长那里去。让厂长给我们一个道理。”

听功封田的这个口气,很容易叫人想到一个剧中人,就是在电影《秋菊打官司》中拼了命也要为丈夫“讨个说法”的秋菊。听听功封田他们说话的口气,不知是那个乡下女秋菊“讨个说法”的精神给他们壮的胆子,还是物极必反的一种宇宙规律使然?

巩封田和谷青松的话就像是两挂鞭炮,劈里啪啦,一口气放完了。庆解放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只是被“鞭炮”炸得耳鸣心慌。庆解放看着他们俩没有说一句话。他不敢说,他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此时,他根本就是自己决定不了自己。这种事情对老百姓来说,对像庆解放这样的老百姓来说,是太重大了太忌讳了太雷池了,他需要认真地考虑考虑。

巩封田和谷青松目送庆解放木然地走回家去。他们心里明镜样地清楚,这种事对谁谁都会这样,更何况是庆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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